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夜晚又在下雨。
南方的雨水比北方多,空气湿润到人似乎也能长出鳃鳍,从旋转玻璃门离开时,叶洗砚感受到外界的风裹挟着细润的雨袭了一身。
叶洗砚在杭州读的中学,寒暑假就住在姥爷的老宅里,老宅所属的村落已经被纳入西湖景区中,空气清新,也安静,适合休养。姥爷叶素华原姓姚,起初是个茶农,祖祖辈辈都种茶田;生于上海、家境优渥的叶玲丽小姐高中刚毕业,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来到西湖畔做支教老师,就住在叶素华所在的村落,一来二去,她看中了叶素华的机灵头脑和身强力壮。
这番并不对等的感情自然遭到强烈反对,叶玲丽家中富裕,父母弟弟早已在七年前移居香港,只有她和奶妈、一个哥哥因意外留下。
叶玲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也是性格最倔强的一个,执意要同心上人结为夫妻,哥哥疼她,也没有办法,只要求姚素华改姓叶,要求他入赘。
待到改革开放时期,叶素华的经商头脑令他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毅然带妻女奔赴上海经商。再加上香港那边岳丈家的助力,他赚得盆满钵满,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叶玲丽生育孩子痛苦,叶素华不忍妻子再度受难,膝下只有叶简荷一个女儿;而叶简荷自生下叶洗砚后,就同丈夫叶平西感情破裂,之后也不愿再生育。
作为唯一的孩子,叶素华待叶洗砚如金疙瘩一样。积累到如今,早已聘请专业的金融公司打理财产,他也早早放权给叶简荷女士,亲力亲为地教叶洗砚练字学画,督促着一同跑步散步,常常是从梅坞问茶跑到灵隐寺,或从云栖竹径前往法喜寺。
北京的雨凌烈冰冷,杭州的雨潮润温和,而深圳的雨湿热粘稠,诡谲多变,像皮肤上永远裹了一层洗不净的膜,凝重,湿漉漉地透不过气。
杨全的消息也令叶洗砚透不过气。
他看到千岱兰进候机厅的玻璃大门后就离开了——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催促,那个地方有工作人员指挥交通,杨全也不便停留太久。
至于为什么没有去停车场,则是千岱兰要求,她说那样太麻烦了。
“麻烦就不送了?”叶洗砚问杨全,“她第一次来深圳机场,在里面迷路了怎么办?”
杨全忙不迭地撑起大黑伞:“应该还有工作人员。”
叶洗砚问:“万一她遇到人贩子怎么办?”
杨全高高举起伞,跟在他身后,快走几步:“岱兰已经二十岁了,应该不会有人贩子去拐卖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吧?”
叶洗砚冷冷看他:“这种事还少吗?”
杨全说:“其实机场里不一定会有人贩子……你是不是担心岱兰会被人骗?”
“……算了,”叶洗砚闭一闭眼睛,“她不去骗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全说:“那我们现在是要去……?”
“去机场附近,”叶洗砚说,“我记得那附近有几家便利店和快餐店,去查查监控。”
杨全突兀地啊一声,后知后觉:“洗砚哥,你觉得,岱兰没上飞机?”
“嗯。”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她打电话?”
“打过,她说已经到沈阳,在陪妈妈逛市场,”叶洗砚说,“我听到她那边乱糟糟的一团,周围还有人叫卖咸水角……这个时候,沈阳哪里的市场会卖咸水角。”
杨全提出:“那你为什么不让她说真话?反正都这样了,直接问,也能问出来。”
“我以什么立场?”叶洗砚问杨全,“她前男友哥哥的立场?”
杨全不说话了。
他看着叶洗砚上车——杨全已经下班了,叶洗砚不可能让他继续疲劳驾驶,换了个司机,要去往机场。
撑起一把大黑伞,夜晚的雨水尽数浇在杨全的肩背上,他只用力撑高,不能让丝毫水滴落在叶洗砚身上。
衣服都没换的叶洗砚上车,面容阴沉,一言不发。
杨全关上车门,撑着伞,隔着蒙上一层雨雾的玻璃,看到叶洗砚紧皱的眉;看他如今的模样,不知怎么,总觉得怪异——
他没敢将话问出口。
——那您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去找千岱兰?
——完全不像以她前男友哥哥……更像是以她……现男友立场吧……
“阿嚏!阿嚏!阿嚏!!!”
和广州十三行所在的新中国大厦不同,南油的批发市场更大,从新街口、世纪广场到金晖,再到贵航及另一条马路对面的尾货市场,中间大大小小三十左右栋楼,各有各的风格,比如金晖的原创品牌居多,泰力的外贸原单多,贵航的款式更年轻……扫起来麻烦得多。和广州十三行差不多,这边也是主要供货给二批市场或实体店主,大部分不零售,金晖倒是对散客出售,但价格优势不高,不可能给同样的折扣。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专门做大牌的复刻——也就是高仿,衣服鞋子,乃至包包墨镜和项链,新季的衣服上了不到两周,这里的店铺已经把做好的衣服摆了出来,怕被警察查,复刻款都不缝标,但如果客人有需要,可以在预订后把标缝上。
千岱兰也在这里看到了JW的新款,摸了摸,发觉还是有所区别;JW之类的衣服基本都是独家订布料、订辅料五金,这里仿款已经在尽力模仿JW的蕾丝钩花,但那花朵的图案仍旧有微妙的差别,更不要说五金颜色和拉链及其他的定制辅料。
尽管对于了解JW的千岱兰来说还是一眼假,不过,足以瞒过一些不怎么接触的人。
真厉害啊。
千岱兰由衷感慨。
她在这边溜达了一圈,走到腿软了才离开;刚出门口,就察觉到外面落了一层雨。
千岱兰没带伞,只能飞快地跑,天色渐晚,下雨让天空更加黑暗;路旁垃圾桶在淋雨后散发出一种腐烂和发霉的特殊味道,地砖像是电脑上的扫雷,一不注意就呲一腿水。
她还得避开绿化带,免得不慎踩到随机冒出来的大蜗牛。
千岱兰现在已经不想再回顾和叶洗砚一同吃的法式焗蜗牛了,上次还想着以后挣钱了带爸妈再去吃一回,但见识过大蜗牛后的现在,她看到任何和蜗牛有关的东西都会难受。
她连麻辣蜗牛酥都不想吃了。
好不容跑到一家汤粉店前,身上已经彻底被雨水淋湿透了;这个时候的雨水也是闷热黏腻的,淋在身上就像贴了一层黏糊糊的胶皮,千岱兰大口喘气,奔进满是肉香的小店,盯着玻璃橱柜里照着红光的猪蹄猪头肉猪脚筋鸡翅,又后退一步,看玻璃上贴着的红纸黑字手写菜单——
“老板,”千岱兰说,“我想要一份猪蹄双拼饭,再加个卤蛋,谢谢。”
她数出钱,递给老板,等饭上来后,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等待外面雨停。
千岱兰已经习惯了这里忽来忽又止的雨。
有点像傲娇时的叶洗砚,阴晴不停。
她打开手机,给爸妈发了猪脚饭的照片。
第一张照得不太好,把灰扑扑的地也照了进去,千岱兰又重照一张,裁了裁,把那碗猪脚饭照得不仅鲜鲜亮亮,还看起来很大。
千军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夸着说我姑娘真厉害,小小的身板大大的胃;周芸担心她这么晚还在外面,劝她早点回住的地方。
千岱兰一一地答应了,又给回叶洗砚回了短信。
他刚发不久。
叶洗砚:「回到家了吗?」
千岱兰:「早到啦」
她还特意发了提前拍好的照片,是爸爸妈妈和她一起的晚餐。
叶洗砚:「早点休息,明天好好休息」
千岱兰:「谢谢哥哥,你也要早点睡喔」
叶洗砚:「好」
千岱兰几口吃完饭,想走的时候,看到外面的雨还没停,索性给殷慎言打去了电话。
她今天询了部分价格,但凡是她看得上眼的、能比肩JW的高级材质和版型衣服,卖得都比较贵,尤其,现在是秋冬换季,衣服单价也高,还有几家原创品牌需要她提供实体店的证明——招牌门面、店内照片、营业执照等等信息……
千岱兰这次带的银行卡里有三万块,但这边的拿货价和数量都有点超出她的预算;殷慎言送她的卡还在身上,千岱兰想着先用一些,等回到沈阳,回款后,再打给殷慎言——他说了十一月回老家,公司统一落户,他打算落户北京,有些手续得回老家办。
她准备在那个时候把银行卡和钱还给殷慎言。
殷慎言很快接通了。
这个时间点,他还在公司上班,千岱兰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就猜到他一定又是把手机放在键盘附近了。
千岱兰说了暂时挪用钱的事,殷慎言还有些不高兴——
“我说了,你拿着,别给我,”殷慎言加重语气,“先不提你现在一边开店一边上学多辛苦,为什么非得一个人跑深圳?深圳有什么?”
千岱兰说:“我得拓宽货源啊,我一卖女装的,总不能死守着卖同样的东西吧?你要知道,女装行业可是瞬息万变——哦对不起,忘记你是男的了,服装领域内,男人的消费力还不如一条狗。”
“我可不是你的狗,”殷慎言停止敲键盘,他将手机挪到唇边,“红红。”
千岱兰没什么好气:“干嘛?”
那边呼吸静了片刻,许久,他才说:“不干嘛。”
千岱兰看见外面雨水停了,她起身,打开贴着红色“潮州汤粉”的玻璃门:“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
“红红,”殷慎言又叫了她一声,“红红。”
“到底要干什么呀你,小树,”千岱兰没好气,她说,“有话说有屁放,别拉一半留一半的你便秘啊你。”
殷慎言笑了。
“就是想叫叫你,”殷慎言说,“好了,忙去吧,我这边没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千岱兰收起手机,啪嗒啪嗒啪嗒,一路踩着水,往预订好的破旧小旅馆飞奔。
晚上九点钟。
雨彻底停了。
叶洗砚在第五家便利店的门口监控中找到了千岱兰的身影。
在杨全的车开走后的十五分钟后,她背着熟悉的双肩包出现,一路走,看方向,是往机场大巴那边去。
确认了。
店老板看他表情很不好,规劝:“这小女孩嘛,年纪又不大,闹个情绪,离家出走什么的,都正常;你也别太着急,找到孩子后也耐心点,千万别打,我家也有个女儿,和她差不多大,上高中,叛逆期上来了,脾气倔得像头牛……”
叶洗砚说谢谢,他客气地从钱包中取了八百块,递给店老板。
店老板不肯接,但见叶洗砚坚持,才收了下来。
“千万别打孩子啊,”店老板叮嘱,灯光照着她鬓边银丝,她说,“女孩可打不得,批评两句就算了。”
叶洗砚微笑着说好。
机场大巴,一个人,来深圳,名为“红”的服装店——
深圳出名的服装批发市场在哪里?
除了那里,岱兰不会再去其他地方。
叶洗砚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一闭眼。
他已经问过杨全,杨全说,批发市场的营业时间一般从十点半开始,以岱兰的勤奋劲儿,肯定是早早地就过去了……这么晚,她现在躲在哪里休息,也不清楚。
至少目的地有了。
叶洗砚翻手机,找到千岱兰最近发给他的自拍照,不算多,笑得都很好看。他挑了五分钟,选中了一张头发最整齐、衣服最大方、笑得最漂亮的照片,发给杨全。
叶洗砚:「杨全,明天加班,多找几个人去南油服装市场那边,找岱兰,加班费按五倍算」
叶洗砚:「找十几个人去吧」
杨全:「收到」
叶洗砚:「如果有人问,就说我还上高中的妹妹闹别扭,跑出去了」
杨全:「收到」
……
千岱兰六点半就醒了。
她自己买的廉航,没有免费托运的行李额度,随身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个笔记本,现在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昨天逛市场的攻略。
今天的她本该也去那边逛逛,但一泡水,运动鞋底子泡坏了,不仅进了水,还裂开一个大口子。逛市场可是个力气活,千岱兰果断去附近正打折的运动品牌店买了双新的运动鞋。
顺便去宾馆退了房间。
这边房间不行,被褥潮得能滴水,她睡了一晚,感觉都要得风湿病了。
还是背着双肩包吧,今天去看看,下订单,晚上去火车站附近凑活着对付一晚,明天买白天的车票直接回沈阳。
太阳也出来了,毒辣毒辣得吓人,千岱兰看路边摊卖的墨镜便宜,顺手买了个;究根问底,她也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喜欢花里胡哨喜欢俏,看路边有家理发店走出烫漂亮棕色卷发的姑娘,千岱兰心中一动,摸了摸自己自然卷的发,感觉也可以染个好看的发色。
理发师给她染了个现在正流行的亚麻棕色,连连夸她就适合这个颜色,问能不能给她拍个照、印出来放门口做宣传?作为回报,这次染发免费,等会儿还给她吹个一次性卷发。
千岱兰满口答应。
戴上墨镜,换了新运动鞋、吃过午饭的千岱兰再去南油服装批发市场逛游,敏锐地发现,这边多了好几个统一穿黑T恤黑裤子戴墨镜的男男女女,在四处逛,无论男女都戴墨镜,男的剃很短很短的板寸,女的扎贴头皮的低马尾。
千岱兰看热闹的劲儿上来了,戴着墨镜,叫住一个正热得满头大汗、擦墨镜的黑衣人:“大哥,咱们在这儿拍戏吗?”
“不是拍戏,”那黑衣人的眼睛里进了汗,火辣辣地疼,余光瞥见她亚麻棕的大卷发,自动排除掉,说,“雇主上高中的妹妹叛逆期,逃课了,我们帮雇主找妹妹呢。”
千岱兰喔一声。
心想不愧是大城市,找个逃课的妹妹都得雇专业人士来。
她松开手:“谢谢啊大哥,你忙,我也去进货啦。”
大哥说:“都是老乡客气啥啊,走吧。”
他擦干净墨镜,也擦干净了眼睛,戴上后,看千岱兰背影,心想这个高和瘦瘦的女孩挺符合雇主描述的,但雇主要找的女孩子没染发也没烫发……
傍晚六点。
叶洗砚从公司中离开。
仍旧没有千岱兰的消息,没有人看到过她。
杨全建议去其他地方找找,但叶洗砚认为,是那些人没能认出千岱兰。
“现在天气热,岱兰说不定戴了太阳帽和墨镜,”叶洗砚沉沉地说,“照片也把岱兰拍丑了,那些人认不出也正常。”
杨全踌躇:“……总不能明天再去找人,让他们找170、瘦瘦的漂亮姑娘吧?咱这个范畴是不是有点太笼统了点?”
叶洗砚没说话,他低头看手机,点开千岱兰的对话框。
她今天中午还回了信息,仍旧假装自己在沈阳,还发了照片,说是今天和妈妈一块包饺子……她准备得很充足,唯独忘记了天气因素。
今天沈阳阴雨天,她发来的这张包饺子照片,右下角却有一角小小的阳光——
照片?
叶洗砚一顿。
他侧身,稍加思索,给「红」服装店打去座机电话。
这个号码,杨全上午就查到了。
先前岱兰提到过一次,她家里现在用的网线,还是旧的那种电话线,必须要安装座机,网速很慢;听说,下半年这边网络运营商升级改造,到时候会统一换宽带和网线。
「嘟——嘟——嘟——」
三声过后,叶洗砚听到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你好。”
“你好,”叶洗砚不动声色,“我这里是深圳南油金晖大厦的——”
“啊,”周芸说,“哎?红红留的这个号码?”
“是的,”叶洗砚说,“她有一批订单准备发货了,我想再核对一下家里的地址,还有个单子需要用微信发给您过目——您只需要核对地址,然后发过来就好。”
“啊?是吗?”周芸说,“但是店里面都是她管理,要不你给她打电话——”
“那个手机号码一直打不通,占线,我想,她现在可能在忙,”叶洗砚说,“不知道能否先加您的微信?”
过上两分钟,周芸才念出了她的手机号码。
叶洗砚随意扯下一张纸,写下服装店地址,拍照发给周芸。
对方核对的时候,叶洗砚点进她朋友圈。
翻了一下,翻到了。
周芸昨天下午七点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一碗猪脚饭。
「姑娘一个人去深圳拿货吃的饭」
叶洗砚一顿。
他点开猪脚饭照片,放大,再放大,清楚地看到碗上印着的字。
“杨全,”叶洗砚说,“帮我找找,南油市场附近附近有没有叫’潮州汤粉’的店。”
一共三家潮州汤粉。
和图片一模一样的碗、饭的店,在第三家。
叶洗砚拿了千岱兰的照片问老板,老板看了一眼,就认得。
“这个姑娘啊,又高又瘦又白的,昨天过来吃了,”老板说,“今天也来了,差不多半小时前吧,刚走没多大会儿,背着个双肩包,还染了、卷了头发,……哎?”
他狐疑地看着叶洗砚:“你们是她什么人啊?”
叶洗砚平静地复述了一遍这几天复述过好几遍的理由。
高中生妹妹闹脾气,离家出走。
“不对吧,”老板皱着眉,开始赶人,警惕极了,“不对不对,那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学生,她是来这里进货的……不是你们要找的,走走走。”
叶洗砚心平气和地从钱包中抽了一叠红彤彤的一百元,轻轻放在满是黏腻油渍的桌子上。
老板眼睛直了。
看厚度,少说也得一两千。
“现在可以说了吗?”叶洗砚说,“关于我妹妹。”
“可以……”老板飞快地把钱拿走,死死塞兜,“哎,这小姑娘昨天和今天一直在打电话,我听她是给个叫’小树’还是’yin shen yan’的人打——”
叶洗砚问:“殷慎言?”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老板发现男人的脸色很难看,小心说,“听起来,好像是花了殷慎言一万,她说啥等他回家一块吃饭,还让他来自己家住啥的……后面忙起来,我就没怎么听了。”
叶洗砚问:“她去了哪儿?”
老板出门,指给他看:“诺,沿着这条街一路走,就是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叶洗砚说声谢谢,和杨全按照路线走;杨全都有点泄气了:“算了,洗砚哥,咱别找了,反正她一个聪明姑娘,也丢不了……”
想找都找不到呢。
还能瞒过找她的专业人士。
杨全都怀疑千岱兰是不是故意躲着他们了,怎么又染头又烫头的。
“洗砚哥,你现在这么找她,真找到她后,想干什么?”杨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洗砚哥?”
叶洗砚停下脚步。
杨全顺着他的视线看,看到了一个还亮着灯的理发店。
理发店的玻璃门口,是来回旋转的红、蓝双色灯带,灯带旁,是各种各样、打印后放大的发型照片,最终间,赫然就是染亚麻棕头发、烫漂亮卷的千岱兰。
再抬头,叶洗砚清楚地看到,理发店门头稍下的位置,装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冷风吹透衬衫,叶洗砚的汗是热的,凉风一激,寒意更重。
他声音沉沉,对杨全说:“去车上,拿我的西装外套过来。”
破旧小旅馆。
前台收了小圆牌,按照小圆牌上的数字,去找对应的寄存物。
“阿嚏!阿嚏!阿嚏!!!”
千岱兰连续打三个喷嚏,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冻感冒了。
这昼夜温差也太玄乎了,晚上怎么这么冷。
只穿短袖的她用纸擦鼻涕,把鼻尖都擦红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前台慢吞吞地拿来她的东西,慢吞吞地让她登记。
千岱兰从小旅馆前台拿走花五块钱寄存的衣服,装进双肩包里,在潮湿的夜晚离开,去公交站台,打算坐车去深圳火车站。
前台慢悠悠地关上门,慢悠悠地坐回去,慢悠悠地看柜台上的电视。
半小时后,这破旧小旅馆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微微躬身进门——若不躬身,他的头十有八九会撞到门框。
前台慢悠悠地嗑瓜子,视线从电视上移走,欣赏这个比电视上偶像剧男明星还好看的男人:“大床——”
“我妹妹未成年,离家出走,”叶洗砚将从理发店门口完整裁下的照片递给她,“来过你们这里吗?”
前台凑近了看,慢悠悠:“来过。”
叶洗砚抽了一叠钱放在柜台上,绷紧脸:“她现在在哪个房间?”
“嘟——————呜————”
“哐且哐且哐且哐且————”
一辆满载着货物的绿皮火车往前奔走,铁轨和碎石碾压,连带着周围的土地都在震撼。最近的一幢房子里,千岱兰关闭老式的内开玻璃窗户,费力地将生锈的插销塞进变形的卡扣中,拉紧窗帘。
她打算掏出耳塞堵住耳朵,这样就能舒舒坦坦地睡过今晚。
刚洗过澡,穿上衣服,千岱兰就听见床头那发黄的座机叮铃铃铃铃地响起。
她趴在床上,接起。
“你好,我是……”
“520房间的千岱兰小姐对吗?”前台的妹子细声细气地叫她,“‘幸福小旅馆’的人找你,说您在她们店落下了钱,现在想给你送过来,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怎么能在那个小旅馆中丢了钱???
千岱兰感谢,说马上就下来;她一边穿拖鞋,一边心想旅馆条件虽然差但人家拾金不昧啊多高尚的好人家……
她在黑漆漆的楼梯往下走,闻见香喷喷、热腾腾的泡面味,还是红烧牛肉的——
转过身,在看到前台之前,千岱兰第一眼先看到了叶洗砚。
白衬衫、黑裤子的叶洗砚。
他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