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投降的那一天,比莉在Q楼大厅里碰到了路克。
一开始她没有认出他来。她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显然三十来岁,穿着一套过于肥大的西装,她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意识到这人就是路克。于是他开口了:“比莉?你不记得我了吗?”
当然,她记得他的声音,一听到他开口说话,她的心跳就加快了。但当她再次把目光落到说话人身上时,他瘦削憔悴的外表让她忍不住小声发出恐惧的尖叫。他的头看上去像个骷髅,曾经乌黑闪亮的头发失去了光泽,他的衬衫领子太大了,外套就像挂在铁丝衣架上。他的眼睛透出老年人的苍老疲惫。“路克!”她说,“你看上去真可怕!”
“哎呀,谢谢。”他说,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对不起。”她急忙说。
“别担心。我掉了几斤肉。我知道。我待的地方没有多少吃的。”
她想抱抱他,却还是忍住了冲动,因为不确定是否会引起他的不快。
他问:“你来这里干吗?”
她深吸一口气:“参加培训——地图、无线电、武器的使用和徒手格斗什么的。”
他笑道:“你穿得可不像是来练柔道的。”
虽然是战争期间,比莉还是喜欢时髦的穿着。今天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套装:一件短外套和一条风格大胆的长及膝盖的裙子,还戴着一顶大帽子,活像一只倒扣过来的餐盘。当然,她在陆军上班的工资是买不起最时髦的衣服的,这套衣服是她用借来的缝纫机自己制作的。她父亲把缝纫技术传授给了他的所有子女。“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她微笑着说,开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去哪里了?”
“你有一分钟时间我们谈谈吗?”
“当然。”她本应去上密码课,但是让它见鬼去吧。
“我们到外面去说。”
那是个温暖的九月下午,他们沿着国家广场的倒影池漫步,路克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把它搭在肩膀上。“你怎么会在OSS?”
“安东尼·卡罗尔帮我搞定的。”她说。在战略服务处(OSS)工作被视为一种光荣,而且在这里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保密的。“安东尼动用家庭关系来到这里。他现在是比尔·多诺万的私人助理了,”人称“野蛮人”的比尔·多诺万将军是OSS的头儿,“我在华盛顿漂泊了一年,所以,能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安东尼利用职务之便把他在哈佛的所有老朋友都弄进来了。埃尔斯佩思在伦敦,佩吉在开罗,据我所知,你和伯恩在敌后的某个地方。”
“法国。”路克说。
“感觉如何?”
他点燃一支烟。这是个新习惯——在哈佛上学的时候他不抽烟——但现在他会大口把烟吸进肺里,仿佛那是生命之气。“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法国人。”他突然说。
显然,他非常需要倾诉一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
“他是个警察,宪兵。和我一样,也叫克劳德。他实际上不是个坏人——只是反犹太,就是个普通的法国人,跟普通美国人也差不多。他不小心闯进我们小组开会的农舍。我们在干什么是很明显的——桌子上放着地图,墙角堆着步枪,伯恩正在给法国佬演示怎么连接定时炸弹的线,”路克古怪地笑了一声,笑声中丝毫没有幽默的意味,“那该死的蠢蛋想要把我们都逮捕了,当然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杀了他。”
“你怎么做的?”比莉小声说。
“把他带到外面,朝他脑后开了一枪。”
“噢,上帝。”
“他没有马上死,过了一分钟才死。”
她拿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他也握着她的手,他们就这样手挽手走过狭长的倒影池。他又给她讲了一个法国抵抗组织的女战士被捕和受到折磨的故事,比莉听哭了,九月的阳光照耀着她脸上的泪痕。那个下午似乎变冷了,因为他一直在叙述那些残酷的往事:汽车被炸上天、德国军官被刺杀、抵抗组织成员在枪战中牺牲、犹太人一家老小被带到未知的地方关起来。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这时他的脚步开始踉跄,她扶着他,不让他跌倒。“上帝,我太累了,”他说,“我一直睡眠不足。”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回他住的宾馆。
他住在卡尔顿酒店。陆军可负担不起这样的奢侈,她想起他的家庭很富有,他有个转角套房。起居室有台三角钢琴,而且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浴室里有电话分机。
她叫客房服务给送来鸡汤、炒蛋、热面包卷和一品脱冷牛奶。他坐在沙发上又开始讲故事,这次是个有趣的故事——关于破坏给德国陆军制造平底锅的工厂的。“我来到那个巨大的五金车间,里面大概有五十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女人正在给炉子加煤和敲打模具。我喊道:‘赶快出去!我们准备把这里炸掉!’可她们反而嘲笑我!她们都没走,还继续干活,因为不相信我的话。”他还没讲完故事,食物就送来了。
比莉签了单,给侍者打点了小费,把盘子端上餐桌。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他叫醒,天色已晚,她只好让他躺到卧室的床上去。“别走。”他嘟囔着,接着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脱掉他的鞋,轻柔地松开他的领带。一阵温暖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他不需要盖毯子。
她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想起将近两年前他开车从剑桥送她到纽波特,她用小指头的外侧拂过他的脸颊——那天晚上她就是这么做的,路克仍在沉睡。
她脱掉自己的鞋,思忖片刻,又脱掉外套和裙子,她穿着内衣和长袜躺到床上,双臂环绕着他瘦骨嶙峋的躯体,把他的头放到她的胸部,抱着他。“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说,“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等你醒过来,我还会在你身边。”
夜幕降临,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她关上窗户,拽过一条被单盖住两个人。午夜刚过,她就抱着他温暖的身体睡着了。
黎明时分,路克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他猛地坐起身,朝浴室走去。过了几分钟,他又回到床上,这才发现她已经帮他脱掉了西装和衬衫,他身上只穿着内衣。他拥抱着她。“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
“在法国,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每天都想。”
“是吗?”她轻声说,“真的吗?”
路克没有回答,他已经再次进入了梦乡。
她躺在他的怀抱中,想象着他在法国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并且想着她的样子。她高兴极了,简直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上午八点,她来到套房的起居室,给Q楼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这是她到军队工作一年多来第一次请病假。她洗了个澡,把头发也洗了,然后穿上衣服。她点了咖啡和玉米片,送食物来的男服务员称呼她“卢卡斯太太”,她庆幸过来的不是女侍者,因为女人会注意到她手上没有婚戒。
她以为咖啡的香味会叫醒路克,可是没有。她把一份《华盛顿邮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甚至连体育版也看了。她又用宾馆房间里的纸笔给她在达拉斯的母亲写信,这时路克穿着内衣蹒跚地走出卧室,他深色的头发睡得一团糟,下巴上已经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儿。她冲着他微笑,高兴地看到他终于睡醒了。
路克困惑地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她看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大概十八个小时。”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愿意见到她吗?是否感到尴尬?他希望她离开吗?
“上帝,”他说,“我有一年没这么睡觉了,”他揉着眼睛,“你一直在这吗?你看上去很有精神。”
“我打了个盹。”
“你一整夜都在这儿?”
“你让我留在这的。”
他皱皱眉。“我似乎想起来了……”他晃着脑袋,“伙计,我做了一些梦。”他走到电话旁边。“客房服务吗?请给我来一份T骨牛排,半生的,三个半熟的煎蛋,还有橙汁、烤面包和咖啡。”
比莉皱起眉头。虽然她从未和男人一起过夜,所以,她不知道早晨该是什么样的,但现在的情况令她失望,路克的举动一点都不浪漫,她几乎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们起床时也是一副胡子拉碴、闷闷不乐、饿得要命的样子,不过她也想起他们吃过饭之后就会精神很多。
“别挂。”他对着电话说。“你需要点什么吗?”
“好的,来一些冰茶。”
他重复了她的话,挂掉电话。
他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昨天说了很多。”
“这倒是真的。”
“说了多长时间?”
“大概有五个小时吧。”
“对不起。”
“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请不要觉得抱歉,”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的。”
他拿起她的手。“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心欢呼雀跃。“我也是。”这才是她想象中的重逢应有的样子。
“我想吻你,可我有二十四个小时没换衣服了。”
她感到身体内部迸发出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泉水涌出一般的湿意。她被自己吓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迅速过。
但是她克制住了。她还没有决定在哪里让这件事情发生。虽然她曾经有一整晚的时间来做决定,但她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担心的是,一旦碰触了他,她会失去控制。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战争的到来使华盛顿出现新的一波道德败坏的风潮,而她并没有参与其中。她双手抓紧膝盖,说:“要是你没穿好衣服,我也不打算吻你。”
他怀疑地看着她:“你怕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吗?”
她避开他语气中的讽刺:“那是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我们一起过了一夜。”
她觉得受到了伤害,便愤怒地抗议道:“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求我这么做的!”
“好吧,别生气。”
然而她对他的渴望已经转瞬间变成同等程度的愤怒。“你累得睡过去了,我把你弄到了床上,”她怒气冲天地说,“然后你就不让我走,所以我留了下来。”
“我很感激。”
“那就不要对我说那种话,好像我表现得像个……妓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当然是那个意思!你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我已经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了,那么我再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深深叹息道:“好吧,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看在上帝分上,你是在捕风捉影。”
“那你所谓的‘风’和‘影’也太明显了。”可是,问题在于,是她自愿留下来的。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面面相觑。路克说:“我猜是客房服务。”
她不想让服务员看到自己和一个没穿好衣服的男人在一起。“你到卧室去。”
“好的。”
“先把你的戒指给我。”
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图章戒指。“为什么?”
“这样服务员就会以为我结婚了。”
“可我从没摘下来过。”
她更生气了。“滚开,别让我看见你。”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进了卧室。比莉打开套房的门,看到一位女侍者推着服务车站在门口。“你们要的东西来了,小姐。”她说。
比莉脸红了。“小姐”的称呼让她感到屈辱。她签了单,但没给小费。“给你。”她说,然后转身进屋。
女侍者走了。比莉听到淋浴的声音。她觉得筋疲力尽,她已经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控制自己的情欲,而短短几分钟时间里这种浪漫的热情却变成了苦涩,而一向亲切和蔼的路克在她眼中也成了蛮横不讲理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路克都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犯贱。再过一两分钟,他就会从浴室出来,坐下和她共进早餐,就像已婚夫妇那样。而他们并没有结婚,她越来越觉得不自在。
好吧,她想,如果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这个问题提得好。
她戴上帽子,最好还是带着仅剩的一点尊严离开这里。
她想给他留张便条,可这时淋浴的声音停了,他快要出来了,他身上闻起来一定是香皂的味儿,穿着晨衣,头发湿湿的,赤着脚,简直让人想要一口吃掉。没有时间写便条了。
她离开套房,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接下来的四个礼拜,她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
他先是每天到Q楼参加任务情况报告会。他会在午餐时间找到她,然后两人一起在自助餐厅吃饭或者带着三明治到公园去吃。他恢复了一贯的随和举止,让她觉得受到了尊重和关怀。他在卡尔顿酒店给她造成的伤害得到了缓解。她想,也许他本人也从未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过夜,像她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那天他对她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也许他对他的妹妹就是这样的——也许他的妹妹是唯一看过他穿着内衣的样子的女孩。
周末的时候他约她出去,星期六晚上,他们一起看了电影《简·爱》。星期天,他们去波托马克河划船。华盛顿地区萦绕着一种无所畏惧的气氛,城里全是年轻人,有的准备到前线去,有的是放假回家来,他们对战争带来的死亡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们想要赌博、喝酒、跳舞和做爱,因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酒吧里人满为患,那些单身女孩丝毫不用担心无人搭讪。虽然盟军节节胜利,但大家每天都会听到亲戚、邻居和大学的朋友们在前线阵亡或者负伤的消息。
路克的体重稍有增加,睡眠也有些许改善,眼神中的焦虑也消失了。他买了一些适合自己的衣服,晚上和比莉出来约会的时候,他一般会穿着短袖衬衫、白色裤子和藏青色的法兰绒西装。他那股稚气劲儿又回来了一点。
他们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她给他解释心理学研究会如何最终消除精神疾病,他则告诉她人类怎样才能飞上月球。他们回忆了在哈佛读书的时候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周末,讨论了战争以及战争可能结束的时间。比莉认为德国人不会坚持很久,特别是在当时意大利已经投降的情况下。而路克相信需要几年时间才能清除日本在太平洋地区的影响。有时候他们会与安东尼和伯恩一起出去,在酒吧里讨论政治,就像他们在大学里那样,不过换了个环境而已。某个周末,路克乘飞机到纽约看望家人去了,比莉对他很是思念,以至于身体不适。她永远不会对他感到厌烦,在她眼中,他是那么的体贴周到和机智诙谐。
然而他们每个星期就要吵两次架,每一次吵架都像他们在卡尔顿套房里那样。他要么会说些专横的话,要么没有同她商量就擅自决定晚上的计划,抑或是自认为他在某些方面比她懂得多,比如无线电、汽车、网球什么的。她会为此大发雷霆,激烈抗议,让路克觉得她反应过度。她会在试图让他知道他对她的态度是错误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生气,路克则会觉得自己像个接受法庭质问的敌对证人。在争论白热化的时候,比莉会夸大事实,或者胡乱猜测,或者说一些她自知不真实的话。路克会指责她不诚实,表示没有和她讨论的必要,因为她为了在争论中占上风,是不惜说出任何话的。接着他会走开,更加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几分钟内比莉便会心烦意乱并主动去找他,求他忘记刚才的事,希望他们继续做朋友。最初,他会表现得无动于衷,然后比莉就会说些能逗笑他的话,于是两人冰释前嫌。
但她这段时期一直没有到他住的酒店去,只是会在公共场合吻他一下,吻的方式不过是不带杂念地用嘴唇轻轻地点到为止。即使这样,每当触碰他时,她都会感到一股由内向外的湿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越雷池一步了。
时间从阳光明媚的九月跨进了寒冷的十月,路克又被派了任务。
他是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接到命令的。当时他正在Q楼的大厅里等比莉下班。她从他的表情看出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怎么了?”她立刻问。
“我要回法国了。”
她诧异地问:“什么时候?”
“星期一早晨我就从华盛顿动身,伯恩也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
“我不在乎危险,”他说,“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还剩两天。”
“我得收拾一下。”
“我来帮你。”
他们去了他的酒店套房。
两人一进门,她就抓住他的毛衣,把他拽过来,仰起脸等他亲吻。这一次她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了。她的舌尖在他的上下嘴唇游走,然后张开嘴迎接他的舌头。
她褪下大衣。她在里面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竖条纹连衣裙,领口是白色的。她说:“摸我的胸。”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
“拜托。”她恳求道。
他的双手扣在她的一对小乳房上。她闭上眼睛,凝神体会被触碰的感觉。
他们分开的时候,她饥渴地凝视着他,想要记住他的脸。她希望永远不要忘记他眼睛那纯正的蓝色、搭在他前额的那缕深色头发、他下巴的曲线和双唇的柔软。“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她说,“你有吗?”
“我不会把自己的照片带在身边。”他笑着说。他用纽约口音补充道:“你觉得我是法兰克·辛纳屈吗?”
“你总得保留一张自己的照片吧。”
“我可能带着一张全家福,让我找找。”他走进卧室。
她跟着他进去。
行李箱架上放着他破旧的棕色皮包,比莉猜想它已经那儿放了四个礼拜了。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的相框,它可以像一本小书一样的打开,里面是两张照片,一边一张。他抽出一张照片交给她。
照片是三四年前照的,上面的路克显得更年轻,也更有肉,他穿着一件马球衫。与他合影的是一对老年夫妇,应该是他的父母,还有一对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双胞胎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都穿着沙滩服。
“我不能拿这张,这是你全家人的照片。”她说,尽管她十分想要归为己有。
“我希望你留着它。这张也能代表我,我是我的家庭的一员。”
这正是她喜欢这张照片的原因。“你曾经带着它去的法国?”
“是的。”
这照片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她不能从他手中夺走——正因如此,它对于她愈加显得珍贵。“给我看看另一张。”她说。
“什么?”
“相框里有两张照片。”
他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打开了相框。另一张照片是从拉德克里夫学院的毕业纪念册上裁下来的,那是比莉的照片。
“你也把它带到法国去了?”比莉问。她觉得呼吸急促,喉咙干涩。
“是的。”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把她的照片从毕业纪念册上剪下来,在那样一个危险的时期,把她的照片和他与家人的照片一起随身携带。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如此重视自己。
“你怎么哭了?”他问。
“因为你爱我。”她回答。
“千真万确,”他说,“但我不敢告诉你。从珍珠港遭袭的那个周末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她的激情变成了愤怒。“你还敢再提,浑蛋!你撇下了我!”
“要是我们那时候成为情侣,就会毁了安东尼。”
“让安东尼见鬼去吧!”她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一样。“你怎么能把安东尼的幸福放在我的前面,你这个王八蛋!”
“那样做是不光彩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我们错过了整整两年!”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奔流,“而现在我们只剩两天——差劲透了的两天!”
“那就不要哭了,再来吻我。”他说。
她环住他的脖颈,拉下他的头。她的眼泪流到两人的嘴唇之间,一直流进他们的嘴里。他开始解她的衣服。她不耐烦地说:“拜托,撕开它就好了。”他用力拉扯,连衣裙的纽扣纷纷崩落,衣襟敞开到她的腰际。路克又拉了一下,裙子完全裂开了。她把连衣裙从肩膀处褪下来,只穿着套头衫和长筒袜。
他看起来很郑重。“你确定想这么做?”
她生怕他会被道德顾虑羁绊。“我必须这么做,必须,请不要停下来!”她哭喊着说。
他轻柔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她平躺着,他覆在她的身上,用肘部支撑着身体。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
“没关系,”她说,“我也没有。”
第一次很快就结束了。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想再做一次,这次时间长一些。比莉告诉路克,她会为他做一切事情,给他想要的所有快乐,以各种姿态与他亲密接触。他们整个周末都在做爱,带着狂野、欲望和悲伤,两人都清楚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路克星期一早晨离开后,比莉哭了两天。
八周之后,比莉发现自己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