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空气被短促的门铃声打破。
乔曦游散的灵魂聚拢,起身去开门。
开门后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玫瑰的味道。
男人今日穿着件微微宽松的毛衣,薄烟的水蓝色,很衬他冷白的皮肤,手中捧着一束厄尔多瓜玫瑰,洁净的花瓣上被喷染成冰雪般的蓝色。
两种蓝色交错,撞入乔曦的眼中,像一片天空,或是天空下澄澈的湖水。
直到他把花递到自己怀里,乔曦才醒过神,“送我的?”
贺时鸣把门阖上,好笑的说:“不然呢,总不能我买束花送自己吧?那我这生日会不会太惨了点。”
乔曦看着手里的花,眨眨眼,若有所思的答:“那...可能是有点惨。”
进了屋,贺时鸣先去二楼洗澡。乔曦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摆在桌上,还有几道凉菜。
柠檬虾,青芥黄瓜,日式海藻,蒜蓉西兰花。锅里还在烧水,准备做一碗简单的寿面。
其实她是不准备做饭的,只是下午他给她发微信,吐槽中午开会时吃的会议餐太难吃。她不忍心,就急匆匆拿冰箱里的食材,做了几道小菜。
男人洗完澡后换了衣服,休闲的长裤,白色卫衣,发尾还没吹干,沾着氤氲的湿气。眉眼一扫工作疲惫的靡色,整个人清爽又温暖。
乔曦坐在餐桌上,看他走来,心想,表里如一这话不能用在他身上。这么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皮相下,是恶劣的,强势的,热爱侵虐和玩弄人心的灵魂。
“给你煮了碗面,应该不是很难吃,你将就着吃点。唔.....虾给你剥好了....那个西兰花不错,你尝几口吧。”
乔曦把长寿面放在他跟前,又拿来筷子递给他。
真的是一碗很简单的面。西红柿鸡蛋面,撒了葱花。
每次乔岭过生日,她都会做这碗面给他,乔岭吃了这么多年,怕是都吃吐了,却每次都夸着好吃。
贺时鸣瞧了眼,红黄绿的配色,很新鲜的感觉,大概是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在生日时吃这么朴素的东西,他觉得挺新奇。
“明明很好吃,曦曦太谦虚了。”贺时鸣尝了一口,夸赞道。
他吃了一半,抬眼发现乔曦没有动筷,“怎么不吃?”
“我开始吃了点碳水,最近要减肥,不能吃太多。我留点空间等会吃蛋糕。”
贺时鸣觑了眼乔曦的某个部位,轻佻道:“又减肥?昨儿摸上去就没以前手感好了。”
乔曦脸胀的通红,拿起虾仁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吃完饭后,贺时鸣懒懒的靠在沙发上,见乔曦去洗碗,招呼她过来,“别洗了,等明天张姨过来再弄吧。”
乔曦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还真是个大少爷,指着洗碗机对他说,“大少爷,你这家里智能配备齐全,这都不洗,明儿张姨回来了,不得骂我们懒死?”
贺时鸣干笑两声,举手投降,说他不多嘴了。
把碗放进洗碗机,撒了一勺洗洁粉,再把机器推进去,是真的好简单,费不到多少力气。她余光瞟了一眼那大少爷,让他把碗放进洗碗机,他怕是都能嫌烦。
洗碗机运转,发出微微的震动。乔曦把蛋糕端去了客厅的小矮几,把蜡烛插上去。
“生日蛋糕在哪定的啊,怎么这么好看。”贺时鸣笑着问她。
这蛋糕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制的,可他偏偏要油嘴滑舌说哄人的话。到了此时,她还是觉得受用,他说的话都那么好听。
“超市打折送的。”
贺时鸣伸手捏住她的嘴,用了点力,“你这嘴,气死我有什么好处?嗯?”
乔曦笑着打掉他的手,两人围在沙发上滚成一团,他说等会再吃蛋糕。乔曦不让,他又说浑话,说那就把蛋糕放她身上吃。
人和蛋糕一块吃也不错。
他的唇触碰到她的耳廓,微凉的唇瓣汲取着她红透耳尖上的热意,这种调-情是令人战栗的阿芙蓉。
会上瘾的。
乔曦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推开他,装作生气的样子,让他老实点。他这才安分,说先吃蛋糕就吃蛋糕呗,生气做什么。
灯光熄灭,外界的光源透过落地窗探进来,室内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渺渺的,虚虚的,暗。
蜡烛点燃后,火苗微微摆动,暖暖的光照映在两人的脸上。
乔曦催促他:“许个愿吧,七哥。”
贺时鸣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许的,看着她在火光中娇颜的容颜,心头一暖。
“你来许吧。曦曦。我把生日愿望送给你。”
乔曦怔愣片刻,觉得火光太刺眼了,让她想流泪。
“.....嗯,那我许了。”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一个愿望许了好久,直到蜡烛都滴了泪在蛋糕上,她才把烛火吹灭。
火光熄灭,灯又亮了起来。室内煌煌如白昼。
贺时鸣拿刀把蛋糕自中间切开,问她想吃草莓的,还是芒果。见她不说话,有些呆,就直接切了芒果的那一边递给她,“许了什么愿望,这么入神?”
乔曦说,愿望说出来那不就失效了吗?
贺时鸣挑眉,嗤声道,“你把愿望说出来,说不定会实现的更快。求我不比求蛋糕管用?”
乔曦塞了口蛋糕放进嘴里,甜甜的奶油让神经微微麻木,感觉说再苦的话,心里都要好受些。
她又吃了一口,抬头看他。
贺时鸣也看着她,看着她有些笨拙的舔掉嘴边的奶油,笑容不自觉加深。
他认真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很好看,乔曦心想,她那么迷恋他,不无道理。
她能听见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的声音,听见空空荡荡的心房里还装着他为她说的每一句情话。
他说,只要她。
可那又怎样?
和他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念他的名字,那么珍重,那么郑重。
“贺时鸣,我们分手吧。”乔曦垂下眼,看着被切割后的蛋糕。
贺时鸣正准备去抽纸巾,他的手在空气中滞了一瞬,很快,他抽过纸巾,擦掉唇边沾上的奶油。
“曦曦,这是你许的愿望?”他眉眼中不带笑意,异常平静。
乔曦答非所问,继续说,“你送我的每一件礼物我都整理好了,都放在你的衣帽间,你进去就能看见,还有那些珠宝我都锁在保险柜里,本来想放在桌子上,你也好清点,但那些东西毕竟太贵了,还是觉得放在保险柜里.....”
“乔曦,你有完没完?”他不再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眉眼中的冷厉和阴翳,让谁看,都觉得害怕。
“嗯....还有你送我的车,车钥匙我放在你的床头柜了,东区滨新小区那套公寓的房产证我也放在一起的,你一看就知道,还有我桌上放了两张银行卡,一张是你的,里面的钱我一分没动,还有一张是我的,你那次借我还债的钱,如今都还给你。还有些多的,是乔岭的医药费,你可以算.....”
贺时鸣冷笑,霍然起身,越过小矮几,虎口掐住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乔曦,你他妈有完没完?”
乔曦颓然,第一次见他这么暴怒。
“....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几乎是在哀求他,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不想和他争执,对抗。
她和他的每一次交锋,都输的粉碎。
“你闹什么?嗯?告诉我,因为我昨天没陪你?还是因为这几天我没来找你?乔曦,你跟着我哪里不好?我哪里对你不好,轮得着你一次又一次来犯我禁忌?现在想和我银货两讫?你有没有良心?”
乔曦眼眶渐红,她都以为自己能刀枪不入了。
“可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一天都不想过了!”
她去掰他的手,让他放开她的下颌。被他死命掐着,是钻心的疼,她一秒也不要受这种疼。
贺时鸣眉心一跳,觉得她不可理喻,“你过得什么日子?你去瞧瞧,陵城哪个名媛比得上你风光?”
乔曦崩溃,哭着说:“那我不要这风光!这根本不是我要的!”
“那你要什么?”他克制住自己,语气沉冷,好耐心的问她。
她要什么?
她要他能不能给一点点真心,给一点点爱。
她要他尊重她,而不是把她当玩意儿。
她要至少一秒钟,在别人眼里,他们两个是平等的。
她要生日能有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而不是满天烟火,不是玫瑰香槟,不是盛大宴会。
......
忽然间,她醒悟过来。
她好贪心啊。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他的玩意儿,是他的情人,她既然在得到那么多光鲜亮丽后,还贪心的要他迁就她,给她温暖的,红尘世俗的,爱情?
他没有错,他从始至终把这当游戏,是对的,他有什么错?
是她玩不起这场游戏,她认真了。
“乔曦,你要什么?”
“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贺时鸣脸色难看,他是从没遇到过这种女人。
她不是倔强,是不知好歹。
他的手还掐着,从下颌移到了颈部。
白皙羸弱的鹤颈是脆弱的,可她偏偏不脆弱。
一无所有的十九岁就敢抗下百万的债务,抗下弟弟的医药费,敢拿自己和他谈交易。
她根本不脆弱。
是他被她的柔弱迷惑了,以为她是一朵菟丝花,忘记了她本质上,实则是一棵树。
又或者是一根草。
野火也烧不尽。
他有些恼羞成怒,怒他自己为什么要看上这种女人?
难搞的女人。
他的手从颈部迅速移到她的肩,用力一扯,衬衫纽扣崩开,肩膀露了出来,上面留着他昨晚烙下的红痕。
她浑身的印记,都昭彰着他的主权。
可偏偏,都是讽刺。
“乔曦,我他妈怎么就看上你了?我看上你,是我活该!”他深邃的眸里全是焦躁,桎梏住她肩的手,有些颤抖。
乔曦侧头,看了眼肩上的红痕,笑了笑,“你这样恼羞成怒,宁愿强迫我也不愿放我走,是因为你没有玩够我,还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
她的目光赤-裸-裸刺向他的眼。
贺时鸣呼吸滞了一拍。随即蓦然松手,一言不发的坐回沙发上,冷静的如一尊雕像。
乔曦平静收回目光,转身上楼去。
过了一刻钟,她换了那条蓝色的连衣裙,背着tote包,费力的把行李箱从楼梯上拖下来。
贺时鸣沉默地看着她所有的动作。他记得,这条连衣裙是她第一天来这个房子,穿的那件。
被他嫌弃满是烟酒味的一件。
真没想到,她竟然还留着。
乔曦经过餐桌,把那束花抱在怀里。
走到大门处,直到拧下把手的瞬间,男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作。
她顿了顿,侧身,越过满屋明亮的光去看他。
“.....那我走了。”
“七哥,生日快乐。”
说完,她拧开门把手,头也不回的,踉跄的,笨重的,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抱着花,从一片光中走向屋外黑暗的夜色。
她不得不承认,最后的孤注一掷,也赌输了。
出了庭院的雕花铁门,是一望无际的山路。
乔曦身上单薄的连衣裙不挡风,她把行李箱摊在路边上,翻出外套来罩在身上。
刚刚上楼时,跟姚姐发了微信,让她来别墅接自己。
现在看来,估计还得等个四五十分钟。
乔曦找了山路边的一个小石墩坐着。
山路很寂静,晚上□□点,没有车经过,一个人在山路边,像拍恐怖片一样。
她打开手机,把自己所有的资产清算一遍,还给他四百三十七万后,卡里加起来还剩不到九十万。
“.....”她有些颓废地呼出一口起来。
还好,比从前要好多了。起码她有钱在陵城租一间好点的公寓,日常开销也都没问题。
正想着如何规划茫然一片的未来,黑暗中射过来一道远光灯。
姚念音把车停好,下来后就是一顿数落,“我的祖宗啊,你大晚上不好好待在家里,在这蹲马路做什么啊!”
乔曦笑着指了指行李箱,示意她把后备箱打开。
姚念音怔然,深深打量乔曦。
一年前的连衣裙款式,都旧了,包还是她去年见过乔曦背的,还有个行李箱。
她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乔曦让她上车,有什么话不能车上说,她都快冷死了。
“乔曦,你别诓我啊。你怎么了?”姚念音一脸严肃。
乔曦把暖风片往自己这边拨,“姚姐....我说了,你别打我。”
“说!”
“我和他分手了。”
姚念音大脑轰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她磕磕巴巴道:“他、他把你赶出来了??”
乔曦笑了。
是啊,谁会相信是她提的分手呢?
他们分手了,大家的第一反应怕都是她被甩了,被玩腻了,被抛弃了。
“就不能是我甩他?”乔曦轻轻一句。
“....看着不像。”姚念音仍旧懵然。
“.......”
乔曦放弃争辩,谁甩了谁,谁提的分手有什么意义呢?
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姚姐,我现在手头还有多少工作?已经签合同了的那种。”
“嗯,我算算啊,大头就那部宫廷剧,一部警匪片,综艺没怎么接,你知道的,贺总不爱你上综艺。其他的就三个杂志封面,五个品牌代言,还有一些线下的活动,就没了。”
“姚姐,你把那些有意向找我的电视剧,电影,综艺,不管是什么,只要时间不冲突,你都接了吧。”
“啊?”姚念音还在开车,后知后觉出几分事情的严重性,“分个手而已,贺总不至于封杀你吧?他的哪任情人不是顺风顺水的在娱乐圈里蹦哒?就到你这,非得这么惨?”
“所以,还真是你甩了.....??”
乔曦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只觉得她的未来也是茫茫的夜。
“看着吧。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知道我这楼塌了,我可能就会接不到工作了。”
他是够傲慢,不屑于对她使这种手段逼她就范。
可其他人不同。
她们早就盼着这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