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怒之下,她推了人。
那人重重倒在没有铺地毯的木质地板上,身体和后脑重重砸下去,她似乎睁了睁眼睛,眼睛虚弱眯了一会儿,但下一秒,令桑榆心底发冷的是,她偏头晕了过去。
深棕色地板上渗出汩汩血迹。
来自那人的后脑勺。
桑榆身体都软了,手足无措,她想说不是故意的,带着哭腔,问在场的另一个阿姨,“我该怎么办啊?”
阿姨出其意料的镇定,冷静说:“桑小姐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就好,那就好……”
桑榆松口气,再不敢在这里多待,拔腿就跑。
留下来的阿姨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顺便报警,而后完完整整把整件事汇报给管家。
她是早就被傅清瑜安插在赵宅的棋子,平时负责的任务是说一些别有用心的“小话”,比如在谢有仪面前聚集人说前任太太的好话,再比如在桑榆面前说一些大少爷夫妇恩爱的话。
今天的话是她临场发挥,倒没想到把搭档给赔进去。
她暗暗祈祷,搭档可以转危为安,然后桑榆要得到应有的教训!
谢有仪是等警察上门时才知道女儿闯这么大祸的,她不常看微博,此刻一登录,页面满铺她女儿害死人的讯息,关于她女儿的种种言论,不堪入眼。
她心底瞬间升起一把火。
“清瑜,你是当家少夫人,赵家的一切内务都有你负责,你信誓旦旦跟赵董打包票,一定负责工作,绝不损伤赵家声誉,你就是这么负责的?”她压着脾气,“你跟我解释一下,我女儿的热搜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撤?难道她不算赵家人?”
当然不算。
这句话傅清瑜没有讲,她站在病房前的走廊上,身在VIP病房室,走廊清净典雅,淡淡的医药消毒水中蕴藏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来自不远处博古架上的素冠荷鼎。
“母亲,我之前是保证不让赵家的名声恶意中伤,但妹妹做的这件事是事实,捂是捂不住的,如果彻底删消息,全网捂嘴,这样会使网民逆反,还会连累整个赵家的名声,这样不值得。”
末了,她含笑提醒,“母亲还是给妹妹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阿姨家人要起诉了,说不把妹妹送到监狱不罢休。”
挂上电话,阿姨的女儿来找她,是一个淳朴的女人,风霜满脸,手骨粗硬,一看便是劳苦出身。
“谢谢您。”阿姨女儿给傅清瑜鞠一躬,“要不是您,也不会这么多人想替俺妈讨回公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女人带记者采访她,她也不能将母亲受伤的真相公之于众。
以前,权贵伤了普通人,普通人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权贵死死把控着舆论,普通人翻都翻不起风浪,这个的事便会如水滴落入大海,没有一丝波澜。
傅清瑜没有应承这句谢,而是含笑道:“过不了多久,桑榆的母亲会来找你私下调解,她很富有而且慷慨,你可以想想跟她要多少钱合适。”
如果是中产家庭,傅清瑜会建议他们跟桑榆打官司打到底,反正她会赞助律师费。
但——
阿姨家实在困难,还是不要他们深入司法漩涡,好好拿点钱过日子才是最正当的事。
她没想一口气捶死桑榆,只想让小公主顺利的人生起一点风波罢了。
“要多少钱合适呢?”阿姨女儿有点茫然,“一百万?”
傅清瑜竖起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含笑,“这个价钱乘十,她也是拿的起的。”
暂时处理好医院的事情,傅清瑜乘车回老宅,郎思文坐在她身边,恭谨汇报,“先生已经知道国内的事了,他即刻启程回国,您要不要打电话主动知会他一声?”
自从跟赵昀和离婚后,陈敏静便开启环球旅行计划,全球到处都有陈家大小姐的房产,每到一地,她便会住上两三月,一月前她抵达瑞士,不甚感染肺炎,赵孟殊恰好在瑞士出差,便暂停回国计划,陪母亲养病,到现在也没回国。
傅清瑜没想到一个桑榆便会让他抛下生病的母亲提前回国,她再一次刷新白月光在他心中地位重大的认知。
“好,我提前跟他说一声。”
瑞士是中午,赵孟殊刚陪陈敏静吃完午餐,跟她在院子里散步。
特殊铃声响起,他接听,意味不明说一句,“太太,晚上好。”
很显然,依他这个语气,他已经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了,而且对她的举动生气。
傅清瑜脸色依旧从容淡然,只是语调娇柔,“老公,我知道错了,别怪我了好吗?我这样做,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好在意她是你的白月光,所以就不想帮她的忙,你不要生气了。”
郎思文瞪大眼睛看老板,不敢相信这个高岭之花一样的女人在对赵孟殊说话时会这么矫揉造作,她忍住嘴角抽动,双手紧紧扣在膝盖上。
赵孟殊倒是接受良好,在家里,她比现在腻歪上百倍。
他嗓音沉冷,“把她挂在热搜上可以,但不许牵连到赵家,不然赵昀和会让你负荆请罪。”
傅清瑜娇滴滴说:“如果爸爸怪罪,老公会护着我吗?你知道的,太太看我不顺眼,她肯定不会讲我的好话的。”
赵孟殊:“我明天晚上到平城,你先避着他,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说。”
傅清瑜不急着挂电话,柔声道:“那我去接机,老公把航班号发给我。”
“嗯。”
挂断电话,侧过眼睛,傅清瑜望见脸皮抽筋的郎思文,她似乎难受的厉害,拳头紧紧握住,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我们是恩爱夫妻,这样说话很正常,等你结婚之后,你也这样。”傅清瑜语调回归正常,又变得清冷不可捉摸。
郎思文真心佩服她,“老板,你辛苦了。”
傅清瑜轻笑,“能用撒娇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说几句好话而已,对她来讲不要太容易。
到了老宅,傅清瑜照旧在松山堂住下,赵昀和一直没找她,傅清瑜也就不往他眼前凑。
第二天中午,有不速之客来访。
傅清瑜含笑迎接,“大哥。”
赵南浔是赵昀和的养子,年纪跟赵孟殊一般大,深得赵昀和器重,早早便进入京颐集团董事会,在董事局的地位举足轻重。
令傅清瑜不解的是,赵南浔跟赵孟殊一同长大,关系并不亲近,反而跟谢有仪和桑榆母女感情极好,十天有八天,他都会到谢有仪院子里歇息用餐。
傅清瑜猜测赵南浔应该是过来替桑榆出气,他们兄妹关系好是出名的。
不成想,赵南浔压根没提这件事,只是眉眼淡然道:“听说傅总想要收购恒山医疗?如果傅总执意如此,我是不会在董事会投出赞成票的。”
傅清瑜可不会被他压了气势,她背后的靠山比他硬的多,她挑眉,含笑道:“大哥当然有表达自己意愿的权利,但大哥一个人的意愿并不会动摇董事会的决心。”
京颐集团占股最多的是赵孟殊,就连赵昀和都压不住赵孟殊,赵南浔凭什么呢?
赵南浔目光淡淡从傅清瑜眉眼扫过,“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傅总也要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能做孟殊的妻子,你要知道感恩,感恩是谁带给你这点情分让你能拿着赵少夫人的名头挥霍!”
这是指名道姓告诉傅清瑜,她的一切都是因为跟桑榆相似的这张脸得来的!
他要她感恩,感恩什么?感恩桑榆吗?
傅清瑜端起茶盏慢慢抿一口茶汤,清香苦涩,她不继续跟赵南浔僵持,直接掠过话题,“大哥今晚还是在老宅留宿?”她温雅笑道:“刚巧,孟殊今晚的航班,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晚上跟他讲就是,你们两兄弟之前还能好好聊聊感情。”
赵南浔不置可否,抬步离开。
傅清瑜给郎思文打电话,“修改提案,改收购为投资。”
不能收购也好,她要慢慢增加投资比例,把傅冕那个老王八蛋挤出董事会!
郎思文:“傅总,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要认输服软,这只是赵南浔的一家之言,董事会其他董事不一定反对这个提案,再说,您背后还有先生,夫妻一体,他会为您着想的!”
傅清瑜对她跟赵孟殊的感情有清晰认知,对赵孟殊帮她不抱希望,不过郎思文倒提醒她,她不用着急服软,先问问赵孟殊的意愿再说,他真说不行,她再服软。
“行,先不着急。”她道:“下午我去接机,帮我订九十九朵红玫瑰,晚上再办一场烟花秀,我要隆重欢迎赵先生回家!”
反正不花她的钱,越隆重越好。
郎思文唇角抽动:“好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傅清瑜仔细想了想,“在松山堂门口摆上火盆,去晦气,再往沉园铺上红毯,从门口开始铺,一直铺到主楼。”
她还想在沉园主楼里铺满玫瑰花瓣,然后用直升飞机挂欢迎横幅。
但郎思文拒绝她的提议,委婉劝,“您把惊喜放在下一次,一次不能把所有惊喜用光。”
傅清瑜听劝,只保留了玫瑰花和烟花秀。
晚上,傅清瑜准时到机场接机,怀里捧着一束硕大的红玫瑰花,九十九朵,一朵不少。
她边等人,边在网上刷资讯。
现在,桑榆在网上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网上所有的账号已经被封禁。
这两天,桑榆一直待在御龙湾当鸵鸟,一应事项全是谢有仪替她处理,包括赔偿阿姨家里一千万获得和解意向书。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谢有仪,仿佛老了十岁,傅清瑜可是半点不惭愧的,别人骂她女儿她心疼,她怎么不知道心疼别人的女儿呢?
谢有仪对她做过什么,她可是一点没忘。
不远处,一行西装革履的男人浩浩荡荡走过来,在最前面的当然是傅清瑜的便宜老公赵孟殊,旁边的是他总助陆望秋,之后的便是随行保镖和随行助理。
傅清瑜打起精神,唇角挂起温柔的笑容,小跑着奔向便宜老公,如弱鸟投林般扑到他怀里,差点把怀里的玫瑰花撞散。
赵孟殊屈尊降贵轻拢住她,“怎么来得这么早?”
傅清瑜仰起眼睛,她今天画了心机的少女妆,眼睛乌润澄澈,娇滴滴道:“因为想你啊,想得不得了,所以就争分夺秒过来了!”
陆望秋和其他助理们面无表情听着太太矫揉做作讲话,明明在公司是杀人不眨眼的CEO,但到了他们先生面前,就退化成弱智少女,每天只知道情情爱爱,跟演琼瑶剧一样。
“辛苦了。”
赵孟殊倒比他们习惯一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花,然后,在她伸手要牵手的时候,敛眸,轻轻握住她指尖,一行人便往接机车队走。
赵孟殊跟傅清瑜坐进银顶迈巴赫,到了车上,傅清瑜很自然靠在他怀里,赵孟殊只当她不存在,虚虚拢住她,打开笔记本办公。
“老公,我今天夸下海口说你今晚会跟大哥一起吃饭的,你要不要满足我?”
清净没几分钟,傅清瑜又开始娇滴滴讲话,赵孟殊漫不经心,视线集中在电脑屏幕上,“可以,你怎么得罪赵南浔了,要我帮你调和?”
傅清瑜伸手环住他劲瘦腰腹,脸颊贴在他胸膛,“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收购恒山医疗,大哥不同意,然后就拿你压我——”她有些委屈道:“大哥说我做错了,说我不能借着你妻子的身份胡作非为,还要我感恩。”
“感恩什么?”彻底办公不了,赵孟殊垂眸望着傅清瑜,梳理她犯下的人情债。
赵孟殊眉眼像陈敏静,是清隽雅致那一挂的,年少的时候秀气得像小姑娘,但随着地位上升,威严日重,沉下眉眼时确实是迫人的。
傅清瑜当然不怕他,但戏得演下去,她垂下脸,委屈巴巴得抿唇,“我不说。”
赵孟殊抬手揉了揉眉心,知道她又在演,耐着性子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解决?”
当然是感恩她有一张像桑榆的脸。
但这话她是坚决不能跟赵孟殊讲的,说不准他心底也是这样的。
“感恩他和太太能容下我这么个孤女进赵家的门。”此情此景,多么适合双眸垂泪演一出动人的凄清戏码。
但傅清瑜哭不出来。
她只能语调尽量往楚楚可人那方面靠,“我知道自己家世不好,能有今天全靠老公你对我的栽培,但我能走到今天靠得是你还有我自己,我觉得不关大哥的事,他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赵孟殊抬眼,嗓音不辨喜怒,“你想我怎么做?”
傅清瑜自知赵孟殊不可能为了她跟赵南浔翻脸,双手抓住他手腕,轻轻撒娇,“我现在还没想到办法,能不能帮我拖延一些时间?老公,我爱你,我也不想为难你的家人,但可不可以让他们不要逼我太紧?”
“可以。”赵孟殊言简意赅。
傅清瑜脸上绽放出明艳笑容,倾身在他侧脸亲了亲,“老公,你真好!”
她还想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感谢,身体靠得他很近,赵孟殊却微微往后仰,避开她的亲近,并将手从她手中轻轻抽出。
傅清瑜指尖微蜷,望着空落落的一双手,眸底闪过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