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来就该你管!”
陈见夏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明明就是李燃惹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要不是他,于丝丝就不会这么恨自己;要不是那个CD机,也不会被陷害和排挤。明明都是他的错,她居然还谢他带自己出来散心!
陈见夏死瞪着李燃,怒火忽然一路烧到天灵盖。她怎么可能忘了这茬,是被于丝丝气糊涂了吗?
她特别快速地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个有玫瑰花的CD机果然不是你姐的,是于丝丝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会有于丝丝的CD机?为什么送给我?你跟我有仇吗?在医务室你明知道我是一班的,也知道于丝丝是一班的,你还把CD机送给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么坑我,你损不损啊?!”
见夏连珠炮似的骂完一通,转身就走。
走了大概五六步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因为想起来,自己一不知道这是哪儿,二兜里没钱,怎么回学校都是个问题。
但是输人不输阵,她咬了咬牙,接着往前走。
又走了十几步,心里更恨了。
白发一通火吗?白被坑了吗?
你倒是来追一下啊!
这边李燃还眨巴着眼睛,没反应过来。等琢磨明白了,陈见夏都快走没影了。
他抬腿想追,站起来就发现腿麻了,根本动不了,又酸又痛得他在原地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终于能活动了,连忙喊起来。
把肺都吼出来了,陈见夏也没回头。
他赶紧边跑边打电话,等待音嘟嘟响个没完,陈见夏就是不接电话。还好他跑得快,拐个弯就看见陈见夏疾走的背影了。
陈见夏觉得自己也贱,听到背后有喘着粗气的跑步声时,她竟然有点高兴。她这不是有病吗?
反正她也跑不过他,索性就停步,转身,打算接着问个明白。没想到李燃没刹住闸,直接就冲上来了,一脚踩在她的球鞋上,胸膛把她鼻头撞个正着。她往后一倒,李燃慌忙去拉,可自己都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跟着扑倒了。
在地上把她压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忽然都沉默了,迅速地爬起来,分开,红着脸,低着头,各自用力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大概就这样拍了将近两分钟,陈见夏觉得打得都有点痛了,才听到李燃用难得的正经语气开口说,陈见夏,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犯浑,我一开始在医务室,的确没把你当人看,”看到陈见夏要杀人的眼神,他连忙改口,“不是不当人看,我是说,没考虑这会给你惹麻烦,反正我又不认识你,我一时冲动,就觉得,就觉得……就觉得特烦,把自己的麻烦甩到陌生人身上,还能顺带着报个仇,可是没想到于丝丝那么小心眼。我以为我把CD机换回来了,这事儿就算结束了,我哪知道她居然憋了一个月,设局来搞你。有本事冲我来啊,所以我就说,你们女生真是有毛病,多大点事啊,她……”
“别扯别人,道你自己的歉!”见夏吼他。
“好好好,”李燃点头如捣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你看你要是在自己班里有这种煞气,她们哪敢欺负你啊,冲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来劲啊?”
见夏愣住了。
对啊,她怎么冲着李燃就能那么自然地说笑和发飙呢?自然得都不像她了,连在家面对父母和弟弟的时候也没这么放肆过。
“你别东拉西扯的,要是这么没诚意,我也不想听了。”她语气却软下来了。
“我不是东拉西扯,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李燃为难地叹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这个时间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说吧。”
陈见夏这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而且没有闭眼睛。
他们去吃了必胜客。
陈见夏内心有点激动。她再次想起,当年班上的女生抱怨县里的第一百货太破,只有肯德基,连必胜客都没有,跟省城没得比。
但她必须抑制内心的这种激动。虽然她在李燃面前早就把该丢的脸都丢尽了,可是总不能因此就破罐子破摔。
她绝对不能暴露自己高中一年级才第一次吃必胜客的事实。
然而认真研读菜单的样子还是差点露陷。陈见夏抬起头看到李燃好奇的目光,忽然心头火气——自己一屁股烂帐还没解释清,居然又来笑话我!
“看什么看!我……我就是想尝个新口味,看得认真点,不行吗?”她心虚地高声说。
“行啊,”李燃一头雾水,“菜单在你那儿,我就跟着一起看看,你吼什么吼。”
陈见夏有点尴尬地笑了:“哦,一起看一起看。”
见李燃很有绅士风度地不断征求自己意见,很慷慨地表示要请客买单,并拉着她一起去搭自助沙拉,陈见夏又开始为自己的虚荣小气而难过了。
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很快陈见夏就把刚才那点难过抛在脑后了——看李燃搭沙拉塔实在太好玩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用胡萝卜条在沙拉碗的边缘搭出一圈的外壁,然后用黄桃和西瓜填满中间,再搭上一圈更高的胡萝卜外壁,然后继续往中间填充好吃的水果……见夏看得入了迷。
“吃完了再来拿不就好了吗?干嘛要搞这么复杂?”
李燃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她一眼:“再来拿就要再付一份钱了呀!你傻吗?”
……到底还是……暴露了第一次来必胜客的事实啊……
陈见夏万念俱灰。
李燃说完就继续聚精会神地搭沙拉塔了,只留下陈见夏一个人在旁边黯然神伤。
李燃搭了十几厘米高的塔楼,颤巍巍地端回到座位上,丝毫没意识到见夏内心的百转千回。
“其实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就是故意跟必胜客较劲,而且研究搭法实在是太好玩了,”李燃自言自语,“来,吃啊,我拿的都是黄桃和西瓜,你肯定喜欢吃。”
陈见夏用叉子差了一块黄桃,闷闷地呛声:“别光顾着吃,你不是要解释吗?”
李燃嘿嘿笑了。
“咱们商量一下,我不解释了,但我帮你揍于丝丝一顿,放心,肯定不会牵扯到你,反正让于丝丝再也不敢惹你,你说怎么样?”
男生都是缺心眼。
陈见夏现在对此非常肯定。
她把黄桃咽下去,很优雅地坐直了身子,说:“不怎么样。有屁快放。”
后来陈见夏终于理解了李燃为什么不乐意讲出原委。
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介乎于复杂和简单之间,偏偏不知道哪里透出一股幼稚劲。
可能李燃身上本来就不可能发生什么深沉的事吧。
李燃有一个好朋友叫梁一兵。说是好朋友倒也不准确,因为梁一兵和李燃身上实在没什么共同点,只是因为一起长大,情分很深。李燃的爷爷当年犯倔,不愿意跟儿子儿媳住在一起,一个人带着孙子住在清真寺周围的老房子里,而梁一兵就是李燃爷爷邻居家的小孩。在李燃的成长过程中,梁一兵起到的作用大概就是在李燃拿石头砸清真寺玻璃的时候努力劝阻,劝阻不成就赶紧跑路,生怕沾上一身麻烦。
李燃和梁一兵一起度过了小学六年的时光,升初中时,李燃父母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粗暴地将儿子接回了自己家管教,同时将他塞进了省城最好的初中,师大附中。而梁一兵本应服从就近入学的政策进入一所普通中学,但是人家比较争气,拿了华罗庚杯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被另一所市重点八中破格录取。
也是在这里,梁一兵认识了于丝丝。
这是一个没什么创意的故事,活泼的女班长与沉默的团支书,永远搭档,永远有绯闻。于丝丝似乎更主动一点,做得更多,说得更多,却止步于暧昧。可梁一兵是实实在在地喜欢于丝丝的,他家庭条件并不好,如果不是为了给于丝丝买生日礼物而求助于李燃,可能这份感情就要被他永远埋在心底了,连对最好的哥们都不会讲一句。
那个礼物,就是索尼的CD机。
陈见夏听到这里又走神了,芝士在嘴边抻出长长的丝。
省城的学生真有意思,她想,初三女生过个生日,都有男同学送她CD机。我妈都舍不得给我买。
她赶紧打消了自己庸俗的想法。
梁一兵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自己刻了一朵玫瑰花送给Miss Rose Yu,但是是匿名的方式,默默写信,默默塞进对方书桌,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
然而李燃帮梁一兵代购的CD机并不是在专卖店买的,邮寄盒子上有李燃的名字和电话,梁一兵居然是用原包装送给于丝丝的。于丝丝向来是个胆大的女生,她打了个电话,找由头去了一趟师大附中。
就这样见到了李燃。
“后来呢?”见夏放下手中的披萨,擦了擦嘴角的油。
“没什么啊,反正就是掰了呗。”
“谁跟谁掰了?”
李燃皱皱眉,似乎还是后悔了:“哎呀你管那么多,反正这就是那个CD机的来历。的确是我的错。我讨厌于丝丝,那个玫瑰花CD……反正发生了一堆事之后还是回到了我手里,我不乐意再去帮梁一兵交给她,本来想当着她的面扔了的,正好看见你了,我觉得给你也不错,你喜欢它,物尽其用,还能顺便气死于丝丝,一举两得。”
“你太缺德了。”
陈见夏长叹一口气。
她还是想知道于丝丝和李燃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但是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五点二十了,马上就要放学了。
陈见夏这时候忽然恐慌起来,俞丹会不会往她县城的家里打电话呢?俞丹会怎么看待她因为“一点小委屈”就离校出走一整个下午的行为呢?
她内心打起鼓来,上一秒还在八卦,下一秒却像水晶鞋要失效了的辛德瑞拉,口中的披萨也味同嚼蜡。
安拉果然还是救不了她。知道再多于丝丝的过往,又能怎么样呢?往事又不能杀人。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让李燃很内疚。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来帮你,保证你解气。”他急急地安慰道。
见夏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点头。
陈见夏回到班级的时候,屋里的人都快走光了。俞丹在讲台前跟楚天阔正说着什么,看到她从后门进来,高声喊了一句:“陈见夏!”
见夏低头走过去,有种认命了的情绪。她抬眼望向站在俞丹旁边的楚天阔,对方垂着眼睫看她,用鹿一样温柔的眼神。
她忽然不想怪楚天阔了。对方已经仁至义尽了,当场站出来替她讲话,不过就是被于丝丝的鬼话绕晕了,真的,挺够意思的了。
这样想着,就朝楚天阔笑了笑。
俞丹问见夏下午去了哪里,见夏说自己根本没离开学校,就是找了个角落坐了一下午。俞丹的神情和缓了许多。
后来的话,不听也罢。
无外乎是理解见夏情绪敏感,离家在外比较辛苦,但是于丝丝心直口快,做事情欠考虑,她已经批评过了。见夏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要多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把人往坏里想。
陈见夏掂量了一下这一大段话,80%都是在说她不对,对于丝丝的责怪,每句都轻飘飘的。甚至“心直口快”四个字,根本就不算贬义词。
她心口堵得慌,却不敢跟老师置气,就一直勉强地笑着,笑到嘴角垂下来。
楚天阔适时地打断了俞丹:“俞老师,当时我一直在场,于丝丝和李真萍虽说不是故意的,不过说话太伤人了,偷东西这种事涉及到人品问题,也难怪见夏会这么生气,可能因为咱们同学互相之间刚认识,对彼此的性格还不了解,所以会有误会,您别担心了,我来开导见夏好了。毕竟这次主要还是她受委屈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俞丹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个会要参加,剩下的就交给楚天阔了。
临走时她还拍了拍见夏的肩膀,笑着说,“心胸开阔点。”
见夏刚刚因为楚天阔的话而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忍了许久,听着俞丹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看到楚天阔正歉意地朝她笑。
“班长,谢谢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心里都懂。”
她怕多呆一秒就要在楚天阔面前哭出来了。早知道俞丹会这样,可是那些话真的响起在耳边,陈见夏还是很难过。
她在偏心中长大,到了异乡,却还是遇见了一颗长歪的心。
这口气,可能一生都要硬憋进肚子里了吧。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陈见夏刚爬上楼梯,拐到自己班教室那一层,就看到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围着大厅的柱子,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她好奇地走近,都忘记了自己这个风暴中的主角,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昨天的看客们。
回答她的人竟然是陆琳琳,依旧是那副看到好戏了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自己看吧,你肯定乐意看这个。”
陈见夏有些不快,还是忍住了,挤到前面去。
他们班门口走廊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有白榜那么大,粘得结结实实。
龙飞凤舞的大字,第一句就是:“于丝丝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别以为上了振华就可以甩了我!想分手?先还钱!”
陈见夏张大了嘴。
在震惊的那一瞬过去之后,她此刻内心只有一个感觉。
爽!爆!了!
她死死压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她知道这张白榜很缺德,可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呀!
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低头解锁,李燃的大名出现在短消息栏里:
“解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