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等你很久了。”
低沉浑厚的音色和浦下那略微显得凶戾的模样格外契合,他看着我逐步朝他走近,清亮的目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浦下把我带到了他的系属课室,很小的一间隔间,桌台上放有印着浦下真一的姓名牌。门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别好,偶尔还能够听见门外与浦下同课系的警官讨论的声音。
我在浦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和他之间隔着工作台。看着浦下严肃如初的面孔,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料定了我一定还会找他。
像这种事先被人算计好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不爽,“浦下警官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也不算是一定吧,只是赌了一把。”浦下回答道,接着他把手肘撑在了桌台上,把下巴抵在自己交握的掌背上,“结果是你愿意来找我,这足够了。”
所谓的赌了一把,大概指的就是浦下在医院电梯前朝我吼出的最后一句话。不得不承认,那句话真的很有效果,甚至动摇了我的内心以前的很多想法。
“所以,我想知道浦下警官一直以来想跟我谈的事。”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发问了,心底有些压抑,我还是鼓起了勇气,说出了最不想提的事,“请告诉我,关于半年前,关于……关于我的母亲……”
浦下点了点头,拉开抽屉,从抽屉的最底部抽出了一盒录影带,“在谈话之前,我想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录影带的内容大概是什么地方的监控录像,浦下只是示意我看这段录像,没有事先告诉我任何与录像有关的信息。
录像中的画面非常模糊,因为是夜晚的缘故,再加上这段录像所录下的时候还下着大雨,导致了画面更加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看见快要被雨幕蒙住的模糊灯光和建筑物的轮廓。
画面停留在大雨和房子十几秒后,出现了第一个人,虽然仅仅很快地经过了镜头,但是这一幕仍然被监控记录了下来。录像中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但是身上穿着随处便利店都可以买到的雨衣,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看到这样的画面,我不觉屏住了呼吸。雨夜前往洋房的记忆如洪水般迸发,冲满了整个大脑。录像右上角的时间正好是蓝原昌之被杀的日期,这段录是来自别墅区中某个监控摄像头吧。所以,那个人……是我吗?
我不敢说话,浦下也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僵硬,静默之下让我的心脏越跳越快。
接着,浦下把录像进行快进,大概跳过了四十多分钟,画面中出现了第二个人,一样的是,穿着和前者一样的雨衣,因为大雨的缘故,仅仅从录像中看不出这二人的区别,或者,这两人的身型本身就比较接近。
“这段录像是蓝原宅必经之路上的监控,换句话说,被监控拍下来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的嫌疑。蓝原,你有发现这段录像的疑点吗?”
也没料到浦下会这么问我,说真的,疑点什么,我完全看不出来。那晚我到了洋房之后,蓝原昌之和真由已经被人杀死了,如果后一个人是我的话,那么前一个必定是凶手无疑了。对于录像所还原出的当时的场景,我没有感到惊讶。
“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把我的感受直观地表达了出来,既然是警方拿到的监控录像,一定不可能作假了。
我回答完毕,浦下又将录像快进,这一次跳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画面中出现了第三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雨衣。
“这是为什么!三个人……”
在疑惑的同时,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压抑惊喊出口。浦下却朝我摆了摆手,让我继续看,他又将时间跳过了十分钟左右。在他停下快进后过了十几秒,画面里沿着三人经过的反方向,一个模糊的身影跑了过去,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
在看到蓝原昌之和真由的尸体之后,我的确被吓得没有将玄关的雨衣带走,直接逃跑了,最后一个跑回的身影,才是我……
“疑点就是,明明有三个人可能去过了蓝原宅,可却只有一个人按照原路返回。”
被浦下这样一讲,录像的问题便完全明了了。的确正如他所说的,为什么有两个人没有回来。录像跨过的时间段是凌晨一点至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如果与蓝原昌之被杀的时间吻合,那么当晚加上我一共去过洋房的三人中,除我之外的前两个人又是谁?
细思之下,我有些慌张起来,当时的事情,要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太多了。
“蓝原,半年之前对你的审讯,你所隐瞒下的,应该就是曾经去过案发现场的事吧。”
浦下一字一句的腔调宛如审判长的法槌,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心底。我在心虚的同时,身体止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我不敢回答,我怕发出的颤抖声线会出卖了自己此刻动摇的心境。
“你不要害怕,半年前的调查,最后一部分的录像并没有被用入调查范围,因为死亡时间并不涵盖最后一个人出现的时间。”浦下继续说着毫无感情,如同机械一般的发言,“如果最后一个人是你,这是最好的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了。”
证明清白的……证据吗?心里默念了一遍话中的重点,如同被触及了逆鳞,我沉默了数秒,终于忍不住地爆发了。
“那么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拿出来证明我的清白!”我激动地拍下桌子站了起来,睁大的双眼用力盯住了浦下刻板的脸庞。我非常气急,太过激动以至于呼气乱了节奏,呼哧呼哧地喘了起来。
这一刻我无疑是委屈的,这么久以来担着“杀人犯”的名声,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在哪里都被鄙夷,像被对待臭虫一样厌恶着,排斥着。如果这个录像能够简单地证明了,现在拿出来给我看又是什么意思!
压着桌面的手掌用力扣着,指尖也开始泛白了。果然我来找浦下就是个错误!
“录像之中根本看不出哪个是你,况且,当时你也完全隐瞒了自己去过蓝原宅的事情。”浦下简单地做了解释,语气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平静声调。
照这么说起来,还是我自作自受了?
心里的悲愤逐渐转为了无力的嘲讽,我颤抖着双肩,笑出了声,宛如干咳一般难听的嗓音。喉咙深处在痛,鼻腔里在发酸。
好讽刺啊……
“浦下警官,你好无能啊,嗯?哈哈哈哈……”当时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又来告诉我各种当时的讯息。
“蓝原,请冷静一……”
“你有资格叫我冷静吗!”我再一次狠狠地拍打了桌面,瞪着浦下的双眼也开始酸痛起来,“让我看这个的意义是什么?是想表达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自受活该吗?”
“蓝原……”
“怎么?你以为说了相信我不是凶手我就会感激你吗?故意告诉我我的母亲也没有不在场证明,是想暗示我录像里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母亲吗?之前去医院是找了我的母亲吗?是因为得不到回应所以才来找我吧?想通过我从母亲那里得到证明吗?”
大脑像被炙烤过一样,热得我的思维都开始有些发懵。这一连串乱七八糟逻辑全无的发问不可否认有一些迁怒在里面,我冷静不了,现在不论浦下在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了。
和浦下的交谈又一次不欢而散。我用力地甩上了课室隔间的小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蓝原桑。”
这一声叫唤才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真田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他朝我点了点头,表情还是严肃得让人敬畏。
“真田桑还没有走吗?赤也君呢?”稍稍冷静了一些的语气还是有点颤抖。
“赤也的姐姐过来把他接走了,蓝原桑不认识路不是吗?”
“诶?真田桑刚才是一直在等我吗?”
“走吧。”
真田侧过身示意我跟上去,一副要为我带路的模样。这让我非常吃惊,明明只是才认识的人,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看着真田严肃得令人心生敬畏的脸,我没敢说出婉拒的话,默默朝他鞠躬表示谢意,然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