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望山院的动静不算小,陆夫人一早便从红玉那儿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看到嵇照康与陆咬枝联袂而来,不是很意外。
她只是淡淡道:“和好了?”
“原本便未吵架。”陆咬枝小声答了句,便迈着小碎步从嵇照康身边离开,溜到了陆夫人身边坐下。
陆夫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陆老爷瞥了眼嵇照康:“先坐下吃饭。”
一时饭毕,众人皆漱口盥洗完,丫鬟们捧着器具鱼贯而下。
嵇照康道:“叔叔,我有话想与你说。”
陆咬枝正在和陆夫人说悄悄话,闻言看了眼嵇照康。
陆老爷沉默了下,道:“随我去外书房。”
陆咬枝便看着他们二人走出了清风堂。
陆夫人用绢帕垫着手,拿了个桃子给陆咬枝,道:“想过去看?”
陆咬枝猛点头。
陆夫人淡道:“吃桃子去。”
外院是专门辟了个院子做了两个书房,一个归陆老爷用,一个归嵇照康用。
陆老爷进的是嵇照康用的那个书房。
他进去便看到那些书籍被嵇照康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一卷卷,散着墨香。
陆老爷负手,道:“知道叔叔是从何时发现你并不情愿做照云吗?”
嵇照康淡淡的:“我到外书房来晒书。”
陆老爷嗤一声:“你确有自知之明。照云不是惜书之人,要是做了照云,这些书就得烂在书房里,我见你晒书,以为你是不舍得,方才偷偷来晒,现在听起来,你是不在乎。”
嵇照康道:“便是枝枝察觉,我也能遮掩,只说这是照康的遗物,因此我身为兄长,格外珍视。”
陆老爷转头看着嵇照康。
不知何时,这个曾今只到他腰间,被他牵着手领进家门的男孩,已经长得比他更高了,更有气势了。
陆老爷叹息了声,道:“你已二十一岁,又在沙场历练过三年,应当很有成算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说吧,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嵇照康道:“我想求娶枝枝。”
不出所料的答案,像是一块石头落地,但更像是钟椎撞钟,在脑海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青铜铮鸣声,闹得他脑子嗡嗡得叫。
陆老爷道:“你当真想好了?”
嵇照康点头,道:“我想好了,我没办法把枝枝交给别的男人。”
陆老爷道:“你可曾想过你们以后?”
嵇照康道:“往后的事无人可预料,我只愿在尚有资格时,好好守着她。”
陆老爷道:“照云那……”
嵇照康道:“上回去青璧山扫墓,我已在兄长坟前跪了许久,昨夜四更后,我又跪在了兄长的牌位前。”
他淡淡的:“兄长会理解我的,倘若他依然希望枝枝幸福。”
陆老爷至此无话可说,只能叹气道:“你啊。”
他叫了声,外面候着的小厮进来道:“老爷。”
陆老爷道:“叫夫人找药油送来,治淤血膝肿的。”
嵇照康才要谢绝,陆老爷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道:“我把你和照云视若己出,与枝枝一样。若是你认定的事,我不会拦你,可有一件,我话要说在你面前,你不同意便罢。”
嵇照康忙道:“叔叔请说。”
陆老爷道:“你和枝枝生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姓陆。”
嵇照康眼眸微睁。
陆老爷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但这毕竟事关陆家基业,因此还是说下去:“当时,你兄长还在时,我也与他提过。因为你们有兄弟二人,因此我与他说的是入赘,他并不大乐意。”
“但我也必须为我陆家基业考量,其实现在,我依然希望枝枝可以得个赘婿,但考虑到你家只剩了你一个,也有要承的香火,因此做了折中。”
嵇照康道:“可以。”
他回答得太快,让陆老爷一愣,道:“你无需这样快回答我,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嵇照康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再三考虑的,叔叔,我不能没有陆咬枝。”
陆老爷沉默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老爷以为光阴在嵇照康身上闪回了,他好像又看到那个初来陆府敏感、紧张、怯生,连块糕点都不敢拿的嵇照康。
是陆咬枝发现了他,大方地把碟子里的糕点分给了嵇照康,为了照顾这个新哥哥的脸面,陆咬枝还特意找了借口道:“你帮帮忙,帮我吃点吧,这是母亲亲自下厨做的,太难吃了,我吃不
下去了,可要是吃不完,她得骂我浪费粮食,怀疑我嫌弃她的手艺。”
全然不知陆夫人全程在她背后听完了她说的话,脸都被气黑了。
所以,陆叔叔,把陆咬枝嫁给我吧,我真的离不开她。
陆老爷从嵇照康的神色上读懂了一切,尽管他也知道这段充满谎言与秘密的关系岌岌可危,但他也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介入之中,强行的扫雷,只会让雷爆得更快。
“我同意这门亲事。”最后,陆老爷这样说。
嵇照康笑了起来。
像是一个稚子终于得到了他梦中想念的宝藏。
嵇照康与陆老爷谈话结束,打开书房的门,发现来送药酒的不是清风堂的丫鬟,而是陆夫人。
嵇照康微微诧异:“婶婶怎么亲自过来了?”
陆夫人道:“我听到老爷让我叫人送药酒过来,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这孩子,一声不吭的,倒是装得好,婶婶都不知道该说你点什么好。”
她微微叹气,道:“你这孩子,是去照云牌位前跪过了吧?跪了多久?”
嵇照康怕陆夫人多想,没说实话:“也就一个时辰。”
陆夫人也算是她养大的孩子,知道他的秉性,能说一个时辰,实际情况必然是不止的。
但陆夫人也没有拆穿他,只道:“照康,我作为枝枝的母亲,要向你说声谢谢。”
哪怕是小陆大夫,陆夫人也不放心把陆咬枝交给他,在她心目中女婿的最佳人选一直都是嵇照康,可她也知道,要嵇照康接受陆咬枝,需要迈过太高的心理门槛,因此她也不敢有太多妄想。
但还好,陆咬枝还是等到了嵇照康。
嵇照康把陆夫人塞给他的药酒拿在手里,走回了星河苑。
嵇照康是不习惯人伺候的,因此他的星河苑一直冷冷清清。
但这回不同,他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有细碎的剥壳声,他警觉起来,推开门口一道缝,看到是陆咬枝。
她今日梳着简单的双鬟,懒画蛾眉,银丝四蝶步摇钗上银质的流苏垂在耳畔,在阳光下,耀如星光。她神色认真地剥着核桃,白花缬绿绢裙曼妙垂地。
嵇照康一顿,推开房门,陆咬枝听到动静,抬头望着他笑:“照云,你回来了?”
“嗯。”嵇照康淡淡应一声,从她的手里取过那枚核桃,放在桌上,一掌就拍碎了。
“哇。”陆咬枝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把戏,目瞪口呆地看着核桃肉从碎裂的褐色硬壳中剥落,她极为捧场地鼓掌,“照云,你好棒。”
嵇照康想到小陆大夫为她夹核桃的场景,道:“要吃核桃,和我说。”
“嗯嗯。”
嵇照康坐了下来,顺手将药酒放在一旁,把那碟核桃拉过来,陆咬枝道:“你等下。”
她跑过去把专门用来夹核桃的小钳子拿过来给嵇照康。
其实那小钳子放得不愿,陆咬枝单纯是懒,宁可用牙齿跟核桃较劲,也懒得过去。
但是总不能让‘嵇照云’用巴掌拍核桃吧,核桃壳那么硬,扎着他怎么办。
嵇照康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接过那把小钳子,给未婚妻夹起核桃来。
陆咬枝的目光这才看向了嵇照康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她方才便注意到是一个瓶子,只是没细看是什么,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倒是吓了一跳:“照云,你受伤了?是去祭拜照康那天受的伤吗?”
嵇照康道:“不是。”他本不愿说得太详细,但是望着陆咬枝担忧的目光,又补上了一句,“是那天在照康坟前跪久了。”
“说起来,你那天也不知在犯什么倔劲,雨下得那么大,还非要跪到外头去。”未婚妻说着指责的话,但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让我看看。”
嵇照康没注意,一个细碎的核桃壳蹦了出去,在地面窗台上都弹跳出了声。
嵇照康低咳了声:“没事,我会打扫。”
他那耳朵却是悄悄得红了些。
陆咬枝便没在意,毕竟一个乱蹦的核桃壳哪有未婚夫的伤重要。
她从圆凳上起身:“我看看伤。”
嵇照康僵着身子,有些紧张。
陆咬枝说嵇照康是个老古板,着实是没有说错的,他平时衣服都穿得很严实,哪怕是再热的夏天,别的男子会打赤膊,他却是仍旧衣冠端正。
也就是在军营里,有时受条件限制,又都是男子,因此才放开了些。
但还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与陆咬枝在山洞里已经有了较为亲密的接触,接过吻,还曾经做过
好几个荒诞不经的梦,但从心理上来说,嵇照康依然雏得不行。
毕竟山洞里是形势所逼。
毕竟接吻的时候情绪已经冲没了理智。
不似现在,没有逼迫的形式,理智健在。
但嵇照康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陆咬枝的,毕竟嵇照云与他完全不同,是无时无刻都要和未婚妻黏糊在一起的,何况两人还有了更为亲密的接触。
嵇照康想到嵇照云与陆咬枝私定终身的那夜,手紧紧一攥,神色沉了下来。
他便没有动。
陆咬枝道:“照云,你伤在那儿了?”
嵇照康垂着眼睑,不愿看她清澈毫无杂念的目光,他道:“膝盖。你要看吗?”
要看膝盖,就需要脱去胫衣,撩起袍角,方才可以露出双腿。
陆咬枝声音也低了几分,到底还有几分害臊,她道:“不看不放心。”
嵇照康在心里深吸了口气,面上倒是若无其事,非常平静,他道:“那你跟我进内室。”
他顺手拿起药酒瓶子,紧紧地握着,直到听到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他才往内室走去。
陆咬枝背着身等了会儿,直到窸窸簌簌的布料脱离声停了,嵇照康道:“好了。”她方才慢慢地转过身。
那条脱下来的胫衣便被嵇照康随手搁置在一旁,她连目光都不敢往那里多瞟一眼,乖觉地顺
着那双腿往上看。
踝骨嶙峋,腿骨笔直,肌肉线条被拉得修长。
就是这双腿,曾贴过她的腿,与她在被褥下抵死纠缠,誓死不分离。
陆咬枝脸红红地想咬指甲,等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歪到哪儿去时,忙把手放下了。
然后她看到了膝盖青肿无比,都发了黑。
陆咬枝吃惊,这下真是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都没有了:“怎么跪成这样了?”
她不及细想,探手去触碰那淤伤之处。
疼痛倒是还好,只是陆咬枝冰凉柔软的手指触及到他的肌肤时,嵇照康感受到皮肤上滚过的酥痒麻意直直地蹿上了心头。
白日里本该被道德理智克制住的欲念,突然如雨后春芽,翻开土壤钻了上来。
“有些疼。”嵇照康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些许的颤音,是下到河里最美味的饵食。
作者有话要说:问:未婚妻看到我的腿在想什么?
答:在想她和前任的xxoo。(努力微笑,来自今天还没有被酸死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