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那边回来,小乔把事?情交给了春娘,当天将西屋里的仆妇侍女?全部过了一遍。除了原本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女?和徐夫人那边来的不动之外,剩下的人里,留下平日老实做事?的,其余奉承拍马、躲懒偷闲、眼神飘来飘去?或是?看着不顺眼的全给打发了出去?,最后?将人数减至一半。一人看门,四人打理庭院,其中指定一人兼洒扫魏劭的书?房,其余人一概不许出入,两人留用小厨房,服侍魏劭日常的和以前一样,以林媪为首共三?人,还有两名候用随调各处的。清清楚楚把事?情分派下去?,小乔又自己?掏腰包给所有的下人都添了月钱。如此不但院中清静了不少,出入没了在身后?看着的眼睛,留下的人也无不庆幸,颇有得到女?君赏识的荣耀之感。
小乔刚来这里时,魏家别的房里不知,西屋的下人里,难免也有看不上她的。如今半年多过去?,见她不但有徐夫人的看重,连君侯渐渐也与女?君亲近了起来。虽然?这种大多是?房里事?,但下人惯能察言观色,时间一长,隔着道门即便看不见,嗅也能嗅的出几分味道。下人与乔家又无不共戴天之仇,连徐夫人和男君都这样了,谁还敢轻视于她。何况女?君如今又给自己?添了月钱,留下的无不欢喜,争相到春娘面前表忠心。
……
兖州使者杨奉昨晚虽在接风筵上面见了魏劭,但关于此行的“正事?”,照通行的规矩,还要留到今日,有一个带了正式意义的会面。
公?孙羊今天一大早来到了衙署,预备君侯和杨奉的会面之事?,却意外地发现?君侯竟比自己?还早,进去?时,见他已经坐于堂中,正在阅着案上的简牍,看起来还有些时候了。颇为惊讶,问了一声:“君侯何以如此之早?”
魏劭道:“前几日去?了涿郡,堆积下不少事?务,须尽早处理完毕。”
公?孙羊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心想自己?呕心沥血果然?没有保错人,君侯舍了家中美妻,一大早就?来衙署办公?,不近女?色勤勉至此,往后?何愁大事?不成。也不敢再打扰他,向他简要禀了些早上与杨奉的会晤安排。
魏劭不耐烦地道:“我全权委托先生?代我出面与那杨奉会上一面,打发他早些回去?了便是?。与他有何可讲?”
公?孙羊道:“主公?不见,恐怕乔家会另有所想。况且乔家公?子也与杨奉一道同来。主公?若无要事?,还是?见上一面为好。主公?若不愿与兖州使者多说话,由我代主公?开口便是?。”
魏劭不作声了。
公?孙羊辅佐魏劭多年,也有些摸到了他的脾气。有时虽暴躁,刚愎不听人言,但若说的在理,即便当时他不接纳,过后?很快也总会有所回应。更不用说这几年,随着年岁的渐长,昔日的“小霸王”之气渐渐已经敛了下去?。察言观色,见他不作声,便知道是?答应了,告了一声,自己?先退下去?安排不提。
到了辰时,魏劭在会堂见了杨奉、乔慈等兖州一行人。
乔越此次派遣杨奉过来,没什么别的事?,不过就?是?为了趁机拉拢修补两家的关系。会面进行的乏味而?无趣。几乎全是?公?孙羊在和杨奉在对话,说的还都是?客套话。魏劭基本就?没有开腔,乔慈更无话可说。如坐针毡之时,偷窥自己?的那个姐夫,见他端坐于正中,目光散漫,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似已经神游到了太虚之外。心知他定是?看不上自家伯父的这副嘴脸,不禁更是?羞愧。好容易捱到会面结束,乔慈刚松了口气,见魏劭立刻从榻上起身,大步便往外去?了。
乔慈心里有些没趣儿。要不是?徐夫人和阿姐的挽留,只想今天就?回去?了。跟着杨奉无精打采地出了衙署大门,忽然?有个亲兵模样的人朝自己?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抱拳,行了个军中之礼,道:“君侯命我问公?子一声,可有兴趣四处走走?君侯可陪公?子。”
乔慈一愣,抬眼朝前看去?,意外地看到几十步外一箭之地的路边,魏劭正骑坐于马背,扭头?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他实在吃惊。和魏劭远远对视了一眼,见他神色还是?那么冷淡,猜测他应当是?出于礼节,这才随口叫人来问一声自己?的。阿姐那日的叮嘱始终在心,他哪里会真的这么不上道,敢要他抽空来陪自己?闲逛?
再说了,就?算真的和闲逛,对着这么一个姐夫,再好的风景恐怕也成了苦差。
乔慈立刻道:“烦请转告姐夫,就?说我多谢姐夫的美意,心领了。我知姐夫忙碌,不敢打扰。且前几日,魏表哥已经带我四处逛过了。”
亲兵记下,转身跑向魏劭,到了马前向魏劭禀了一声。
魏劭瞥了乔慈一眼,转过脸,挽起缰绳纵马而?去?了。
……
处理完西屋下人的事?,一个白天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到了傍晚,小乔等着魏劭回来吃饭时,才得知了个消息,他早上见过了杨奉一行人后?,又去?了范阳,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范阳是?幽州的另一大城池,也是?魏劭的屯兵点,常驻就?有五六万的人马。距离渔阳不是?很远,快马来回也就?一个昼夜的路程。
昨天他才刚从涿郡回来,今天又去?了范阳,事?先也没听他有任何提及。想必又突发有事?了。
小乔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想到阿弟乔慈白天都没回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便去?了乔慈住的地方看了一眼。
乔慈还是?没回。
小乔吩咐了一声下人,让乔慈回来到自己?那里通报一声,回去?了。
天渐渐暗了,小乔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仆妇将走道上的灯笼一盏盏地渐次点亮,看的入神,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脸望去?。乔慈来了。
乔慈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汗,衣裳上也沾了些干燥的黄泥尘土。连声嚷饿。小乔带他去?洗脸洗手,乔慈擦了把汗,洗了洗手,跟着小乔去?吃饭。等他狼吞虎咽吃的半饱时,小乔问声他今天的去?向。
乔慈说,早上随杨奉从衙署里出来,他要回魏府时,魏表哥派人找他去?校场。他去?了才知道,原来渔阳城外有一个鹿骊台,专为举办军中演武所筑,每年一次,名鹿骊大会,不论军阶,有能力者人人可参加。内容分骑射搏击两项。骑射胜者可获鹿,搏击胜者可获骊。最终获得鹿骊的二人,不但享有极大荣耀,为众人所佩服,而?且能一跃进入魏家亲军虎贲军里担任要职。据说,如今魏劭帐下的大将军李典,二十年前就?是?以马弓手的身份一战成名,得到了魏劭父亲魏梁的重用,渐渐成为如今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阿姐,鹿骊大会再过些天就?到了。魏表哥叫我再多留几日,到时见识一下大比武的场面。他看了我的骑射,很是?夸赞。让我到时候上场去?露一手。阿姐,我想上!”
乔慈的表情里,满是?跃跃欲试。
乔家如今虽然?式微,但好歹曾是?一方之主,乔慈出身于世家,身上自然?也带了世家子弟的傲气。这才会在阵前受不住别人嘲笑他貌若女?子而?冲出去?拼杀恶战。可惜乔家家主伯父乔越不思进取,对着魏劭一味的卑躬屈膝,昨晚的接风宴上,乔慈就?感到了莫大羞辱,早上在衙署的会晤,这羞辱感更进一步。心里原本闷闷不乐。忽然?得知有这样可以展露本事?的机会,以他少年志气,怎肯错过?回来立刻就?告诉了小乔。
小乔迟疑了下。
“阿姐!求你?了,别拦我!我只参加骑射!不会出事?的!你?也知道,以前我在家中,骑射一向就?出众,连父亲都夸过我的!”
乔家有马场,乔平从前特意聘请名师教授乔慈和当时还寄居在乔家的刘琰骑射功夫。小乔知道阿弟骑射确实出众。见他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自己?,终于还是?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更不能为了逞强硬出头?。就?当参与其中,赢不赢倒在其次。”
“多谢阿姐!”
乔慈眉开眼笑。
……
魏劭第二天没回来。
乔慈白天也不见人,晚上天黑才回,一身的臭汗,说去?校场练了一天的骑射。吃了饭躺下去?早早睡了。再次日,一大早爬起来,又急匆匆地去?了校场。
小乔知道阿弟一心准备着过些天的那场鹿骊大会,也没怎么过问了。
到了魏劭走了后?的第三?天晚上,天黑了。平常这时间,乔慈应该已经回了,此刻却不见他人。
小乔有些不放心,到西屋外等着。翘首之时,看到乔慈身边的跟班儿,名叫鱼卢的独自回来了,背负着乔慈的弓箭,却不见乔慈与他同行。
鱼卢看到小乔,急忙跑过来躬身。小乔问他乔慈去?了哪里。鱼卢道:“魏使君见公?子这几日苦练骑射辛苦,带他松散筋骨去?了。公?子说很快就?回。怕女?君担忧,差奴先回来告一声。”
这鱼卢是?小童开始在乔家养大的,因貌丑,双目鼓瞪如鱼而?得名。乔平见他秉性忠诚,将他派给儿子做随身使唤。这趟乔慈出门,他也跟到了渔阳。
小乔见鱼卢说话时,脑袋垂着,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心里起了疑窦,问道:“魏使君带公?子去?了什么地方松散筋骨?”
鱼卢依旧垂着脑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快说!”小乔喝道。
鱼卢终于结结巴巴地道:“去?城中什么叫‘罗钟坊’的乐坊松散筋骨去?了。”说完眨巴着眼睛,担心地看着面露不快的小乔。
小乔来渔阳这么久,自然?也听说过罗钟坊,其实就?是?个供有钱男人逍遥作乐的高级会所。一听魏俨竟带自己?的弟弟去?了那种地方,心里立刻恼火了,回房换了身衣服,带上春娘、林媪和另个孔武仆妇,立刻出门坐上马车,直接找去?了罗钟坊。
罗钟坊位于城西的繁华地段,附近都是?酒楼妓馆。比起一般妓馆,这家可谓销金窟,出入其中的客人非富即贵,所谓千金买个一醉,卧于酥脯不归,自然?,这里面的女?子也比别家要多才多艺,艳帜更盛。
小乔赶到了罗钟坊,正是?一天中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楼下大堂里灯火辉煌,有乐妓分坐两侧,丝竹之声,绵绵入耳。浓妆艳抹的美姬身上裹着来自江南的美丽绫罗,面带迷人笑容,迎送着着往来不绝的寻欢之客。
小乔的马车停在了坊前大门之侧,自己?并没下车,让春娘和林媪进去?叫人出来。
门人见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下来两个看似出自大户的仆妇,待要问询,早被林媪一掌给推开去?。门人见这两个仆妇气势汹汹,仿佛来者不善,也不敢再阻拦,急忙问寻何人。听春娘报了魏俨,更不敢怠慢了,急忙指点方向。
小乔坐在马车里,透过望窗,目送春娘身影入内。等了片刻,便看到乔慈匆匆从里面赶了出来,跑到了自己?的马车前,低头?一语不发。
小乔盯着乔慈,见他面颊通红,仿佛喝了不少的酒了,脖子上似乎还留有一团可疑的口脂痕迹,心里生?气,正要开口,忽然?大门里面又飞快追出来一个人,抬眼望去?,见是?魏俨追了出来。
魏俨跑到了小乔的马车前,看了眼垂头?丧气一声不吭的乔慈,安慰般地拍了拍他肩膀,随即转身,对着望窗里露出了半张脸的小乔道:“弟妹勿责备乔公?子。实在是?我的不是?。见他这几日在校场里苦练,便强行叫他到了这里喝酒,松散松散筋骨,并无别的意思。陪坐的几个女?孩儿也都是?干净的。弟妹勿担心。”
小乔心里实在生?气,虽然?极力忍着了,神色里还是?透出了些恼意,冷冷地道:“我知道阿弟来了后?,这些天大伯费心,多方照顾。原本我该向大伯致谢才对。今晚我也知大伯是?出于好意,更不该来这里败坏兴致。只是?我家阿弟还未成年,从前在东郡时,我父亲也严加管教弟弟,未成年前不许他出入风月场所。方才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伯海涵。大伯请自便。我先带我阿弟回去?了。”
她说完,朝魏俨略略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还垂着头?的乔慈,皱眉道:“还不去?把马牵来,跟我回去??”
乔慈哎了一声,匆忙牵来马,翻身爬了上去?。
小乔放下望窗帘子,马车跟了上去?。
魏俨目送小乔的马车渐渐远去?,神色怔忪,一个人在原地,立了许久。
……
小乔看着乔慈在前骑马,一路无话地回了魏府。一进门,立刻将他带进自己?屋里,叫春娘和林媪等人都出去?。
乔慈的脸被夜风一路吹下来,这会儿酒色已经散了不少,但依旧红红的。他偷偷看了眼双眉蹙着的阿姐,心里不禁惊慌起来,求救般地看向春娘。
春娘劝道:“女?君,公?子这也是?初犯,再说……”
“春娘你?出去?。”
春娘摇了摇头?,只好出去?了。
“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门一关,小乔便责备,“从前在家时,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才多大?十六岁都不到,你?竟然?就?敢去?那种地方!”
乔慈脸庞因为羞愧变得再次通红,嗫嚅地道:“阿姐,我错了……我原本也不去?的,只是?魏表哥叫时,边上都是?在校场里处了几日的弟兄们,一个个全都看着我,我……”
他停了下来,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小乔。
……
其实目下世家大族里的少年,像乔慈这样十六未到的年纪,娶妻虽还有一两年,但私底下早就?和家中侍女?私通的并不在少数。像乔慈这样的反而?是?异数。只因乔慈秉性单纯,人也懵懵懂懂,从前于这方面一直不大上心。小乔来了之后?,把乔慈边上那些看着不老实的侍女?都给赶走,平日也有意识地给弟弟灌输一生?一世一双人,婚前不得和别的女?子亲近的观念。
她倒并不是?非要把乔慈培养成能以二十一世纪标准去?衡量的好男人。毕竟,大环境就?摆在这里。但现?在,自己?能教导几分,还是?要教导几分的。至于以后?,等弟弟成年了,娶妻立业之后?,他要如何,她也管不到那么远了。
但是?现?在,她是?绝不允许他出入像罗钟坊这样的风月场所的。
……
小乔听了乔慈的解释,忽然?仿佛有些明?白了。
阿弟自己?应该也是?不想去?的。只是?魏俨叫了,边上又那么多的人,他大约怕拒绝会被人嘲笑。
小乔对上弟弟那双生?的很是?好看的眼睛,刚才生?出的闷气,渐渐地有些消了下去?。
“阿姐!你?别生?我气了。我保证,下次我再也不敢去?了——”
乔慈可怜巴巴地恳求着。
“其实阿姐也是?为你?的身体考虑,你?如今十六岁还没到——”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何至于这么大的动静?”
小乔话还没说完,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接着,门被“啪”的推开。
小乔转头?,见前天去?了范阳的魏劭抬脚跨了进来,大步往里,一边走,用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如此说道。
乔慈见姐夫突然?回来了,听他语气,似乎在为自己?说话。有些惊讶,微微张着嘴。
小乔一愣,随即微微蹙眉,冷冷道:“我在管教我的阿弟,君侯这也要插手?”
魏劭仿佛没有听到,径直走到乔慈面前,道:“你?回去?吧。小事?一桩罢了。下回若回来晚,记得早些带口信回来就?是?了。”
乔慈看了眼自己?的姐夫,再偷偷看一眼边上沉着脸的阿姐,忽然?感到后?颈似有一阵凉风吹过,缩了缩脖子,急忙低头?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