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拿捏

殷慎言打了叶熙京。

确切地说,原本是互殴,但后来演变成了单方面痛殴。

据警察整理的口述,上午十一点,叶熙京独自开车前往寻找殷慎言,将刚出酒店的殷慎言堵在门口,率先给了他两拳。

反应过来的殷慎言毫不客气地回手,在察觉到周围有人时,叶熙京愤怒地提出“好好切磋”,殷慎言欣然应邀。

然后在酒店大堂的吸烟间和叶熙京互殴。

学过跆拳道和散打的叶熙京,在挨打和打架这方面,显然不及和父亲有丰富打架经验的殷慎言,不仅被揪着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到额头流血,右手臂还脱了臼。

直到下午两点,迟迟不见叶熙京回来的杨全去找人,才发现了还在打架的两人。

叶熙京已经打红了眼,纵使负伤严重,也拼着和殷慎言厮打;殷慎言的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痕迹,从右眼皮上方斜斜地斜下来,差点被划破眼球。

警方问打架原因,二人异口同声,只有一个理由。

“看他不顺眼。”

别的再不提,闭口不肯谈。

目前为止,警方已经通知了叶熙京的家人,叶平西没时间,林怡下午在美容院做疗养,等保养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六点;叶洗砚这边也是,他下午和人谈事,手机静音,直到现在才接到杨全打来的紧急电话。

殷慎言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在世的亲戚,警方只能联系千岱兰。

“别着急,”叶洗砚说,“我去看看,都是朋友,没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你去吃饭吧,正事要紧,这边不用担心。”

“可是,”千岱兰拧眉,“殷慎言在北京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叶洗砚微笑:“那倒未必,他不是还有同事么?”

千岱兰真不想对叶洗砚解释,殷慎言虽然很有能力,但其实懒得处理人际关系——更何况是同事呢?同事不能做朋友这件事,叶洗砚和殷慎言都提醒过她。

殷慎言的同事,大约也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现在他出意外,这样的交情,未必肯过来帮忙。

千岱兰是他在北京唯一的朋友了。

但和梁亦桢、梁曼华的晚餐也很重要,千岱兰已经翻遍了梁曼华的1643条微博和INS,知道梁曼华对食物的口味偏好,知道她乐于尝试很多新兴的小众服装品牌,也知道她想要将JW做大做强的野心——

就在今晚。

还不到一个小时。

千岱兰怎么甘心放弃?

更何况,临时爽约不亚于放鸽子,她本身的话语权就不多,这个时候取消,不仅不礼貌,还很愚蠢,愚蠢到可能会得罪人。

梁曼华爱酒,她若是去见对方,势必要喝酒,会不会喝醉还是个未知数;晚餐后,喝酒后的她去警局,还能及时处理好事情吗……

好烦。

尽管不太好,可千岱兰仍在此刻有种“好烦啊为什么事情全堆在一起”的厌倦感。

她不是在迁怒叶熙京和殷慎言,只是觉得二者……为何要打架呢?为何要这么冲动呢?

只有叶洗砚在微笑:“去吧。”

他温和地说:“那边有我,我知道殷慎言是你朋友——只是冲动了些,别担心,我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在这个时刻,他的声音格外令人安心;

千岱兰却无法心安,她跟在叶洗砚身后离开房间;叶洗砚往走廊尽头去了,要去警局处理弟弟被打的事情。

常年累月保持锻炼、高度自律的人,此刻的背影和四年前并无区别,一如既往地高大,沉稳,浅灰色衬衫下宽阔的肩,这具极有吸引力的躯体,此刻千岱兰看来,除却性意味上的吸引,还多了一份只属于他的稳定。

一种稳定感。

或许因叶洗砚的确做到了所有承诺过的事情。

哦不,除了濒临高超时按住她时说的那句X死你,那次千岱兰成功地活着下了地,虽然的确有好几次都爽到想死。

或许这是文明人一生中说过的唯一一句脏话。

满口谎言和俗气语言的千岱兰该为此感到成就感。

她转过身,还是放心不下殷慎言。

没办法,他嘴巴太毒了。

有时候千岱兰都想和他打一架。

刚和叶熙京恋爱的时候,殷慎言听到这个消息,沉默很久,才冷笑着问她,找男友的眼光为什么这样低,是嫌日子不够苦吗?非要找一个只有脸蛋的小白脸。

叶熙京也同样为殷慎言吃过好几次飞醋,醋到千岱兰无法理解的地步。

在这段磕磕绊绊的初恋中,千岱兰确定自己的确把叶熙京放在了好友殷慎言之前,事事以叶熙京为先——

叶熙京却变本加厉地要求千岱兰把殷慎言的联系方式全部删掉,要求她不能和殷慎言见面,甚至想要给钱给殷慎言,问他怎样才能把名字改掉,改成什么都行,只要不用千岱兰为他取的新名字。

这可真是有些过分了。

千岱兰拒绝后,和叶熙京吵,吵了好久,对方才妥协,只是殷慎言是个大忌——纵使两人从未见过面。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相见,见面就互殴,千岱兰简直无法想象此刻两人的状况。

她的背倚靠在冰冷的墙上,微微伛偻身体,深深地叹口气,忽然觉得男人真的好麻烦。

千岱兰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连睡觉前都得看淘宝逛豆瓣追热点新闻,看看最近上映的剧,抓紧时间去市场上找“同款”。

去年六月份出了个电视剧《裸婚时代》爆火,秋天里,女主角童佳倩的齐刘海梨花烫发型爆火,一夜间,理发店到处都是做内扣梨花烫的小姑娘;童佳倩同款的帽子、围巾和卫衣、鞋子也都快卖疯了。凭借着混迹批发市场多年的经验,千岱兰早早地联系广州档口,订了四百多件针织坠球球的米白色暖帽和围巾,不到一星期卖了个精光。

尝到甜头的千岱兰,现在才把目光转移到这些明星同款、网红同款身上。

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怎么这些男人还有这么多精力去打架斗殴?野兽吗?

千岱兰正颓然地艰难挣扎,冷不丁,听到温厚的一声“Mila。”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个英文名字,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才抬头。

是梁亦桢。

他独自坐着电动轮椅,极正式的白衬衫,还用一条藏蓝色的领带打了温莎结,腿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藏蓝色毛绒毯,遮盖住他不便于行为的两条腿。

“梁先生,”千岱兰笑着打招呼,“晚上好,我记得我们约了七点——”

“怎么不叫亦桢哥了?”梁亦桢问,“因为我看起来老了么?”

“不是不是,”千岱兰说,“您怎么能算老呢?是成熟稳重才对;男人就像酒,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作为佳酿——谁说您老?我可一定要上去和他吵一吵。”

她天生有一张能蒙蔽人的无辜漂亮脸蛋,小白花的气质,甜蜜的嘴巴,说再夸张的恭维话都不违和。

更何况,对待男人完全不必担心恭维话会过度夸大,天然的自信会让他们相信每一句夸奖的话——即使你称赞一个165的男生高大威猛,他也不会认为你在说谎,只会觉得终于有人懂他,165才是男人最好的身高,高于165的男人都该拉去砍掉。

梁亦桢笑了,眼角细纹如古海的涟漪。

“刚才听到你和Cesare聊天,虽然听不到内容,但感觉你们……非常激烈,”他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千岱兰微笑,“什么都没有。”

梁亦桢看了她许久,黑发间的白发丝轻晃。

他忽然间咳嗽几声,告诉千岱兰:“抱歉,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取消今晚的约会……天气降温,私人医生建议我晚上去做个详细检查,希望你能体谅,像我这样的病人……温度的变化会让我痛苦难耐。”

千岱兰眼睛微微一亮,但她又强忍着压下去,关心:“啊,你现在很痛苦吗?”

“咳咳咳咳,”梁亦桢手握成拳,咳嗽几声,“尚可,但……恐怕无法和你共进今日的晚餐。”

千岱兰说:“其实你不必亲自再跑这一回,可以让助理打电话给我——”

“我还没有留你的联系方式——方便的话,我们可以重新约明晚,”梁亦桢慢慢地说,“用轮椅散步也不累。”

千岱兰从包中取出手机,还是当初叶洗砚送她的那只Chanel的2.55,离开北京时,她卖掉了自己买的LV,独独留下叶洗砚送她的Chanel两只包。

她掏出便签,匆匆写下自己名字和手机号码,递给梁亦桢。

对方控制着电动轮椅离开后,千岱兰才匆匆下楼,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飞奔到楼下,请门童叫了出租车,飞快上车,告诉司机:“去警察局。”

她喘着气,恳求:“师傅,能不能快掉?我哥在警察局被人打得很惨……可能是我最后一面了,呜呜,求求您了师傅。”

动了恻隐之心的师傅,一脚油门,擦着违规的边缘将千岱兰火速送到警察局。

踩着高跟鞋跑步很累,千岱兰也顾不得了,蹭蹭蹭快走好几步,冲到警察局,焦急地问,殷慎言在哪里?

殷慎言还在警察局中。

两人的验伤报告都已经出来,殷慎言很聪明,打叶熙京时候都避开了要害,尽管叶熙京看起来惨兮兮的,但其实除却手臂脱臼外没什么更严重的伤,额头破了皮,也没脑震荡,要不是被人按住,他还不服气地打算和殷慎言再来一场。

殷慎言也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他还穿着分别时的灰色卫衣,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林怡正指着殷慎言骂。

“小伙子长得平头整脸的怎么不干点人事?怎么不撒泡尿在墙根下照照,一身穷酸样还敢打我儿子?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林怡是谁,叶平西是谁,我儿子他哥是谁——有妈生没妈养的人,这么大了一点事都不懂?”

殷慎言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坐着。

林怡还在骂:“你他妈的下——”

千岱兰鼻子一酸,大步走到殷慎言面前,打断林怡:“阿姨,请您说话干净些,别满嘴喷大粪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没来警察局去了垃圾场呢。”

林怡被这突然出来的漂亮小丫头吓了跳,一时间没认出她,心里想着哪里来的姑娘,美得像个明星。后退一步,她看清千岱兰的脸,立刻认出了她。

两年前,叶熙京的那个女朋友。

小丫头片子看着比两年前更漂亮了,真是祸水啊祸水。

美人间总有些默契的惺惺相惜,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只是林怡可惜对方看上的是她儿子,再漂亮,文化不达标也不行——林怡一边想着可惜了这张脸,一边才反应过来,这么清丽的一女孩竟然在骂她。

林怡立刻倒竖了眉毛,怒:“什么兰?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身骚味天天勾引人家儿子勾引得人为你要死要活的——”

“媳妇跑了怨邻居,你儿子喜欢我就叫我勾引啦?”千岱兰说,“我还就奇了怪了,今天先动手的人是你儿子,你怎么反倒骂慎言?”

林怡气得要打她,千岱兰叫了声警察叔叔,惊动了刚从卫生间过来的警察,也吓得林怡缩回手,不再说话。

这一番争论也惊扰到了另一边正协商的人,叶熙京咬死口不肯和解,要和殷慎言一块儿都去被拘留;林怡劝不动他,见叶洗砚来了,才跑到这里,骂殷慎言出气。

一闹之下,叶洗砚和叶熙京都过来了。

叶熙京看到千岱兰时,眼中满是惊喜;而叶洗砚不发一言,只是淡淡地看挡在殷慎言面前的她,没有丝毫笑容。

千岱兰不知叶洗砚和叶熙京说了什么,叶熙京同意了和谈;她看向身后的殷慎言,殷慎言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并不情愿。

“小树,”千岱兰焦急,循循善诱,“我问过,你们这种情况,最多可以拘留十五天。”

有外人在,她不好把话说得太严重。

可事实就是如此,被拘留十五天,工作怎么办?公司那边怎么交代?

早晨吃饭时,殷慎言刚提到过,他现在是团队的技术骨干,月薪税前四万八,上个月还分了一笔项目奖金,单笔就是五十多万,他问千岱兰喜欢哪个城市,说自己想买房,请千岱兰帮忙参谋。

叶洗砚站在鼻青脸肿的叶熙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千岱兰。

她脖子上是叶洗砚送她的漂亮项链,璀璨夺目的白钻,在警察局中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光泽,高定珠宝大多奢华精致,这一套也不例外,再加上她今日的白裙,精力打理过的卷发,高贵优雅如Emile Vernon的油画。

但现在,她却以那种真诚的、祈求的语气,对着殷慎言说话。

预估车程,在叶洗砚刚离开没多久,千岱兰就追了上来。

她还是没有去参加处心积虑换来的晚餐机会。

就为了一个殷慎言。

她会为了向上攀爬的机会而满口谎言,也会为了殷慎言而放弃这个机会。

这个小骗子。

叶洗砚目光如雪,看向殷慎言。

后者并未觉察到他的视线,他在看千岱兰脖子上的项链。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千岱兰这不同寻常的装扮。

殷慎言没见过真正的高珠,也不了解这些东西背后的意义,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这东西很贵——就像大街上常看到的豪车,大部分豪车都是好看的,好看需要钱的堆砌,甚至对等于金钱。

就像千岱兰现在的脖子、耳坠,和手上的戒指。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

不同的世界,他在下面,千岱兰在上面。

千岱兰还在继续劝说:“就算不考虑其他,你也要为你将来的孩子想想啊小树。万一记载在档案,你将来的孩子就没办法考公考编……”

说到孩子,殷慎言那阴沉的视线终于有所收敛。

他缓缓看向千岱兰,问:“既然知道父母的决定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当——算了。”

千岱兰愣了:“你说什么呢?”

她害怕:“完了,你不会被打傻了吧?”

她伸手,想去摸殷慎言额头,殷慎言避开了,他觉察到有凉刺般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叶洗砚。

关于千岱兰这个男友的哥哥叶洗砚,殷慎言知之甚少,只知对方工作体面,挺有钱,也挺善良。

当初同在公司时,殷慎言对他也有钦佩。

毕竟,如这般努力上进、自律束己的富二代,其实很少见。

后者此刻一脸漠然,同殷慎言对视,礼貌颔首,眼神仍是没有温度的。

殷慎言厌恶这种有钱人家那气定神闲的派头,厌恶他们这种金钱堆砌出来的漠然,好像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所有的错也成了对,整个世界都会为他们开脱,为他们而称赞——

有钱人节俭被称誉,穷人节俭被骂穷酸气;有钱人浪费叫洒脱,穷人浪费叫不长眼。

这什么世道。

“没什么,”殷慎言说,“我同意和解。”

林怡长舒一口气,她说:“早这样不就完了?真是的……”

她仍旧不满殷慎言,恨恨地瞪他好几眼,转过身,对着叶熙京又是一阵宝贝心肝我的好大儿,疼惜爱怜到恨不得替他来疼这一遭。

千岱兰拉着殷慎言的手腕去签和解书,但殷慎言不动,只看着林怡;千岱兰心话哗啦啦地全软了——殷慎言六岁时,妈妈就和爸爸离婚后,离开了铁岭,刚才林怡还那样骂他有妈生没妈养,她拽着殷慎言手臂,轻轻摇晃。

“小树,小树,小树。”

叫了好几声,殷慎言才回过神,看向千岱兰,勉强一笑:“我在。”

他抬起手,想去摸千岱兰的头发。

“我知道二位兄妹情深,倒也不必这样拉拉扯扯,”叶洗砚打断两人,笑容浅淡,“我们就不要麻烦警察同志们了,早些签和解书,也让他们早些下班,好吗?”

两人签了和解书,这个过程中,叶熙京看着千岱兰拉住殷慎言的手臂,几次想上前,又被叶洗砚训斥回去。

“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吗?”叶洗砚说,“你有什么资格过去?”

叶熙京说:“前男友的身份。”

林怡可听不得这些,她已经开始啪嗒啪嗒哭了,边哭边叫我的熙京孩,叶熙京受不了了,他很想找机会和千岱兰说话,但身边还有个随时可能会发疯的妈——

他不能再让林怡去侮辱千岱兰,只好先哄着她上了车;叶洗砚关上车门,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叶熙京问:“哥,你呢?”

叶洗砚说:“去替你善后,给人医药费。”

叶熙京将自己脑袋给他看:“你还给他医药费?你知道那穷小子有多讨厌吗?你看我这头——他快给我砸成脑震荡了我!”

“看你现在的脑子,还不如被砸成脑震荡,”叶洗砚说,“走吧。”

林怡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是半个继母,但她很畏惧叶洗砚。

“洗砚呀,”她说,“别跟那穷小子见识,一看爹妈就没好好养,没家教的俩东西——”

“林姨,”叶洗砚平淡地说,“以您的立场,似乎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批评别人没教养。”

林怡尴尬地笑。

离婚前,她最怕叶平西;离婚后,最畏惧也最敬仰这个继子叶洗砚。

没办法,恋爱脑经历过两次失败的婚姻才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洗砚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殷慎言和千岱兰并肩站在一起,怕殷慎言冲上去继续打人,千岱兰仍死死地握住殷慎言的手腕。

为了他,无利不起早的她也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夜色微凉,微冷,叶洗砚稳步走向二人,听到千岱兰同他的交谈,看到千岱兰紧紧、主动握殷慎言的手,她甚至还晃了晃——在此之前,叶洗砚还以为千岱兰只会轻轻摇晃他衣角来撒娇。

原来是量产的,信手拈来。

“……小树,你现在说这些都是白扯,那我要知道尿炕昨晚上还不睡觉了呢,甭讲这些没用的,你不该和他打架,那种人,我们现在是斗不过的——洗砚哥——”

月光下,千岱兰冲他笑:“今天谢谢你了,洗砚哥。”

叶洗砚微笑着说好。

有事洗砚哥,无事叶先生。

他以兄长的姿态向殷慎言道歉,彬彬有礼:“今天的事情,非常对不起,殷先生。”

殷慎言说没什么。

他还在看千岱兰的装扮,她那纯洁无垢的小白裙,她脖颈上的项链,她耳朵上的钻石耳坠,她胳膊上的黑色包包。

叶洗砚温和地提出送他们回去,先送殷慎言回酒店,再送千岱兰回住处。

殷慎言不情愿,但被千岱兰拉着手上了车。

她拉得很紧,生怕殷慎言会松开跑掉。

殷慎言无言,只能悄悄地、悄悄地轻轻用小拇指蹭一蹭千岱兰的手,动作轻到千岱兰自己都察觉不到。

叶洗砚在看。

面无表情的他,冷冷地在看。

“你这样在警察局前面打车,没有师傅敢接你的单,”千岱兰很有经验,“别人一看你就不好惹。”

殷慎言说:“那就走回去,酒店离这里不远。”

他终于想去回握千岱兰的手,将她白皙的手握在掌中,却被叶洗砚疏离的声音打断。

“抱歉,打扰一下,”叶洗砚微微抬下巴,示意殷慎言去看千岱兰脚上的鞋子,温和地问,“岱兰的高跟鞋至少5公分,她还贴了创可贴——你确定要她穿着这么高的鞋子陪你走路?”

殷慎言这才注意到千岱兰脚后跟贴的创可贴,小小的一个,非常隐形,几乎看不出。

他不再拒绝。

只是心中疑惑——

为什么叶洗砚会注意到她的脚后跟?

依旧是杨全开车,叶洗砚和千岱兰坐后面,殷慎言坐副驾。

实质上,殷慎言和千岱兰有话要讲,所以才想和她单独走回去,但有杨全和叶洗砚在,他只能选择沉默,继续沉默;可叶洗砚显然并不打算一路沉默到底,温和地向殷慎言道歉。

“对不起,我弟弟年纪小,有些冲动,”叶洗砚说,“殷先生年龄和我相仿,应该能理解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孩,确实很容易做错事。”

忙了一天、现在非常头痛、正按太阳穴的千岱兰后知后觉。

是喔,殷慎言和叶洗砚同一天出生的。

她都差点忘了。

很多时刻,千岱兰都会觉得,自己和殷慎言是同龄人。

尤其是长大后,她从未觉得殷慎言比自己年纪大很多。

不像叶洗砚。

他看起来就是哥哥。

——不是指年龄,是说他的性格,可靠,稳重,如今夜这般,什么事都能冷静理智地处理。

她曾迷恋这点,今天又一心动。

谁不欣赏、不喜欢强大理智的人呢?

更何况,千岱兰天生慕强。

“没关系,”殷慎言说,“我今天也下手重了。”

这句话说得很生硬,听起来并不像意识到自己错了,更像是意识到下手轻了。

他该打死叶熙京。

岱兰还要高考!

叶熙京怎么能——怎么能在那个时刻,恬不知耻地和她发生关系???

他们已经分手了——明知家庭父母都不同意,还这样哄骗岱兰,不就是仗着岱兰喜欢他——

殷慎言只想将叶熙京某处剁下来,丢进搅拌机,打碎后灌对方吃下去。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冷峻地想,该如何替千岱兰讨回来。

这种话,自然不能对叶熙京的兄长说。

这本该是岱兰的秘密。

但是,但是——

如果那小子,下次再哄骗岱兰,该怎么办?殷慎言听到了林怡对岱兰的羞辱,毫不遮掩,就知道林怡一家人对岱兰是什么态度——

冷不丁,又想到林怡,殷慎言垂着头,更是一言不发,寂寂不语。

到了。

叶洗砚微笑着请殷慎言下车,千岱兰还想下,被他挡回去。

“抱歉,”叶洗砚礼貌地说,“关于今天的事情,有些话,我想和殷先生谈谈。”

千岱兰在看着他。

那毫不遮掩的关心。

叶洗砚从未看到过千岱兰这样关心过他人,包括熙京。

她在车上欲下欲不下,叶洗砚俯身,手掌按住车门,宽阔的胸膛将她挡在车上。

视线被遮挡,千岱兰的目光终于从车外的殷慎言身上离开,被迫看着叶洗砚。

她终于发现,今晚的叶洗砚笑容很淡,很标准,很官方。

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但素养让他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千岱兰迫使自己移开目光,不去注意他衬衫下的宽厚胸膛,这属于成熟男人的完美身躯,让尝过滋味且久久难以忘怀的她,在之后这么久的夜中总忍不住回味——诱惑太强,她很难抵抗。

只能低头不看。

“谈什么?”千岱兰问,“我不能听吗?”

“应该不能,”叶洗砚客气疏离地说,“千小姐。”

“洗砚哥——”

“岱兰,”叶洗砚压低身体,他倾身,不想被杨全听见,唇几乎贴到她耳朵,“怎么现在又开始叫洗砚哥?”

杨全识相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的音量。

千岱兰说:“因为洗砚哥今晚帮了我这么多,这样慷慨大方,我如果还叫叶先生,岂不是显得太生分了呢?”

“先把你的职业病收一收,”叶洗砚微笑,“小骗子。”

千岱兰侧脸,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脸颊,她看到叶洗砚右脸颊的小酒窝,此刻它生动地露了出来。

“不用对我花言巧语,也别对我再耍你那些小手段,我可不是那些轻浮无知、愚蠢自大的男人,”叶洗砚说,“你不能期望把每个男人都训成任你驱使的狗。”

“这招对我没用,小岱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