白郁声没在四合院待太久,最后也是那只叫淡奶的三花猫耸着尾巴把她给领出了门。
四合院大门枝丫轻响,它立在宅门后头,提起一只小脚轻轻梳理着毛发。
梧桐叶隙落下的碎光在它身上流转,三色的花纹闪着粼粼的波点,一双翠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爪垫粉嫩,隐没在杏色的长毛下,灵动得像深林里的守护精灵。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往自家车上坐了上去。
沈知言是最后一个出现在她视野中的,白郁声靠在窗边,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站在花丛下的男人,他单手拨开落到脸侧的黄木香花枝,半弯着身子,从地上捞起了淡奶,扣着它的胳肢窝掸掉了它粘在肚皮上的细碎石子。
举手投足间尽是骨子里的矜贵。
四合院渐渐隐没在一从梧桐林中,初夏的风跃然林间,宽大的梧桐叶彼此轻蹭,闹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蹭响。
好像除了那天晚上在山道上玩车以外,他就猫不离手。
权贵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私人爱好,抱着猫不撒手的阔太太她也没少见,只是她们手中的猫咪非富即贵,要么是冠军的后代,要么就是冠军本猫,阔太太也梗着脖子,傲得不行。
无非是权势的彰显。
倒是没见过像沈知言这样的。
董事长太过于自由,不像一只圈在家里养大的猫。
白郁声单手搭在门把手上,指尖轻扣,兀自笑出了声。
那四合院倒更像是淡奶的房产,一时间不知道沈知言和董事长哪个更娇贵一点。
——
一但脱离了学校,班群里的聊天内容从原来没什么营养的校园八卦变成了更没什么营养的社会八卦。
除了白郁声。
她忽略消息免打扰的九十九加班群,点开了另一个只有五个人的小群。
【无聊,火锅,来不来?】
舒意迟:【时间地点。】
白郁声捧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她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空的很。
鱼生:【随你们安排时间,反正我闲得要命。】
大学的特性就是同学间的粘合度远不如高中那会儿的高,暑假一放,回家的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想出门旅游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一个班级里有同城的老乡,并且闲来约饭能凑齐一桌已经算是运气相当不错的程度了。
这群里就有五个幸运儿。
聚会约定在周末,夏天的火锅店客流量不大,他们几个人挑了个小包厢,四宫格的锅底,半边重口,半边清汤。
白郁声趁着所有人还没来,把锅底调了个边,辣锅调到了空调风口下,热气蒸腾,牛油的鲜香浸了满室。
“哟,白姐,怎么一个人?”
白郁声掀起眼皮抬头看了一眼,楚琪今天穿着一身新中式套装,搭在他一身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上十分别扭,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傻小孩。
他笑得也一脸傻气。
“你们这不是还没来么?”
她晃着凳子腿,锅已经完全烧开了,沸腾的水花扑腾着,她微微往后仰了一点,凳子倾斜的距离陡然增大,却被她轻松稳了下来。
“嗨,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男朋友呢?”
“哪来的男朋友,早就分手了,你们不知道吗?”
说话的是舒意迟,她在门口摘了墨镜,拉开白郁声边上的位置坐得十分随意。
“锅已经开了,先到先吃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张晋毅和林初晓紧随其后,他俩手挽着手,把“撒狗粮”这三个字明晃晃印在了脑袋上,举手投足间都是亲密。
舒意迟噫了一声,挪着凳子往白郁声边上凑紧了些。
“就班级团建那天吧,要上酒么?”
白郁声被扰得没法安心玩小游戏,小球撞上了危险区域,屏幕灰白一片。
她叹了口气,摁灭了手机,她的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楚琪身上。
说起团建……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白郁声摇了摇脑袋,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楚琪捧着手机对沈知言做了一番深情告白的样子。
当时光听他描述,再附上微博那张糊到没法看的照片,白郁声还以为沈知言是多正儿八经的文人雅士,不说霞姿月韵,也有清风霁月之意。
结果。
他知道自己的崇拜对象是跟在猫猫屁股后边的铲屎官吗?
她颇有些怜悯地盯着楚琪看了一会儿,盯得他背后直发毛。
如果他知道自己心里端着的那尊神邸昨晚直接给人卡丁车干散架了他会怎么想。
她招了招手,又在平板的菜单页面加了几瓶酒。
“没事。”
“你还没说呢,你和林浩辰怎么回事儿?”
林初晓八卦心强,大家本来就是经常玩的朋友,口头上没什么遮遮掩掩的。
舒意迟早就开始烫肉吃,她瞄了一眼白郁声,女孩神色淡淡,嘴角微微扬着,笑得温和。
她一拍脑袋,把筷子搁了下去,脸上瞬间挂上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渣男呗,还能怎么回事儿,看声声在学校低调好欺负就钓着她,实际上脚踏两条船,这会儿知道声声的家境倒是哭着闹着要回来了。”
白郁声一边涮着牛肉卷,一边跟着舒意迟的话点头。
她向来不是什么原则性很强的人,分手之后不能在背后诋毁前任这套高道德标准根本束缚不住她。
白郁声长得不赖,虽然五官不算精致,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却是温温软软,越看越舒服的耐看型小姑娘。
明明看上去乖到不行,却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舌尖轻舔嘴角,把粘在唇边的辣油给舔了回去。
“对了,你上次说沈知言,你知道他的画室招不招人么?混吃等死的那种。”
她抽了一张纸巾,把嘴角沾到的油渍都擦了干净,火锅辣油本来就刺激着她嘴角脆弱的皮肤,这会儿被纸巾一擦,唇周火辣辣得疼。
楚琪皱着眉吹着烫气,闻言呛了一大口,捂着嘴朝桌外咳了起来。
“咳……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郁声绞着自己的发尾,晃着脑袋。
“找点事情做啊,这暑假我在家都快闲出蘑菇了。”
“沈大神不是刚回国吗?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开画室?”
他闷完了一整杯酸梅汁,这才勉强缓过劲来。
“啊……”
这样说来,那个四合院是怎么回事儿?
白郁声小声拖着调子,她抬头,对上林初晓和张晋毅那快黏在一起的两个人,颇为嫌弃地嗤了一声。
“连沈大神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呢,更别说画室了,要不然哪还有你觊觎的份,我第一个冲。”
舒意迟有点不理解白郁声的做法,虽说自打她认识白郁声那会儿就知道这小孩常常想一出是一出,对什么都三分钟热度,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嘴。
“怎么突然转性了?不是说这个夏天娱乐至死么?”
白郁声擦干净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淡黄的啤酒在杯中打着气泡,杯口浮着一层白色泡沫,麦香四溢。
“也没什么,只是想撸猫了。”
——
楚琪说的确实没错,白郁声在网上翻遍了沈知言的相关资料,清一色的外界盛评与他的个人代表作,国画占了大头,还夹杂着几副色彩厚重的古典油画。
其中有几副她眼熟得很,大学三年没少拿来当课程案例与临摹样本。
她撅着嘴吹了吹黏在自己脑门上的刘海,转手盖上了笔记本电脑。
怎么说呢。
反正她当时为了交一份期末作业而挠到头秃的时候绝对、绝对——
没想到自己画作的临摹对象、手边那副山水画的主人会是这样子的。
松松垮垮坐在昏暗包厢正中间的男人,身边暗香浮动,小臂一抹猫爪红痕凌厉得有些刺眼,就连玩笑也极其恶劣。
白郁声垂着的眼睑轻轻翕动,像一只默然无声的蝴蝶。
室内的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空调外机嗡嗡轻响,白郁声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转身进了自己许久没踏足过的书房。
画笔被洗干净挂在了笔架上,虽然她的画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画具倒是配得齐全。
所谓差生文具多。
她弓着身子,在书架最上层的柜子上摸索了一阵,把当时为了完成论文作业而买的摹本都翻了出来。
第一本就是沈知言的画集。
封皮不像现在大流行的款式,也没有印上自己的代表作,整页的庭芜绿,正中间印着“沈知言”三个烫金字迹,横竖之间潇洒恣意,排列到一起却意外工整有序。
很难想象这是那个甚至可以用纨绔来形容的男人写出来的字。
白郁声吹散了附在封面上的那层薄灰,翻开了第一面。
浩荡山河,松林烟霭。
白郁声放轻了呼吸。
嗯,她这会儿不得不承认。
人家再怎么恣意再怎么恶劣。
这一手创造天地的画技她依旧得跪着才能膜拜。
她有些沮丧,那颗已经死寂许久的好胜心隐隐有复燃的倾向。
画集边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她耷拉着脑袋,往边上瞟了一眼。
宋允:【明天回临夏,快来给我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