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魏劭目不斜视到了徐夫人床前,俯身下去,询问她今早的病情用药。

一旁钟媪代应,说老夫人前两日的胸闷头疼已有所好?转,早上也方吃过药,稍晚会有医士入府复诊。

魏劭观祖母气色,看?着确实精神还好?,便?转头向钟媪道:“有劳阿姆费心。”

钟媪微微笑道:“不敢居功。男君这几日不在,女君早晚服侍老夫人于榻前,昨日煎药都她亲自在炉前守着。很是用心。”

小乔见他自入房后,这才?抬起眼皮,看?向了自己。

她对了眼他的目光,视线便?投向床上的徐夫人。

徐夫人道:“我已爽利不少,你无需牵挂。衙署里既然事多,尽管忙去。”又看?向小乔,微笑道,“这两日你也跟着受累了,见你早上一来,张小脸儿便?白白的,眼窝子也凹了些进?去,想昨夜也未睡好?。我这里暂且不用你了,你回?去歇歇。”

小乔其实心里并不想走?。

徐夫人病体没痊愈前,她恨不得搬过来同住,早晚日夜守着才?放心。只徐夫人都这样开口了,今早精神看?着也还好?,自己若再坚持留下,未免刻意做孝之嫌。想了下,便?道:“我并不累。多谢祖母的垂爱。如此我先回?房了。等医士到,孙媳妇再来。”说完便?与魏劭并肩告辞。二人一走?出?房门,她双目便?望着前方,没看?边上的魏劭,更没像平日那样等他先行,径直朝前而?去。

魏劭起先在门口停了一停,和候着上前搭讪的春娘说了两句话?。一扭头,见小乔竟没等自己了,她微提裙摆,下了台阶,竟撇下自己便?走?了。盯着她背影,不禁一怔。

小乔很快出?了北屋,不紧不慢地走?在那条甬道上。春娘见男君也在,自己便?慢慢走?路,落在了后头。

魏劭紧走?几步,追上了小乔,和她并排,看?了她侧脸一眼,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小乔道:“是我的本分。且我也实在没做什么。”

魏劭见她双目始终望着前方,虽然也与自己说着话?,却未曾转头看?自己一眼。心里便?觉得遭到她的冷落,未免感?到没意思?起来。闭嘴也不再说话?了,加快脚步越过了她,自己走?在前头。行到那个三岔口,本想直接再回?衙署,略略迟疑,还是拐往了西屋。

小乔进?了房,见魏劭站屋里,面无表情道:“且替我更衣。”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晚出?去的那套便?服。白天衙署面众,确实不妥。

最近一直都是小乔亲自替他做这种事。他去衙署要穿什么,平常要穿什么,以致于内外靴袜腰带搭配,小乔早已经了然在心。见他站那里一动不动又充大爷的样子,心下厌烦,转身欲叫仆妇一道入内,却听他道:“我不要旁人。头油气味太重,冲鼻!”

西屋里林媪,包括春娘,以及另几个年轻侍女在内,都喜欢用一种散着浓郁香气的发油。她们洗头洗澡也不似小乔那么勤快,发油混合了皮脂,靠的近了,香气确实有些冲鼻。只不过小乔早晚和她们处在一起,闻惯了,也没觉得什么。他挑剔。小乔盯他一眼,自己过去取出?他一套玄端素裳制服出?来。

小乔到他身前帮他换衣时?候,魏劭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忽道:“一早起便?未见你笑过。”

小乔冷脸道:“祖母身体欠安,我何来心情调笑?”

魏劭一顿。

小乔命他转身。魏劭便?依她转身。转回?来后,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昨晚何时?走?的?我醒来便?不见你了。”

他这回?说话?声音却放低了,带了些小心似的。

小乔依旧没抬眼看?他,淡淡道:“你睡了,我不走?,还留那里等你醒来再继续伺候?”

魏劭顿时?想起昨夜衙署书房里的狂乱,咽了下唾,便?无话?了。

小乔帮他换好?衣裳。取了条黑色皮弁腰带,嵌上镶了五颗蓝、赭、褐、红、绿宝石为饰的带钩,再取代表身份的金质鱼符,装入一条玄色绣金丝的鱼袋,连同他日常所佩的那柄宝剑,悬于腰间。

“妥了……”

小乔说道,最后捋了捋剑缨,却见魏劭忽然抬起了一边的臂膀,手掌托起她下巴,将她脸抬了起来朝向他,拇指轻轻摩擦她一侧的面颊皮肤,俯身下来,将他的脸靠近她些,用低低的磁嗓儿道:“昨晚上是我不好?,教你吃苦。你脸都白了,眼窝儿也凹进?去了。祖母都瞧出?来了。北屋那里跟前也有人,你白天不用再去,自己好?生再睡一睡。”

小乔终于抬眼,见他两只眼睛俯视自己,里头黑黝黝的目光看?着似乎倒挺关?切的。把?脸稍稍扭了扭,离开他的手,这才?笑了笑道:“谢夫君。我自己也晓得的。”

魏劭憋了又憋,终于伺机将方才?一番酝酿了些时?候,自以为很是柔情的话?说出?了口,却见她不冷不热,无甚大反应,便?如热脸贴到冷屁股,心里又感?发闷。此刻衣裳也换好?,没理由再留房中了。且他数日不在,今日衙署一早便?有多人在候,也确实无暇再耽搁,正了正色,恢复成平日那张君侯脸,转身便?出?去了。

小乔送了他几步,出?房门后,目送他背影出?了院,自己便?回?了屋。

……

魏劭打马去衙署。

他在渔阳城里时?候,平常日常几乎是魏府与衙署早晚两点一线的往来,如无特?殊,早上路过在这街的辰点也准的很,一般辰时?初,上下不会超出?一刻钟。是以街道两旁居民和商贩都认得君侯,见他今早又这时?候高坐马背,身后跟了左右随行,远远来了,纷纷便?停下手边的事情,站于街道两旁行礼致意。

魏劭情绪不高,心不在焉,没催马,一路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快走?完这条街,离衙署没多远,对面忽然一阵清脆叮当声响,渐渐驶来一辆华丽的轻便?马车。车前以紫色烟纱笼罩,左右双角悬着一对别致金铛,离的近了,隐隐可见烟纱内仿佛坐了一位女郎。马车前行,金铛发出?不断的叮叮当当悦耳声音,吸引了路上许多的注视目光。

魏劭身为君侯,在渔阳行路,自然习惯走?中央。那马车也行中道。等近了些,便?要相遇在道中。

魏劭一缕飘荡到不知哪里去了的君侯英魂,终于被那金铛声给唤了回?来。抬头看?到迎面是辆马车要挡自己的路了,感?到不悦,皱了皱眉,忽见那辆马车停了下来,一只中指戴着枚硕大宛若鸽蛋鲜亮红宝石戒指的玉手从那面紫色烟纱侧探了出?来,轻轻掠起轻纱,接着,马车里露出?一张鲜艳的少妇面孔。但见她绿鬓翠眉,唇点朱丹,一张芙蓉美面,双眸如水含情,鬓发侧插了一支精致步摇,随她探头动作,金玉乱撞,发出?窸窸窣窣的相撞之声。

这少妇打扮美丽,风姿出?众,头一探出?来,道旁许多目光便?投向了她。她的眸光却独独望向对面马背之上的魏劭,面上露惊喜,竟脱口唤了一声“二郎!”

魏劭的视线落向对面少妇,目光顿了一顿,略露诧异之色,一时?间停下了马。

甫唤出?了口,这少妇随即仿佛又意识到不妥,忙改口:“多年未见,不知今日竟如此遇到了故人,实是万幸。妾身不便?下车,只能?在车中一拜,望君侯勿怪失礼。”

她说话?时?候,早有行于马车旁的侍女过来将轻纱打了起来。少妇果在车里,朝马上的魏劭虚拜了一拜,旋即盈盈起身,一双明?眸再次投了过去。

美且艳的一个少妇,却有这样一把?和她外表极不相称的沙音,仿佛流露着欲说还休的一段憔悴沧桑。大凡男子听到了,总是难免会在心底里情不自禁地怜惜起来,想要知道她这憔悴沧桑背后的那些遭遇故事。

魏劭望着面前这个和他少年记忆深处里的那个影子仿佛已经重合不起来的美艳少妇,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夫人何时?到的渔阳?我竟不知。”

苏娥皇道:“便?是数日前的鹿骊大会,妾有一内侄名?苏信,亦前来参会。妾同行而?来,本是为他助威。”

魏劭听到苏信二字,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

苏娥皇微微仰脸,望着他又道:“妾的侄儿因了求胜心切,当日风度全?无,竟出?手伤了乔小公子。我当时?坐于观台,见的一清二楚,这几日心下惭愧,原本想次日便?带了侄儿前去致歉,不巧那两日我头痛旧疾发作,只能?停于驿舍静养身子。及至昨日,人方好?了些,才?得知乔小公子已经回?了兖州,心下更是愧疚难安。昨夜竟一夜无眠,今日登门,一是拜望外姑祖母,二来,要向女君致歉。”

马车后跟随着的一匹马上,下来了一个青年,正是那日的苏信。

苏信面带惭色,到了魏劭的马前自责认错个不停,貌极忏悔。

魏劭瞥苏信一眼,淡淡道:“致歉免了罢,我夫人也未放心上。”

“多谢君侯大量,妾身甚是感?激。”

苏娥皇眸光微动,落于魏劭面上:“如此则我去拜望外姑祖母。”

魏劭道:“祖母这两日小恙,恐不方便?见客。夫人可择日再来。”

苏娥皇露出?关?切之色:“外姑祖母染了何恙?可要紧?如此妾身更要去探望老人家了。犹记从前小时?,妾身在渔阳的那几年里,多蒙外姑祖母照看?,出?入贵府,便?如己家。从前种种的旧事,犹如昨日,妾时?常记挂于心头。如今既到了渔阳,又知她老人家体有不适,妾身岂能?过门明?知而?不入?”

魏劭仿佛迟疑了下,终于还是道:“你若实在要去探望,去一下也好?。只不必停留过久。免得扰了祖母休息。”

苏娥皇仿佛松了口气,忙应下,又向他深深地致谢。

魏劭向她略微颔首,打马从马车旁经过去了。

苏娥皇转头,透过望窗目送魏劭身影远去,放下轻纱,吩咐了一声。

马车继续往前,在金铛叮叮当当的伴随声中往前而?去。

快到魏府门前,苏娥皇取出?座下的一面铜镜,对着铜镜以帕擦去面唇之上的一层胭脂。又拔去发间那支耀丽步摇。对镜端详一番,方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