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陆咬枝那晌觉,一直睡到了快午时。

她蜷缩在‘嵇照云’怀里醒来,瞥见男人眉眼锋利,淡淡地阖着眼,半弯着身子,手臂绕过她的腰身,搭在她后背上,将她紧紧地拢着。

陆咬枝已经想不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和‘嵇照云’这般温馨过了,有些不舍得动,不想吵醒‘嵇照云’。她拱了拱小身子,微微将头抬起,贴在‘嵇照云’的胸膛前。

直到听到了健实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为何,陆咬枝松了口气。

她毛绒绒的发丝掠过‘嵇照云’的喉结,微有些痒意,嵇照康未完全醒来,只是动了下身子,把她搂得更近些,下巴抵着她的脑袋:“醒了?”

声音沙哑的,带着睡后的慵懒,很好听。

陆咬枝‘嗯’了声,道:“照云,你的心跳声好响。”

嵇照康笑了一下,声音醇厚:“我毕竟还活着。”

陆咬枝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照云,你还活着,真好。”

嵇照康眼睛倏然睁开。

他知道陆咬枝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否则不会这样平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但即便没有想起来,嵇照云的死仍在她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她真能彻底忘记吗?

嵇照康不怕她想起来,怕的是她想起来时,嵇照康在她心里,还只是小叔子而已。

嵇照康面上不显,只是搂着陆咬枝的腰肢的手用了些力气:“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自然要

活着。”

因为快到午时,要用午膳了,两人便没有再赖床,起身。

嵇照康倒是好打理,但陆咬枝的发髻都乱了,她红着脸赶‘嵇照云’去把却玉叫来,‘嵇照云’笑着走出星河苑时,百草堂的门突然开了。

小陆大夫站在那儿,与他们视线相对。

陆咬枝想到自己发髻散乱,连簪子都摇摇欲坠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是才睡起来的,脸颊微红,颇有些不自在。

反观嵇照康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侧脸柔声对陆咬枝道:“枝枝,你回去吧。”

陆咬枝巴不得这声,如蒙大赦般跑了回去,小陆大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推测出来她去的应当是内室。

小陆大夫忍着心头的苦意,对嵇照康道:“嵇公子,我本来想与陆姑娘请辞的,你既然在这儿,我与你说也是一样。”

嵇照康淡淡的:“小陆大夫是来给枝枝医治身体的,怎么这样急着走?”

小陆大夫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道:“陆姑娘身上的热已退,至于心悸也是顽疾了,继续吃药便是,我留在陆府已没有用了,因此来请辞。”

小陆大夫向嵇照康执了个礼,便转身又进了百草堂。

嵇照康嗤笑一声,去望山院把却玉找来。

却玉根本不敢多问,好端端的,陆咬枝的发髻为何突然就乱了,只是在出门前踌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奴婢要带身干净衣服过去吗?”

嵇照康回忆了一下,那些脏东西不是流在他的身上,就是在陆咬枝手上,她的衣物倒是干净的,没沾上一点。

嵇照康便道:“不用。”

他说得正经严肃,但那回忆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一切,却玉更不敢多想了,忙随着他去了星河苑。

却玉给陆咬枝挽发,嵇照康便坐在桌前夹核桃,等发挽好了,一小碟核桃肉也夹出来了。

陆咬枝看到之后,喜上眉梢,小手便径直伸过来,要抓把核桃肉吃。

嵇照康轻轻地把碟子移开,让陆咬枝抓了个空。

陆咬枝瞪着他。

嵇照康道:“要吃饭了,零嘴不能多吃。”

这就管上她了。

陆咬枝道:“你不给我吃,你剥那么多做什么?”

嵇照康道:“饭吃完后再吃。”他把核桃肉递给却玉,“拿去给厨房,让厨娘把核桃肉磨得碎些,撒在糖蒸酥酪上,午饭后送到星河苑。”

他吩咐完看着陆咬枝:“到星河苑来吃,是奖励。”

陆咬枝愣了一下,等明白过来是什么奖励后,脸都红了,偏过去,对着空气,小声道:“登徒子。”

这日,一家四口刚用完早膳,州牧府便派了人来,说是衙内醒过来了,恢复了些,便想请陆咬枝和‘嵇照云’去府上做客,要向他们赔礼道歉。

嵇照康与陆老爷对视两眼。

青璧山的刺客的身份,嵇照康是已经查到了,就是附近的山匪,只是那匪寨做得大,不将山寨攻破,捉住匪贼老大,要找到他们和王清正勾结的证据并不容易。

王清正那边大约也知道嵇照康碰了壁,拿不到实在的证据,便有恃无恐了,觉得青璧山一事也算是个威慑的拳头,想着也该给他们一个甜枣尝尝了。

如此一张一弛,方才能将嵇照康握在手心里拿捏。

陆老爷望着嵇照康:“你们要去吗?”

嵇照康问陆咬枝:“枝枝想去吗?”

陆咬枝摇头:“王衙内能有什么歉意,不过是形势所逼,方才装模做样一般,去见他,没得叫我恶心。”

嵇照康道:“那就不去。”

小厮去回绝了,原本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结果没过一个时辰,王家就把王衙内放在轿子上,抬了过来。

听丫鬟禀报,那样子十分招摇过市,明明有近路可走,偏偏要绕远穿行闹市,一路上都有豪仆四下告知,王衙内被悔意折磨得睡不着,故而哪怕下不了地走路,抬也要被人抬着,来向陆家道歉。

旁边还有人应和——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安排的人:“听说衙内与那陆家小娘子早有了私情,是真是假?”

王衙内抹着眼泪道:“甭管是真是假,如今她未婚夫回来,便都是假的。当日确实是我冲动了,我认罚,去和陆咬枝赔礼道歉。”

陆咬枝听了觉得恶心,王家这一招是既给陆咬枝泼了脏水,将她拉下来,好淡化王衙内作恶的程度,同时又给了陆家舆论压制,苦肉计做到这地步,陆咬枝再接受道歉,便是她得理不饶人了。

更何况,她不是什么错都没有。

陆咬枝差点没被王衙内的行径恶心得吐出来:“真真是把我当包子欺负了。”

陆夫人担心她又被气得心悸,忙给红玉使眼色,叫她先备好药,同时扶着陆咬枝的肩将她摁回交椅上:“照云会处理的,枝枝莫要动气。”

嵇照康道:“既然来都来了,就见一见吧。”他望向陆咬枝,“枝枝回望山院歇息吧,这种脏东西,不必污了你的眼。”

陆咬枝不肯去:“你不在家的时日太长,很多事都不清楚,我走了,他就可以空口污蔑我,我不走,要留下来与他对峙。”

陆夫人道:“枝枝,你不要任性,你要为你的身体着想。”

陆咬枝道:“母亲,这也是我的事情,我若一味退缩忍让,反而叫他觉得我好欺负。我们从前就是忍让太多了,才叫他直到如今,还以为可以轻易拿捏我们呢。”

嵇照康见陆咬枝神色坚定,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娇弱弱只会人保护的女子,只是这病躯实在过于连累她了。

嵇照康道:“那让枝枝留下吧,婶婶不必担心,我会护好枝枝的。”

于是两人去了雅正堂,在那里见了王衙内。

嵇照康那一枪,虽说扎得很留情面,但也不过是留了王衙内一条狗命而已。这几日,王衙内很吃了些苦头,烦的天天想打骂奴婢,可惜打骂人也须得生龙活虎,他现在是一动就要撕心裂肺,只能病恹恹地躺着,做个落魄山鸡。

这就罢了,卢氏还哭哭啼啼的告诉他,因为他得罪嵇照康这件事,不仅卢氏被禁足,身边的仆从被大换血,就连王夫人也被罚去抄经书了。

这就是踩在王衙内的禁区上了。

试问王衙内从娘胎开始就横行霸道一方了,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于是他一恢复了些许力气,便撺掇王清正派了山匪假扮刺客去杀嵇照康。

他道:“我知道父亲一向对于那些巡检的大人都习惯先示弱卖好,若能以最小的代价拉拢对手,自然是好的。但嵇照云这人就是个王八龟孙,外头的谣言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偏他八风

不动,铁了心要戴这顶绿帽子。想来,这招怀柔是行不通了,不如上个杀招,甭管成不成,也是一种威慑,毕竟他老丈人的铺子与一家老小都在越州待着,以后若遭个意外遇了山匪也是有的,

别忘了,他那弟弟就是死于山匪之手,难道他还忍心再失去亲人?”

王清正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毕竟从前他们对那些巡检的官员也是这样做的,能被收买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就当作遭了山贼遇害。

只是,王清正有些犹豫:“太子殿下毕竟快到越州了。”

王衙内不在意:“太子殿下说难听点,就是养在京师这个笼子里的雀鸟,哪里憾得动地方?你看他这一路走来,查出了些什么?都被各地的官员用美酒美女哄得团团转罢了。打山匪,他也得打得动。”

越州这一代,官匪勾结太深,利益盘根错节的,甚至于很多时候,不是官府打不掉山匪,而是不敢打,不舍得打,不愿意打。

王清正一想确实如此,自王衙内闯祸后,头回露出了点笑容,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你这小子,终于有点你爹爹我的样子了。”

王衙内便趁机与王清正撒娇:“爹爹,儿子这几日当真无聊,你便给儿子买几个美婢回来。”

只要王衙内不与他闯祸,王清正对王衙内的宠爱不下王夫人,道:“给你买,但有一件,这负荆请罪的样子,你还是得做足。”

王衙内懂得王清正这种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心理,过去哪一次不是这样,明明作恶多端的是他们,还非要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王衙内便笑道:“我懂得。”

能恶心一下陆咬枝和嵇照康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