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纯,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母亲的表情非常认真,满眼地期待着我接下去的回答。我没有回头去看少年的表情,因为此刻的我突然非常自私地想要给出肯定的答案,如果一切是真的的话,母亲应该会很高兴吧。
“嗯,是的哦。”我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神,最终还是说出了肯定却是不真实的回答。
“啊是吗?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不用担心阿纯没有人陪了。谢谢你呢,能够陪着阿纯一起。”
见到母亲的笑容,我当然非常高兴,她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守护的宝物了。不论说下什么话,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够看见她的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此刻,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害怕少年戳穿了我的谎言。微微侧过身想要偷偷看一眼他此刻的表情,可我窃视的眼神很快就被他捕捉住。他的表情里有些淡淡的无奈,但是他没有揭发我,依然保持着微笑。我心虚地垂下头,因为他的微笑里,已经有了对我的疏离感。
冷静下来我才发现,此前我早已对母亲说下了无数的谎言,比如我和朋友们相处得很好,比如我依然在雨田的书店里打工,再比如……我说他是我的男朋友。最可笑的是,现在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每个人都会撒谎,而撒谎的理由不外乎三种,一是单纯地为了欺骗,二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大概属于第三种,为了保护他人而编出层层交织的谎言,于是,我用这张网将母亲围在了里面。
在母亲的好奇心爆发之前,我连忙拉着少年逃窜般地出了病房。我拉着他走到楼道最明亮的灯光之下,深深朝他鞠躬。
“真的非常抱歉!说了那样的谎话……”
我很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有多糟糕,但是我依然祈求着他的原谅。在他静默的数秒间,我突然很害怕起来,就像害怕自己再一次没入灰暗,所有人对我冷眼相待的时候那样。
“会那样说,其实是有原因的吧……虽然真的被吓了一跳……”
良久,他才给出这样的答复,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了之前那样的亲切。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弓着身体,依然不敢抬头看他。
“呐,其实你不要这样啦……”
他扶住我的双肩示意我不要再对他鞠躬,我直起身体,抬起头直至对上了他金棕色的双眸。
他微微弯起了眉毛,眼底平静得让我有些害怕,“那么,我可以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我顿了顿,垂下眼帘轻声开口,“我只是希望我妈妈开心一点,她身体不好。”
这句话只是事实的一半,我还隐瞒了自己的私心,本心里是希望自己能和他走得更近一些。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在封闭自己,但我还是渴望着阳光。接近他,就好像接近阳光一样。
直到我说完了那句肯定的话之后,我才幡然发现自己这么做只会和他越离越远。现在的我,稍稍有些后悔了。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他对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评价是理解的原谅还是褒义的讽刺。我看出了他看似阳光的笑容里,似乎还有着疏离的淡漠。
“非常对不起……不过请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或许他根本没有在意,我再次向他致以歉意,他让我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可能是我太过敏感,才会一直很在意他的看法。
思绪至此,我微微一愣,自己又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看法了呢?明明要隐瞒过去的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和人深交,那别人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了呢?说到底,我还是个胆小鬼吧。
金发少年没有在医院多留,我也没有理由将他留下来,至此我还是没能知道他的名字。
×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遇见他。明明同是海常的学生,我真的连看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仿佛是上天在惩罚我撒下牵扯进无关之人的谎言。
这天的天色从午后起就阴沉了下来,上课的时候我在一直翻看兼职的简报,斜前方的绘理子似乎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昏昏欲睡。我的心情也不是特别好,一整个下午,老师上的课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今年入春以来就特别多雨,看着窗外暗沉沉的天空,我心里泛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在简报上画下最后一个标记,我收好书包,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教学楼。而我还没有跑出校门,雨势便已经急剧变大。这大概就是我有不好预感的原因了。
我讨厌下雨,甚至可以说害怕。因为每次发生不愉快亦或是痛苦的事情,都是在暴雨滂沱的杂乱雨声之中。两年前暴雨的夜晚被宣告抛弃,半年多以前在洋房里看见蓝原昌之和真由的尸体时,外面也下着大雨。
雨势来得太急,我躲进最近的屋檐下时,依然无可避免地被淋湿了身体。即便时逢初夏,浸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时而吹起的风还是让我感到浑身一阵透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往前一段就是体育馆,我想着或许可以去室内避个雨,这样在外面吹着冷风是在不是个好的决策。
悄悄地拉开了体育馆的门,与暗沉的天色不同,门缝透出的一道光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大概是哪个社团在用这里吧,我这么猜测。
我轻轻地走进了体育馆内,然后关上门。搓着手臂靠在门边,比起室外,这里真的好上太多了。我吸了吸鼻子,思忖着等雨小一点我再离开吧。
取代雨声的动静是体育馆内少年们奔跑时鞋子和地面间的摩擦声,还有篮球和地面间不断撞击的声音。
海常的体育馆很大,我站在远远的一角,静静地看着那些奔跑着的少年。视线扫过每一张认真的脸,而在他们的赛场上,看到了他,高个子的金发少年。
我每一次见到他时,看见的都是处在不同状态的他。借伞时所给我的惊艳,我撒谎时疏离的淡然,还有此刻,金棕色的双眸中是此前的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视线不自觉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现在看起来,我才比较像痴|汉一点吧?自嘲的笑出了声,而我想压住声音的时候,却抑制不住地打了喷嚏。
这个对原先在体育馆内的所有人而言是个异动的存在,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是,所有人出奇一致地都转头看向了我。
被传出的篮球没人接住,掉在了地上,球体重复弹跳了几下之后,落在地面上开始滚动,最终,球体停在了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