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晨。
千惠子半躺床上,眼皮愈来愈重,睡魔正消磨着她抵抗的意志。
不!我不能睡。
我不要再到那遥远的地方去,受那些邪恶的生物控制。
蓦地灯光熄灭,这没有窗户的房间,立时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去。
“依唉!”
门被推了开来,透入微弱的日光,日光蓦地一暗,一个人影投射进昏暗的房间里,千惠子饱受吓的心像给掉进冰水里般寒冻。
一团黑压压的东西走了进来,是个高大的男人,可是却看不清他的脸。
门被他轻轻掩上。
千惠子再也忍不住呻吟起来,退往靠墙的一边,摇头哭道:“不要!不要!”
那男人以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文道:“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侵犯你的葛柏已受到了惩罚,任何一个以粗暴方法破坏美丽事物的人都必须被毁灭。”
千惠子的恐惧有增无减,叫道:“不要过来。”
那人来到床缘,坐了下来,柔声道:“不明白我吗?你在哈佛是念哲学和文学的吧!你一定有你的理想和抱负,便如我们也有我们的理想和抱负。”
千惠子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心中稍安,道:“你的抱负?绑架和谋杀也算是吗?”
那人轻轻一笑,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人类文明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灾害,人口的爆炸,对环境肆无忌惮的染污、破坏、杀戮其他生命、砍伐美丽的山林、浪费地球的资源,你说比起这些暴行,我们干的算甚么?为了挽救这宇宙里最美丽的星球,我不惜做任何事。”
他的语气并不激动,但却是发自深心处的悲鸣。
千惠子想不到引出这一番话来,想了想道:“我看不出这和绑架我有甚么关系?”
那人道:“要完成我们的理想,我们须要庞大的金钱和必需的材料,好像你父亲这类剥削他人的大资本家,积聚了不必要的财富,我们取他少许,并不过份,其实他欠我们的远比我们取他的多。”
千惠子呆道:“这……这是甚么歪理?”
那人冷笑道:“歪理!整个人类文明由开始便走上错误的道路,工业大革命使这错误加速扩大,一发不可收抬。歪理在强权下变成真理;城的出现,使人挤在一起,破坏自然生态;人愈接近,隔离愈大;经济愈发达,愈是脆弱。种种乖常的行为、罪恶一日比一日严重。但却看不到任何阻止这种种趋势发展的因素……”
“啪啪,啪啪!”
那人道:“进来!”
金发女郎冲了进来,惶急地道:“不好了,天皇有电话来!”
那人沉声道:“出去再说。”
千惠子先是愕然,继而心中现出一道希望的曙光。
纳粹人和金发女郎艾莎步出房外。
其他人已聚集门前,眼中均有惊惶的神色。
纳粹人最是冷静,道:“甚么事?”
文莎急迫:“天皇有电话来,说大野千惠子在那录音带以巧妙的暗语暴露了我们的地点,我们要立即离开。在警方把整个地区封锁前离开。”
纳粹人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叫道:“这怎么可能?快,给她注射安眠药,立即撤退。采用应急计划。”
众人应命而去。
纳粹人推门入房,喝道:“你怎知我们的藏身地点。”
千惠子紧抿着嘴。
费清博士提着注射针走进来。
千惠子虽看不清楚,却直觉地知道有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骇然道:“干甚么?”
费清博士道:“乖孩子,一针你便会好好睡一觉,你不是不肯睡觉吗?”
恐惧潮水般冲上来,千惠子狂叫道:“不要!”
禾田稻香发动汽车引擎,自色法拉利冲出大门,风驰电掣往机场驶去。
横山和大野已先她一步飞往奈良,参与拯救千惠子的行动。
大野原先要她留在东京,不过她终于受不了热锅蚂蚁的滋味,迳自前往奈良,她不知自己能做甚么,但总好过在家里呆坐。
一辆机车在后望镜出现,跟了一段路后,才消失不见,禾田稻香心下稍安,多车之秋,难怪会杯弓蛇影。
她转上往机场的直路,不一会抵达机场,在停车场停好了车,匆匆往机场大堂走去。
这是暑假期间,大堂里挤满了人。
一个人在前面闪出来,拦着了去路。
禾田稻香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和横山见面后,餐厅门口撞在一起的英俊男子。
他给了她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人当然是凌渡宇。
凌渡宇微笑道:“大野夫人。”
禾田稻香脸色一沉道:“你跟踪我。”
凌渡宇诚恳地道:“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禾田稻香并没有危险的感觉,因为附近四周全是人,远处还有两名警察,她不相信对方敢公然对她侵犯。
而更重要的一点,眼前男子有种天生高贵和正义的气质,眼神像是能透进人心里去。
但她现在的确没有心情听对方说话,也没有兴趣知道他的企图,目下没有任何车的重要性比得上拯救千惠子一事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禾田稻香垂头避开凌渡宇磁石般的慑人日光,道:“对本起!我有急事。”
举步绕道而行。
凌渡宇虎躯一移,再拦在她面前。
禾田稻香愠道:“你再不让开,我立即召警。”
凌渡宇平静地道:“我是为千惠子的事而来,假设你不给我机会说清楚,千惠子小姐便难脱困境。”
禾田稻香芳心大震,瞪着凌渡宇道:“你怎会知道千惠子的事,你是……”
她心中想到一个可能,正要叫起来。
凌渡宇急道:“不!你误会了,我不但和绑匪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他们的死对头,请给一点时间我解释。”
禾田稻香冷冷道:“有甚么事,你直接向警方或大野先生说,现在请立即让开。”
凌渡宇见她神情坚决,知道不能在这点上和她争持,潇扬手作个让路的姿势,退在一旁。
禾田稻香头也不回,迳自前行。
“横山正也是绑匪一方的人。”
禾田稻香全身一震,停了下来,缓缓转身,秀目茫然望向凌渡宇。喘了一口气,颤声道:“你说谎!”
凌渡宇伸手递上一张字条,恳切地道:“这是我落脚的地方,你若想救出千惠子,请在今天之内和我联络。”
禾田稻香的眼光落在条子上,那是一间酒店的名字和房间编号。
禾田稻香娇喘了几下,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我不须要和你再有任何接触。”她碰也没碰那字条,掉头便走,可是手足却忍不住冰冻起来。
大野隆一、禾田稻香和横山正也站在藏身的屋内,警方各式各样的专家正在忙碌地工作着。
触目惊心的是墙上用血红的唇膏写了几个字:“大野隆一,这是最后的机会。”
一位警官走上来道:“屋内留下了大量的指纹、衣物,甚至厨房里有煲焦了的乌冬面,显示疑匪走得非常匆忙,连毁灭痕迹的时间也没有。”
大野隆一的脸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但却忍住没有作声。
禾田稻香的俏脸苍白如纸,嘴唇颤震。
横山正也的脸色也很不自然,借故走了开去。
禾田稻香轻声道:“隆一,我想找个地方说几句话。”
大野道:“我没有那心情。”
禾田稻香道:“那是很重要的事,关于千惠子的。”
大野隆一双目一亮,现下只有千惠子三个字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两人回汽车里,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使禾田稻香感觉上好了点,她沉吟片晌,道:“横山先生可能有问题。”
即管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语气和用字仍是尔雅温文。
大野隆一呆了一呆,按着眼中射出狂乱和骇人的神色火山爆发地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管谁有问题,横山有问题,甚或是你有问题,我只要得回女儿,我的女儿,明白了没有!”女儿的境况,使他失去了方寸。
禾田稻香不能置信地望着大野隆一,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泪水已在毫无控制下涌进眼眶里。
大野隆一似乎知道白已语气用重了,叹一口气道:“我一定要千惠子无恙归来,这可怜的孩子。”
禾田稻香泪眼中的大野隆一只像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但她却和他同床共寝了这么多年。
八月十三日,黄昏。
凌渡宇将锁匙插进酒店房间的门锁里,忽地心中一动,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人,累年的精神苦修,使他拥有说给别人听也没有人相信的超自然灵觉。
他依然将门打开,却没有立即步进。
一把甜美妩媚的女声道:“凌先生!回来了吗?”
凌渡宇笑着摇头,到日本来难道就只有这种收获。
昭菊穿着丝质恤衫和牛仔裤,懒洋洋地挨坐沙发里,别具一种令人惊喜的英爽风姿,与那天的花枝招展大异其趣。
崇尚自然的凌渡宇反而喜欢她这个模样。
凌渡宇在她身旁坐下,笑道:“我还未曾谢你。”
昭菊吹弹得破的脸颊浅显出醉人的酒涡,点头道:“能帮上忙,是昭菊的荣幸。”
凌渡宇想不到她毫不居功,有点意外,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吃晚餐?”
昭菊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指指放在台上的一个方盒子和一瓶酒道:“我特地往东京最着名的鳗鱼专门店买了两害鳗鱼餐,还有一瓶地道的米酒,不知你喜不喜欢。”
凌渡宇对昭菊的玲珑巧意大感招架不来,眼看佳人如花似上,酒未沾唇人已醉,话锋一转道:“你和田木是甚么关系?”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假设昭菊是田本正宗的禁脔,站在朋友的立场,无论如何也不能夺人所好,他虽不避风流韵事,却非常有原则。
昭菊被凌渡宇开门见山的一句,弄得粉脸爬满红霞,垂首道:“田木先生对我很好,我本是艺伎,他却让我为他打理酒吧业务,当我就像女儿一样。”
凌渡宇心脏不争气地跃动了几下,伊人如此细说情委,不啻清楚向他表明她是自由之身,可任君采摘,要知大家都是成熟的男女,在这种道左相逢式的交往里,一是各行各路,若走在一起,必然是肉体的关系,份外刺激动人。
凌渡宇站了起来道:“让我先冼个澡,再享受你的鳗鱼和米酒。”
昭菊盈盈立起,以蚊蚋般的声音道:“让昭菊服侍凌先生入浴。”
凌渡宇愕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凌渡宇皱眉道:“谁!”在这要命的时刻,谁人如此大煞风景,不过这亦应是顺手挂上“请勿骚扰”牌子在门外的时候了。
他谨慎地在门后叫道:“谁!”
“是我!禾田稻香。”
凌渡宇呆了一呆,把门打开。
穿着鹅黄色连身裙、高瘦长、风姿绰约的禾田稻香盈盈俏立,秀长的凤目有点红肿,显是今天曾哭过一场。
她的眼光越过凌渡宇宽阔的肩膀,落在房中的昭菊身上,神情显得意外和愕然。
禾田稻香垂头道:“对不起!打扰了你们。”
转身便要离去,有点奇怪的羞愤交集,但凌渡宇只是个陌生人。
凌渡宇望了望身后的昭菊,转回来叫道:“大野夫人!”禾田稻香往升降机走去。
凌渡宇正要追出去,昭菊已越过了他,一把拉着禾田稻香道:“夫人!我只是为老板送东西来的秘书,现在也要走了,我不打扰你们才真。”
转身向凌渡宇躬身说再见。
反倒先走了。
禾田稻香站在走廊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凌渡宇心想说谎说到底。
房中还有鳗鱼米酒,所以实在不宜回房,道:“不如我们到二楼的咖啡阁,喝杯咖啡好吗?”
禾田稻香点头。
在咖啡阁一个幽静角落里。
两人坐了下来,要了饮品,禾田稻香垂着头,咬着下唇,欲话还休。凌渡宇心想这种美女情态,实令人百看不厌,但正事要紧,打开话盒道:“怎样?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对吗?”
禾田稻香缓缓抬起头来,用力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对着这还未知道名字的男子,心中竟然泛起连对丈夫也没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尤其是对方的眼神深逢无尽,既带有哲人智者的襟怀,又具有英雄战士的坚毅和勇气,形成独特非常的气质。
她从未见过这种眼睛。
凌渡宇道:“让我猜猜看。一定是千惠子的事出现了问题,而与横山正也有关系。”
禾田稻香又再点头,橡变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凌渡宇道:“究竟是其么一回事?”
禾田稻香垂下眼道:“你不是甚么也知道的吗?”
凌渡宇透视芳心的目光,使一向含蓄低调的她很受不了。
凌渡宇笑道:“我也希望自己是上帝,可惜事与愿违。”
一直拉紧的气氛,至此刻轻松了点。
禾田稻香勇敢地迎上凌渡宇的眼睛,道:“我并不认识你,也不知你的名字和来历,你先要使我相信你,我才可以告诉你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你你我我”使凌渡宇的脑袋也大了起来。
挥手道:“好了好了!让我向你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凌渡宇……”
跟着大概地将这次来日本的目的告诉了她,其中当然略去了抗暴联盟和田本正宗这类须保密的环节。
禾田稻香俏脸苍白起来,喃喃道:“难道横山真的是这疯狂组织的人,他还……还杀了人,噢!千惠子。”
她闭上眼睛,忽又张了开来,道:“不!这不可能是真的,没有人蠢得做这种自杀式的事。”
凌渡摊手道:“我也不信,可是这世上无奇不有,或者圣战团故意放出这样的烟幕,以掩护他们暗里的大阴谋,制造核弹并非易事,将核弹发射更加不易,要用一个粗制的简陋核弹去毁灭地球,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些姑且不论,眼前当务之急,就是要救回千惠子,所以我需要你的合作。”
禾田稻香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不知是给你说服了,还是别无选择。”
这次轮到她将今天的事和盘托出。
凌渡宇反覆询问,一点细节也不放过。
尤其是那盒录影带的内容,他更是问了几次,最后皱起肩头,苦思不话。
禾田稻香耐心地等待着,由今晨看录影带开始的焦惶,按着连串惊涛骇浪的事仲,到此刻忽地心境清宁明净,似乎一切都可以解决,大野那番伤透她心的话。
已给抛离在不可触及的遥远处。
凌渡宇苦笑摇头道:“我真不明白,千惠子凭甚么知道自己被囚禁的地点。以圣战团的谨慎作风,绝不会容许这样的漏洞。”
禾田稻香耸耸肩,表示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凌渡宇道:“无论如何,圣战团留下了很多尾巴,只要我们善加利用,必可致他们于死地。”
顿了一顿道:“大野先生有没有收到绑匪的勒索要求?”
禾田稻香摇头道:“没有!”
凌渡宇道:“大野先生有没有对这表示奇怪?”
禾田稻香道:“没有!”
凌渡宇叹道:“圣战团果是高明,勒索的要求早便送到大野那里去。”
禾田稻香茫然望着凌渡宇。
凌渡宇俯前轻声道:“圣战团只须在掳劫发生的同一时间,将勒索信送到大野手上,便只有大野一人看过。”
禾田稻香心中滴着眼泪,大野连她也瞒过,还当她是甚么。
凌渡宇道:“我可否和大野先生一谈,若能知道绑匪的要求,对了解圣战团的阴谋,将有很大的帮助。”
禾田稻香摇头黯然道:“那是没有用的,尤其你不是日本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日本男人,自私主观,但却以教养和风度包装起来,他会不惜一切换回女儿。”
凌渡道:“既然他是这样的人。为何你又嫁给他。”
禾田稻香责怪地道:“凌先生……”
凌渡宇醒悟到自己的唐突,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禾田稻香转过话题道:“现在我们应怎么办?”
凌渡宇充满信心地微笑迫:“中国有部兵书。其中有一章说的就是‘造势’,例如你要推一块巨石,在平地上推不动,但在山坡顶上一堆,便会滚了下去,这就是造势。”
禾田稻香眼中闪烁着兴趣,眼前这中国人的一言一行,总是能这么地吸引她的心神。
凌渡宇作了个攫抓的手势,加重语气道:“横山正也虽然狡猾雄强,但已给我捏着了他脆弱的喉咙,我要使他成为圣战团致败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