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体验感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偶像剧中,永远都是男主出现在女主楼下给女主惊喜了;因为女主根本进不去男主住的地方,你们门卫好严格啊,而且长得好帅,我第一次见185的门卫,还四个;我们小区总共就俩保安,加起来凑不出八个牙,”千岱兰感慨,“原来电视剧也是来源于生活啊。”

说这话时,戴金丝框眼镜、一身黑西装的物业经理撑开一柄伞,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用物业的小车送他们到楼下?

被拒绝后,他又温柔地说,这里有新鲜的生姜和小包装红糖,请带回去煮一煮;天气骤降,请尊敬的业主注意身体。

千岱兰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Chanel 2.55,一手拎过细心包装好的生姜红糖,走在叶洗砚伞下,边和物业经理告别,边小声感慨。

“不光保安,你们这里的物业经理也长得好帅啊,哥哥,”千岱兰说,“收拾收拾也能去拍偶像剧了。”

叶洗砚回头看了眼物业经理,后者注意到他视线,露出谦卑不失谦和的笑容。

他收回视线。

雨水和发烧后的眩晕让人疑心这是一场梦,身侧千岱兰的特殊香味又冲散这点。

“你似乎很爱看偶像剧,”叶洗砚问,“是因为要从电视剧中寻找流行风尚吗?”

“一半一半吧,”千岱兰说,“之前我经常看,因为档口里并不是每天都特别忙,服装也有淡季,没什么人的时候,就看电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北京那会,《放羊的星星》巨火,麦姐就进了一大批星星手链手铐手链之类的,还有个蓝宝石耳钉——其实就是锆石,塑料的,刚到货,第二天就卖空了——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得盯着点电视剧,什么电视剧爆了,里面女主角的衣服配饰鞋子啥的,就也会卖得很好。”

叶洗砚低头看她:“偶像剧中没有贫穷的男主角么?”

“嗯……不是很多。”千岱兰发现叶洗砚撑伞的手在抖,对方今天的眼神很热,热到她有些不自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是笑,好奇怪,怎么一见到他就开心?

她笑着说:“贫穷的男主角追有钱女主角的话,大部分是法治频道,或者一些中年男人爱看的剧,他们喜欢那种穷小子靠岳父起家、然后原配忽然病——”

说到这里,她突然感觉不太合适。

“对不起,”千岱兰说,“我刚刚好像阴阳怪气了令尊。”

“没关系,”叶洗砚稳稳地撑着一把24骨的大黑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骂,我会恰当地失聪。”

千岱兰忍俊不禁,也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声调。

“你感冒了吗?”她问,“听起来好像有点鼻音。”

“不是病毒性,近距离接触也不会传染。”

叶洗砚回答得很快,大黑伞微微向千岱兰方向倾斜,笼罩在她头顶,看到她头顶有一小撮明显卷发失败的痕迹——夹板把那一小缕头发烫得非常僵硬,直冲冲地翘起来,像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朵倔犟小花。

这点小花在微风细雨中轻轻地抓挠脸他的心脏。

像春天的小猫尾草。

他不自觉柔和的声音:“别担心。”

千岱兰说:“这有啥好担心的——我今天第一次去虹桥机场,好大啊不愧是上海;对比起来,上次流亭机场好小啊,小得老太太拄拐都能走三圈——哈——秋——哈——秋!”

她自己又连打两个喷嚏。

转过脸,背过身,千岱兰第一次打喷嚏打得这么文雅。

那份生姜红糖,到家后,叶洗砚煮了,刚好两人份;

千岱兰宝贵地将它展示给叶洗砚,一片自然掉落的法国梧桐叶,叶茎微微发黑,整体仍是金黄的,完美的、金灿灿的黄,天鹅绒般的柔和。

叶洗砚将它夹在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中。

“沈阳的法国梧桐树很少,因为太冷了,”千岱兰说,“但我们学校东校门,国定路上,一路往东,直到淞沪路,大概五六百米,全是法国梧桐,修剪得特别漂亮——你看我干什么?”

她发现,叶洗砚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从打电话到他过来,总共七分钟,刚才来的时候,千岱兰也默默地数过,从小区门口到他家门口,也差不多七分钟。

这不仅意味着他没时间换衣服、在家里时也穿衬衫西裤,还意味着,叶洗砚刚接完电话,就立刻下楼来见她。

千岱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迫不及待。

因为她也一样。

可长时间不见,再见面时,总会有种奇妙的雀跃和新鲜感,像近视眼重新配了一副新眼镜,像给手机换了一副新耳机——看见的,听到的,升级后的视听体验。

“你看我做什么呀?”千岱兰重复地问,“你怎么一直在盯着我。”

她都觉得脸要烧起来——怎么回事,这都快不是那个厚脸皮的千岱兰了。

“瘦了很多,”叶洗砚转移话题,“学校食堂不好吃么?”

“好吃,”千岱兰摸了摸脸,臭美,“但是,我这也不是那种消瘦吧,我也没刻意节食,可能就是太累了。”

“不消瘦,很漂亮,”叶洗砚赞美她,又关心她学业,“还适应课程安排么?”

比起来千岱兰的淘宝店,他其实更关心千岱兰的学习生涯。

两者都很重要,但叶洗砚总觉亏欠。

他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同她争执,没有就此不管,或许,现在的千岱兰会更轻松一些。

“适应,当然适应,”千岱兰说,“高考前魔鬼训练我都扛下来了,这算什么。”

叶洗砚笑了,那个酒窝和她上次见时同样漂亮。

千岱兰也在此刻看见他桌子上打开的电脑,屏幕有幽幽的光。

事业心很重的她立刻让叶洗砚去看电脑,暂时不要管她了;她一个成年人,可以先在沙发上看看书,玩玩手机什么的。

叶洗砚没推辞,继续回电脑前,专心致志工作;直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他才抬起头,发现千岱兰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他终于可以仔细观察她。

出门前卷过、但因为长途出行而微乱的头发,头发上别了一枚松果和干燥果实做的小发夹,口红颜色涂得很淡,因为喝水,掉了很多,透明的玻璃杯边缘印着她残缺的口红印;脸颊比沈阳分别时瘦得严重,看起来没什么肉,眼下画着淡淡的眼影——

离近了,叶洗砚发现那是黑眼圈。

他心中骤然如春日暖阳照冰川,稀里哗啦,冰雪块儿沿着晒热的水,一块儿又疼又热、又惜又暖地往下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女孩。

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女孩,都无忧无虑地读着书,哪里像她,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别人毕业两三年后才可能做过的事情。

千岱兰在这个时候醒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是方言,叶洗砚没听懂,只看到她四仰八叉地起来,像一只从沙滩上翻身的小螃蟹。

小螃蟹翻过身后,丝毫不含糊,眼睛亮得像刚从海水里出来,噗噗噜噜地吐泡泡:“哥哥,我饿了,咱们去哪儿吃晚饭呀?”

她睡前就翻过叶洗砚的厨房,发现冰箱里没有新鲜蔬菜和肉,只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果;叶洗砚生病,按照偶像剧的发展,她应该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从而“抓住”叶洗砚的胃——

很可惜,千岱兰厨艺不甚佳,以前还有亲戚调侃,说她不会做饭以后结婚了可怎么办呢?妈妈说了,她天生就是干大事、请阿姨做饭的富贵命。

生病后的叶洗砚也不用做饭。

小区配备了餐厅,专门记下各业主喜好禁忌、饮食习惯,叶洗砚这几日都在这里吃饭,千岱兰倒是觉得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深入接触高端的楼盘。

有钱真好啊。

千岱兰想。

同样的用餐费,住在这里的人能得到比外面饭店更舒适的用餐体验。

就像同样的服装连锁品牌,上海的店一年好几次大促,三线小城市两年等不到一次;居住在上海的人,反倒比小县城的人更容易买到折扣低的同款衣服。

“杨全哥呢?”吃饭时,千岱兰好奇问,“他今天不上班吗?”

“这几天他也累坏了,我放他一天假,”叶洗砚说,“明天再陪我去杭州。”

“好呀,”千岱兰说,“杭州这几天气温也很好,很舒服,我也和你一块——哎,我还没定机票。”

这样说着,她刚拿起手机,叶洗砚抬手覆盖住她手背,将她稳稳地按下去。

“我让杨全定,”叶洗砚说,“你先吃饭。”

今晚吃粤菜,调味料很少,为的是最大程度地保证食材本身的味道;千岱兰吃几口,感觉口腔都轻了——一种干净的、轻飘飘的鲜香。

她也注意到叶洗砚眉宇间的疲倦。

对方也很疲惫。

无论平时工作如何拼命、身体如何康健,在生病时,也都是脆弱的。

感冒让叶洗砚鼻音加重,少了平时的磁性,可千岱兰却觉得很可爱。

她第一次从叶洗砚身上发现和“可爱”有关的特质,这个从初见时就已经成熟的男性,一直以来都是稳重大哥哥的形象,就连生病在家都要穿衬衫和西装裤。

但说话有鼻音时……真得好可爱。

是千岱兰想揉乱他头发、捧着他的脸强吻的那种可爱。

“怎么忽然来深圳见我?”叶洗砚问,“真是为了一片梧桐叶?”

“当然不是,”千岱兰理直气壮,“你看我像这么浪漫的人吗?”

“怎么不像?”叶洗砚笑着睁眼说瞎话,“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浪漫的人。”

“哎,哎,哎,”千岱兰连叹三声气,煞有介事,“看来哥哥的信息茧房太严重了,没事该多看几集偶像剧,好好调理一下。”

叶洗砚笑,示意侍应生过来,给千岱兰多点一份红豆莲子糖水。

“那是因为什么?”他明知故问,“想吃粤菜——”

“我想哥哥了,”千岱兰望着他,眼神清亮,“我听说哥哥最近很忙。”

“谁?”

千岱兰犹豫了一下:“这个还是算了。”

叶洗砚不勉强。

“我感觉哥哥现在应该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千岱兰伸出手,“你看,这个季节的橘子超级甜,但是为了见你,我整整24小时都没吃橘子哎!是不是很棒?”

吃橘子会让皮肤发黄,她已经努力控制。

“非常棒,”叶洗砚笑,“我在想,有什么东西,适合奖励给这个为见我、足足24小时都没吃橘子的聪明姑娘。”

“那就算了,”千岱兰摇头,“我想见你,又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哦?”叶洗砚俯身确认,“真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千岱兰还是摇头。

她觉察到了,现在叶洗砚的确很疲倦、很累。

她没有答应梁婉茵,但也认可了对方一个观念——很多没必要的事情,就不要拿来让叶洗砚费心了。

千岱兰又不是没有其他处理的办法。

她没有讲梁婉茵,没有提梁曼华,更没提梁亦桢;这些乱糟糟的烦心事,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

梁婉茵帮她拍了一组好看的照片,po在社交平台上做免费宣传。作为回报,千岱兰将那串昂贵的Mikimoto珍珠项链借给梁婉茵去拍某组商业片;

至于现金流,千岱兰初步打算,将自己手上的一些奢侈品和不必要的东西买一卖,然后低价处理一批货物,凑一凑钱,也没太大问题。

其实她也没想着向叶洗砚求助。

吃过饭,雨也停了。

两个人并肩散步,这一高端小区的绿化维护得很不错,异木棉开得一团一团,驱不散的片片香云。

叶洗砚终于问起千岱兰,今晚打算住在哪里?

实质上,他想邀请千岱兰住在家中,但这样的邀请,似乎有些过于暧昧。

毕竟千岱兰知道他对她有想法。

初次时的对话历历在目,那天,千岱兰拒绝他很多次,不肯住进他的家中——那之后,叶洗砚尝试去理解过,遗憾仍以失败告终。

唯一的收获,则是意识到千岱兰掩盖在嘻嘻哈哈之下的敏感,唯利是图下面的尊严。

然后,叶洗砚看到千岱兰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

“糟了糟了,”她飞快看向叶洗眼,只一眼,“我满脑子只想着哥哥,忘记订酒店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叶洗砚无法从这漂亮的眼睛中瞬间捕捉到那机警的情感。

下一刻,千岱兰掏出手机,在叶洗砚面前,开始郑重其事地选。

“幸好深圳酒店多,现在也来得及——我订在附近吧,”千岱兰说,“哥哥有什么推荐的吗?上次哥哥帮我订的酒店价格太高了,我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负担。”

叶洗砚宽容大方:“没关系,我来订。”

雨后的月光太美,悠悠地落在她衣衫。

深圳的温度比上海高,千岱兰原本穿了件外套,在他家中脱掉,露出两条手臂,无袖的浅灰色长裙知性优雅。

叶洗砚看到她单薄又挺拔的背,裹在这自律的浅灰间。

“还是算了,我还没有很多钱,不能养成这么奢侈的习惯,”千岱兰摇头,“太奢侈了太奢侈了,体验过一次就算了,下次等我赚了大钱,我再去体验这么奢侈的酒店。”

雨水让盛开的三角梅吸足了水,沉甸甸地垂下枝头,夜色和水色下,怒放的花瓣愈发娇艳;这只属于南方温暖的花朵,适应不了北方凌烈的冷天。

千岱兰走在最前面,好奇地抬手摸了一枝怒放的浅绯花枝,三角梅里盛满的雨水悠悠弹开,几滴水从她指间掠过、溅在叶洗砚脸上。

凉凉的花香。

和她很像。

千岱兰也在抚了满手花水时,意识到刚刚不小心溅了叶洗砚一脸。

这不是故意的,纯属无意。

她快速回头,认真向这个洁癖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叶洗砚笑,“只是弄到身上几点而已。”

千岱兰松口气。

她没办法确定叶洗砚如今心意如何——为何他迟迟没有挽留她住在这里?

难道因为她的暗示还不够明显?

还是说,叶洗砚的洁癖比之前更严重了,仍旧不肯让外人留下过夜?

她不能直接说“今晚我能不能住在你家”,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暧昧。

毕竟叶洗砚清楚她想睡他。

她决定加大暗示力度。

“实在不行,我就住上次订的那俩旅馆?”千岱兰看着毫无波澜的叶洗砚,故意问,“至少住过一次,没什么风险。”

“上次?”叶洗砚果然否决,他微微皱眉,“不行,太潮湿。”

“是吗?”

千岱兰遗憾叹气,前方石砖上有一小汪积水,她似乎没看见,抬腿要踩进去,被身后叶洗砚及时拉住手腕——

失去重心的千岱兰,顺势往后一倒,裸露的两条手臂紧紧地搂住叶洗砚。

叶洗砚也搂住她的背。

千岱兰发现他触碰自己的手,可怕的滚烫。

不单单是手,还有他有力的臂膀,身体,胸肌,它们都因用力而坚石更,炽热。叶洗砚垂眼看她,是温和的兄长模样。

就是这样,千岱兰想,穿正装、露出这种正经表情的叶洗砚,最性感了。

身侧三角梅被风吹拂,轻轻晃晃,零零散散抖落雨水渐渐。

下巴贴着叶洗砚胸肌,月光下,千岱兰仰脸,笑。

“可是我的入住体验特别好,”她目不转睛地望叶洗砚,“尤其是和哥哥第一次做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