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相马功一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那是一栋通体银色的大楼,让人联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的要塞。
“无论看多少次,这栋公寓都太漂亮了。”大津圣子在功一旁边说,“我也想在这里住住,只要一周就好。”
“你要是这么说,光瑠会生气的哦。毕竟他不是住在这里,而是被软禁在这里啊。”
“如果是我,被软禁也心甘情愿啊。”说着,圣子吐了吐舌头。
大楼入口设置了安保系统,是一个类似小型刷卡机的装置。功一把自己的ID卡插进去,输入了密码。很快,旁边的玻璃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这张ID卡只有居住在公寓里的人才能申请到,没有卡的人无法随意进入大楼。最近刚刚加入光瑠团队的圣子尚未得到这样的卡片。
两人乘坐电梯到达十楼,来到长长的走廊。最里面那扇门后面便是光瑠的住处。按了一下对讲机,另一头传来宇野哲也的声音。功一报上名字,门很快就打开了。
“辛苦了。”哲也说,“怎么样?”
“没怎么样。”
“又是假货吗?”
“很遗憾,你说得没错。”功一回答。
功一今天白天带着圣子参加了一场音乐会,是三个自称能够操纵光线的年轻艺术家包下一个迪斯科舞厅举办的。功一只在里面坐了十分钟,就对圣子说“我们出去吧”。因为他一下就看出那是假货了。
哲也噘起下唇,晃了晃下巴让他们进去。穿过门厅,是一个足以举行排球比赛的巨大客厅,光瑠正坐在角落的桌边,好像在写什么东西。功一马上明白了,他一定是在创作新曲子。
“功一他们来了。”哲也对光瑠说,“据说又是白跑一趟。”
光瑠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功一等人。“啊,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这种连续的失望应该也不会持续很久了。”
“总有一天会出现真正的光乐家,对吧?可是那可不好说啊。我觉得那应该是唯有光瑠你才拥有的特殊才能。”功一说出了今天观看那场冒牌音乐会时脑子里冒出的想法。
“不会的。”光瑠平静地说,“现在虽然可以称之为特殊才能,但这其实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潜在能力。一旦开始觉醒,就会产生连锁反应。现在这种状态应该可以称为等待溃堤的时期,也就是蚂蚁正在不遗余力地挖掘堤坝的阶段。用不了多久,水就会从蚂蚁挖的洞中一点点漏出来,随后开始侵蚀堤坝,小小的漏水将会引致更大范围的漏水。最后堤坝就会崩溃,大量的水倾泻而下。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无论拥有多大的力量。”
“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哲也问,“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演奏光乐吗?”
“只要想演奏就能做到。就像现在只要有心,无论是谁都能演奏乐器一样,但是以此为职业的人,也就是被称为音乐家的人却屈指可数。或许光乐最终也会到达那个阶段吧。”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就算光乐才能觉醒了,也不去利用吗?”
“不,不是那样。除了演奏之外,他们还能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运用这种能力。很快你就明白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啊?”功一问。
“就是很快啊。”光瑠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站在功一旁边的圣子。“圣子差不多习惯这边的工作了吧?”
突然被光瑠搭话,圣子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看了一眼功一,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嗯,还行吧。虽然还有很多事我都不懂。”
“你只要照功一说的话做就可以了。”光瑠笑着看了看她和功一。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功一总感觉自己连内心深处都被看透了。
玄关传来响动,有人进来了。能够随便进出这个房间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人真齐啊。”身穿藏蓝色西装的佐分利一手插在裤兜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浓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日本人的女秘书,她今天穿着紧身高叉西装裙。“新曲写好了吗?”佐分利问光瑠。
“我想还要两天时间。曲子已经写好八成了。”
“我等不了两天。”佐分利依旧一手插在裤兜里,环视着房间。功一不知道详情,但这座公寓似乎也是佐分利那个公司的资产,所以他有可能是查看资产时顺便过来走走。“好,那我再等一天,明天晚上开始拍摄。摄影棚已经准备好了。哲也,明天六点把光瑠带到摄影棚去,听到没?”
知道了,哲也回答。
佐分利就近找了张沙发坐下。“这次的目标是一百万盒录像带。怎么样,有信心吗?”
“或许有可能呢。”光瑠淡淡地回答,“不过,我们最好把那当成顶峰,之后的销售数字有可能会下降。”
“你是说盗版吗?”佐分利一脸烦闷地说,“好像数量还不少啊。下次我派人到录像带出租店去抽查。今天早上开会也说过这事。”
“为光乐申请著作权的事怎么样了?”哲也问。
“我已经叫律师去办了,最近应该能有结果。不过,光乐器的专利权比较麻烦。”
“那应该不太可能吧。”光瑠若无其事地说,“不管是彩色灯管还是合成器,都是既存的东西,就算把它们组装在一起,可能也不能称之为新发明。如果要申请专利,也只有回路部分比较有希望了。”
“没错。所以我们正在往那个方向走。”
“那样很好啊。话说回来,录像带销量回落并不只是因为盗版横行,还有更根本的原因。”
光瑠的话让佐分利的眉毛抽搐一下。“什么意思?”
“仅凭电视机上的画面,已经难以满足眼睛挑剔的光乐迷了。其原因就在于阴极管的机制。它可以通过混合红、绿、黄三种光来发出任意颜色的光,却无法组合出黑光。拿电视机来打比方,即使切断光源,画面也不会变成黑色,而是变成阴极管本身的颜色。这样一来,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光乐了。因为黑色在光乐中也是必不可少的。”
“啊,难怪。”功一拍了拍手,“我就觉得很奇怪来着。最近看光乐的录像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心情激动了。”
“我觉得那是很正常的。即便在初识光乐时能够得到满足,过一段时间后也会越来越不尽如人意。”
“那到底要怎么办?如果是阴极管有问题,那么就算刻成光盘也没有意义了。”佐分利用烦躁的语气问道。
“作为光乐的硬件,使用阴极管是存在局限性的。我认为有必要开发别的硬件设施。”
“听你这语气,好像是有什么想法啊。”
佐分利歪着嘴笑了起来。光瑠也笑着点了点头。“我打算制作一种微型光乐器。在里面植入很小的电脑,读取CD或软盘的信号,自动演奏。换句话说,就是能在自己家里享受音乐会氛围。这是跟电子钢琴的自动演奏装置一样的创意。”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把CD和软盘当成软件销售了。”
“或者只需要数据卡就足够了。”
“很好。”佐分利打了个响指,“有意思。如果顺利的话,那种产品说不定能复制立体声磁带的辉煌。老实说,我已经接到三家多媒体机器生产商关于光乐器的咨询了。我跟他们谈谈吧。”说完,佐分利对女秘书给出了几个指示。“好了……”佐分利从沙发上站起来,“明天在录影棚见吧,期待你的新曲子哦。拍摄完毕后就要开始下周音乐会的准备了,这次我打算做大做夸张,你可要加油啊。”
他们离开后,哲也长出了一口气。“真是暴风雨一样的人啊。还是跟以前一样气场逼人。”
“但也很绅士。”光瑠说,“不仅绅士,还值得信赖。虽然有点硬来。”
功一点点头。
关于佐分利那个公司的真面目,功一其实一无所知。或许那不应该称为“公司”,而应该称为“组织”才更合适。可是,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他充分感受到了他们的强大实力。借助佐分利他们的力量,光乐已经传遍了整个日本。
同时功一也隐约察觉到,组织的头目并不是佐分利,以前听哲也说过的“会长”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可是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至少在佐分利面前,他是绝对不会说的。直觉告诉他,那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明天之前真能创作出新曲?”功一问。
“当然可以。应该说,我已经写好了。”光瑠挤了挤眼睛,“这样就能优哉游哉地待到明天晚上了。”
就在众人表情缓和下来时,电话响了。哲也接起电话,又把话筒递给光瑠。好像是从光瑠家里打来的。说了几句话后,光瑠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辉美吗?”
听到那个名字,功一心里惊跳一下。小冢辉美出什么事了吗?
“嗯……我知道了。没关系,可以送给她。因为我已经不需要那个了。”随后,光瑠又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近况,不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小辉怎么了?”哲也问。
“嗯……”光瑠犹豫了片刻,然后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以前约好了要借书给她,她好像一直记得这件事,就跑到我家去了。所以我刚才说,让她随便挑自己喜欢的书。”
“唔,原来小辉喜欢看书啊。”哲也有点感慨地说。
功一觉得有点奇怪。就算他们真的有过那种约定,辉美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跑到光瑠家去呢?她应该也知道光瑠现在不住那里了。他转念一想,光瑠应该也没有理由对他们撒谎啊。
大约一个小时后,功一和圣子离开了公寓。天已经黑了下来。功一说“我送你回去吧”,圣子摇了摇头。
“今天我跟朋友约好了。是高中同学。”
“这样啊。那只能在这里道别了,我把摩托车停在了这里。”
“嗯。明天见。”
圣子挥挥手,转身走向车站。功一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转身走向了停车场。
晚上八点二十分,木津玲子来到酒店。男人正在房间里抽烟等着她,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
“怎么这么慢。”男人把手上的烟塞进烟蒂堆成的小山里摁灭,随后说道。
“我回去换衣服了。我才不想穿那种不讲究的衣服到这种地方来。”
“你不是穿着那种不讲究的衣服跟相马功一约会了嘛。”男人倒了两杯白兰地,将其中一杯放到玲子面前,“后来有什么变化吗?”
玲子喝了一口白兰地。“佐分利采纳了光瑠的提案,开始探讨光乐器的商品化。他们打算主推的不是乐器,而是欣赏光乐用的视频器材。”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制造商有意向吗?”
“好像还没找他们谈。据说目前有三家制造商咨询过。”
“不太好啊。”男人皱起了眉,随后喝了一口白兰地。
“你好像视光乐如眼中钉啊,莫非是老师的指示?”玲子话音未落,就被男人瞪了一眼。她忍不住把脸转开了。
“我看你好像有点事不关己的态度啊,可是如果放任光乐发展下去,连玲子你也会遭殃的。”
“什么意思?”玲子问。
“我的意思是,整个社会的机制有可能会被彻底颠覆。”
“怎么可能!”
“现在,”男人举起酒杯,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三角形,“世界是这样的金字塔构造。这座金字塔很有可能会被整个颠倒过来。”
“为什么会那样?不就是光乐而已嘛。”
“就是因为区区光乐,现在小鬼们全都聚集到了一起。不仅仅是聚集在一起,他们还在蠢蠢欲动。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他们。”
“我不太懂。”玲子说,“而且那座金字塔被颠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获益还是会吃亏。”
“你怎么可能获益呢?”男人用烦闷的语气恶狠狠地说,“我们目前处于金字塔的顶点附近。所以一旦发生那种事态,必然会受到损失。”
“唔……”玲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啜饮一口白兰地。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处在金字塔顶点附近。自己想要的东西确实都能到手,可是她也因此做了许多牺牲。
“话说回来,”男人一边爬上床一边说,“那帮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白河光瑠这回又想干什么?”
“对了,他今天说了些让我有点在意的话。”
“他说了什么?”
“大坝崩溃的话题。”玲子把光瑠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前还是蚂蚁挖洞的阶段,只要有水流出来,无论多大的力量都再也无法阻挡。
“那个人也讲过类似的话。”男人苦着脸说。那个人自然指的是“老师”吧。“也就是说,今后那种小鬼会越来越多吗?那又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玲子摇着头说。
“算了。反正那帮人也就现在还能随心所欲了。”
“怎么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白河光瑠下一次音乐会是下个月吧?”
“没错。在国际音乐堂举行。佐分利在这次音乐会上比平时还要下功夫。”
“哼,他们也只能得意到那天为止了。”
“那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反正到时候会给你下达指令的,你就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对了——”男人躺在床上伸出手,将玲子拉了过去,“你跟相马功一处得还不错吧?”
“他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他已经享用过这具身体了吗?”
下流的言辞让玲子皱了皱眉,凝视着男人的脸。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让他抱过了吗?呵呵,那可真是……”说着,他把手伸向她的大腿。
玲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最讨厌的时间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