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真心经不起虚耗,慢慢的,那些热切就都凉了。
——昭昭
昭昭和程慎行看完话剧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原本以为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但昭昭爸妈难得都在家,做了菜,问昭昭要不要回家吃饭。
昭昭犹豫了片刻,程慎行便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吃饭改天再约也不迟。”
他看出来,昭昭是想回家的。
回去的车上,昭昭还在想,程慎行是个很体贴也很细致的人。
“那,改天再约,改天我请你吃饭。”
而昭昭是个别人体贴自己一分,自己会体贴别人十分的人。
“好。”程慎行跟着她一起下了车,站在车头前和她告别。
昭昭捧着一大束的玫瑰花,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亲呢,她忽然不太自在起来,脑子就开始犯蠢,指着小区的房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开始尬聊,“四楼,靠左手边是我家。”
程慎行顺着她的手往上看了看,点点头,笑道:“嗯,希望有一天我有机会上门去拜访。”
昭昭并没有这个意思,不由脸刷得一下红了。
程慎行低声笑了,昭昭便丢下一句,“不跟你说了,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再见!”
说完不等他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噔噔噔上楼去,爬了两层楼才想起来,放着电梯不坐,傻了么?
她呼哧呼哧爬上四楼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气笑了。
一边开门一边给程慎行发消息:【师兄,我觉得你这个人吧!非常的阴险。】
【哦?何以见得?】他明知故问。
还在发消息,看来还没走。
昭昭进了门,踢上拖鞋急匆匆往窗边凑,果然看见他还在楼下,倚着车身,在看手机。
【脸皮还厚。】
【还有,你怎么还在楼下?】
程慎行忽然抬了头,模糊地看见窗边的身影,笑着挥了挥手。
然后低头回:【大概预料到,你会在窗户边看我?】
【太自恋了吧!】
昭昭旁若无人地趴在窗台上发消息,脸上表情还诡异异常,沈妈妈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窗户边往下看,“哟”了声,“男朋友啊?”
昭昭吓了一跳,吓得把手机往怀里扣,捂着心脏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抱住妈妈,岔开话题说:“妈妈我好想你,你也走时间太长了吧!”
沈妈妈回抱昭昭,完全看穿她,笑着把话题扯回去,“怎么不叫人一块儿来吃饭。”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还没到那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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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乔琰一直端坐着,和干爹在聊工作,昭昭进门的时候,干爹好奇地看着女儿旁若无人的一系列操作停住了话头。
乔琰便也偏头看过去。
干爹干妈两个人对视而笑,纷纷觉得女儿有情况,干爹脸上是一副哪个兔崽子拱自家白菜的好奇和本能的敌意。干妈却似乎很高兴,因为昭昭看起来很开心。
那种小女孩恋爱的自然娇羞让她像个毛躁的小姑娘,显得有些孩子气。
乔琰目光像是黏在了那里,那束玫瑰,仿佛还是在半开的车窗里看见的那样鲜艳和刺眼。
昭昭走了过来,似乎才意识到怀里的玫瑰,到处找合适的空花瓶,因为在外面待太久,有些已经发蔫儿了,昭昭仔细地修剪了,整束插到瓶子里,拿小喷壶喷了水,然后欣赏片刻,满意地笑了。
大概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的,昭昭很开心。
和程慎行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开心、放松、没有压力,不用担心自己不被喜欢,不用费尽心机制造话题和由头,不用仰望着一个人的背影,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追得上对方的步伐,不必患得患失,不必纠结怀疑……
昭昭在这一刻,决定和程慎行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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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是妈妈叫过来的,怕他一个人孤单,一起来热闹一下。
昭昭想起中午吃饭时候他换给她的那碗面,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半晌,都缓不过来,不由更加讨厌他了。
明明就不喜欢她,为什么总是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从小到大都是。
每次她觉得他讨厌自己的时候,她总能从他那一些好中挖出一点体贴来告诉自己,他只是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罢了。
慢慢她都琢磨出他八百种人格了,每一个念头都在为他开脱。
到现在,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只是没那么喜欢她于是远离的时候,却还是要被他影响。
昭昭突然觉得心情糟糕极了。
不咸不淡打了招呼,便借口去书房了,开了电脑和佳人沟通工作,分神的时候还是今天见他时候,他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也讨厌总是在揣测。
不想了,累得慌。
吃饭的时候爸爸大概也看出了她和乔琰关系不太正常,若是平时,昭昭大概早就嘚吧嘚吧说个没完没了了。
沈爸拿了酒过来,问他能不能喝。
乔琰说可以喝一点,不过不能喝太多,明天还有手术。
沈爸点点头,拿了杯子过来,给各自倒了大半杯,和他碰了碰,“医院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他话总是简洁。
无趣。
妈妈事无巨细在问昭昭最近生活的方方面面,爸爸和乔琰在喝酒,顺便聊一聊,国内外医疗环境的差异。
昭昭吃完饭,和妈妈一起去洗碗,妈妈才问她,“和你乔琰哥哥闹别扭了?”
“没,”昭昭摇头,眉眼低垂下来,“他不喜欢我,回国到现在,已经拒绝我两回了。我就想着,不要再凑上去讨人嫌了。”说完昭昭忽然抱住了妈妈,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忍气吞声的小孩,回了家终于憋不住了,做不到强颜欢笑了,委屈上来,眼泪啪嗒就流下来了。
到这一刻,好似那些强压的难过,终于才爆发出来了。
什么释然,十分想通了,都是狗屁。
沈妈妈一下子愣住了,昭昭多乐观的小孩,她自己的女儿自然清楚的,她忙回身抱住了昭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伤心了。我们昭昭配得上最好的人,他不喜欢是他没福气。”
昭昭抹干眼泪,又抽噎了两下,说:“妈妈,我真的觉得好挫败。”
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得到得不到,想扔掉又藕断丝连。
最挫败的,大概是他拒绝他那么多次,自己却始终不愿意伤害他分毫,到最后一次他推开她,昭昭都是在微笑,告诉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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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有些心不在焉,烈酒烧喉、烧心。明明说着不能喝多,却还是有些醉了,沈妈妈吩咐昭昭收拾一下客房给乔琰住,让他别回去了,昭昭闷声“嗯”了声,去整理床铺。
乔琰醒了会儿神,其实并没有太醉,却没说什么,昭昭整理好,乔琰说了声谢谢,走了过去。
他走路又些飘,昭昭终究是怕他摔了,过去扶了他。
乔琰揽住了昭昭的肩膀,进了房间,握住她的手,掀开她袖子看她的手腕,检查了一下没有再渗血,才松开了。
昭昭退后半步,皱着眉,有些生气,“乔琰哥,你要残忍就残忍得彻底一点,一丁点好都别给我了。”
乔琰直视她,许久,却回她,“对不起。”
昭昭扯了扯唇角,“没,你没对不起我什么。是我不好,大概从小到大,没少惹你烦吧!”
“没有。”他说,仍看着她,目光凝住,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恍惚让人觉得,有些深情。
昭昭自嘲笑了笑,“你这样,其实很过分,乔琰。在你那里,我好像没什么不好的,可不喜欢,总是有理由的,你却从来不告诉我。现在还说这种话……”
爸爸也醉了,去睡了,妈妈也跟着去了卧室,客房离得远,声音互相隔绝,昭昭觉得这房间里安静极了,安静得有些悲凉。
乔琰看她表情,顿时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好似突然之间,觉得没什么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了,只想不管不顾地抱一抱她,告诉她,没有,我没讨厌过你,也没不喜欢你,你很好,好到我无法抗拒,我曾经在无数的梦里亲吻拥抱你,那种撕心裂肺的占有欲和害怕失去的痛楚犹如实质,我在最疯狂的无意识之中恨不得将你永久囚禁在我梦里,而我永远不要醒过来。
乔琰忽然扯开自己衣襟,胸口处,一道陈年旧疤,蜿蜒有三四公分长。
“还记得它吗?”
昭昭呆住了,“怎么……”
这是她第一次确切看见,印象里只有自己的哭声,还有他一句不咸不淡的,“没事,小伤,处理过了。”
还有他一句,“别哭。”
她一直以为,真的只是小伤。
那会儿昭昭被路人骚扰,她学了很多年的自由搏击,其实并没有多怕,打不过至少可以挡一阵,跑还是可以跑的。都是一群中二青年,她只是懒得理会,就只是往前走。
乔琰在街口等她。
正好看见有个男的对她动手动脚,昭昭还没反应过来,乔琰已经揪着人衣领摔到了旁边墙上,膝盖上顶的动作狠戾得让人打寒战。
昭昭都懵了,那些人手里竟然拿了刀,大概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反抗得毫不犹豫,所幸只是短匕首,也不是很锋利,只是朝着胸口戳的动作看着太过戏剧性和冲击力。
昭昭头懵得嗡嗡作响,本能地去拦那些人,害怕使她浑身发抖,她生怕乔琰出什么事。
那些人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看见乔琰身上都是血,怕惹麻烦一溜烟全散了。
乔琰忽然抱住了昭昭,抱得很紧,昭昭甚至能感受他浑身在发抖,牙齿都似乎在打颤。
他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淡漠,他问她,“你有没有事?”
昭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撑着他身子想看他伤口,他挡了一下,“没事,划了下而已。”
他那表情太过淡定和无所谓,昭昭被他唬住了,他是给她送东西的,东西递给她,拦了车把她塞进去,叮嘱她到家给他打个电话。
昭昭一到家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事,他只是不咸不淡说了句,“没事,小伤,处理过了。”
她才放下心来。
后来昭昭一直想看一看伤口,他都没让看。
没想到,伤口有这么深。
乔琰又把衣服拢了起来,脑海里,似乎还有那一刻的感觉。
恐惧,极度恐惧,害怕她被伤害,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她,然后恐惧转化成恨意和高度的戒备,明明知道她不会吃亏,却还是不管不顾冲了上去,先发制人,那一瞬间,如果对方没有拿刀刺他,他可能先把人打得残废。
“我小时候,有个妹妹。和我一样大。后来她死了,被活活打死的,我就在她旁边,我抱着她,密集的棍子从四面八方抽过来,我根本挡不住。”乔琰说起这个的时候,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似乎到现在,他都没办法释怀那个场景,“她只是不想离开我,我也只是不想和她分开罢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有人告诉我,是我害死她了,她本来可以被收养,住进大房子里,不用忍饥挨饿。”
昭昭第一次听他说这个,内心震撼到说不出话。
她之前只知道,他是被警察从人贩子那里解救出来才松进孤儿院的,却并不了解他经历过什么。
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不应该去窥探别人的伤疤。
乔琰忽然抬头,看着昭昭,“后来,我就没办法喜欢什么了,每当我喜欢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幻想出很多残酷的结局。我记得我在孤儿院的时候,生日的时候收到一个玩偶,我很喜欢它,后来我看到它就会害怕,我总觉得它会死。我知道玩偶不会死,但我还是害怕,我害怕到寝食难安。”
昭昭吞咽了口唾沫,乔琰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但说的每一句话昭昭都觉得陌生和难以置信。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