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面对顾延礼时,姜酒心绪并没有什么起伏,反倒是对面的男人一双眼睛紧盯着他,平静的眼神中仿佛蕴含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西装,外面套着同色系的长款大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精致而妥帖,呼吸在寒冷空气中喷出一点白雾,才有那么一点像是活人的样子——不再那样苍白而了无生气。
姜酒有时候觉得,顾延礼是被困在过去的一个人,他童年时遭遇过绑架,于是在此后的每个夜晚,都重复着同样的噩梦,三年前初恋周雨落去世,他为了怀念她,又不惜找一个替身留在身边,假装死亡从未来临。
他在虚幻中寻找着渺茫的希望,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姜酒一瞬间恍惚起来,心脏刺痛了两秒,她慢慢的弯下腰。
耳边听到顾延礼叫她名字,她才缓缓直起腰来,男人似乎有些着急,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往车边走去,说要带她去医院。
姜酒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刚刚吃了冰激凌,估计是凉到了,肚子疼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
“大冬天的,你吃那东西干什么?”顾延礼皱着眉头,顺手把大衣脱了给她披在肩上:“还有,你为什么总是穿那么少?”
气温一直下降,街上的人们都穿上了棉衣,只有这女人一直是单薄的风衣或大衣,站在风中身形单薄,故意叫人看了心疼。
姜酒倒有些惊讶:“不是叫我过来签合同吗,你怎么下来了?”
顾延礼摇摇头,他还是不愿意过多的表达感情,只说在办公室待烦了,想下来走走,领着她进了旁边的一个咖啡厅。
姜酒把热咖啡捂在手心,听着他问:“受委屈了为什么不来找我辩解?非要那么委屈巴巴的离开,三四天都不见影子,故意气我是吗?”
她笑了笑:“我解释了啊,你不是不相信吗?”
顾延礼有些语塞,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女人打断,姜酒看着他:“延礼,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三年之约?”
三年前两个人就是在创寰公司的楼下相识,顾延礼到现在还记得,女人含泪盯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似的。
她实在是一个很出众的女人,即便身处角落也十分显眼,顾延礼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他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却还是从门边折返。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似乎是在找一个理由,伸手远远的遮挡住她脸颊的下半部分:“你的眼睛和我前女友很像,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在一起。”
一见钟情的梦幻场景中,从一开始就包含了残忍的内核。
但姜酒却很快答应下来,她蓄了柔顺的长发,按照他的要求减重三公斤,以求身材更加贴近周雨落的样子,又额外学习了手语,戴上面纱默默做了三年的替身,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怨言。
回想起这些,顾延礼闭了一下眼睛,他以为姜酒觉得委屈了,在翻旧帐,就说:“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我会补偿你…也会尽量把你同雨落区分开。”
姜酒摇摇头:“我们决定交往的时候,曾经约定了一个时间,三年后会回归各自的生活,不再有交集,而且是你首先提出来的。”
顾延礼一时沉默下来,她便接着说下去:“现在离那个时间还剩一周,我们好好相处,做个最后的告别吧。”
这个约定确实是他先提出,时至今日,顾延礼却发现自己内心并不愿意这样做,他同时又是很乐观的。
姜酒是爱着他的,他清楚的知道: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不爱的男人白白耗费三年青春,而丝毫不求回报。
他站起身去,像往常那样靠近女人,打算给她一个拥抱,并且用亲吻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却被轻巧的躲开了。
“就这样吧,我公司还有事情,先走了。”姜酒很直接的同他道别。
…
“你居然放弃了和创寰合作的机会?就连人家的投资都不打算要?姜姜姐,你莫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吧?!”
早就知道张筱一定会这样大惊小怪,姜酒递了杯奶茶过去,堵住了她的嘴:“雨廷传媒现在发展很不错,并不需要借助这些外力。”
面对着张筱狐疑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一周后就再无交集的人,还起债来会很麻烦。”
张筱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脸八卦的问她到底和创寰的哪个高管认识,男的还是女的,帅不帅…实在聒噪的厉害。
姜酒没再理她,进公司开了个碰头会之后,趁着午休的空闲又去了趟新街福利院,买了些小孩子的零食和御寒衣物。
北方的天空一到冬季就是浅蓝的颜色,像是洗过无数次而褪色的旧被单,到了最远处便成了纯白,一望无际连个云彩都看不到,空气又干燥又冷。
周院长站在顶楼边上,眼睛还在时刻注意着奔跑着孩子们的动向,她的笑容仍旧是温和而淡然的。
“这些小孩子大多数都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虽然被带到了福利院,但生活还是不好,无数个人挤在一个小空间里面,吃饭都要靠抢,而我虽然养育着他们,但也愧对他们。”
富人和穷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他们高高在上,从不知道人间的疾苦,顾总他之所以会给福利院捐款,也仅仅因为雨落在这里成长过,并不是出于善心。”
“所以你要让他一直记着周雨落,以此来获得每年固定的捐款。”姜酒若有所思道:“你把我当成阻碍,是怕顾延礼会喜欢上我?”
周院长没否认:“我只是小小的劝诫你一下而已,也希望你能懂得,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下功夫,到最后只会一场空。”
“但你这一番话明显前后是矛盾的。”姜酒挑眉:“既然你认为顾延礼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觉得我会威胁到周雨落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社会和人性的复杂,很多事情都跟理想状态不一样,所以对周院长的行为不予评价,只是单纯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
“当我想要离开一个人时,唯一的原因只会是我不喜欢了,周院长,我是看在你救了这么多孩子的份儿上,才不跟你计较的。”
这么说着的时候,姜酒眯了下眼睛:“但我总觉得我们之后还会有渊源,下次如果你再威胁我的话,我不会忍让。”
…
封沈按了三次门铃之后,直接从窗户跳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两瓶啤酒,晃悠了两下问:“小酒,今晚喝一杯吗?”
这么高的楼层,他像是走平地似的自在,姜酒靠在沙发上盯着他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实话,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进来偷东西?”
封沈故意环视了一下她空荡荡的房子:“你有什么值得偷的吗?”
姜酒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想起白天的事儿来:“顾延礼今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肯定是因为你昨天煽风点火。”
“你看到他了?”封沈动作顿了一下。
“后来才看见,然后就明白你那一系列诡异行为的原因。”
“我帮你气气他不好吗?省得他以为你没他不行。”封沈笑道。
“倒也用不着您如此费心。”姜酒懒得跟他讨论这个,直接拿起车钥匙,喊着男人跟她出门走一趟。
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宠物医院,把那条之前受伤的缅甸蟒接了出来,那蛇好像又长了一些,身上的花纹清晰油亮,尾巴上的伤也好了,人家医生给治得不错,姜酒付过钱后,给封沈直接盘身上了。
封沈:“…这什么意思。”
“我没时间养,给你养吧,最好买点儿小老鼠喂它,它爱吃活的。”姜酒拍拍手,把这人扔在路边,很利落的上车,一脚油门走了。
…
姜酒晚上睡不着,房间里乌漆麻黑,她一个人平躺着看天花板,被郑子逸砸坏的越野车已经修好了,她去顾家还车,是趁着顾延礼不在的空隙。
管家往外般一箱东西,说是延霆少爷的遗物,准备送到老宅他原先的房间里,木质的箱子底部有一道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笔记本的纸张。
估计是晚上想多了,白天顾延礼忽然邀请她去老宅,说顾老爷子想见见她,顺便一起吃个饭,叫她陪着老人聊聊天。
姜酒的思绪早就飘到了别的地方,她笑了笑说:“好啊。”
自从周雨落死去,顾延礼对女人一向冷漠,去见他家人这件事,应该是破天荒头一遭,算得上是无上的‘殊荣’了,可惜姜酒一去就面对了一场大戏。
顾家有私生子的传闻一直在流传,因为顾老爷子的儿子很多,又各个风流,这次承认了血统接回来的男孩子19岁,是顾家老二顾砚青的种。
这少年的长相里带着一些女态,因为太清秀了些,便显得人畜无害,一双眼睛中却冷冷的藏着精明,可惜顾老爷子老眼昏花看不出。
少年白皙的手腕被烫红了一大片,连带着眼圈都红了:“延礼哥,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但再怎么都是爷爷接我回来的,你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为什么要故意弄翻热汤来泼我?!”
顾延礼性子虽冷,但一向行事光明,从没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的小人,顿时阴沉着脸准备发作,却被顾老爷子呵斥一声压制回去。
老爷子不由分说便让顾延礼上楼,要找他好好谈谈,家庭医生则忙着为新来的心机少爷治疗烫伤,姜酒刚进门,客厅就空空荡荡。
一旁的佣人上前:“姜小姐,要不然您先四处参观一下吧,延礼少爷的房间就在楼上,我带您…”
姜酒摇摇头,表示自己一个人会上去,她在二楼的一间房门前停下,惆怅良久才慢慢的打开门,并没有迎面而来的灰尘感,这里被收拾的很干净。
顾延霆的遗物都被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她关了房门,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触碰,而后才用手机一页一页的拍照,看着那印透纸张的潇洒字迹,她仿佛看到了男人记录笔记时心不在焉的神情。
那是她深爱之人的字迹,只可惜当初离别太匆忙,她什么都没保留下来,整整五年过后,才重新见到。
后头房门‘吱呀’一声,少年清秀的脸颊隐匿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他的手腕上包着白纱布,声音轻快:“姐姐,你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