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那”号游艇的技师东顺司脸朝下,趴在地板上,鳅泽医生把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片刻之后,鳅泽医生缩回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了,已经死了。”鳅泽医生遗憾地宣布。
“这……这也太荒谬了!……”我尖声大叫起来,“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并不是为阿东的死而难过,而是因为无法接受这艘船上,竟然再次出现了死者的事实。
“我们医生确认一个人是否死亡,除了检查脉搏的跳动,还要依靠触觉和听觉,也就是检查是否还有呼吸、心脏是否还在跳动……”鳅泽医生说着,又摇了摇头,“接下来就是观察瞳孔的反应……”
他似乎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一脸沉痛地抱起东顺司的身体,凑上前去凝视着死者的眼睛。
“很遗憾,没办法了……”
“死因是什么?”久世元子轻声发问道。
听到我的通报后,另外三位客人也聚集到了飞桥甲板上。
“根据目测,是头部受到了重创。不过没有外伤,死因也许是颅脑损伤。”
鳅泽医生把东顺司那血糊糊的后脑勺,转过来给我们看,我恶心地背过脸去。鲜血还没有干透,从发梢滴落在甲板上。
“看来死亡时间还不长。”东川牧彦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错。身体还有温度,应该是被袭击之后,随即就被发现了。”
“你没看到可疑人物吗?”
听到久世元子的提问,两位男士也一齐扭过头来,盯着我的身子看,他们的目光带着杀气,一齐刺向我的脸。
“没有……我想不起来……大概没有……”
“你来到甲板上做什么?”久世元子突然尖锐地问道。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恼火地瞪着女律师。
什么意思?居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来跟我说话!……混蛋,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吗?……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没理由质问我。”
“也就是说,你碰巧来到甲板上,发现了尸体?”东川牧彦问我。
“如果不是碰巧,您认为是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东川牧彦连连摇手澄清,“不过,再豪华的游艇上,空间也很有限,阿东被袭击后血还没干,你就来到了这里;所以,我总要问问你,是否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左右两边走廊都通向甲板,我是从右边的楼梯走上甲板的,凶手完全可以从左边逃走……”
透过鳅泽医生的镜片,我发现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在上下打量我。
混蛋,他在观察我身上是否飞溅上了死者的血液!……
我心头火起,气势汹汹地大声反驳:“要我说,凶手一定是从左边逃走后,飞快地回到起居甲板,躲进自己的房间,听到我的呼救声后,才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的!……”
就在几分钟前,我跑到起居甲板上,站在楼梯边大声呼喊:“不得了了,东先生出事了!……”听到我的声音,三扇门陆续打开,他们从里面乱纷纷地跑出来……
“船长怎么样了?”东川牧彦似乎突然回过神来。
“不是在下面的船舱里吗?”
“他还没有发觉出状况了吧。”
“这样说起来,东先生不是应该和船长在一起吗?”
“我去叫他。”
“拜托了!……”
目送着东川牧彦沿着梯子,匆匆走了下去之后,久世元子迅速环顾左右。
“东先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的?”
“凶器吗?”鳅泽医生问道。
“嗯……不清楚啊。”
“是不是扔进了海里?”我不屑一顾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后,马上后悔了,这样一来,越发显得自己可疑。
“啊……有可能。”
“东先生身上多处受伤吗?”久世元子询问鳅泽医生。
“不,应该只有后脑勺,被钝器击打了一下。”
“那么,凶手应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击致命。”
“不一定是男人,如果使用铁锤,女人也能够轻易地得手。”
东川牧彦和龙崎剑四郎大声交谈着,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
抢先一步踏上飞桥甲板的龙崎剑四郎,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东顺司,就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
接着,他奔上去抱起阿东的身体。
“阿……阿东……阿东!……”
“您应该也听东川先生说过了,是桶谷小姐第一个发现了东先生,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东先生刚才不是还在机房吗?”久世元子率先发问,照旧是“审讯”的语气。
龙崎剑四郎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地抑制着着情感,回答道:“是的,我们一直在检查引擎故障,刚才终于找到原因,把船修好了。我让东顺司去操舵室发动引擎;为了慎重起见,我自己留在船舱里。可是等了半天,引擎也没有发动,我以为还有什么问题,刚要重新开始检查……”
“东先生是几点钟去操舵室的?”
“四点十五分刚过,大概是十七、八分钟之前的样子,我当时看了表,所以记得。”
“我是四点二十分醒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到达这里,差不多是四点二十五分左右。”
“那么,可以认为事件发生在四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之间。”
“我一直在睡觉,听到桶谷小姐的声音,这才醒过来的……”鳅泽医生宣称。
“我在听收音机,是静冈电台,我还记得节目内容。”
“我也一直躺在床上……”
“我马上和海上保安厅联系。”船长龙崎剑四郎调整心情,从东顺司身边匆匆站起来,说,“请不要破坏现场。”
船长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楼梯,出于和奈良井死亡时相同的从众心理,我们四人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我自己也惶恐不安,片刻都不愿意单独行动。此刻的飞桥甲板,已经被黄昏包围,海面上波涛滚滚。
“东川先生,以防万一,能不能麻烦您在这里瞭望吗?”走进操舵室后,龙崎船长让东川牧彦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自己拿起了另外一侧的无线对讲机。
在我们三个人的注视下,龙崎剑四郎开始和海上保安厅取得联系,过程基本上和今天早上相同,不过这次直接呼叫了2150无线台。
“海上保安厅,海上保安厅,请回答。”
“我是海上保安厅。请讲。”
“印第安那号船舱内部,再次发现一名死者,一名船员在飞桥甲板上,被人击打后脑勺身亡。”
“请告知地点。请讲。”
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卫星导航仪的液晶画面说:“北纬34度55分,东经139度26分。请讲。”
“头部被击打,说明是杀人事件吗?请讲。”
“可能性很大。”龙崎剑四郎言简意赅地,向对方介绍了大致情况。
“根据今天早上,‘印第安那’号和下田海上保安部的联系,昨天晚上也有人横死在船上。”
“没错,不过那个人应该是自杀。后来,‘印第安那’号以十二海里的时速向御前崎航行,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引擎发生故障,一直到四点二十分左右才修好,现在可以继续开船。请讲。”
“请尽快在御前崎靠岸,并且保护好现场。请讲。”
“这次的事件发生在飞桥甲板上,我们想把死者抬到室内安放。请讲。”
“那么请对现场拍照、取证之后,再搬运尸体。请讲。”
“明白了。现在风浪较大,我打算以十海里的速度,前往御前崎。请讲。”
“好,我明白了!……”
龙崎剑四郎船长一放下无线对讲机,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转过身来的东川牧彦首先发问:“现在船处在什么位置?”
“距离御前崎还有四十二、三海里。中午开到距离御前崎东南三十多海里的时候,引擎发生故障熄火,船停航了四个半小时,因为潮流的原因,船即使停着不动,也会以每小时一海里的速度,往东北方向漂移,所以,眼下……”
“你刚才说每小时开十海里,那么到御前崎……”
“我认为晚上九点可以靠岸。”
还有四个小时啊……
每个人都发出复杂的叹息声,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心烦意乱。
“无论如何,请马上开船。引擎已经修好了,对吧?”鳅泽医生问道。
“我认为已经修好了。”
东川牧彦从踏板上走下来,龙崎走上踏板,扳动了引擎的开关。
自动点火装置缓缓转动起来,接着,响起了“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连续不断的引擎声,声音逐渐加速,越来越强劲有力。我们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要在出发前,把东顺司的遗体安置好。”
“这件事我们来做。”鳅泽医生双手拦住龙崎剑四郎说,“船长请尽快开船,刻不容缓。”
“那么,能麻烦你们把现场拍下来吗?”
“嗯,这个我们来处理。呀,可是我对机械一窍不通,连照相机都没有。”
“我有。”东川牧彦抢着说道。
久世元子说自己也有相机,但是,似乎东川牧彦的相机更高级一些。
“请多拍几张,游艇靠岸以后,警方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拍完照后,麻烦你们把遗体放在毛毯上……”
“没有担架吗?”鳅泽医生随口问道。
“我一时想不起有合适的木板,请你们抬着毛毯的四个角,暂且把遗体安置在船员寝室。”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龙崎剑四郎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咬紧了嘴唇。
东川牧彦和久世元子走下起居甲板。
鳅泽医生回到飞桥甲板上,再次检查了东顺司的遗体,而我背过身去,凝望着夜幕降临的大海。
东川牧盐和久世元子拿着毛毯、床单和相机,回到了飞桥甲板。东川毕竟曾经是一名报社记者,他灵活地转动着发福的身体,从不同角度按下了快门。
对现场的拍照结束后,久世元子把毛毯铺在甲板上,两位男士把簇新的床单,裹在阿东的身上,把他移到了毛毯上。
看到久世元子双手合十,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我们四人分别抬起毛毯的一个角。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拼命克制住尖叫着扔掉毛毯的冲动。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抬别人肮脏不堪的尸体?
然而,听到东川牧彦的一句话之后,我内心的尖叫瞬间凝结。
“还好现在有四个人,可以一起抬起来,如果人再减少的话……”
装着陶瓷小动物的黄铜圆托盘,被我们放在船厅的桌子上。眼下,只剩下了五只小动物,老鼠不见了。毫无疑问,东顺司属鼠,今年二十七或者二十八岁……
尽管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我很清楚,每个人都在确认自己的属相,是否还留在托盘里。
刚才把东顺司的遗体,安放在船员寝室双层床的下铺之后,刚返回船厅,我就发现动物又少了一只。
我一指出这一点,大家的反应,和白天的如出一辙,条件反射般地四处张望,但很快就放弃了搜寻。
东川牧彦猛地把圆托盘从装饰柜里拽出来,重重地放在桌子正中央。
“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请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东川牧彦大声地号叫起来。
五点半左右,龙崎剑四郎从操舵室里出来,走进了船厅。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围坐在了他的身边。
窗户外面仍然残留着夕照,天空中开始亮起几点星光,云层逐渐弥漫开来。
“操舵室里没有人,不要紧吗?”久世元子的视线离开陶瓷动物,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现在切换成了自动挡,如果雷达感受到五海里以内的船只,就会发出报警声。”
“原来如此。”
“但是,靠近港口或者太阳下山后,一定要有人在船舱瞭望。”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手表,“离入港还有三个半小时,在这期间,我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各位。上岸后,海上保安厅应该会进行详细调查,但是身为船长,我必须在可能的范围内,掌握所有的情况。”
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鳅泽医生,阿东的确是死于他杀吗?”船长龙崎剑四郎扭头注视着鳅泽医生问。
“我不是专业法医,不过十有八九错不了……”鳅泽医生沉吟着,语言十分谨慎地回答,“可是也不能排除他自己不小心,摔倒而死的可能性,比如后脑勺被某个突起物猛烈撞击后,身体顺势翻过来,就趴倒在了地上……”
“在附近找到撞击东顺司头部的物体了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发现。”鳅泽医生摇了摇头。
“可是,假如是事故,那就说明是东顺司自己,走上了飞桥甲板的。他上去做什么呢?”
久世元子转过头去,看着船长龙崎剑四郎,如此问着。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让他去操舵室里发动引擎。”
“是不是可以认为,凶手把东顺司先生诱骗到甲板上,然后从后面袭击了他?”
女律师久世元子临危不乱,语气里充满了和现实抗争到底的、绝不妥协的斗志。
“如果是事故,陶瓷动物不可能减少的。”我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却也表达了相同意见。
“可是这样一来,怎么解释奈良井先生的生肖动物‘猴’,竟然也不见了?”
东川牧彦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早被我抛到脑后的奈良井先生的死。
“我们吃午饭的时候,把这一切都认定为奈良井的伎俩。他精神失常,利用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奈良井义昭的身份乘上游艇,然后装上磁带,偷偷地把这些陶瓷动物,摆放在装饰柜里面,接着,他故意拿掉自己的生肖动物,最后自杀。这个说法还算合理,但是,这一次却解释不通。东先生的死,不可能也是奈良井生前安排的阴谋。如此说来……”
“拿掉‘猴’的人,也许不是奈良井先生。这样的话,可以进一步推测……”东川牧彦说到这里,忽然闭口不言。
“难道……难道奈良井先生不是自杀?”我带着哭腔问。
“不……不……不,小姐不要害怕,现在还不能妄下论断。”鳅泽医生安慰着我,接着又说,“但是,在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上,显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隐藏着危险的恶意……”
“我也有这种感觉。”龙崎剑四郎接过话头,“比如刚才引擎熄火的原因,是燃料储存罐里的垃圾,堵住了连接过滤器的管子。船在造好以后的三年内,会发生这类现象,每次都需要把垃圾清除干净,一般来说,以后就不会再有这类事情。而我听说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已经航行了五年了。”
“您的意思是,不排除人为因素……?”东川牧彦问道。
“如果移开耐油密封橡胶圈后,往里面倒入垃圾的话,很容易就能得逞……”
“这样一来,马上就会造成引擎熄火吗?”
“不会,根据垃圾在储存罐里的堆积情况,慢慢造成轻油流通不畅,最后导致引擎熄火。可是,出港的时候,所有油罐里都装满了油,如果打开管子,里面的轻油溢出来之后,到处都会散发出油的味道,而且,在船身摇晃的状态下,这项行为也难以进行。这就说明,这艘船交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嗯!……”众人全都点头无异议。
“因此,有一点我务必要问个究竟,大家接受了谁的邀请,以及乘上这艘‘印第安那号’的来龙去脉。”船长龙崎剑四郎严肃地瞪着乘客问。
“接受了谁的邀请?这一点不是船长最清楚吗?”
听到久世元子的反驳,龙崎剑四郎表情复杂地皱起眉。
“其实这一次,也是别人间接委托给我的工作。上个星期一晚上,也就是开船前的一个星期,山下先生——一个多年一起开船、住在油壶的朋友,打电话到我在藤泽的事务所,问我是否愿意来开‘印第安那号’游艇。据说宇野先生计划出海远航,连客人都邀请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船长,也就是船主的专职艇长,突然肝脏出了毛病,一个星期之内不可能治好。最初是委托山下开船,可山下也有别的安排,就问我是否有时间。我正好有空,又听说‘印第安那号’是全日本最豪华的三艘游艇之一,对游艇感兴趣的人,都想上船一看究竟,我就欣然接受了这份好差事。”
“东顺司先生好像是龙崎剑四郎先生你请来的?”
“嗯。这次出海的目的地是日本非法占据的化外之地——琉球群岛,时间为期一周,厨师可以请客人担任,所以,船员有两个就够了。我问对方:是否可以带一个和我脾气相投的船员,得到的答复是,由我自行安排……太可怜了,都怪我邀请他上船……”
龙崎剑四郎说着说着,不由得低下了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抬起头的时候,只见他眼圈明显发红。
“那么,船钥匙是怎么交给您的?”女律师久世元子继续发问。
“是星期六那天,山下送过来的。他好像和船主、船长都很熟,我也就没有多问。我和山下是相识二十多年的莫逆之交,我对他信任有加……”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船主要晚一天,在御前崎港上船的?”
“啊,是有人打电话通知我的。星期天下午,我和东顺司第一次踏上了这条大船,准备燃料和水之类的必需品之后,晚上在山下家里借宿。船主的秘书打电话到山下家里……不,秘书直接打过电话到我家里,我太太说,我在山下先生的家里,于是,后来就打到山下家里,通知了我们。”
“那问问山下先生,不就清楚了。”东川牧彦眼睛一亮,“现在能打电话给他吗?”
“很遗憾,这艘船上没有电话。”
“嗯……”东川牧彦抱着手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对自己接受了船长一职,却没有尽到责任表示抱歉!”船长龙崎剑四郎恳切地道着歉,接着,他环顾众人问道,“如果哪位对船主或者此次活动的组织者,有更详细的了解,能否把情况告诉我?”
“我是接受了一位女患者的邀请,这位女士的先生是国会议员,担任政务次官。”鳅泽医生摸着凹陷的下巴,侧着头说,脸上的表情,仿佛不容他人对他的这番话置疑。
“我在麻布开了一间产科医院,患者自然都是女性。因为地理位置优势,前来光顾的名流夫人不在少数。其中一位夫人的先生,是一位位高权重的政治家,是她被邀请参加‘印第安那号’游艇的出海旅行。听上去她和船主夫人关系亲密。她对我说,除了船员,所有的客人都是女性,有一位男士参加更有意思,而且有医生同行,让人心里踏实……”鳅泽医生摇着头说,“盛情难却,我就请人替我坐诊一个星期,自己来参加这次航行。”
由此可见,鳅泽医生左右逢源,拉拢名流夫人,从而发展医院的外交手腕,本事相当了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上船后不觉得奇怪吗?”我问鳅泽医生,“那位议员夫人并没有上船,而且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位男客人。”
“我没觉得奇怪,因为我以为,这位议员夫人会稍后上船,而多了两名男客人是另有原因。我听说,船主晚一天上船的时候,以为她们肯定和船主一起行动。我认为,议员夫人并没有说谎,她也是被人骗了,幸亏她没有上船……”
“刚才我简单介绍过,我原本就对游艇有一定兴趣,有过几次出海的经历。”
接下去,东川牧彦开始向大家介绍了,自己上船的经过。
“我以前有一个上司名叫小泽,比我早退休很多年。3月末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宇野集团的一把手宇野刚太郎先生,打算请一位专业作家,为自己写传记,而且,他希望这位作家了解游艇。宇野刚太郎是游艇的狂热爱好者,所以,他造了这艘‘印第安那号’豪华游艇。他常常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海,以此放松心情,同时谋划商业战略;因此,他要求对方能够淋漓尽致地,描写出真实情况。”
东川牧彦轻轻摇着头,环顾众人说道。
“小泽先生认为:我是合适的人选,想和我商量一下,是否有此意愿。并且,刚太郎先生希望这位作家,可以参加下一次的出海航行,好在船上,把自己走过的人生之路,完完整整地告诉对方。这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后,小泽先生寄过来一封信,信纸上打印着这次的日程安排和集合地点。”
“那封信你带来了吗?”久世元子惊奇地问道。
“没有。信上只简单地写了时间、地点,我就放在家里了。”
“不过,这说明只有你知道,招待自己的是宇野刚太郎。”鳅泽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刚才听了大家的介绍,我觉得:这一点也很蹊跷。因为我并没有直接和宇野刚太郎先生交谈过;就算我和他交谈过,我也分辨不出他的声音。而且,牵线搭桥的小泽先生,我也多年未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说不定我被人骗惨了。嗯,很有可能……”
“你是什么情况?”久世元子盯着我问。她总是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我说话,还用试探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每次都让我心头火起,同时又坐立不安。
莫非,她已经对我的身份和家庭背景有所察觉?从桶谷这个姓氏想起我爸爸,又联想到了那起不幸的事故?进而,她会因外界对爸爸的不当责难和中伤,对我愈加轻蔑。会这样吗?
“我是通过公司老板,接受这次招待的。”我冷冷地回答,“所以我也不了解详情。”
“那位老板是?”
“我公司的专务理事。”
“你说过,你在一家经营旅行社和高尔夫球场的公司工作,对吧?”
“嗯!……”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冒昧问一句,你还是单身?”
“当然。”
“如果方便,能否告诉我们,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终于来了。我绷紧了神经,既然已经暴露了,躲也躲不过去。
“我爸爸也开了几家公司,贸易公司、房地产公司、保龄球馆,还有……饭店。”
“东京的饭店?”
“嗯,伊豆和箱根也有。”
我豁出去了,如果被问到东京那家饭店的名字,我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然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位豪门千金啊。”
鳅泽医生的目光里,掩饰不住对金钱财富的向往。久世元子也没有进一步追问我。
“我也必须交代自己上船的经过吧。”久世元子抿着嘴问道。
“有一个名叫中本的女人,到四谷的事务所来拜访我,说从一位以前向我咨询过遗产继承问题的客户那里,听到我的名字。中本的名片上,印着‘宇野集团·经营总务室长’的头衔,看上去是一位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待人接物也很得体。听她介绍,以宇野刚太郎先生为首的宇野一家,将在下个月中旬,乘坐‘印第安那号’游艇出海,刚太郎先生打算在船上,听取大家的意见之后,立下遗嘱。中本说,想请我做见证人,提供法律上的建议,并且立下正式遗嘱。”
“是嘛……”几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大吃一惊,一时不敢相信。像宇野刚太郎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工作,轻易交给我这样一个资历尚浅的女律师呢?他的公司里,必定有很多资深律师。可是,据中本女士介绍,宇野家的私人律师,最近年老体衰,难再委以重任。再者,我以前的那位客人,和宇野家是知交,深受刚太郎先生的信任。那位客户对我的工作态度赞不绝口,刚太郎先生也认为,律师只要具备实力和诚意即可,年轻女律师反而更让人轻松,所以决定邀请我来参加。”
“就是说,您也知道招待自己的,是宇野刚太郎先生?”久世元子瞅着鳅泽医生,忽然落寞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直到最后,我仍然半信半疑。船刚刚起航,我就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错误,埋怨自己没有在上船之前,确认宇野集团里面,是否有个叫中本的经营总务室长。直接打个电话给宇野刚太郎先生,就能一清二楚了,我却……啊,我真是鬼迷心窍!……”
久世元子攥着拳头,紧咬嘴唇,眼睛里泪光闪闪。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我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平时沉默寡言的龙崎剑四郎,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我们都被人打着宇野家族的旗号,骗上了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
“宇野、Uno Unknown……这不是发音的偶然巧合啊。”鳅泽医生脸色煞白地说。
“可是,众所周知,宇野先生拥有全日本,为数不多的几艘豪华游艇中的一艘,是这样吧?”东川牧彦侧头询问龙崎剑四郎。
“确实如此。”
“那么,船主是宇野先生本人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有人利用宇野先生的名字,设计陷害我们……还是这个可能性更大。”久世元子提出了相反意见。
“目的是什么?”
“这个还不明朗。”龙崎剑四郎插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凶手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他已经杀了两个人,还弄坏了引擎。对了,我认为奈良井先生不是自杀的。”
龙崎剑四郎船长坚定有力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
“敌人也许不是孤军作战。”
“可是……”久世元子尖叫一声。
“很可能还有同伙。”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久世元子话一出口,顿时大惊失色。
“混蛋,不要说了!……”我尖叫起来,“不要说了!……畜生,我不想听你危言耸听!……”
我出于本能地对此感到抗拒,就在此时,我忽地一闪念:“对了,会不会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人藏在这艘船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被夜幕笼罩了。
夜空中星光闪烁,但是数量比昨天稀少,大概是被云彩遮住了。
海面上波浪翻滚,船身摇晃得厉害。幸运的是……不,也许应该说不幸的是,谁也没有晕船。
“已经过了六点半。还有两个半小时,就要靠岸了,我在船内巡视一遍。”船长龙崎剑四郎说着,匆匆站起身来。
“我陪您去。”东川牧彦提议,“一个人很危险。”
鳅泽医生看上去十分犹豫,最后终于把心一横,说道:“我也一起去吧,现在这船上危机四伏。”
“那我们来做一些简单的晚饭吧……”久世元子起身说道,不料话说到一半,女律师忽然脸色一变,改了主意,“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
这样一来,我当然也要同行。在船上的时间不多了,决不能单独行动。我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天黑以后,一定要有人在操舵室瞭望。东川先生有开船的经验,能麻烦您吗?”
看到东川牧彦的脸上,掠过一丝犹疑,龙崎剑四郎赶紧补充了一句。
“操舵室的门上有钥匙,可以从里面反锁,绝对安全。我这就教您怎么锁门。”
龙崎船长走出餐厅,大家都紧随其后。
“您应该有所了解,虽说是暸望,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只需要向外张望,同时观测雷达,有船靠近了就通知我。”
透过操舵室的玻璃,只能看见前方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光。船头在漆黑的海面上乘风破浪。这幅波谲云诡的画面,带着一股不真实的寂寥感。
“一般情况是,每四小时换一次班,您现在还不熟练,我们就两小时轮一次吧。”
龙崎剑四郎让东川牧彦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加了一句:“不对,入港前一小时,我来替换您,您在这里暸望一个半小时就可以了。”
他从一个同定在墙上的玻璃盒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东川。
“您可以用这把钥匙,从内侧锁上舱门。”
“知道了。”
“那我们去巡视了。”
龙崎船长、我、久世元子、鳅泽医生,先后走下船长室旁边的楼梯。
“不要出声,保持安静。”龙崎剑四郎小声嘱咐我们。厚厚的地毯吞没了我们的脚步声,身后传来东川牧彦锁门的声音。
“我们从最下层开始巡视,请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如果有人出来,请马上大声通知我们。”龙崎剑四郎船长对久世元子和鳅泽医生吩咐道。
我跟在龙崎剑四郎身后,踩着楼梯背面,一个有四、五级台阶的舱口,小心翼翼地缓步走了下去。
机房里亮着荧光灯。因为位于吃水线以下,室内没有窗户,到处是发动机、轻油箱、水箱、发电机、配电盘等大型机械,各种管道和计量器错综复杂,引擎和发电机的噪音不绝于耳。
龙崎剑四郎右手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各种机器之间穿行,打量每一个角落。钢板的地面凹凸不平,走在上面,不可避免地会发出声音。反过来说,如果有人发出动静,也能马上传到我们的耳朵里面。
我留在船舱门口守候,龙崎剑四郎在里面巡视一圈后就出来了。他单膝跪在地上,掀起一块地板,用手电筒照亮了下面。我也不由得走过去张望,只见地板下,方五十厘米左右的船底,泛着油光的黑色海水在其中晃荡。
“这里是船的龙骨……用污水泵把里面的污水抽出来,排进大海。”
没有人藏在地板下面。龙崎剑四郎船长把地板放回原处,站了起来。
“从这边回去吧?”
机房靠近船尾的一侧,也有一扇舱门,附近摆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走廊两侧,分别有一台冰箱和一台冷冻箱。
刹那间,我感慨万千,刚上船的时候,东顺司曾经告诉,我们可以随意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没想到,原计划一个星期的快乐航行,很快就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跌入一片阴霾之中。
“冰箱和冷冻箱真大啊,简直可以藏得下一个人。”我惊叹地说。
“通常会在船上,准备计划用量两倍以上的食品。”船长龙崎剑四郎笑着摇了摇头说。
路过冰箱和冷冻箱的时候,我打开门一看,里面塞满了大块的肉,周围还放着十几块冰砖。联想起阿东头部的鲜血,恶心得我赶紧把门关上。
谁能吃得下这么多肉!……
我们又从后面的楼梯,走上起居甲板,来到船员寝室。因为位于船舱尾部,房间格局呈三角形,每一面都靠墙,放置着一张双层床,以及衣柜和桌子。抬着东顺司的尸体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来过一次。
跟刚才一样,每一张双层床上,都挂着棕色的帘子。船长龙崎剑四郎按照顺序,把每一张床的帘子掀起来,我也在他身后,探头往里张望,唯独转过脸去,不看入口右边的下铺,被鲜血渗透的床单一角,在不经意间闯入了我的视线之内。
船员寝室里面,有一间狭小的卫生间,里面也空无一人。随后,我们打开走廊上的门,只见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站在外面。
“没有人出来过。”
“那么,客房也检查一遍吧。”
“可能在我们下来之前,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溜进客房里去了。”
鳅泽医生闻言,勉强答应了下来。
“而且……”久世元子略微踌躇之后,还是加了一句,“说不定,凶手被谁藏在房间里了。”
从后往前走,走廊右侧,依次是东川牧彦住的六号房间,对面是鳅泽医生下榻的五号房间、我睡的四号房间、久世元子的三号房间,我们按照顺序,依次检查了一遍。
在无人居住的二号房间,龙崎剑四郎掀起了床罩,雪白的床单上纹丝不乱。
最后的一号房间,是死去的奈良井先生的房间,床上躺着的是……我没有勇气再次踏进室内。
另外三个人进去后,很快就走了出来。每个人都黯然失色,眉头紧锁,脸色越发苍白。
我们来到装着金色门把的白色房门口,这是位于起居甲板最前部的主人房间。客人们谁也没有进去参观过,是最有可能藏匿凶手的场所。
船长龙崎剑四郎从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里面,挑出一把插入锁孔,众人屏住呼吸,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打开房门,按下了电灯开关。
接下来的一瞬间。
“啊……”我轻轻地呼了一声。
好漂亮的房间啊!……
整体装修风格统一为高雅清爽的灰色,而海蓝色的靠垫和四个角落的陶瓷灯具,又为室内增添了一份神秘的透明感。
天花板上悬挂着豪华的水晶吊灯,室内摆放着灰色的天鹅绒沙发和大理石桌子,窗户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各种闪亮的装饰镜子。
在这个营造出深海的幽冷、静谧气氛的房间里,只有镜子前面的金色大钟,在永无休止地左右摇摆着。
龙崎剑四郎大步走进室内,打开了左手边的另一扇门。里面的卧室和外间截然相反,呈现出温暖的田园牧歌风格。亮棕色柚木双人床的床罩上,印着可爱的树木果实,浅色的墙壁上面,绘制着塔希提岛或萨摩亚之类的,南太平洋小岛上原住民的生活风景画。
卧室里也没有发现异常。
随后,龙崎剑四郎忽然推开客厅右面,墙壁上的一面镜子,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卫生间。大理石浴缸里没有一滴水。
在船上最宽敞的卫生间里,金色扶手和粉色冲水马桶,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来,人藏匿其中的痕迹。
龙崎剑四郎熄灭了灯,锁好房门,我们四人默默地走出主人的房间。
我们再次回到上层甲板,检查了一遍船长室,在巡视完前方甲板、飞桥甲板和船尾甲板后,终于一齐返回到了船厅。
我们三人困顿不堪地坐在沙发上,龙崎剑四郎则在吧台凳上浅浅落座。他摸着胡子,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困惑。片刻之后,他茫然地拿出烟点燃。
“喝上一杯吧!……”鳅泽医生指了指吧台。
“我赞成!……”听到鳅泽医生这样说,久世元子立即响应。
她走进吧台去取酒杯,鳅泽弘在小推车上选酒。
“喝白兰地吧!……”鳅泽医生建议着,随手拿出一瓶酒。
四只酒杯里倒上了白兰地。扑鼻的酒香,让我想起了爸爸,我不禁泪盈于睫。
“小说里好像也有类似场景。”抿了一口白兰地后,久世元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啊?……”大伙闻言,都惊讶地回头望着女律师。
“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无人生还》里面,两、三位男客人提议,在印第安那岛上搜寻一番,他们钻进山洞,顺着绳子爬下悬崖……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无稽之谈!……”鳅泽医生咋着舌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
“这里可不是小岛,不过是活动范围有限的游艇罢了。”
“我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龙崎剑四郎猛抽了一口烟后,郑重宣言,“现在形势危急。”
“对……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不错,只有一个可能性。”鳅泽医生随声附和。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可是,真的不能换一个思路吗?
我绞尽脑汁,可是毫无头绪,耳边响起了船长龙崎剑四郎铿锵有力的断言:“所以,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刹那间,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船长龙崎剑四郎熄灭香烟,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现在是七点二十分,无论如何,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就能抵达御前崎,接下来的调查,只能交给海上保安厅了。”
“是啊!……”鳅泽医生拍手叫着。
“很快就能看见灯塔的光了。我八点钟去接东川先生的班,各位可以简单地吃一点东西。等到上岸以后,想必海上保安厅,也会进行彻底调查,今天晚上或许很难自由行动。”
“简单做点什么吧?”久世元子律师打起精神问我。
“嗯!……”我也立即站起身来,起步往厨房走去。接下来只剩一个半小时,在大家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忙碌一会,时间很快就能过去。
打开厨房的冰箱一看,好家伙,里面也满满地,塞着鲜红的生肉和烤牛排、金枪鱼肉等等。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肉。
“做牛排吗?”
“不,我讨厌滴血的东西。”
“理解。”
冷冻箱里摆放着东京某家饭店的奶油烤菜,和蔬菜炖肉等,都用铝箔纸包成了一人份。
“热一下蔬菜炖肉就可以了,很简单。”
“打开汤罐头,做什锦蔬菜吧。”
“好的!……”所有人都鼓掌同意。
我们准备饭菜的时候,船长龙崎剑四郎和鳅泽医生继续在船厅喝酒,他们的说话声音传进了厨房。
“很奇妙啊,看着五个陶瓷小动物放在一起,就暂且放心了。”这是鳅泽医生的声音。
“凶手特意准备这些东西……出现了两个牺牲者啊。”
“假如奈良井的死也是他杀,确实是两个牺牲者。总之,凶手丧心病狂,以为自己在代替法官惩罚恶行。”
“惩罚那些逃脱法律制裁的人?”
“那盒磁带好像说,东先生导致某个人发狂而死,龙崎先生对此有所耳闻吗?”
“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那就是说,多少了解一些吧?”
“阿东最近才成为职业船员,四年前他是一个上班族。”
“什么行业?”
“你大概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
“岩田商事。”
久世元子停下正准备打开微波炉的手,竖起耳朵倾听。
“啊,是诈骗客人的钱财的……”
“打着投资盈利的旗号,以独居老人为主要对象,发行债券实施集资诈骗活动。公司很快就被检举揭发,那些所谓的证券都是废纸。”
“我想起来了,社长是不是被愤怒至极的受害者,用日本刀砍成了七八段地惨死者?”
“有几名干部也被逮捕了,东顺司先生是一名普通的销售,所以,他没有受到法律制裁。”
“有不少人在那次事件中深受其害,欺骗无依无靠的老人,这一点尤为恶劣。有好几位被骗光了养老金的老人,因此跳楼自杀了……”鳅泽医生愤怒地捶着茶几说。
“唉,这件事情,我没有直接听阿东提过。传言说他把一个老人,保命的老本给骗光了。那老人因此变得神志不清,有一天晚上糊里糊涂地离开家,第二天早上,倒在路边的水沟里死了……”
“竟然是这样!……”鳅泽医生长叹一声,船厅里顿时沉默下来了。
久世元子把用微波炉解冻后的炖牛舌倒进砂锅里。
我加热平底锅后,开始翻炒什锦蔬菜。听到船厅里再度传来说话声,我尽量不出声侧耳倾听。
“原来如此。当时我也深感愤慨,如果刚才您说的是事实,那位‘审判官’确实言之有理,‘被告’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奈良井先生死后,您也说过:磁带的宣告有道理,他的确造成了竞争对手的死亡。”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么,您自己的情况又如何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鳅泽医生突然发出几声干笑。
“对我的宣判纯属污蔑。无论医生如何尽力抢救,还是难免有患者离世,这是每个人的命运,可不是医生的责任。”
“那么,磁带为什么用了‘杀害’这个严厉的说法?”船长龙崎剑四郎两眼如炬,恶狠狠地直盯着鳅泽医生问道,语气十分强烈。
“混蛋,开什么玩笑!……”鳅泽医生猛然抬高了声音,“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荒谬至极……”
“原来是胡说八道啊。”
“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你又怎么样呢?龙崎船长,你自己不是也被宣判杀了两个人吗?”
久世元子连忙跑出厨房,对着两人解劝:“好了好了,先吃饭吧,肚子饿了就容易发脾气。”
“是啊!……”两个人虽然点头,仍然相互怒目而视着。
“再说了,现在纠结磁带里的内容,也无济于事了。已经明摆着,那个自称为法官的人,犯了一个大错误,他甚至把冒牌货当作奈良井昭义杀害了。”
我和久世把菜摆上桌的时候,鳅泽医生和龙崎剑四郎船长两人,一个脸色煞白,一个脸色通红地怒目对视着对方。
然而,在蔬菜炖肉和面包香味的诱惑下,两人分别起身,站在长桌的两头。
“开一瓶葡萄酒吧。”我提议道。
“嗯,开白葡萄酒。”鳅泽医生强调。红葡萄酒会让人联想起什么,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
“我不喝!……”龙崎剑四郎船长把酒杯推到一边说,“我赶快吃完饭,去替换东川先生,应该很快就能看见灯塔了,神子元岛、石廊崎、波胜崎、御前崎,四个灯塔排成一列。”
大家默默地喝酒吃饭,谁也没有再开口。
再忍耐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我时不时地看手表,尽量让自己放松。
等游船一靠岸,我就马上打电话到爸爸入住的医院去。今晚无论如何,我也要返回东京去;再晚也要把虻田叫起来,让他开着凯迪拉克来接我。
海上保安厅的调查,需要多长时间?今天晚上能逮捕凶手吗?到底是谁……
龙崎剑四郎用餐巾擦了擦嘴,推开椅子。
“我先出去了。”他低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走出餐厅。
紧接着,东川牧彦就回到了船舱客厅。
“辛苦了!……”我们三人齐声说道,我给他也斟了一杯酒。
“谢谢了!……”他一口气喝干后,自己又倒满了一杯。
“哎呀,听说没有人藏在船里啊。”
“嗯?!……”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次的凶手,是有意模仿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那部小说,只不过把舞台从孤岛搬到了游艇上而已。所以,凶手肯定是一开始,就出场的某个人物。”
“嗯……如此说来,凶手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鳅泽医生用下巴示意操舵室方向。
“说到底,磁带啊、动物啊,船长最有机会事先捣鬼。首先,东先生临死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可以找很多借口,让东先生去飞桥甲板,然后,他就尾随其后将其打死,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机房。”
“奈良井先生的死,是借用了鳅泽医生的注射器……”东川牧彦低头分析着,“这也在他的计算当中,是为了强调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手。”
女律师久世元子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让引擎发生故障,对船长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东川牧彦若有所思地自斟自饮。
“桶谷小姐也认可这个说法吧?”鳅泽医生想取得我的同意。
我还来不及回答,东川牧彦就抢先开口了:“我的意见和鳅泽医生不同。”
“你认为不是船长的阴谋诡计?”
“你想一想,他会故意选择,自己最容易被怀疑的时间,杀害东先生吗?应该还有很多更适合的机会。相反,能够在奈良井先生的腋下,注射毒药的人很有限,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
鳅泽医生喝了葡萄酒之后,脸色泛红,现在又变得苍白。
“你想说谁能注射毒药?”
“当然是医生,或者……”
“很不巧,我也会选择其他办法。”鳅泽医生拼命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奋力反驳说,“我不会故意选择‘自己最容易被怀疑’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如果船长走进房间,要给自己注射,奈良井先生也会有所怀疑吧?他身强力壮,无论龙崎剑四郎有多么强硬,遭遇到反抗也无法下手。”
“假设趁奈良井先生熟睡以后,悄悄地溜进去呢?”
“不……我记得他把门反锁上了。”久世元子慎重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
“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听见他从浴室里出来,回到房间后锁门的声音。”久世元子斟酌着说,“因为我就在他的隔壁,听到‘喀嗒’一声,后来还听到了说话声……大概是收音机吧。”
“如果那个家伙,趁奈良井先生洗澡的时候,悄悄地溜进了室内呢?奈良井先生看到船长在自己的房间内,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吧。”
“即使如此,注射毒药就另当别论了。”
“啊,那他肯定是用钥匙开门的。奈良井先生锁上门,睡着了以后,船长用钥匙打开了门,给熟睡中的奈良井先生注射了毒药。知道钥匙放在哪里的,只有船员了。东顺司自己也是被害者,剩下的只有那个家伙。”
“不对……我认为半夜里,去奈良井先生的房间,能让他放松警惕,打开门的,另有其人。”
东川牧彦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鳅泽医生。
“说白了就是……”女律师久世元子阴冷地笑着,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上。
“你们说够了没有!……”
我突然尖叫起来,把餐巾扔在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靠岸了,这段可怕的航程也要结束了。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讨论谁是凶手,还有什么关系!”
“是啊,接下来交给警察就好了。”久世元子平心静气地说道,“只要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差不多要收拾行李了吧。”
大家一起把盘子收进厨房。
我顾不上洗碗,打算立刻下楼。可转念一想,这种时候,应该避免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
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之后,鳅泽医生、我、久世元子、东川牧彦四个人一起,先后走下了楼梯。
我们打开各自的房门,同时闪进了室内。确认室内没有人之后,我飞快地锁好门。
从窗户往外张望,只能看见黑色的波涛,还没有陆地灯塔的踪影。
我打开新秀丽旅行箱,把衣柜里的礼服,一件一件地放进去,然后脱下运动服,换上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上岸后接受警官问讯的时候,我必须留下清爽可爱的印象。
我化了个淡妆,做好下船的准备后,坐在桌边打开了日记本。今天也许要半夜驱车赶回东京,我想趁记忆清晰,记录下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突发事件,回东京以后,权把这一切当作旅途见闻,讲给爸爸听一听,就当给他解解闷。
写到我们在船内巡视了一遍的时候,门外突然骚动起来。铺着地毯的走廊上,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用力敲击我的房门。
“混蛋,出事了!……”
“快一点!……”
我刚要打开门冲出去,又在门边停下了脚步。这是不是诱骗我离开房间的圈套?
可是,听声音不止一个人,男人们的怒吼声中,混杂着久世元子律师的尖叫,听上去大家都在往驾驶甲板跑去。我也跑出走廊。
刚跑上楼梯,我就“啊”地叫了出来。
开着门的操舵室里冒出浓烟,玻璃窗内火焰熊熊燃烧,电线烧焦的气味,汹涌地冲进了我的鼻腔。
操舵室的火焰,只用两、三分钟就被扑灭了。然而,对于站在甲板上的我来说,却感觉格外漫长。
等火焰扑灭了,烟雾散去之后,船长龙崎剑四郎和东川牧彦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手里都拿着灭火器。
鳅泽医生从船厅里拿出靠垫,想帮忙灭火,却没有派上用场,他和我一样,站在甲板上不知所措。久世元子站在甲板的另一侧。
船长龙崎剑四郎和东川牧彦一起走出来以后,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只见舵的反方向,有一台机器着火了,上面满是灭火器的泡沫,现在还在冒烟。
头发凌乱、满脸乌黑的船长龙崎剑四郎,气喘吁吁地坐在船厅的椅子上,大家迅速地在他身边围成一圈。
他伸出手掌抹了一把脸,抹掉粘在胡子上的灭火剂,终于开口说话了。
“当时我先是闻到一股臭味,回头一看,配电盘上冒出了一股白烟。我吓了一跳,连忙去拿灭火器,这时东川先生也跑进来帮忙了。”
“我收拾好行李后,又回到船厅,心想,反正距离靠岸只有三、四十分钟,不大会出事,在宽敞的地方,反而更安全一些……”东川牧彦气喘吁吁地说着。
船厅里的桌子上,摆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和酒杯,看样子东川所言非虚。
“就在这个时候,操舵室突然传来声音。我看到火光以后,就慌忙拿起厨房里的灭火器,冲着楼下大喊‘着火了’……”
鳅泽医生则称自己当时,正好从楼下的卫生间出来,听到东川牧彦的喊声,赶紧敲响我和久世元子的房门,大喊着“出事了!”,一路狂奔过去。
“我也大吃一惊,从小就听母亲说,没有比船着火更可怕的事情。这种现代游艇上,没有消防泵吗?”
“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龙崎剑四郎烦恼不堪地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听到“消防泵”这个词的时候,我心口不禁一揪。
“总之,火是被扑灭了,造成的后果却很严重。”龙崎剑四郎船长嗓音沙哑,“一个配电盘被损坏了,因此,探照灯、卫星导航仪、无线电对讲机、雷达,统统都不能用了。”
“无线通信不能用了吗?”
“雷达也坏了……”
“现在应该距离港口只有十海里,差不多能看见灯塔了……”他疑惑不解地,把视线转向漆黑的窗外,“总之,靠近港口之后船只增多,如果探照灯和雷达发生故障,很容易发生危险。”
“又要修理吗?”鳅泽医生满脸惶恐地问道。
“不用了,就这样靠岸。不过需要所有人一起,在这里瞭望。”
“好吧!……”有人不情愿地低声喝了一句。
“我在操舵室掌舵,鳅泽先生在前方甲板,东川先生站在船尾,两位女士请分别站在甲板的左右两边,有其他船只接近,请马上通知我。东川先生距离操舵室很远,到时候请打开手电筒,甲板上的各位,看到手电筒的光以后,就来告诉我,鳅泽先生敲窗户就可以了。然后……”
船长第一次用体谅的眼光,注视着久世元子和我。
“一个人难免害怕,如果有事就大声呼救,我在操舵室里,肯定能够听见。”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没办法,军令如山。”东川牧彦率先举手同意。
“毕竟是为了顺利靠岸。”久世元子也表态了。
我拼命鼓起勇气,安慰自己:只要提高警惕就行了。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和身手,充满了自信,万一有敌人来袭,我拔腿就跑。
“开始暸望之前,我有一个问题。火灾的原因是什么?”鳅泽医生问道。
“电线短路烧坏了保险丝。”
“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吗?”
“如果有心,很容易办到,只要把保险丝换成铜线……”
“可以故意延迟着火的时间吗……”
“这个嘛,也有可能。”
“反正一调查,就能够水落石出吧?”
“哎呀,很遗憾,电线全部烧光了。”
我走到左侧船舷,尽量站在船厅灯光能照到的位置。前后视野开阔,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还能迅速逃进旁边的船厅。
凛冽的寒风在耳边怒号着,惨淡的星光下,阴森森的波浪翻滚在海面上,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
时间过去多久了?……
我借着船厅的灯光,看了一眼手表,顿时愕然,已经过了九点十分。
这个时间,不是早该靠岸了吗?
为什么灯塔的光,一点儿也看不见?
刹那间,我感觉万箭穿心。
这艘船是不是永远无法靠岸?
不知道为什么,我强烈地感觉到,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在海上漂流的船如同孤岛,谁也不会来相救,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对了,就和“印第安那岛”的情景如出一辙。那么,结局会和小说相同吗?……一个接着一个,所有人相继被杀……
不可能,太荒谬了!……
那么,凶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人走在甲板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我……
甲板左后方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人影猛地停下脚步,随即又轻轻地朝我走过来。
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虽然比常人身手敏捷,眼下却被恐惧压倒,根本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