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2.13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乔平见夜深了,怕累到女儿?,叫她进房歇息。

小乔心中虽有无数话要?和父亲讲。只人既然终于到家,便也不急于这一时。点头乖乖地应了。当夜在自?己出嫁前的那张床上睡着,心潮起?伏,久久难眠。第二天?一大早醒了过来。如同从前还?未出嫁时候那样,春娘面带笑容地进来,服侍她起?身穿衣。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在父亲和阿弟的陪伴下,去了大房那边。

乔越一早起?来,便听?说了侄女归宁消息。起?先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侄女得罪魏家,或是魏家要?毁婚约,才会这时候突然将?侄女遣送归家,如此则糟糕至极!转念再想,前次派去交好的杨奉回来,听?他所言,魏家礼数周到,处处以姻亲相待,并无怠慢,才不过数月,自?己这边也无得罪,怎会突然毁约将?侄女送回?坐立不定,心下忐忑之时,听?到乔平领了之女来拜见自?己了,忙叫进来,方纳了小乔的见面之礼,开口第一句便问:“侄女出嫁才一年光景,南北路迢,何以此时便归了东郡?”

小乔一眼便看出了这个伯父心里的所想,便道:“并无别?事。只是上月收到阿弟家书,得知伯母卧病不起?,我心里牵挂,便向祖母求了个情,回来探望伯母病情。”

乔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道:“你伯母也无大碍。不过是饮食不调,体有不宁罢了。家中延医请药,不曾间断。并无须你此时远道归家,耽误侍奉翁姑,惹出闲气。”

女儿?远道归宁,兄长?非但不喜,语气反而带了责备,乔平心下不喜,便道:“蛮蛮孝心所在。魏家更非小门小户。如何连这也见怪了?兄长?未免想过多?了!”

乔越被兄弟驳了话,原本不快。望一眼侄女,见她亭亭立在面前,忽然就想起?使者杨奉回来后,说魏家的祖母徐夫人对自?己的这个侄女似乎颇为?看重。若真如此,则往后一家安宁,都系了在她身。

这么一想,他的脸色便缓了下来,点头道:“回来也好。既已归家,这就去探望你伯母吧。想必她也思?念你已久。”

小乔对这个伯父实?在没什么好感,他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放心上。只是见一向友恭的父亲方才开口顶撞长?兄,只为?护着自?己,心里暖暖,朝父亲微笑点头,转身便和乔慈一道便去丁夫人处。

……

丁夫人一早醒来,便有仆妇相告,小乔昨夜归宁。

乔越有几房姬妾。是以除了丁夫人所出养大的女儿?大乔,早年也陆续得过另外子女,只是后来没养活,中途夭折。如今乔越也才五十不到,但数年前,因一次外出的意外堕马,伤了□□,虽多?方调治,却伤及肾水,此后便再无所出。乔越渐渐也只能绝了后嗣之念,把乔慈当儿?子养。至于和丁夫人的关系,夫妻原本就无多?话,这些年也少有同房,加上去年出了大乔之事,乔越连带怨怒于丁夫人,夫妻二人关系更是冷淡。

丁夫人对丈夫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只自?己暗地里思?念担心女儿?,渐渐便茶饭不思?,夜寐不宁,加上数月之前,不慎染了一场风寒,这才缠绵于榻,一病不起?。及至乔慈上回从幽州回来,有一天?悄悄见她,说阿姐小乔让他代为?传话,大乔如今安好,叫她不必担心,丁夫人这才知道小乔和女儿?有所交通,悬着的心虽放了些下去,病况稍有好转,但依旧思?念不停。

此刻听?到小乔回家,丁夫人惊喜不已,数月不振的精神,仿佛一下提了不少,忙叫人给自?己穿衣梳头,人还?没下榻,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转头见小乔已经入内。

相见,丁夫人紧紧捉住小乔的一双细腻柔荑,上下打量。见她面庞气血充盈,双眸明若点漆,内着湘色襦裙,外罩一件家常海棠红绵锦小披肩,越发烘的她娇美?动人,宛若三月枝头一枝含苞初绽海棠。听?她唤自?己伯母,丁夫人不禁又想起?大乔,叫了一声“蛮蛮我儿?”,眼眶红了,便将?她一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小乔头几年刚来东郡时候,丁夫人待她确如亲女,大乔有的,她也必定不会落下,处处关爱。心中对她一直怀了感激。一年不见,见她形容憔悴,人一下老了不少,心中也是难过,任她搂住听?她问自?己在魏家过的如何,絮念了几句,渐渐擦去眼泪,心知她必想着大乔,便叫乔慈等人都出去,关上了房门,从丁夫人怀里坐了起?来,低声道:“伯母,阿弟想必也告诉过你,我阿姐如今安好。前些时候,我也收到了阿姐的信。”

她捡着将?大乔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丁夫人,略去了比彘圈地自?立一事,最后道:“阿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一切都好。信里说,也常记挂伯母,又因当初背着父母出走,恐不能见谅于伯父,不敢回来探望慈母,心中也是愧疚。我此番回家,既是探望伯母,也代阿姐传话,请伯母安心,不必再为?阿姐牵肠挂肚。往后有机会,阿姐必定来探伯母,到时亲口恳求伯母恕她当日不孝之罪。”

前次乔慈带话,不过简单一两句而已,丁夫人想再问,乔慈也是不知详情。小乔这回却说的十分详尽。丁夫人听?到女儿?已经有了身孕,愣怔片刻,心里又欢喜,又慢慢酸楚,即便原有的那么最后一丝怨怪,也立刻化为?乌有了,道:“我虽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她当日何以要?抛下父母,竟跟了一个马奴私奔而去。只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只要?她自?己甘心乐意,那个比彘待她又好,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你下回若再与她通信,记得帮我捎一句话,叫她好生?养身子,我只要?她好,我便也好。不要?牵挂我,更不必这时候回来。她父亲的面前,我如今也还?是提不得她半句。”

小乔取帕擦去丁夫人面上泪痕,附耳道:“伯母,实?不相瞒,我既然南下了,若便宜,大约也会想法和姐夫阿姐见上一面。你有何要?我捎带的东西,可提前备好。我若能成行,便帮伯母带给阿姐。”

丁夫人一怔,反应了过来,惊喜不已,忙点头:“伯母这就悄悄预备去!”

丁夫人心中郁结一朝得解,又知女儿?已经有了身孕,病也好了大半,当即下榻起?身。

仆妇见她一早醒来还?病恹恹的,见了一面归宁的小乔,便精神健旺,走路也不要?人搀扶了,都惊呆不提。

……

小乔探完丁夫人回来。得知父亲还?留在书房,并未出去。知他应也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过去了。

书房里乔慈也在。父子正说着巨野城的兵事。小乔敲门而入。乔平让儿?子暂时出去,道:“如何,你伯母可好些了?”

小乔微笑道:“伯母好多?了。”

乔平点头:“如此便好。她从前待你如女。你堂姐不在,你这趟既回家,多?多?相陪宽解她才好。”

小乔答应。父女二人再说几句家常。乔平便从案格里取出小乔当日让乔慈带回来的那封信,搁于案上,道:“你的信,为?父看了。”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小乔知道要?进入正题了,注视着父亲。

乔平双手背后,在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道:“蛮蛮,你实?话和为?父讲,魏劭可是虐待于你了?”

小乔一怔:“并无。他……他待我还?算是好的。”

乔平仿佛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皱眉道:“蛮蛮,你若真遭魏劭私下虐待,不要?隐瞒。为?父虽无能,但也不会坐视不管,任你遭受欺凌!”他的语气,听?起?来颇重。

小乔知道应是自?己的那封信让父亲起?了这样的疑虑。忙道:“父亲,绝无此事!君侯待我……处处合乎礼仪。我如今在魏家过的很好。”

乔平再端详她片刻,终于慢慢吁出一口气:“如此便好。杨奉当日回来对你伯父也说,幽州之行,魏家以姻亲之礼接待,徐夫人宽厚待人。慈儿?所言,也相差无几。故我见了你前次叫慈儿?带回的信,难免疑虑。既然如今魏家纳我乔家为?亲,女婿也无凌虐,女儿?你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力劝为?父未雨绸缪,要?防范魏家日后要?对我乔家不利?莫非你是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

小乔两个月前来的这封信,对乔平造成的震动,其实?可谓不小。

虽然此前,他也心知嫁女儿?过去,未必真就能化解魏家对己的怨隙。但他从未真正想过是否会有那么一天?,燕侯魏劭会无视婚姻盟约的存在,对乔家施加复仇的举动。

他被女儿?的这封信点醒了,尤其,信中她的语气郑重异常。

乔平细思?,想到魏劭十八岁时对付落入他手的另一仇家李肃的情景,不寒而栗。

当时李肃满门被斩于东海之滨,李肃本人遭凌迟,千刀之后被剁成肉糜喂入鱼腹。

十年前魏经父子固然是直接丧命于李肃之手,但当时,乔家也难辞其咎。

魏劭既然如此痛恨李肃,下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狠手,没有理由仅仅因为?乔家嫁去了一个女儿?就化干戈为?玉帛。

女儿?是魏劭的枕边人,朝夕相对,对其人了解,自?然要?多?余外人。

她不但有了隐忧,还?出言提醒自?己,则绝非杞人忧天?,必是觉察到了什么。

从收信后的第一天?起?,乔平就一直在心里反复思?量。此刻女儿?回到了家,自?然开口询问。

……

小乔说道:“父亲,女儿?心目之中,父亲和阿弟,不能离弃。是故再不敢隐瞒父亲,女儿?出嫁前的一晚,曾有过一个梦魇。梦魇真实?异常,便如女儿?亲历了此后接下来的一生?。在梦中,夫婿魏劭日后雄霸天?下,对魏乔两家当年的怨隙却依旧耿耿于怀,他施加报复,乔家的下场,也与当年李肃相差无几。女儿?自?梦中醒来,惊惧不已,深有一梦历尽一生?之感,更觉冥冥中犹如启示。当时还?不敢告诉父亲。嫁入魏家之后,这一年以来,女儿?无时不刻战战兢兢。虽蒙魏家祖母厚爱,多?有提携,祖母亦慈济在怀,放开了两家旧事。只女儿?观我夫君,他却恨意深刻,恐怕难以彻底化解,何况当初娶我,也非出于他的本心。日后若祖母百年,情况如何,实?在不得而知。女儿?越想越是担心,唯恐当日梦魇他日成谶。是故下定决心给父亲写了这一封家书。意在提醒父亲,即便魏家不恨,我乔家也要?未雨绸缪,多?做些防范,总是没有错的。”

乔平怔怔望着女儿?,说他此刻心底犹如惊涛掠过,也毫不夸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还?未满十六的女儿?,心思?竟然如此沉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犹如醍醐灌顶,他当场定在了那里。

“父亲,当今乱世,你当比女儿?更清楚,唯兵强马壮,才是唯一自?保之路。其余种种,譬如盟约,不过昙花一现?。至于婚约,更是不值一提。我在魏家为?妇,自?然会尽我能结好两家关系。但从今开始,父亲更当想方设法招贤纳士,壮大兵马,如此万一日后有变,也能谋一后策,不至于任人鱼肉。”

乔平双眉紧皱,在房里再次踱步,脚步沉重,落地橐橐发声。

小乔屏住呼吸,紧紧地注视着父亲的身影。

他踱了良久,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字一字道:“女儿?,你所言极是!且不论你那梦魇如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兖州乔家曾也雄踞一方,如今却沦落至此,以致要?靠送女联姻求得苟且偷安,为?父从前每每想起?,便觉无地自?容。今日被你如此点醒,为?父如大梦觉醒。女儿?你有所不知,兖州我乔家的诸多?部曲将?吏,也并非全是不思?进取之辈。奈何从前你伯父安耽现?状,为?父也未力争,方日日蹉跎,人心涣散!为?父知道该如何做了!”

小乔终于松了口气。

“父亲!儿?子终于等到你说出这话了!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小乔回头,见阿弟旋风般地冲了进来,兴奋无比,径直奔到了乔平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愿效命在先!招贤纳士,壮大兵马,为?我兖州振兴,若有所用,但凭吩咐!”

乔平哼了一声:“我与你阿姐说话,你如何在外偷听??”

乔慈呃了一声,这才顿悟,忙朝一旁的小乔挤眉弄眼。

小乔一笑,上前让阿弟起?来。道:“父亲,我只怕伯父又从中阻拦,父亲束手束脚。”

兖州积弱已久,伯父乔越的身边,除了那些个平日不做实?事的门客谋士常给他灌他爱听?的迷汤话外,其实?早就不得人心了。只是乔平从前一直拘于乔越既为?兄长?,又是家主的地位,遇事不好出头。

乔平道:“他赞成最好。若不赞成,为?父此番也决不再盲从!”字字句句,声音振聋发聩。

作者有话要说:嗳~晚上魏猴就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