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此时越州最好的大夫都聚在衙内的床前,救治王衙内。

等拆开豪仆临时包扎的纱布后,那些大夫面面相觑,嵇照康下手虽狠,却很有分寸,保证了给够王衙内苦头的同时,还不会伤及性命。

至少还有得救。

大夫忙碌起来,一盆盆的血水从房内被端了出去,王夫人站在廊檐下见了,脸色很差劲。

王衙内的正头夫人卢氏在旁哭哭啼啼的,吵得王夫人头疼,回手就给了卢氏一个巴掌:“现

在知道哭了,之前做什么去了?连自家夫君都看不住,你这个王家少夫人是怎么当的?”

卢氏挨了这巴掌,哭得更委屈了:“若儿媳能管住衙内,那后院里也不该有这样多的女子。”

王夫人一听这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等我儿醒来,定要叫他将你休了。”

正闹着,王清正穿着官服,大踏步走了进来,王夫人忙迎了上去。

王清正处理了一天的公务,已脸露倦容,但为了不成器的逆子,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问王夫人:“要你提前写好的纳妾文书,你写好了吗?”

王夫人点头,忙让丫鬟呈了上来。

王清正展开,并未注意正文行文如何,目光直直落到上头龙飞凤舞的落款,那上面签的正是陆老爷的大名。

原来这王夫人有个本事,伪的一手好字,无论对方笔迹如何,只要过了她的眼,都能写出八成的相似来。

如今陆老爷的落款也是她仿造的,为的就是以这纸纳妾文书,压平王衙内当街强抢民女的罪状。

王夫人看着王清正将纳妾文书卷起,收进袖中,仍有几分不甘:“嵇照云那小儿伤我儿性命之事,老爷便不打算追究了?”

王清正抬起眼皮,目光精明,冷笑道:“追究?怎么追究?太子南巡,不日就要到越州,而那嵇照云昔日曾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你就不怕他一纸罪状告到太子面前,王府一朝覆灭?”

王夫人讷讷不语。

王清正道:“事实上,连这强抢民女一事,我也没有把握,不知可否真能压平,不过是想利用男子自尊自大的面子,姑且一试罢了。”

他说着,目光扫过王夫人,卢氏,以及候在衙内院里的一众仆从,冷声道:“逆子觊觎陆家姑娘已不是一日两日,此前我便再三警告过,嵇照云是我们暂时惹不得的人物,千万离他的未婚妻子原先,结果一个个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身为人母,不知管教,罚抄经书两百卷,你身为人气,不知约束,禁足三月,至于那些随侍的仆从,无论男女,尽数发卖。”

王清正清风扫落叶般处置了所有人,就连王夫人都不例外,王夫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卢氏以为她是不满王清正也将她罚进去,趁机上眼药,也是想着能否由王夫人出面,将她的罚令改宽松些,道:“父亲好狠的心,怎么连……”

卢氏没等她说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个蠢货,若是我罚抄经书能将此难度过,抄四百卷我也是情愿。只是老爷这次连我都罚了,只怕我儿这次闯的祸事实在不小,也不知可否平安度过。”

卢氏思索半晌,仍觉不安,预备去佛龛前跪上一跪。

清风堂内,陆老爷与陆夫人面面相觑。

此前嵇照康问完话,便笃定道:“王大人今晚必来。”

两人不知嵇照康是何来的成算,在他们看来,亲儿子身受重伤,在病榻生死未知,为人父母的,哪有什么心思关心其他?

除非这件事十万火急到,连亲子的生死都不重要了。

可嵇照康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一州的州牧感到十足的压迫紧急?

陆老爷一肚子疑问看着嵇照康,偏嵇照康稳坐泰山,还有闲心吃茶。

又过半个时辰,门子来报,王清正来了。

陆老爷腾地站起来,正要出去迎接,嵇照康嗓音清润:“叔叔去做什么?”

陆老爷本来要答:“堂堂州牧来拜见,我一介草民,自当远迎。”只是当他触及嵇照康的目光时,那话便没了音。

嵇照康的手指敲着桌面,道:“叔叔与婶娘身为苦主,该有苦主的样子。”

陆老爷没反应过来,还是陆夫人拧了他一把,叫他哭了出来。

嵇照康方才叫人把王清正请了进来。

王清正还没走到清风堂,便听到震天的嚎哭声,他听了以为走错了府邸,再三回忆,在这场闹剧中,被捅了个对穿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是王衙内,他的儿子,而不是陆咬枝。

所以,他都没有哭,陆家夫妇在哭些什么?

王清正已有不详的预感,只是人已经走到门前,绝无折返的道理,他取出了那份纳妾文书,人未至,笑语先迎:“亲家公,亲家母,恭喜恭喜。”

陆夫人与陆老爷面面相觑,不由地看向嵇照康,后者不动如山,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浮着茶沫。

这都被他料到了。

两人更有信心,于是哭得更卖力了,没人迎接王清正,那抛出来的话孤零零落了地,王清正还是头回受此冷落,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不满。

嵇照康轻咳,陆夫人率先哭起来:“什么脏称呼,拿开,都拿开。”

她这是分外嫌弃王衙内了,王清正的脸色很不好了,也懒得再装什么道:“陆老爷于前日将陆咬枝许给了犬子做妾室,难道陆老爷要翻脸不认人吗?”

陆老爷大惊,连假哭都忘了,道:“何时的事?我怎不知?”

王清正举起纳妾文书道:“白纸黑字就在此,陆老爷难道要抵赖不成?”

陆老爷当真是不知此事,急了,道:“我当真没签过这文书,府君可否告知我是从何处得来这文书?”

王清正冷道:“令媛与犬子有了首尾,这是满越州都知道的事,你觉得难看,便私下主动来寻我,要将令媛给犬子做妾,当场签下的文书。”

他展开那文书,落款之处,明明白白写着陆老爷的名字,就连那字迹也相差无几。

陆老爷登时脸白,他知道自己从未在什么文书上签字,可是王清正能拿出这份文书,显然是有备而来,而要一个人证明自己未做过什么事,非常得困难。

因此陆老爷不知该如何破局,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嵇照康。

养子沉稳不少,城府更甚从前,他潜意识里已经把嵇照康当作了一个依靠。

顺着陆老爷的目光,王清正像是才发现了嵇照康所在,笑了下道:“照云也在啊,此事你可能听来云里雾里,盖因你离开太久。三年之中可以发生的事,比你想得多。”

嵇照康的目光落在那文书上,半晌,方道:“譬如?”

“譬如你三年未归,将陆咬枝耽误到了非同小可的二十一岁,她下半生尚无着落,因此着了急,无媒无聘,与犬子媾和。”

嵇照康听闻“无媒无聘”四字时,眉头一跳,他道:“若枝枝当真一心要做衙内妾室,今日又何必出逃?”

王清正道:“因为陆姑娘得知你不仅要回来了,还飞黄腾达,非吴下阿蒙,是以后悔,辜负了犬子心意,因此犬子怒气上头,方才做出这等错事来。”

这是完全将今日王衙内杀马劫车的罪归咎到陆咬枝的头上去了,不仅如此,王清正叹气道:“我之前并不同意他们二人的事,也是为了照云你着想,只是不曾想到陆姑娘待你情意也不过如

此,反把你蒙在鼓里骗。”

这是在离间陆家与嵇照康之间的关系了。

嵇照康身为太子恩人,王清正奈何不得,小小一个陆家,他还是收拾得了的。

等嵇照康与陆家关系分割,陆咬枝也进了王府,他自然得使出浑身的手段去折腾陆家与陆咬枝,方才能偿还他今日所受担忧、冷落之苦。

王清正见嵇照康未语,低垂眼眸,似在思量,便又道:“你若不信这文书,也不信我之言,大可去外头打听,毕竟无风不起浪。再则,若陆姑娘与犬子果真清白,犬子府上四房妾室,三个通房,身边女人无数,又何必非要纳陆姑娘为妾?”

陆夫人此时却是被气到了,也不顾王清正的身份,上去就要理论:“那些谣言怎么来的,王府君难道不知?我姑娘何其无辜……”

她眼见的嵇照康伸手去拿文书,心里发紧。

要一个人证明未做何事,当真是难,不然也不会有那样多的女子为自证清白,不惜把命都搭了进去。

就怕嵇照康也听信了谣言,不肯帮助陆咬枝。

就见嵇照康拿着文书,粗略一看,微微挑眉:“叔叔不承认签过这文书?”

陆老爷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当真没有签过,好端端的,我不是养不起枝枝,又何必让她给人家做妾室。”

嵇照康点点头,腕骨一翻,那文书便被倒折过来,页头舔到烛上火苗,燃了起来。

王清正眼眸一凌:“嵇照云,你在做什么?”

“叔叔既不承认这份是他签的,那便重签一份就是了,反正大人也说叔叔已应了让陆咬枝做王衙内的亲事,必然不会耽误事。”嵇照康冷声道,“至于这份,文笔不好,没有什么只得留恋的。”

王清正被气得仰倒:“你叔叔预备出尔反尔,他还能愿意与我签文书?”

嵇照康道:“那就不作数。”

火苗将文书舔得焦黄,页纸如枯叶蝶般一截截掉落。

王清正看着嵇照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嵇照康漫不经心将掉落的纸页接在茶盏里,青绿的茶水一泡,那文书被毁得更彻底。

嵇照康道:“我知道,可又有什么值得我好担心的?府君总不敢刺杀太子殿下。”

所以陆府非但不会接受这般屈辱的和解,还要为陆咬枝讨回一个公道,还请衙内好自为之。

嵇照康是这个意思,王清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