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甜蜜陷阱

当千岱兰将十分钟前刚饮下的酒全呕出的时候,叶洗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象不到自己会帮人催吐。

他自己喝多时都不会催吐。

——你在做什么?

——你在贪恋什么?

千岱兰第一次感受到“酒局”的潜规则,甚至没有提前做好防备,呕吐后的她好受多了,只是仍弓腰,一只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按下金灿灿的水龙头,哗哗啦啦的水流冲走了她吐出的酒,只有酒,没有任何事物的残渣。

她几乎什么都没吃。

叶洗砚已经注意到了,她在酒局上的经验并不足以应对被灌。

“提前吃些东西,吃到四成饱,喝杯纯奶,再喝酒,胃会好些,”叶洗砚说,“好些了吗?”

他的中指上沾着她一点口水,她的喉咙又暖又软,叶洗砚绷着脸,将手放在水龙头下,缓慢地清洗,听到千岱兰哑声说:“我看过了,只有早餐提供鲜奶,晚餐我上哪里去找奶,你给我挤啊?”

她一直很在意自己形象,现在不仅被他看到将醉未醉时的狼狈,还让他帮忙催吐——

破罐子,再摔上十八瓣也无所谓了。

叶洗砚洗干净双手,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去外面冰箱中取了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千岱兰,示意她漱口。

千岱兰背对着他喝水,又侧着身,慢慢地吐进洗手台。

哗哗啦啦流水的金色水龙头停了,千岱兰用力拍下去,让水继续流,放下水瓶,掬一把水洗脸。

叶洗砚问:“怎么了?”

“形象,”说完后,千岱兰抬起水淋淋、刚洗过的脸,有些自暴自弃,“算了,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形象;反正吗,我什么样你都见过,就差看到我嘘嘘了。”

叶洗砚说:“你看到过我。”

千岱兰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错愕地看叶洗砚。

“我都说了,我那天只是走错卫生间,什么都没看到,”千岱兰说,“翻旧帐翻到四年前,叶洗砚,你这么会翻旧账该去审计局啊,我国的金融监管和防腐全靠你了,预祝你还我国一片蓝天。”

“谢谢,”叶洗砚说,“醉酒后还不忘关心国家的未来发展,岱兰,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好苗子,该去考公务员——再喝些水,稀释酒精,更好受些。”

“位卑未敢忘忧国,”千岱兰一边同他吵,一边拿起纯净水喝了一口,水是冷的,倒是能缓解喉咙的烫热感——讨厌死了,他手指和指节撑开的感觉还在,如此强烈,他留在她身上的任何一样体验都有这样强烈的余韵,持久到让她又害怕又讨厌,“倒是你,今天晚上吃饭时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叶洗砚说:“听起来你似乎也一直在看我,否则怎么知道我看你?”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盯着我,我怎么会去看你?”千岱兰说,“你先分清楚因果关系。”

“事实上,因为千小姐你频频看我,我才去看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需求,”叶洗砚波澜不惊,“不是吗?”

千岱兰说:“要不要我们现在去调监控,看看是谁先看谁?”

叶洗砚颔首:“可以。”

千岱兰捏着纯净水瓶往外走一步,又停下,摇头。

“不行不行,我不和你吵了,这句子越吵越长,我肺活量可没你强,”她说,“我今天喝多了,明天还要早起见朋友,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北京的朋友?”

“对,”千岱兰说,“难道我连约了朋友吃早餐这种事也要向你汇报吗?叶先生,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也不是我上级,我不需要把私生活也一条条清楚地告诉你吧?”

“那倒不用,千小姐人见人爱,让人羡慕,”叶洗砚冷冷淡淡,“也多谢你提醒我,我明天清晨也要和你梁叔谈事情。”

千岱兰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叶洗砚说的“你梁叔”是“梁亦桢”。

这个接地气的称呼,很难让人把那个说典雅、诗般中文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能想出来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称呼?

千岱兰甚至已经开始想以前家属院里经常翻垃圾桶找水瓶转悠的“梁叔”了。

叶洗砚已经转身离开。

警惕性强的千岱兰去关门上的防盗栓,发现她刚才差点掉落的发夹,此刻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放在进门的玄关柜上。

拼成绣球花的水钻熠熠生辉,光亮夺目,没有一点指纹,像是被仔仔细细地擦拭过。

千岱兰默默将它收好。

一墙之隔,叶洗砚洗了三遍手,十个手指因大力揉搓而发红,可仍搓不掉她口腔和下意识想吞咽、蠕动的喉咙触感。

今日下意识的行为略有偏航,叶洗砚料想不到自己竟会直接用手帮她催吐;事后回想,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使用酒店送的夜间水果盘附赠的勺子,或者去取干净的、更适合催吐的长棉棒。

当时却不能冷静思考,担心她会使用美甲划伤自己,他竟强行塞入手指——

违背她意愿地触碰她身体内部,这和质检有什么区别?

叶洗砚又洗了两遍手,仍无法将她带来的影响抹消掉。

她像一尾蛇,纠缠着他的手指,他的手腕,缓慢爬上他的身躯,并非为了献媚,只是以蛇身来丈量他的大小——一旦时机成熟,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口吞掉。

丝西娜,美杜莎,塞壬,拉弥亚。

男人只是她的养分。

尽管叶洗砚不愿承认这点,他冷脸,想到刚才与梁亦桢谈话时的情形,后者提到千岱兰时,满面春风——

愚蠢,俗不可耐。

就这么被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哄骗,自以为能掌控局面,实际上还不是任她索取,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可怜。

叶洗砚见过千岱兰爱人时的样子,才知目前如何虚情假意。

她会为了叶熙京而对那些流言视而不见,她会忍耐——忍耐叶熙京周围不好的语言,针对,狼狈。

她真心爱过叶熙京,爱到可以不要那聪明的脑袋,爱到可以放弃敏锐的知觉,爱到可以暂时麻痹自我,爱到不去欺骗。

正因为叶洗砚知道她真正陷入爱时会怎样,才清楚她对自己更多是理智堆砌的假象。

这个小骗子。

可恨又可爱,可恶又可怜的小骗子。

和叶熙京有两年之约,和殷慎言也保持着联系,心尖尖上站满了她爱的、和待骗的男人——她的心像刺猬一样坚硬,像榴莲一样全是尖尖。

次日早晨六点,叶洗砚去酒店健身房,六点四十五分,散步二十分钟;七点半,晨间洗澡,回复邮件。

八点钟,叶洗砚抵达早餐厅,选自助早餐,这个酒店有专门为易过敏人士提供的健康餐食分区,他习惯性地选了粥和包子,白灼菜心和炙烤小牛肉。

助理也推了轮椅上的梁亦桢走来,对方的早餐非常英式,就是那个菜谱比德国笑话书还薄的英国。

麦片粥,可颂,蘑菇,炸薯块,烤番茄,茄汁黄豆,煎培根,水煮西兰花。

看得叶洗砚食欲也衰退了。

继续商谈昨晚未竟的事情,因身体原因,梁亦桢已经基本不再过问公司事宜,和叶简荷女士一样,大部分资产都有专业人士和机构代为打理,公司也聘请了专业的CEO来主理。

这两日,梁亦桢想找叶洗砚谈的,是叶洗砚团队新发布的某款游戏的海外发行权。

不是为他,是为父亲好友的女儿,方琦英。

“不瞒你说,琦英是你们游戏的内测玩家,她很喜欢这款游戏,也认为它在海外市场的表现一定不俗,”梁亦桢笑着说,“我知道叶先生已经在接洽海外运营商,为何不再考虑一下琦英的公司呢?”

“方小姐的策划案我已经看过,非常完美,想必其中也有梁兄的手笔,”叶洗砚说,“只是,’爱芷公司’成立不足两年,至今只有一款主机游戏的代理经验,资历确实有些浅。”

“你既然知道方小姐和’爱芷公司’关系匪浅,想必也清楚,’爱芷公司’的背后有我陈叔的大力支持,琦英是陈叔唯一的女儿,也是我父亲的干女儿,”梁亦桢笑,“我是没几年了,等我过世后,这些家产,也全是琦英和曼华……不提这个,叶先生,我知道你考虑颇多,不着急,时间还长,我们可以继续慢慢商谈。”

叶洗砚微笑,也不再提这件事。

一件事情谈不拢,总归还是利益分配问题。

叶洗砚如何不知方琦英背后有其父陈修泽的大力支持?

陈修泽如今暂居幕后,但不代表不再理事。而梁亦桢和他们往来密切,此刻让梁亦桢代为传达,也是情理之中。

谈判一事上,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易输,叶洗砚不提,只同梁亦桢聊些其他的事。几次梁亦桢试探,都被他微笑着挡回去,寸步不相让,逼得梁亦桢无奈叹气。

饭吃到一半,杨全和睡眼惺忪的叶熙京一前一后地到,被英餐毒打过叶熙京,终于放弃班尼迪克蛋,先看叶洗砚吃什么,又打着哈欠走,选了和兄长一模一样的早餐。

他刚睡醒,头发卷卷的,困到睁不开眼,还是保持礼貌,热情地同梁亦桢打招呼,一口一个亦桢哥。

梁亦桢揶揄:“我的养女曼华是你的学妹,你现在称呼我为哥,是否有些不妥?”

“曼华?”叶熙京想了想,悟到了,“梁曼华?”

梁亦桢颔首。

他是天主教徒,定期为教堂捐款,每周日必去做礼拜,保持婚前守贞;但同时,他也很少参加教会的一些活动邀约,也不会去传教。

这种宗教信仰让他在婚前保持着对未来爱人的忠贞身体,直到突如其来的疾病压垮了他;他是梁其颂唯一的养子,也是备受厚望的唯一继承人。

梁其颂不勉强他,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尽快结婚,尽早生下继承人;二是和当初的梁其颂一样,领养、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

孩子也是梁其颂选的,他请过大师算生辰八字,从山西某孤儿院中,选定了被遗弃在医院、孤儿院中长大的小花,为她取名梁曼华。手续上,这个孩子属于梁其颂的养女,但实质上,抚养她、教育长大的人是梁亦桢,所以,梁曼华一直称呼梁亦桢为爸爸,将他视作养父。

“那我总不能称呼您为梁叔叔吧,”叶熙京面露为难,“这样的话,我哥……可就低了一辈。”

“没关系,”梁亦桢说,“所以我很头痛这些称呼关系……有时候看着你们,才察觉到,原来我已经垂垂老矣,苍颜白发。”

叶洗砚问杨全:“我只是让你去送一份文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杨全下意识看眼叶熙京,欲言又止,“遇到了点意外。”

叶洗砚看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杨全心领神会,纵使不知道叶洗砚葫芦里要卖什么药,稳定心神,继续说:“我刚刚遇到了岱兰,她打不到车,很着急,说要迟到了。”

叶熙京抓到关键词:“岱兰?”

“嗯,”杨全说,“她说去见朋友。”

叶熙京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

千岱兰在北京的朋友屈指可数,他现在敏感到像是文学审核,不放过任何可能错漏的字眼。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朋友?”叶熙京扯着唇角笑,“她还约了朋友见面吗?怎么没和我说。”

梁亦桢也不吃饭了,放下勺子,专注看他们。

叶洗砚沉静地喝粥,不抬眼,不说话。

杨全悄悄观察老板表情,忽而间灵光一闪,基础月薪四万一年十三薪的私人助理,在此刻骤然领悟到老板的用意。

于是,他放心地开始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我也不清楚,只送岱兰到了酒店。”

“酒店?”叶熙京问,“什么酒店?”

叶洗砚也终于抬头,看向杨全。

“是岱兰的朋友在住酒店,好像是来北京总部开会,”杨全说,“他俩要一块去酒店的早餐厅吃饭——”

“能有这里的早餐好吃?”叶熙京扯着唇角,“男性朋友?”

“对,”杨全点头,“岱兰小姐称呼他为小树,看起来,两个人好像很久没见了。”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看叶洗砚。

叶洗砚很平静,倒是叶熙京,蹭地一下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外面走,走出几步了,又忍着愤怒回来,问能不能借叶洗砚的车开一开?

叶洗砚说可以。

不忘补充一句:“国内的车是左舵,别忘了——记得靠右行驶。”

叶熙京从杨全手里拿走钥匙,说知道了。

他匆匆来,又匆匆走,旋风似的;离开后,叶洗砚才问杨全。

“你同殷慎言见面了?”

“对,”杨全点头,“见了。”

“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哎,”杨全说,“洗砚哥,你怎么知道?他还真问我了,问我,叶熙京什么时候回的国,是不是一直在北京。”

“你怎么说的?”

“嗯,”杨全回忆,“我说他去年十月回的国,不过不是一直在北京,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圳。”

“我知道了,”叶洗砚颔首,“上午没什么事,你吃完饭后回去好好休息——对了,等会儿和服务生说一声,让他们往房间里送加湿器,北京太干燥了。”

杨全谨慎地问:“一个还是两个?”

“两个都送,”叶洗砚说,“另一个房间冰箱里送些纯奶和水果,一样,入住期间,所有账单算在我这里。”

杨全说好。

雷琳打着哈欠,端了吃的东西,主动坐在叶洗砚这一桌,笑着先和叶洗砚打招呼,感谢他送给王庭的两张票。

“我和岱兰早就想来时装周,感谢洗砚哥的帮助,”她笑盈盈,“要不是洗砚哥这么大方地帮忙订酒店,我们现在也不一定能这么舒舒服服地看展。”

展厅和答谢宴都在这个酒店中,看展期间,酒店所有房间都满了,普通房间都难求,更何况,叶洗砚还出手阔绰到全给她们订的套房。

“我们有协议价,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叶洗砚微笑,“只是别在岱兰面前提这个,她会有心理压力。”

“我明白,”雷琳说,“我知道,王庭告诉我了——都按照原来商量的说法,说是随票附赠。”

说到这里,雷琳又侧身,去感谢梁亦桢。

“也谢谢梁先生昨晚带我们提前去看布展现场,”雷琳感叹,“我第一次近距离触碰、欣赏JW的布料,真是美轮美奂,精美十足。”

叶洗砚笑容渐隐。

他问:“岱兰昨天不是喝醉了么?”

“是啊,但她说吐……嗯,结束后就好了很多,”雷琳说,“梁先生说可以带我们私下看看JW的秀款和工艺,我们足足看了两个小时呢。”

梁亦桢说:“二位小姐对JW的热爱也超乎我想象。”

说完后,他侧身,着意看向叶洗砚;叶洗砚并未看他,仍在平静吃饭。

“因为JW技艺的确精美,就说今天的那款套裙吧,就是从Linton Tweeds合作的工厂专属订制的,三分之一的百分百羊毛纱,掺杂了羊绒、桑蚕丝、卢克斯……足足120种不同的纱线混纺在一起,”雷琳感叹,“和Chanel订购的纺织面料相比较,也是不遑多让了。用如此多的心思去订购专属面料,再以匠人手工裁剪、缝制……简直就像是艺术品。而在如今渐渐浮躁的女装市场上,愿意投入资金支持、去研发这些新产品的梁先生,您更像是一位艺术家。”

一番恭维令梁亦桢笑出声。

叶洗砚放下筷子,喝了两口说,才说:“雷琳小姐听起来似乎很懂布料。”

“洗砚哥,我哪里懂什么布料呀,”雷琳笑,“我也不骗您,这些话,其实都是岱兰教我说的。”

梁亦桢:“嗯?”

叶洗砚:“哦?”

“是呀,”雷琳看向梁亦桢,回忆着昨天千岱兰教她说的那些话,“昨天晚上看完展后,岱兰就一直睡不着觉,我问她,你怎么那么开心呀;岱兰告诉我,说不仅仅是因为看到这样出色的艺术品,还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艺术品背后的支持者——梁先生,梁先生,您比她想象中还要优雅大度。”

叶洗砚冷静地想起去年三月,千岱兰还在说他是“老东西”。

梁亦桢已经被恭维到笑容满面了。

“——岱兰说,她根本就没想到,您还是这样的平易近人,宽宏大量,稳重成熟,”雷琳继续说,“对她还如此和蔼可亲。”

叶洗砚饮水。

是啊,梁亦桢的养女梁曼华比岱兰还大一个月,对待岱兰自然和蔼可亲。

若他在场,一定会如此对千岱兰说。

梁亦桢笑:“她怎么不主动告诉我?”

叶洗砚吃绿茶薄荷糖。

——因为她在拿捏你,被年轻女孩几句话就哄到晕头转向的老蠢货。

“因为岱兰害羞嘛,”雷琳说,“她不好意思。”

叶洗砚咬碎糖。

——谎言,千岱兰不会轻易对着男人害羞,更何况是你,就算她不小心撞到你在卫生间,她都不会害羞。

梁亦桢循循善诱:“害羞什么?”

雷琳说:“因为岱兰说,她昨天不小心穿了仿品。”

——故意穿的。

雷琳说:“岱兰从JW离职后,也一直都在买JW的衣服,是JW的支持者,她说,自己没想到居然还能买到假货。”

——故意买的。

雷琳说:“岱兰说她昨天不知道,穿在身上,还来向您抱怨,实在是对不起;昨晚您不仅给了她补偿,还特意请她去看了正品——她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穿的是仿冒品。”

——图穷匕见了,岱兰。

说到这里,梁亦桢笑:“这点小事,没什么值得她去害羞。她能买到仿品,也是我们法务部工作的失误,才能放任这么多仿冒品在市面上流通,让无辜的消费者受到欺骗。你放心地告诉她,昨夜已经联系JW的版权和法务部,今天,法务部的同事会出差去沈阳,去岱兰小姐不慎买到假货的店里调查取证,与当地工商部门合作协商,立案调查。”

“您真的像岱兰说的一样好,”雷琳说,“只是岱兰拿着您给的赔偿,实在是良心不安;她还想问问您,今晚七点,有没有时间,她想请您一同吃顿晚饭;岱兰说,和梁先生这样有气度有涵养的成功人士吃饭,她一定能从中学习到很多……”

叶洗砚起身,他礼貌地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要先走一步。

只听到后面梁亦桢笑着说好。

——这个愚昧又轻佻的蠢货,已经无可救药了。

——这么容易、被岱兰哄几句就能上当,幸好梁家的生意和资产由专业人士打理,否则,得赔掉裤子回香港。

叶洗砚平静地想。

男人的确天生愚蠢。

被女人几句好话就迷到晕头转向。

梁亦桢能如此被千岱兰哄到开心。

他真是没想到。

千岱兰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约到梁亦桢吃晚饭。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标其实不仅仅是梁亦桢,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养女,梁曼华。

梁曼华向来是要和梁亦桢吃饭的,千岱兰在昨晚喝酒时打探到了,他们两人都是非典型的天主教徒,注重家庭,只要在同一城市,没什么意外,都要一同吃晚餐。

梁亦桢来,他一定也会带梁曼华来。

昨天晚上,她见过那个梁曼华,对方染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巧克力一样的光泽,漂亮又骄傲,较着劲儿似的,还要拉千岱兰比拼猜酒的种类。千岱兰看她是那种富养的千金,三局中故意输给她两场。

梁曼华非常满意,甚至有些得意。

千岱兰知道梁曼华是社交媒体上的“红人”,也就是网红,豆瓣和微博上粉丝都不少。这样的名人,以后想发展网上卖货的千岱兰当然是结交越深越好。

紫姐一事,让千岱兰意识到,如果她想在本地把店规模做大的话,今后这种事情必然不会少。

她甚至还要付出极高的成本来疏通关系,维持稳定;一个紫姐倒下,可还有其他的“紫姐”虎视眈眈。

可淘宝店不用。

只要她能做起来,就不必再受本地营商环境的制约。

昨天晚上,参展后,千岱兰特意在雷琳面前大肆赞美了梁亦桢,又和雷琳商量,教她去梁亦桢面前怎么说;雷琳仗义,也需要在梁亦桢面前建立良好关系,自然是肯帮她这个忙。

一来二去,就定下了七点的晚餐。

时装周第一天的上午是开幕式和一些会议,对千岱兰无用,她趁这个时间和殷慎言好好地吃一顿早饭,没留神,又听殷慎言问:“你去年十月份去深圳,是不是去见那个姓叶的?”

此刻提到叶洗砚,千岱兰心乱如麻。

那个晚上酣畅淋漓的爱与激烈的情绪,因这一句话又要将她淹没到窒息,她避开不谈,匆匆低头:“没有。”

殷慎言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千岱兰在说谎,在逃避。

痛苦的烟瘾要犯了——不,此刻确认后,痛苦比烟瘾更甚——

杨全说,去年十月份,叶熙京回了国。

杨全还说,回国后,叶熙京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圳。

千岱兰悄悄放进垃圾桶中的验孕棒,她推迟的生理期,十月初去了深圳;周芸说,岱兰回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开心。

殷慎言没问,那个验孕棒被他小心收在笔记本中,妥帖收藏;只为了有朝一日,找到那个碰过岱兰家伙——

叶熙京。

“尝尝这个,”殷慎言夹菜给千岱兰,面色如常,“这个鱼做得好吃,我已经把刺全剔掉了。”

千岱兰埋头吃吃吃,似乎饿坏了。

殷慎言看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苦笑一声,又想。

为何我们要长大。

为何你我都要长大,为何不能永远……永远和儿时一般,亲密无间,永远留在那个你会亲密地躺在我腿上睡觉的夏天。

吃饱早饭,千岱兰打车回酒店。

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把钱花在刀刃上,不会省钱去坐地铁转公交。

人长大后,精力有限,她需要在出租车上补个觉,保存体力,来应对晚上很可能的酒和场面话。

和成功的商人和有钱人打交道都得灵活,随机应变。

只是,离开时,千岱兰发现,酒店门口停车场也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看起来很像叶洗砚的那个;她趴在车玻璃窗上,想要看清楚车牌,但一辆车从前飞驰而过,彻底遮挡组她的视线。

下午,有国内四个新兴轻奢品牌的走秀,千岱兰带了笔记本,认认真真地看完后,已经到了五点半,距离约定的七点还有段时间,她去洗澡,重新化妆,犹豫片刻,穿上了叶洗砚让杨全送来的那件白色裙子。

行李箱能容纳的东西有限,千岱兰为了确定能引起注意,带了很多JW的高仿品,只有一件朴素简约的小红裙,是她从深圳南油某原创设计档口买的。

今晚上的话……如果是见梁曼华和梁亦桢,显然不适合穿这么扎眼。

她换上那条白色小裙子,在脚后跟贴上创可贴,踩着高跟鞋,刚出门,遇到了叶洗砚。

千岱兰说:“晚上好啊叶先生。”

叶洗砚却看向她空荡荡的脖颈:“梁曼华慕强,喜好奢华,你穿这样素净,去谈合作,十有八九会失败。”

千岱兰错愕:“你怎么知道我想约梁曼华?”

“你一张口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话,”叶洗砚未置可否,“我行李箱里带了条项链,是我母亲之前订的,你先拿去戴吧。”

真是体面人。

千岱兰想,要是搁东北,她就会说“你一撅蹄子我就知道你要拉几个羊屎蛋”。

她说:“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不要——”

“至少,在其他人看来,你是我朋友,”叶洗砚说,“我有责任为朋友保持体面。”

千岱兰说:“你是不是刚和梁亦桢聊完天?”

怎么说话也文绉绉的,原来不光是东北话传染,文艺也传染啊。

叶洗砚皱眉:“什么。”

“没什么,”千岱兰说,“我先看看。”

千岱兰跟他进了房间,看着叶洗砚取出一个淡豆绿丝绒色盒子,打开看,千岱兰才发现里面不单单是一条项链,而是一整套,项链,耳坠,戒指。

璀璨漂亮的钻石,镶嵌出繁花盛开的模样,惊人地闪亮。

熟读时尚杂志的千岱兰认出了它。

“Folie des Prés,”她喃喃,“仲夏夜之梦。”

VacCleafArpels,源自真实爱情故事的法国顶级珠宝品牌,深受温莎公爵夫妇喜爱,摩纳哥王妃格雷丝·凯莉的盛大婚礼上也有它的出现。而这一套价格高昂的Folie des Prés,灵感则来源自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浪漫戏剧。

千岱兰试戴了戒指,发现它和她的无名指那样合衬,合衬得几乎舍不得摘下;她还是用力,将这个完美吻合她手指尺寸的戒指取下,重新戴在中指上,有点卡,但尚可以忍受。

正准备为她戴项链的叶洗砚看她竖起的中指,顿了一下。

“左进右出,”千岱兰说,“戴左手中指,招财。”

“是,”叶洗砚说,“但别对其他人竖中指,招打。”

千岱兰哼一声,她给自己戴上耳环,去镜子前照一照,这些东西璀璨夺目,光芒四射,她沉浸其中,依依不舍地看好久,站直身体,发现叶洗砚正目不转睛看她。

“看什么?”千岱兰说,“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吗?”

突然的手机铃声截断了叶洗砚未出口的话。

他并没有避开千岱兰,接起,听了一阵,说好,我知道了。

千岱兰问:“什么?”

“警局的电话,说叶熙京被人打了,让我去看看,”叶洗砚说,“你先去吃饭吧,首饰可以等明天再还。”

千岱兰愣住:“熙京被人打了?很严重吗?你晚上不回来了吗?”

“有点严重,现在在医院做伤情鉴定,你要去——算了,”叶洗砚皱眉,看着盛装的她,转过脸,拿起西装外套,没有和她继续谈下去,面容严肃,“好了,和梁先生的晚餐要紧,你去吧,我会代你向熙京问好。”

“这么严重,一定要追究责任啊,”千岱兰说,她的确不可能为了一个冲动打架入院的前男友放弃这样的机会,更何况,还有可靠稳重的叶洗砚在,她只提醒,“一定要打人者付出代价——”

她的手机铃声也在此刻响起,千岱兰接起:“你好,这里是千岱兰。”

身后,叶洗砚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啊?啥?”千岱兰震惊地重复手机彼端警察的话,“你说什么?殷慎言因为打人被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