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放晴的天空看起来格外清澈,空气里有些前夜暴雨残留下湿凉的寒意。
我在神奈川的住所也算是比较偏僻的公寓,这间屋子大概原先是别人用来当做顶层储物间的地方,虽然真的非常狭小,但平日里还算非常清静。母亲在医院接受治疗,基本没有机会回家。这半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家里,这样倒有一点好处,不用天天叠被子。
就是这样一个厨房卧室客厅全部集中在一个隔间里的空间,我栖住在这里,安安稳稳。
换好海常的制服,穿好鞋挎上书包。放在门边的透明小伞上还沾着水珠,我拿起伞抖了抖,带着一并出了门。心想着是否能再遇上昨夜的金发少年,然后把伞还给他,再和他好好道谢。
“蓝原纯子?”
这时身后有人喊住了我,一个慷锵有力的声线。
我转回身,眼前穿着黑色正装的魁梧男人站姿笔挺,神情十分严肃。他在看到我的正脸的时候又肯定了一遍,“果然是你,头发变长了呢。”
男人右边眉毛上的疤痕让我很快就认出了他,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浦下真一,半年之前接手蓝原昌之案件的警官之一。
“浦下警官?”
“啊,你还记得我,那我就不再做自我介绍了。”浦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浦下警官怎么会在神奈川?”我有些疑惑,他应该是在东京的。
“前段时间,被本部调职过来当县警。”
“调职?从东京到神奈川的话,那……不是降职了么?”
浦下点头,表情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我仔细端详起他的模样,确实比起半年前,他似乎苍老许多,我甚至在他的鬓角看见了几根白头发。
“你急着去学校吗?”浦下指了指我的书包问道。
“有事吗?”
浦下突然这么问我,我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我有点紧张,盯着他因为眉毛上的疤痕显得有些凶戾的脸。
“我可以和你谈一些,关于半年之前,你的父亲和……”
“抱歉,我要去学校了。”
浦下仅仅只是开了个头,我大概猜到了他想对我说什么。朝他鞠了一躬后,我转身很快的离去。他在我的身后又叫了几次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回头理他,他也没有强行将我留住。
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半年以前的往事突然被雨田知晓,接手当时案件的浦下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觉得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不想和任何人提起那件事,我和母亲都已经逃到了神奈川,我只是……想和母亲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啊,哪怕很辛苦,都没有关系。
难得一天轻松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明明不想再去想起,可是遇到了当时的人,当时的场景又一次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在走进海常高校大门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思绪纷乱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冰帝。
“……纯子,纯子?”
恍然回神,却看见绘理子已经走在了自己的身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纯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呢。”
“我没事的。”
朝绘理子摆了摆手,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心里的不安越发地强烈起来,在和绘理子走进班级的时候,我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写满“滚出冰帝”“你这个垃圾”这类字样的课桌,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看到了幻觉。
虽然那件事的讯息止步在了雨田的书店,但是浦下的出现让我逐渐担心起来,我觉得总有一天那件事会在海常传开。
看着一并带来的透明小伞,我又冷静了一些,或许我只要避开浦下,一切都会变好。
我努力想着前夜借伞的金发少年来忘记那些太过阴暗的回忆,然而一直到了下午放课,在学校恍然虚度般地耗费了一天,我也没有再次见到他。
夕阳在亢长的坡道上洒下一片橙红,地面上还没有干掉的积水倒映着被染成橙红的天空,我握着透明小伞,踏出校门。
“蓝原。”
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又一次喊住了我,我想直接逃走,却被抓住了手腕。
“浦下警官,请不要这样。”
“蓝原,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所以拜托了,请和我谈一次。”
我不知道这半年以来浦下发生了什么变成这样还被降了职,他抓着我的手有些颤抖,我回视着他,他的目光还是很清澈,但是不同于半年前的沧桑模样让我一瞬间心软了下来。
“好。”我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浦下和我随意找了间比较清静的茶点屋,在角落里的二人座位上相对坐下。
“所以,浦下警官想和我说什么?”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实话说,我有点不高兴,那起事件的结果从某些角度而言我也算是受害者,因为那起事件我没办法被其他人当做一个普通女孩来对待,在所有人眼里,我是杀人犯。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下去了。”
浦下的口头禅还是没有变,他把手肘抵在桌面上,手指交握,身体微微前倾以至于自己的下巴能够碰到手掌。
“半年前结案时我有提出异议,但是上面的意思是不希望再把事情扩大化。事件的疑点很多,当时以入室抢劫定案,但是现场却没有任何财物丢失,杀死二人的凶器上没有指纹,如果单纯抢劫引起的无差别行凶,应该不会注意到要抹去现场的痕迹。”
我听着浦下的陈述,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调职神奈川以后,偶然在一间书店里看到了你,后来去找老板娘问了关于你的信息,才找到你家那边。”
听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的躁怒,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制服裙的裙摆。所以,雨田会知道我的事完全是因为浦下的介入?
“这起事件还有调查的空间,疑点有很多,当时现场还有一件毫无理由就突兀出现的雨衣。蓝原,我觉得当时你一定有所隐瞒……”
我用力地拍了桌子站了起来,掌心拍得痛到发麻,但是这成功制止了浦下继续说下去。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嘴唇也在颤抖不已,我用力压着此刻的心绪,“浦下警官,您现在告诉我这些还有意义吗?”
我僵着身体试图抑制住浑身的战栗,压低了声线,“半年以前您为什么不提?事件草草了结的后果是,我被所有人当成了凶手,所有人指着我对我唏嘘不已,被冰帝退学,甚至在东京都待不下去……”
“蓝原,请你冷静一些,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所以,我也希望更进一步地调查……”
浦下摆着手试图劝导我,然而,我还是没有压抑住情绪,拉高了声调近乎嘶喊起来,“这时候才来说这些您不觉得真的没有意义了么!”
店内零散的客人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我咬住了嘴唇,鼻腔有些发酸。
虽然那时没有人明说“我就是凶手”这个猜测,但所有人都把这个当做了默认的真相。我大概是永远也忘不掉自己还在东京时,那些像看杀人犯一样厌恶如同锋芒般的冰冷眼神。
即便我已经在努力地将那些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删除,只是一旦被重新提起,那些画面一幕幕像是噩梦缠着我,将我笼罩在深深的灰暗之中。
“对不起,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只是想和我母亲过平静的日子。”我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透明小伞,急促地朝门口走去。
“蓝原,请等等。”
听着身后的动静,浦下似乎也从座位上站起追了过来。
转头看了一眼浦下,我索性跑了起来。因为急着脱离浦下,却没来得及注意前方,直接撞上了一片对我而言大概能称之为一堵墙的阻碍。
我知道自己是撞上了人,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熟悉面容让我愣了愣神。
金发少年的面容帅气依旧,他垂下眸子盯着我的脸顿了半秒,突然喊了起来,“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