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十指交握的温度

手臂能够轻松地抬起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这三天的送早报的工作肯定告吹,我当然不指望能拿到日结薪资,还特地打了电话过去道歉。可藤田却说我只是缺了一天而已,后两天,是个高个子的少年替我完成了。我问起那个少年是谁的时候,藤田说自己曾在真田家见过。

不得而知,是真田代替我完成了两天的工作。这么想回去,我真是欠下了他无数个人情。

在这期间,绘理子也出院了。原先校传得有多可怕的砍人元凶被抓的事,因为黄濑的受伤,这个话题也从犯人到底是谁转变成了对黄濑的英勇献身。我听绘理子说过几次这件事,因为篮球部的笠松为此炸毛过多次,黄濑的受伤总让女孩子带着慰问礼源源不断地往篮球部过去,这让篮球部好几次无法进行正常训练。

“因为黄濑君的这件事,笠松前辈烦恼得很。”这是绘理子对我的转述。

我想,大概绘理子已经找到了那个会陪在她身边的人了吧。每次提到笠松的时候,她的表情都会有些微妙的不同,要更多一些快乐。

我突然想到了黄濑在医院里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些话深刻得根本不像是他会说的。黄濑是个看起来很亲和的人,但我能够感受到,实际上,他应该是个不太容易能够真正交心的人吧。而黄濑那时认真到已经刻进我双眼的目光,我很确信他不单单只是在和我讲一些轻浮的漂亮话,他那像太阳一样的金棕色双眸,好像已经深深印进了我的心底。

他真的在把我当朋友。

在十四岁那年的变故之后,我在冰帝交到的所谓友人全都背我而弃地离开了我,没有人再愿意和我说话,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腐肉上的臭虫一样厌恶,更不用说在被当成所谓凶手的那一大段时间里了。来到神奈川,我更是没有再与其他人多做过交流。

绘理子是个暖心的好女孩,或许她不会像曾经的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但我还是觉得,那些不堪的过往,还是不要说给她听比较好,我怕会把太过消极的情绪带给她。

而对我产生重要影响的人,从那时起至今,除了黄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多次帮过我的真田,还有一个,是当时冰帝的学生会会长迹部景吾。

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再一次遇见迹部景吾。我和他曾经的交集,只不过是一段全然公事公办会长和副会长的联系而已。

他是个洒脱自信的人,关于我的那些风言风语,他大概不曾放在心上。在当年那样的境况之下,大概是因为也相信着我……相信他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毫不分说地帮我吧。

虽然只有仅仅的一次,也或许当时的他只是恰好路过顺便让我搭了车,可只是这个举动,在当时濒临崩溃的我眼中,却像是把我拉出绝望的手。

见到迹部景吾,是我第一天开始新工作的时候,就是海常附近的那家店长是德国人的家庭餐厅里,意外地看见了他。他是和他网球部的部员一起来的,国中时代我曾经见过其中的几位,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们仍旧是一个团结的集体。

迹部景吾认出我,是在我去给他们点单。穿着店内统一的制服,又在桌边接待他们,毫无疑问我正是这里的服务生。他接过菜单时,视线在我的身上停顿了许久,惊讶的同时眼底也有些复杂。然后,他点头朝我打了招呼,“蓝原,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迹部君。”

简单到了极致的问候,没有再多余的话。

从他们的谈话里能够得知,他们到神奈川是来和立海大网球部进行交流比赛的。而会到这里的餐厅,好像因为是迹部景吾和店长是认识的,还是熟人的样子。

和迹部之间再没有对话,仅仅只是这样的匆忙地交汇,然后再一次错开。

迹部在离开餐厅之前,也没有单独来再来找我,只是离开的时候和我点头作别。我想也是,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好叙旧的地方。这就好似当年,我在冰帝备受排挤的时候,他一样帮不到我。

我没有怪他,也没资格怪他,其实他愿意再和我打招呼,我便觉得他没有对我持以别样的眼光看待。

×

工作结束之前,黄濑来到了这里,这让我有些意外。他今天穿的很休闲,和以往海常的制服比起来,更把他优势的方面凸显了出来,毕竟作为模特儿的他,穿什么都好看。

他笑着和我打了招呼,然后坐在吧台离我最近的位置,要了一份帕妃。

“黄濑君怎么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在他面前的杯垫上放好刚做的帕妃,问道。

“之前不是有和小蓝原说好的,要一起去医院看佑子阿姨啊。”

啊……他还记得这个。

其实之于这个约定,我有些赧然也不知所措。我大概希望这他快点忘掉这件事,就当是那个时候为了安慰我说的话,即便没有付诸实际,能听到他的关心我也很开心了。

“还以为,你约了人过来呢。”

我只是玩笑般的说着,黄濑却突然鼓着脸控诉了起来:“小蓝原我可是特地为了等你才过来的,还特地穿了这个礼拜刚出的新款!”他说着,拉着自己的外套向我展示,“我很认真要对待这件事的啦!”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甚至有些失礼地笑出了声。

“抱歉抱歉……谢谢你,黄濑君。”我对我的失礼持以歉意,对黄濑特地来等我的事表示感谢。摆着手希望黄濑不要介意,可话说出口,我又顿住了,讪讪收手将手掌贴在唇上作噤声状。

和黄濑的话,果然除了道歉就是道谢了……

“小蓝原,你怎么了?”看我突然停住面露局促,黄濑疑问道。

“唔……大概不知道自己能和黄濑君说什么呢。”我抱歉地笑了笑,“果然和黄濑君说的一样呢,道歉和道谢以外的话,就没有了……”

说着,我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不敢看黄濑的反应,也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说什么了。

沉静了数秒,黄濑方才缓缓开口:“可是,小蓝原笑了啊。”很轻松的语气,用他别样清朗的声线说起来,格外暖心。

我正想抬头,黄濑却探过手来,在我的头上轻拍了几下。宽大的手掌在眼前内洒下一片阴影,我的视野内,全都是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温暖,温暖得近乎温柔。

“没有束缚,没有介怀的道歉和道谢,就和普通的对话没有区别啦。小蓝原,要记住现在这种心情哦。”

“嗯?”

“微笑的心情。”

黄濑看得很透,以往的道歉和道谢,的确有很大部分的缘故是我不知所措,只懂得用这些话语来处理自己的尴尬和不安。

“黄濑君……真是个神奇的人呢。”我不禁这样感叹。

“噢,这个夸奖的形容还真是特别!”

他神奇到我完全就在不觉间,将他印进了自己的脑海里,也是不觉之间,他逐渐地影响了我。而当我察觉到的时候,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每一句话,都已经像融入骨髓一样,本能地就会联想起来。

我憧憬着他,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已经像是挡不住的光,而我,正是那朵追逐着他的方向的向日葵。

尔后,并没有等到工作结束的时候,店长突然用磕磕绊绊的日语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严重的问题需要去医院。他大概在我和黄濑的对话中听到了医院,却没有听懂整句话的意思。我急着和他解释,他又理解成了我为医院的事着急,然后允许了我提前结束今天的工作。

或许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联系的吧,虽然这么说会有些牵强,可提前离开却真的像预见了大事一样。

在我和黄濑到达西见台病院之后,电梯才在七楼停下打开了门,便看见从楼道尽头的方向,医生和护士们着急地推着转运床,朝着电梯疾走而来。围在病床周围的人群中,我看见了渡边,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冲上我的心头。我站在电梯里,迟迟不敢走出去。

“纯子桑,刚还想打电话通知你呢。”渡边在电梯口叫住了我,然后朝我招手让我和他们一同进入另一台专用电梯,“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现在情况非常不好,这里已经在准备紧急手术了,所以,需要麻烦你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没有别的家属,能够签字的只有我了。

渡边的吐字精准又清晰,我连想要听错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进的电梯,回神的时候,躺在床上母亲惨白憔悴的面容已经明了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我近乎丧失了思考,因为害怕而浑身都发抖了起来。双腿软得快要站不住,我没有直接瘫坐到地上,是黄濑在我的身后揽住了我的肩膀。

接下去我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般的晃眼,签字的时候,手指颤抖到差点连笔都握不住。愣愣地看着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手术中”的红灯啪的亮了起来。

红色的灯光刺眼,在我的眼中却变成了一整片警醒的鲜红。

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木然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微垂着头,双手合十贴在额前,心里不断不断地祈祷——

一定,要没事啊……

等待因为害怕而变得漫长,周身的空气仿若静止了一般,像冰霜一样贴着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这样的无力感,和许久之前被那个男人叫嚣着从家里滚出去时是一样的,空有十指分明的双手,却任何事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放任着。

黄濑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只是单纯地感受着他的存在。他安静得不像话,和平时那个善于言谈的他比起来,反差太多。这样的无言,却又能让我安稳一些,至少在对手术的不安里,我又没那么的害怕了。

但即便如此,发自本心的胆怯还是让心脏跳得很快,不可预见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有些不敢接受。

紧张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转变成了疲惫,我仍旧僵直着身体,直直盯着手术室大门的双眼也已经开始干涩。而医院本就死气沉沉的氛围,更是把我的等待一点一点地磨成了逼近绝望的惶恐。

我是消极的,我无法乐观地面对每一件事。在我眼里,大概都是现实之下的阴影,那些令人无奈、崩溃却又对之无能为力的过往我看得太多,也经历得不少,而现实就是这般,会在不经意之间,将人碾压得无法翻身。

对我而言,从来就没有什么幸运过头的事,那简直就是一种过分奢侈的期盼,我连看都不敢看。眸光逐渐暗下,我的思绪也因此开始慢慢进入放空的状态。

“小蓝原。”见我神色不对,黄濑突然开口唤了我的名字,“你要相信佑子阿姨啊,佑子阿姨在努力,你怎么能提前放弃呢?”

我侧过脸,仰头看向他。金棕色的眼眸中是柔下的坚定,仿佛就是为了让我去相信而闪动着。

自身的软弱在看向黄濑的目光中完全地暴露了出来。他眉眼轻弯,满载着难以言表的宽慰和柔和。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不想放弃,只是……没有再坚持的勇气了啊……

恐惧是会让人完全崩溃的诱因之一,好在我这样的崩溃之前,手术室的红灯暗下,门被打开。主治的内科医生渡边第一个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倏地站了起来,朝他快步走了过去。

他的口罩还没有摘下来,我只看得到他露在外面的双眼。他的眼神,是不是过于沉重了一些?

“渡边医生……”

似乎是我喊了渡边的名字,他才晃过神,看着已经站在了他跟前的我,眼底明显一愣,这才摘下口罩,以一种极其低沉的语调开口:“纯子桑……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什么?”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抢救失败,患者术中死亡。”渡边换了一种口吻,极其正式地朝我宣告。

“你在说什么?”我朝渡边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意识地上扬来试图忽略掉脑海中所接收的这句话的正面含义。

“纯子桑……”

彼时,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摩擦和金属震动的声音渐进,护士们推着推车从手术室内走出。推车上没有竖着吊架,也没有架着供养设备,只是单纯地放着母亲。母亲的身上从头到脚都被煞白的被单盖着,只能看见她身体凹凸起伏的曲线。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向后连退了几步,黄濑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才没有直接朝后倒下去。

推车从我的身侧推过,渡边朝我礼貌性地点了头,跟着推车一并离去。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我,像根木头一样立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瞬,我好像听见世界崩塌的声音。

我不是没有见过什么生死徘徊的场景,蓝原昌之和真由的尸体也好,柴井亚由逐渐走向死亡的轨迹也好……任何人的死亡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唯独母亲。我想,这样的感觉大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绝望了吧……最后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都被夺走了。

看着愈渐远去的推车,我只是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跟上去的勇气。我明明很清楚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境况,可却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又或许是我已经惊吓得忘记了该表达出怎样的情绪。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变得空虚起来。

晃神之间,手腕被猛地一拉,接着便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我的呼吸一滞,是黄濑。他的双臂从我的身侧环过,然后收紧。宽大的手掌按在我的头上,将我用力地压进他的怀中。我埋在这样的拥抱中,接收着属于黄濑的温度。

“这样就没有人看见了。”黄濑的声音很轻,温柔到了极致。

这句话就像是破解魔法的咒语,一直以来都自我催眠着自己很坚强不能随便掉眼泪的我再也无法抑制,心底所有的悲恸和痛苦像火山一样的爆发了。那些消极的情绪和卑微的自哀正是岩浆,带着灼烧般的剧痛,流过心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哭了,在黄濑的怀里,全身都颤抖着,没有哭声,只剩下用力哽咽的喘息,好像这样的发泄,都是一种变相的疼痛。

“我该怎么办……”声音因为埋在黄濑的怀中变得闷闷的,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最后也变成了无意识的低喃。

“小蓝原还有我啊。”黄濑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一字一顿的认真语调敲在我的心口,“痛苦的事不可能因为自己的逃避而变得不存在,要正在忘记什么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越是想要忘记,那样的感情就会越发地强烈,到最后变得什么都害怕面对了……”

黄濑说着,稍稍退开了一些身体,把手从我的身后收回,转向我的手掌。他支起我的手,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过我的指间,以十指交握的方式扣住了我的手。

“小蓝原说过的吧,我的脸上有阳光。”语毕,黄濑握着我的手向他的脸上贴去,脸颊的温热瞬间在我冰凉的手背晕染开。

我怔了怔,那句话是我许久以前,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所以,如果小蓝原害怕的话,那么就抓住我吧,就像这样握住我。”

我抬头看着这样的黄濑,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我不安地提了提嘴唇,然后回握住他的手,“谢谢……黄濑君,谢谢你……”

黄濑就是我的阳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刷题,所以码字了。

这章很肥,可能我心情不好想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一直一直写,保存之后居然这么多惹。

最近几天除了考试陆续又多了很多安排,我忙得有些自暴自弃,然后挺难过的,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再加上一连串几个晚上都失眠,感觉自己要死要死的。

我每天都在和自己说要早点睡早点睡,可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睡不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感觉自己有点头脑不清醒,错字和逻辑问题我之后再看好惹。

写最后一部分的时候自己哭了明明是这篇文里算比较暖的剧情惹,大概因为我难过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人会安慰我。说真,人都是怕孤单的,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