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了。
中间虽然被谭青麟的不请自?来打断,谭家?的示弱,也未必就真能就此化?解张效年和谭家?恩怨,但至少,在这?个他五十大寿的夜里,张效年的脸面是增光的,就像老曹说的,他今晚算是三喜,最后喝的酩酊,不省睡去。
徐致深无疑是当晚最受瞩目的人。席散后,他终于彻底摆脱旁人的包围,回到徐公馆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夜最深沉,梦也最酣的时刻。
他上楼,来到卧室的门前,无声?无息地转了下门把。
门是虚掩的。
他知道她此刻应该就在里面的那张大床上在等着他。
和他好了后,她就应他的要求,搬到了他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乖乖地在那张大床上,等着他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要是她醒着,她会下床跑向他。要是回来晚,她睡着了,再被他发出的动静弄醒,她就会坐起来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几点了。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门把上,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黑漆漆的走廊里,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转过身,慢慢的踱到大楼梯对过去的那个小?厅,脱下上衣外套,撕开紧紧箍了他脖颈一晚上几乎让他透不出气的衣领口子,坐了下去。
黑暗中,红色烟头明明灭灭,天快亮的时候,徐致深头靠在沙发背上,朦朦胧胧,闭上了眼睛。
她看着他,笑吟吟地捉住了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他的手掌,伸出她一只白嫩的指,用指尖,在他宽大的掌心里,一下一下地写?画着。
“坏O”。
徐致深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睁开布着血丝的眼睛,坐直了身体,飞快地看了眼窗外。
天快亮了。
他下意识地摊开那只手掌,低头看了一眼。
手掌里什么都没?有,但梦中那种被她指尖涂画时仿佛沁入骨子里的划触之?感,此刻却仿佛依然在停留在皮肤之?上。
他感到自?己心脏砰砰地跳的厉害,手心里全是汗。
他忍不住用力捏了一捏手掌,从已经坐了半夜的沙发上起来,手伸向面前的烟盒,想再抽一根烟,发现烟盒里面空了。
咽了一口干燥疼痛的仿佛就要冒火的喉咙,他起身来到开了一夜的窗前,站了片刻,忽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和清着嗓子的走路声?。
早起的德嫂已经起来,进了厨房。
很快,她也就要醒了。
徐致深闭了闭目,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转身,弯腰抄起沙发上的外套,快步下了楼梯。
“嗳,徐先生,这?么早……”
德嫂听到客厅的脚步声?,出来就看见他朝外走去的背影,惊讶地叫了他一声?。
徐致深没?有停顿,径直出了客厅大门,朝外大步而去。
车开在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的黎明前的街道上,迎着涌进车窗里的已经带了初秋凉意的晨风,他去往昨夜他刚回来的那个地方?。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并不十分应景,模模糊糊地,在他的心里,浮出了这?么一句话。
……
张效年直到中午才?睡醒,被一个姨太太服侍着起了身,叫人都出去后,仰在太师椅上,两手揉着印堂,睁着还带宿醉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徐致深,目光里带着慈爱:“致深啊,他们说你一早就来了,等了已经半天了,什么事?这?么急啊,非要立刻见我?”
徐致深身上衣物已经整整齐齐,领口也扣的严严实实,在张效年的目光注视之?下,说道:“昨晚督理?宣布的事?,还请收回成命。”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十分沉稳。
张效年坐起了身,正用茶壶盖捋着新泡好的还浮在茶水上头的几撇茶叶,手一停,视线透过手背,看向对面的徐致深。
“此话怎样?”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慢慢地喝了一口浅绿色的龙井,将茶盏放了下去,才?开口。
“督理?对我一片栽培之?心,甚至要将掌上明珠许我为妻,我原本应当甘之?如饴,但考虑过后,还是不敢应下这?片美意,恳请收回成命。”
张效年起先是不敢相信的,盯了他片刻,眉头皱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油光光的脑门,仿佛突然明白了,指着徐致深:“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做了我张效年的女?婿,被人在背后指点,说你是靠裙带发达,是不是?”
他显得有点气恼。“我呸!谁他娘的敢要是这?么说你一声?,被老子知道,有他好看!致深,你完全不必顾虑,你的本事?,有眼睛都能看得见!就算当年没?有我张效年,你也绝不会混的比今天要差!不必担心!大丈夫行的正坐得直,怕什么!”
徐致深微微一笑:“督理?误会了。人言于我,从无顾忌。”
“那你跑过来推拒,又是什么意思?”张效年露出困惑的表情,“哦!”他拍了下大腿,“你是怕我女?儿长的丑?放心放心,我有她照片,我给你看,怪我粗心,没?想到这?个……”
他说着,起身就要去拿。
徐致深急忙站了起来:“督理?误会了。”
张效年停住,慢慢地转头,打量了徐致深一眼。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闪烁,并且,带出了一丝狐疑般的神色。
徐致深在张效年手下做事?多年,对他的了解,甚至要多余对自?己的了解。
他立刻就猜到了他此刻在想什么。
张效年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疑心病重,老曹和他套近乎,有意拉拢他,必定有人早就报到了他那里。
他立刻说道:“督理?放心,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在致深眼里,说如师如父也不为过,纵然做不成女?婿,致深也绝不是那种首鼠两端,忘恩负义之?人。”
张效年面露微笑,拍了拍他肩膀:“看你说的,你是我什么人,几次拿命救我,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
徐致深微微一笑。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肯做我张效年的女?婿?”
徐致深迟疑了下,慢慢吐出一口气,说道:“不敢欺瞒督理?,这?次我回川西老家?,才?知道家?里已经给我娶了一房太太,我已经把她带过来了。前次法华饭店给我报信的人,其?实就是她。既然已经有了糟糠,又怎么敢另攀督理?高枝?昨晚宾客满堂,自?然不便相告,今天特意前来,好叫督理?知道。”
张效年起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如此!这?有什么难的!那个女?人,既然是你家?人给你定的,这?次对你我也有恩,你将她好好送回去,多给她些补偿,不就完了?”
见徐致深似乎要开口,张效年又道:“丈夫伟业,怎能因女?人而拘步不前?致深,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就告诉你,我欣赏你,要让你成为我的接班人,所以才?将我的女?儿嫁你!你要是不娶她,我怎么把你真正当成自?己的人?至于女?人,简单的很,大丈夫三妻四妾,你那个原配,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有空回去看,乃至生儿育女?,都是无妨!至于别的红颜知己,从前怎样,往后继续就是,男人嘛,逢场作戏,天经地义,我绝不会多说什么!”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显然是想结束这?场谈话了:“你还年轻,我也年轻过,知道年轻人做事?,有时难免总是带了点冲动。我一向对你如何,你应该是清楚的。我也不逼你,但你完全没?必要立刻就回绝我的好意。我给你时间,多久都行,等你考虑好了,你来找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番期待!”
他的话是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徐致深的肩膀,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徐致深回到公馆,已是深夜。
昨夜他就没?有回来,甄朱等到很晚,熬不住困了,睡了过去,今早醒来,也不见他人,下楼才?听德嫂说,一早天蒙蒙亮就看先生出去了,叫他他仿佛没?听到。甄朱不解,回到楼上,彷徨了许久,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找他,才?发现除非他自?己回家?,否则她连怎么找到他人的方?式都没?有。后来在小?厅里,看见空了的烟盒和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才?疑心他昨夜是在这?里度过的。
今天整个白天,他依旧没?有半点消息,更没?打个电话回来,天黑后,甄朱就一直在等他,等到现在深夜了,终于听到楼下起了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他和德嫂在轻声?说话。
他进了书房,接着,楼下客厅的灯也灭了,房子里安静了下来。
甄朱满心费解,犹豫了下,轻轻下来,到了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随后推门进去,一怔。
她原本以为他正在书房里忙碌,却没?有想到,他就靠在那张椅子里,两条腿高高地翘在书桌桌沿上,闭着眼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睡了过去,但他其?实还是没?睡的,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放下了脚。
甄朱朝他慢慢走了过去,来到他的面前,端详了下他显然不是很好看的脸色,带着担忧,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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