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让曼华告诉你,因为和千小姐见一面,超乎我想象的困难……”梁亦桢告诉千岱兰,灯光打在他脸颊上,纵使保持清瘦,但长久的病毒和疾病,仍在加速着他的衰老,“我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说了很多次抱歉。
千岱兰有点讨厌抱歉了。
这种“抱歉”像什么呢?像盗版电影在片头加入的免责声明,提醒下载的人在24小时内删除;像学校里老师的“自愿上自习”,像杀人犯动手前的祈祷。
好像只要说一句“抱歉”,就可以把已经做过的、接下来要做的错事全都抹除。
——如果他真的对此感到抱歉,那么应当选择告诉她,或者,不要这么做,不要阻挡梁曼华和她的见面。
如果千岱兰足够有钱,或者,像叶洗砚那样,她一定会有底气这么讲。
可惜现在她没有。
她只能笑着说哪里哪里,能见到梁先生才是我的荣幸。
苹果肌都要笑木了。
“这次请千小姐来,实际上,是有件事想询问千小姐,”梁亦桢的中文措辞依旧缓慢,语调发音很准,不至于像那些生硬的外国人,可部分语序还是有点奇怪,像直接汉译英、再汉译英,“关于千小姐先前曾售卖过的部分无标产品,我想知道它们的来源,可以吗?”
千岱兰想,他说的话很适合被放在初中语文试卷上,用来让学生们做病句修改。
但她仍理解了梁亦桢的意思。
冷不丁地心跳,像一颗葡萄重重落在鼓上。
千岱兰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些产品是JW的高仿;档口挂版的衣服没有标——”
“其他人说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梁亦桢说,“可是,千小姐,我记得,三月份,我们见面时,你曾告诉我,你很喜欢JW,你曾为JW工作过很长时间,而且,在离职后,仍购买JW的衣服。”
千岱兰哑口无言。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鬼会这么直接。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叶洗砚的耐心。
侍应生为她的高脚杯中倒了红酒,浓郁的液体,像稀释后的血液。千岱兰把头发上的两枚发夹取下,才同梁亦桢平视:“你想说什么呢?梁先生,如果答案很迂回,你很难用中文表达;或许你可以用英文告诉我——我的英文也很不错。”
“我喜欢母语,”梁亦桢说,“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只是经千小姐提醒,我才知道,JW最近盗版猖獗,已经到了公司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
千岱兰安静地等他虚伪完毕。
“我只想请千小姐告诉我,”梁亦桢说,“能否提供您的进货渠道?我想从源头杜绝盗版的泛滥。”
千岱兰问:“梁先生,你知道我是哪里的吗?”
梁亦桢说:“籍贯?还是……谁的人?”
“铁岭的,”千岱兰说,“辽宁铁岭,年年上春晚的大城市。”
梁亦桢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东北人,你可以说我穷,也可以说我没志气,但不能让我不讲义气,”千岱兰直接说,“我从人那里进货卖衣服,赚了钱,完了,反手把人一卖——没有这么干的,那我成什么了?不是我袒护人,是我不能干那缺德事。梁先生,你要是真想追责,要罚钱,我可以缴纳罚金,直接罚我。”
梁亦桢眼角轻轻起了笑纹:“千小姐如今恐怕很难筹备罚金吧。”
“那也是我的事,”千岱兰斩钉截铁,“做生意也得讲义气,梁先生。”
“很难想象,”梁亦桢说,“一个你,一个王紫晓,都坚决不肯透露进货渠道,我很意外。”
千岱兰说:“没什么好意外的,我们中国人和你们英国人不一样,先生。”
梁亦桢笑,但笑到半截又停住。
来自身体脊柱的疼痛让他缓慢地舒了一口气,才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千岱兰,隐约明白,为何那天晚上,叶洗砚犹豫不到五分钟,就松口答应让步。
起初的梁亦桢并无把握。
他比谁都清楚叶洗砚的聪颖狡猾,也知道叶洗砚做事多么严苛果断、公私分明;即使是亲弟弟,他也没有松口,不肯让折鹤和维德公关签署合约;
那天晚上也一样,叶洗砚结束通话,慢慢地坐回。
桌子上的菜已经冷掉了,在这通电话之前,叶洗砚还在气定神闲、微笑着同他饮酒;而通话以后,叶洗砚的笑容就淡了很多。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沉默很久后,叶洗砚拿到梁亦桢一开始起草的合约,划掉上面的三条条例后,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只能让步到这里,”叶洗砚说,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梁先生,我这个妹妹不喜欢在警察局中过夜,我也不希望这个乌龙闹太久。”
……
“仅仅是一个供货渠道,你就不肯配合,”梁亦桢说,“洗砚果然说得没错,你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姑娘。”
千岱兰说:“我没看过武侠小说,不知道怎样才算侠义心肠;我只知道,人做事,得有起码的道义信誉。”
梁亦桢笑:“上次叶洗砚和我说,无财不养道,看来和千小姐倒是有异曲同工的看法。”
千岱兰心想什么无财不养道,总不能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钱没有办法修道吧?
她悄悄把这句没听过的话记下。
“我也不愿意为难千小姐,尊重你的意愿,”梁亦桢说,“不过,听说千小姐的淘宝店,运营并不算顺利,似乎也遭受了一定的舆论影响,导致店铺评分下跌,原有的商品销量惨淡……”
千岱兰说:“做生意的,哪里有一帆风顺。”
“可我听说,千小姐的资金流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梁亦桢说,“千小姐今天穿得如此惊艳,是想和小女曼华谈投资的事情?如果是的话,那么很遗憾,曼华她——”
“如果我真想拉投资,今日该穿得更正式些,”千岱兰笑意浅浅,礼貌地说,“只是朋友间的会面。”
梁亦桢一停。
“实不相瞒,”他说,“我很看好网络购物的前景,尤其是,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我相信,总有一天,网购的人群将比线下购买的顾客更多。”
千岱兰说:“梁先生,JW并不适合走网购路线。”
她没有碰酒,不卑不亢:“想必梁先生也是看到去年淘宝的交易统计,服装品类中,蘑菇XX,七XX,韩XX舍,这些淘系品牌的销售业绩的确非常抢眼,但请不要忘记,淘系女装的特点是价格相对低廉,样式更迎合大众审美,且为了好看,可以牺牲质量来降低成本——而JW的受众,显然易见,和这些品牌的受众群体并不相吻合。以我在JW的工作经验来看,JW为顾客提供的,不仅仅是精致美丽、独一无二的服装,还有极高的情绪价值,以及搭配师一对一的推荐,而这些,都是淘系品牌永远抵达不到的优点。”
梁亦桢说:“但JW目前只在中国的一线城市、部分省会有店,有人建议,如果设置网络销售渠道,或许可以让二三线的消费群体也有购物的机会。”
“人不是囚徒,”千岱兰说,“我工作的时候,也有很多河北和山东城市的客人,偶尔来北京旅行时,她们的购买欲反倒空前的旺盛。况且,据我所知,2009年起,淘宝所举办的双十一活动,要求商家直接五折销售——JW也要么?很多顾客喜欢JW,就是因为JW从不会有额外的折扣,也从不会进入奥莱;倘若JW也参与此类的活动,恐怕会影响品牌之后的调性和发展。”
她举例子:“据我所知,今年六月,某奢侈品牌在天津佛罗伦萨小镇开了第二家奥莱店铺,开业当天的确火爆,但我也知道,有些朋友,开始放弃购买该奢侈品牌的当季款——大家可以接受购买一件昂贵的衣服,但不能接受这件衣服比别人买的’贵’很多。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无法接受这点。我敢预测,未来五年,十年,该奢侈品牌的调性必然会下滑严重,打折促销只能营造一时的繁荣;若没有好的设计师逆天改命,从高端滑落很简单,可再想走向高端——很难。”
梁亦桢望着她。
“当初艾米辞退你,真是大愚蠢的行动,”他说,“你很了解JW,也很了解网购。”
“我反倒要感谢Ami放我自由,”千岱兰说,“否则今天的我怎么会考上复旦呢?”
“你似乎很有想法,”梁亦桢征求她的意见,“如果你是我,现在面对JW是否开放网络购买渠道的辩论——你会如何做?”
“我选择模仿。”
“什么?”
“我选择模仿其他奢侈品牌的道路,”千岱兰说,“Chanel的Bruno Pavlovsky说过,时尚是需要触摸和感受的,所以他们至今坚持线下销售。我想,JW既然想要做中国的Chanel,就不应该先于他们迈出这一步。至少,就我个人感受而言,JW并不适合在淘宝上线。”
梁亦桢说:“你似乎还有其他想说的。”
“是的,”千岱兰说,“但JW毕竟不是Chanel,这么多年,在国内的女装定位始终是’轻奢’,而’轻奢’这个概念,最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如果没有丝毫改变,总有一天会被时代所抛弃。”
梁亦桢问:“你似乎还倾向开通网购渠道。”
“我倾向JW搭建属于个人的网购平台,在官网上提供网购渠道,而非登上淘宝,”千岱兰说,“无论如何,JW的销售,还是应该以线下为重。”
说了这么多,她有些口渴,控制自己不去饮酒。
“很好,”梁亦桢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说可以听懂的中文……如果不是千小姐另有高就,我很希望能聘请你作为我的秘书。”
千岱兰僵硬地笑了笑,敷衍地说谢谢梁先生抬爱。
“不过,”梁亦桢话锋一转,“不知道岱兰有没有兴趣,暂时为我们JW的官网销售平台提供顾问服务?”
千岱兰说:“抱歉,我——”
“二十万,”梁亦桢说,“二十万顾问费用,一个月,不知千小姐是否可以接受?”
千岱兰寂静片刻。
“抱歉,”她说,“您应该知道,我现在很忙,而且,十一月马上就要到了;尽管我不参与今年的双十一活动,但我的店铺正在筹备一笔新品——想必您应该清楚,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梁亦桢说:“正是如此,我才肯为千小姐开出高价。”
“显然还不够高,”千岱兰冷静地说,“三十万,每月三十万,我会以贵司事宜优先,以我所有经验——这笔买卖很划算,与其花三十万招聘十个不肯讲实话的人才,不如招我一个天才;梁先生,恐怕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同时具备JW基层工作经验、和无数JW客户打交道、且在短短一年间开出一个五钻淘宝店的人,即使有,对方也未必肯有你所欣赏的’侠义心肠’。”
梁亦桢问:“为什么称呼我为’你’?”
“什么?”
“你称呼叶洗砚为’您’,今天却称呼我为’你,’,”梁亦桢问,“你对我似乎缺乏尊敬。”
“如果你愿意为我开价更高,我会更加尊重您。”
“叶洗砚为你开价多少钱?”
千岱兰的心蹭地一下冒起火。
她知道,梁亦桢中文不好,且和他们有很多代沟,这种情况下,他这句话的含义,或许真的是在询问;可抱歉,她很敏感。
“三十五万一个月,”千岱兰起身,“梁先生,很感谢你今晚的招待,但我——”
“刚才我很想夸你,谈判时和叶洗砚很像;但你现在沉不住气的样子,就有些不像他了,”梁亦桢叫住她,“坐下,我愿意付这个价钱。与其花三十万招聘十个不肯讲实话的人才,不如招千小姐一个天才——”
复述着,他笑了:“千小姐的确是个天才。”
千岱兰慢慢地坐下。
“今晚打扰了千小姐,我心中有愧,”梁亦桢示意助理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千小姐笑纳。”
那是卡地亚的经典一款手镯,名为Love的手镯,宽版十钻,白金色。
还有附赠的一枚小小螺丝刀,用以打开和合紧手镯。
千岱兰拿起手镯,端详:“梁先生送的这款,似乎大了些。”
她起身,从容不迫地坐在梁亦桢旁侧,这个距离让她嗅到梁亦桢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略带苦涩的中药气味,丁香和冷杉,舌尖上都要泛起苦意。
梁亦桢因为她的近距离接触而合拢了双手:“千小姐?”
千岱兰却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温度很低,像一棵逐渐走向衰老的树,表面上仍枝繁叶茂,只有夜深人静,才能听到树芯被虫逐渐蛀蚀的动静。
“我想试试这款礼物,”千岱兰说,“它很受欢迎,我见过很多明星结婚时会选它们家的同系列对戒,Love,这种工业风的硬朗设计,加上这个甜蜜的名字,应该也是很多人选择它们作为婚戒的主要原因。”
梁亦桢说:“你很懂时尚。”
“我只是一个从铁岭来的姑娘而已,不是那些自大的男人,绝不会说’很懂’这种话,”千岱兰说,“但我也有自信,所以我只能告诉你,略懂。”
“略懂?”
“是的,”千岱兰用小螺丝刀打开手镯,平静地将它套在梁亦桢的手腕上,“比如说,我还知道,这款手镯的设计师,是意大利设计师Aldo Cipullo;而Love系列的产品,诞生于1969年,西方社会盛行性解放运动,许多人失去对爱的信仰——”
她缓缓拧紧那枚手镯:“而Aldo Cipullo,在中世纪的传说中寻求灵感,相传,战士们上战场前,都会给妻子在腰间锁上铁质贞,操带,希望她们能对自己保持忠诚——Aldo Cipullo想要表达这种忠诚的爱,所以为情侣创造了这种需要螺丝刀才能打开的手镯,期望能以螺丝钉锁住真爱。”
千岱兰拧紧了这个手镯。
她从容地起身,最终俯视坐在轮椅上的梁亦桢:“梁先生。”
他的左手上戴着原本要送给千岱兰的手镯,它就像一个黄金打造的锁链,上面的钻石在灯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
“曾有人为它们宣传,说,要将螺丝刀给予他们的另一半,只有对方才能打开手镯,但在我看来,需要螺丝钉才能锁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千岱兰平稳地说,“我很厌恶这个说法,也很厌恶中世纪给那些女人设置的贞,操带,倘若它们的灵感来源是给战士们的几把加贞,操锁,或许我今天还会欣然地收下——很可惜,并不是。”
梁亦桢没听过这种粗俗的词语,粗俗到他欲言又止。
身后的助理倒吸一口凉气。
“我改主意了,别说三十五万,就算你今天给我六十万,我也不会和你合作,更不会担任这个顾问,”千岱兰把玩着那个小小螺丝刀,将它在指间转了两圈后,轻松抛掷到梁亦桢的酒杯中,礼貌地说,“再见,现在你可以把它送给你想表贞洁的人了,戴着贞,操带的梁先生。”
小小螺丝刀在红酒中发出轻微的入水声,坠底后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千岱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面无表情。
她压根就不关心梁亦桢现在在想什么。
谈崩了也无所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的原则虽然低,可不是没有;倘若梁亦桢最后没有那出试探,千岱兰自然会继续往下谈;但那个手镯一出现,千岱兰太阳穴的青筋就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了。
身后助理很快追了上来,梁亦桢没来,他那个电动轮椅不适合在这里行动;助理很年轻,气喘吁吁地说着抱歉,毕恭毕敬地告诉千岱兰,梁先生向她致歉,并表示,如果千岱兰转了心意,随时可以联系他——
梁亦桢愿意将前期官网构建的顾问费用提高到每月四十万。
他还说,希望千小姐能好好考虑,毕竟现在千岱兰不仅仅是一个人做生意,她的淘宝店还有其他员工。
千岱兰客气地说谢谢,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边走边想,自己刚才是否太冲动了?
现在的她的确很缺现金,倘若第一批衣服能顺利售出还好,如果卖不出去,那可真就麻烦了;梁亦桢说得也对,她自己开店倒算了,还有员工呢,赵雅涵可是一毕业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干……她的店失利不要紧,总不能叫其他人寒了心。
五角场繁华漂亮,经常有在此拍摄的人,千岱兰没注意到参加商业拍摄的梁婉茵,匆匆走过很远,才听到女人叫她名字。
“千岱兰?”梁婉茵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不在学校里好好上课,出来干什么呢?”
千岱兰停下脚步。
她仔仔细细看着梁婉茵。
“听熙京说,你考上复旦了,挺牛啊,”梁婉茵说,“现在自己在做淘宝店?生意好不好?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有点瘆人——”
“婉茵姐姐,”千岱兰甜甜地笑,“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啦。”
梁婉茵警惕:“你想干什么?”
千岱兰不想干什么。
她只是冷不丁想到,作为模特的梁婉茵,微博和豆瓣上粉丝也不少啊。
现成的小网红啊。
她今晚约梁曼华,就是希望能借助名人效应,让对方替自己积压的衣服拍一组好看的照片,带带货——梁曼华不行,那梁婉茵也可以啊。
千岱兰不那么了解梁婉茵,但从叶熙京口中了解过这个独立叛逆的大小姐;有了靶子再放箭,那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请梁婉茵喝酒,一杯酒没喝完,对方就被捧得天花乱坠,答应了千岱兰的拍摄请求。
更棒的是,梁婉茵有熟悉的摄影师和妆造师,就连摄影棚都是现成的,不用千岱兰额外出钱,第二天就顺利地拍了出来。
开心的千岱兰想邀请梁婉茵吃饭,但被她婉拒了。
“晚上还有应酬,”梁婉茵说,“我在上海呆不了几天,吃饭的事就免了。”
千岱兰说:“你这次帮了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姐姐才好。”
“如果真想感谢我,就别去麻烦洗砚哥了,”梁婉茵直截了当,“你今天借我戴的那串珍珠项链,Mikimoto的,是洗砚哥送你的吧?”
千岱兰哑然。
梁婉茵皱眉,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他对女人从来都是淡淡的,礼貌是礼貌,从没有别的想法;就连我姐……算了,不说了。”
她倚着酒吧吧台,居高临下地望千岱兰:“说实话,你是熙京的女朋友。”
千岱兰说:“前的。”
“好,前女朋友,”梁婉茵说,“虽然是前任,但当时我们一起吃饭时,洗砚哥也的确拿你当亲弟妹看待。你这样,先喜欢弟弟又喜欢哥哥的,轮着谈了俩兄弟,不是很合适;当初熙京过生日,你去的时候,也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去的,就你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对你有印象的人太多了——说实话,如果你真和洗砚在一起,和乱,伦没什么区别了,对你俩名声都不太好。”
千岱兰问:“照你这么说,洗砚哥也是和我乱,伦的变态了?”
“你怎么能那样说他?”梁婉茵震惊,“你们平时相处也这样吗?洗砚哥品味这么纯天然的吗?”
“不知道,”千岱兰说,“说不定他也是被我美色所折服呢。”
“他才不是那样肤浅的男人!”
“好吧,那只能说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千岱兰说,“你和我不熟悉,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的的确确非常值得他喜欢,他能喜欢我,简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少在这里臭美,臭丫头,我说不过你,”梁婉茵打量她,忽然笑了,“不过,你很久没和洗砚哥联系了吧?你似乎还不清楚,他最近……遇到点麻烦。”
千岱兰停了一下。
她的确有段时间没和叶洗砚发消息了。
只有照常的早安和晚安。
叶洗砚经常会在凌晨一两点回复晚安,但那个时候的千岱兰已经睡着了。
他们都很忙,也都默契地知道对方很忙。
“什么麻烦?”千岱兰问,“他怎么了?”
梁婉茵同情地看着千岱兰。
没办法。
这就是交际圈的重要性。
千岱兰和叶洗砚的生活圈、交际圈、工作圈都毫无关系。
一旦叶洗砚不主动,千岱兰会单方面失去和他的所有联系,相当于单方面切断所有消息源。
这还只是叶洗砚忙工作、无法和她及时联络的后果。
如果叶洗砚想,他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在千岱兰面前。
“没什么,”梁婉茵说,“只是被一个合作多年的伙伴捅了刀子,对方带着好几名团队成员,被星云科技高薪挖走——原本的投资人又跑一个,现在洗砚哥正和叶女士谈判,谁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我说,现在他很忙,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怅然,眯着眼睛看千岱兰。
“你知道,”她说,“只要你去他面前卖一卖可怜,他肯定会出手帮你;但你这点小事,实在用不到他来帮。”
千岱兰问:“为什么洗砚哥从叶女士那边获得投资还要谈判?”
她家庭关系很好,爸妈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的选择,是以,千岱兰一时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你当天下就有免费吃的午餐?”梁婉茵垂眼看千岱兰,“你以为洗砚哥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是自己奋斗?即使叶女士有星云科技的股份,他也离开了星云?”
“为什么?”
“因为,一旦接受了叶女士的投资安排,就相当于被自己母亲扼住命脉,”梁婉茵怜爱地看着千岱兰,“今后洗砚哥结婚也好,恋爱也罢,都由不得他……你和熙京为什么会分手,你忘了?”
千岱兰嘴唇干干。
“我和熙京会分手,也是因为我发现他对我的爱,远不到我需求的程度,”她说,“这才是真正原因。”
“我不在乎你俩什么关系,”梁婉茵未置可否,将珍珠项链解下,递给千岱兰,“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选择复旦大学的法语系,我也知道你的确很努力——2008年那回,确实是我不对,那时我还很年轻,没什么礼貌,我向你道歉。”
千岱兰说:“没关系,今天你帮了我,咱俩就扯平了。”
“以后我还会继续帮你,”梁婉茵说,“——只有一条,从今天起,别再动不动拿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叶洗砚,OK?他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你别跑去添乱,OK?”
“不行。”
深圳的秋天,雨水多,阴雾连绵。
感冒后的叶洗砚说话略有鼻音。
喝完感冒灵后,他漱过口,冷漠地重复:“不行,你们七天就做出这种策划案——你身边还有谁在?好,把七达和桃花也叫过来吧,把手机开外放——我知道,你们一群人交出这么蠢的方案,就是想有被群体羞辱的体验感。”
他裹着一张羊绒毛毯,握着手机,三言两语,把一群人不带脏字地狠狠羞辱了个遍,才冷淡地要他们回去重做。
至多再给他们三天时间。
轻微的发烧让叶洗砚头痛,他的耐心开始严重下降,被伙伴背叛的感觉更让他失望。
昨晚高烧到四十度,叶洗砚排斥输点滴,只吃了退烧药;今天早晨时退了烧,一到傍晚,体温再度攀升。
叶洗砚必须在高烧到失去理智前,看完新游戏的策划案。
这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明天,他还要去杭州。
手机在这时响起。
是千岱兰打来的。
叶洗砚接通。
“岱兰,”他放低声音,“怎么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感受到它在突突地急跳。
“没什么,”千岱兰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不清楚,“东门的法桐树开始落叶了,我捡到了一片巨大、巨好看的,想给你看看。”
“用微信发给我吧,”叶洗砚说,他希望自己感冒的鼻音不要太明显,“我看看。”
“啊,用微信发吗?可相机拍不出来,”千岱兰说,“我更想你亲眼看看。”
千岱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和他说话,怎能不让他心里软软?
男人都抵抗不住这种攻击。
男人中的男人更抵抗不住。
叶洗砚下意识看了眼行程表,那上面满得他太阳穴又开始痛苦了,比看到那策划案的第一眼还痛苦。
他说:“抱歉,岱兰,我现在没有时间——”
“哈——秋!哈——秋!!!”
两声喷嚏,打断了叶洗砚。
叶洗砚听清楚,她那边背景音,是雨水敲打雨伞,噼里啪啦。
“上海下雨了?”叶洗砚说,“你在下雨天散步?一个人么?”
“嗯……不知道,我上飞机前还没下呢,”千岱兰说,“哥哥,你能和门口的保安大哥说一声,让他们放我进去吗?我其实特别想模仿电视上那样,在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巨帅地说’看看窗外’;然后你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我这么一个大美人,捧着一枚上海的梧桐叶站在下面,是不是巨浪漫?实际上,我压根就进不了你们小区,保安大哥太敬业了,死活不松口,非要业主和他通话,现在且拦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