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城,太阳落得早。才瞧着到正午,不过几个小时,日头就衰了,灰蓝的天成了暖橘色。
萧叙也不知道在阳台坐了多久,看着楼台之下,拥挤嘈错,熙攘喧嚣。
一旁的烟灰缸里零零散散塞了七八个烟蒂,还有一截刚摁下去,还未完全熄灭,灰白色的余烟溢出最后一缕,袅淡。
直到日头落了三分之二,暖橘散尽,只剩余烬,他这才起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客厅里还明目张胆的散着昨日欢愉的证据。角落里闪着一簇光,走近看是一个女款的手镯。
萧叙视线停留一秒,没有拾起,自然的移开。
沙发上的手机时不时的震动,他喝了一口冰水,捞起那不堪重负的手机。打开来,微信,信息,电话塞得满满的。
消息太多,他有些烦不可耐,他最讨厌别人发语音,可碍着萧璃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发了大段语音过来,他还是点开来听。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报。
“阿叙,怎么不接电话?信息也不回?你这次实在是做的过了,爸发了好大的火,你打算怎么交待?”
“蒋叔叔直接来了萧园,你这么弄,让爸的面子往哪搁?”
“蒋钰是玩过火了,但你这是要人家的命!你赶紧回来,听到没?赶紧回来!”
萧叙就是再好耐心还是退出了聊天框,又点开和母亲的界面。语音里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事,怪他在蒋家的问题上做的太狠,这事还瞒着奶奶,若是奶奶那边走漏了风声,这事玩大了,看他怎么收场。
萧叙冷笑着,早已预料到了这个场景。他一早就知道这事会捅到父亲那去,只是拿奶奶威胁他收手,就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正准备回过去,知道了三个字还没有敲完,电话就插了进来。
是自家父亲的电话。
萧叙此刻正烦着,没空再听人说教一番,尤其是围着蒋钰的腌臜事,顿了一秒他直接给挂了。
不过一分钟,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没有再挂。
“爸。你找我?”
“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我的电话也敢挂?”
“爸,刚刚有事。”
电话那头明显听出了敷衍,语气有些重,“你现在在哪?”
“我在江城。”
“明天早餐之前,我没在萧园见到你,你这总经理也别做了。”
“我....”未等萧叙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还真是会挑时候,早餐之前?清隽的眉宇拧出几道?微痕。
两分钟后,萧叙还是决定回陵城,但不是为了蒋家那破事,而是为了.....想到这里,他本平静的眸又染上了晦涩。
狠心的妮子,用这招来剜他的心。
他只能承认她成功了,他的心被她一刀刀剐的血肉模糊。
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就当你觉得快要攀向高?点时,却在下一秒被狠狠的摔下。
毫不留情,丝毫周旋的余地也不留。
她太懂如何让他生不如死了。
呼出一口气,发了微信让蒋俊立刻定飞往陵城的航班,起身简单收拾了行李。打开带来的登机箱,里头滚出来一个精致华丽的檀木盒。
看着这木盒,他笑?了笑?。原本还想着送给她,讨她一笑?,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别扭,索性随手把盒子扔进了一旁的小袋子。
收拾完毕,萧叙揿灭公寓内的主灯,光影销声匿迹,只剩绝对的黑,绝对的夜。
站在回廊上等着电梯,隔壁4906的大门紧紧阖着,但他知道她在里面。
电梯的楼层不断上攀,他的内心有些焦躁,顿了几秒,他迈步朝那门走去,有些不耐烦的把小袋子扔在了她的门角。
电梯门正巧开了,他抿着唇,并未再回头,只迅速进了电梯。
次日,舒涵一大早就醒了,七点的闹钟,她好难得没有赖床。
还有两天就是元旦,目前公司正处在忙疯的状态当中,她这个做总经理的却临阵脱逃了好久。
若是再继续因爱废食下去,她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只怕还没坐热乎就得拱手交了出去。
搞不到爱情,更得搞事业。
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浅蓝色西装,外头罩着黛蓝色大衣,同色系的蓝,衬得整个人越发冰肌玉骨,不容侵犯的冷艳。
一边听着微信里阿兰发来的工作议程,一边拎上包包出门去。步履匆忙,一如这个城市中所有的赶早班的白领。
干练,精致,充实,且活色生香。
脚下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刚出门,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谁乱扔的垃圾,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谁这么缺德啊!”舒涵气呼呼地揉着脚踝。
地上正倒着一个精致的小手提袋。墨蓝色,上头是暗金的花纹。舒涵有些疑惑,这袋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垃圾呢!
而且这袋子是被人扔在她的门角处。
鬼使神差的伸手捞过那袋子,打开来看是一个散着异香的檀木盒。盒子华丽,雕刻着蝙蝠桃纹,四周还嵌着一圈天然珍珠。
这种盒子太适合用那四个字来形容了--
买椟还珠。
心中有种强烈的第六感。
指尖挑开木盒的搭扣,清脆的一声,盒子自动弹开。
里头摆着一条能让所有女人尖叫的项链,钻石迸射出的火光闪的她有些眼睛疼。
十三颗方形白钻,每颗都足足有三克拉,最中间的则是一颗五克拉的粉钻。
是Fancyvividpink,这种粉调的钻石极其稀少,市场价是白钻的二十倍不止,况且是有市无价。
即使是再怎么对钻石无感,在看到这样的项链时,舒涵也不由地心跳漏了半拍。
这东西既然会被当做垃圾?谁会把动辄八位数往上走的高?定珠宝当垃圾?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尴尬的笑?了笑?。
这49楼一万年都看不到第三个人,每层电梯都需刷卡才有进入的权限。
所以还会有谁?除了那把钱不当钱的禽兽,还会有谁?
这行为又一次刷新了她的三观,这起价八位数的东西就这样随手被他当垃圾般扔在她的门口。
若是有物业的,或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上来把这当垃圾清理走了呢?
天...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还是败家子中的战斗机。
袋子里还有一张对折的小卡片,打开来看是一排清劲的字,飘逸灵动的瘦金体。
【盼你一笑?】
舒涵捻着这张卡片,屏了一口气,又缓缓吐纳出来。
对她来说,金钱腐朽的诱惑尚且能抵抗一二,那这四个字就实在是犯规了。
这算是他向她低头的一种方式吗?
还真是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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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点的航班,到萧园时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萧园地处陵城北边,总面积七亩,依山傍水而建,是萧家祖上的产业,到了萧瑞英这一辈时选了这块风水宝地建了萧家的私家宅院。
萧园采用的是苏州园林的风格,香山帮的手艺,亭台水榭,花鸟虫鱼,皆是中国古典写意风的情致,是这热闹的城市里的世外桃源。
刚回到萧园,萧叙不过浅眠了三小时,八点起来,半小时后准时到了餐厅。
等他到餐厅时,萧瑞英和夏南,还有萧璃都整整齐齐的上了桌,这架势已经赶上三堂会审了。
“爸,妈,早。”萧叙走进餐桌,笑?着打招呼,佣人立刻上前为他拉开椅子,等坐下后又瞟了眼萧璃,“姐也在。”
萧璃立刻递了个眼色过去,仿佛在说:别说有的没的,赶紧想办法把这事了了。
“嗯。”萧瑞英应了声,并未抬头,只是吃着早餐。
依旧是萧家标准的中式早茶,一壶碧螺春,十几碟各色点心小菜。
一顿早饭吃的无比低气压,鸦雀无声。还是夏南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出声打破了沉闷。
“你不是有事要找儿子说?儿子来了,又晾着,你什么意思?”夏南推了推萧瑞英的手肘,一脸嗔怪。
萧瑞英这才抬眼看向萧叙,冷声道?:“钰丫头的事,你去给蒋伯伯道?个歉,再把你做的那些事都停了。到此为止。”
萧叙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口芙蓉酥,味道甜的很,不如之前和舒涵去吃的碧玉糕好。
“萧叙!”见他不出声,萧瑞英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掀了掀眼皮,对上父亲冷沉的目光,“不可能。蒋钰的事没商量。”
萧叙一向在家里温润有礼,这还是第一回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这话刚落,萧璃连干笑都笑不出,心里只把自己的弟弟骂的狗血淋头,就连夏南也怔了几秒。
萧瑞英也没恼,“好,那你告诉我,蒋钰做了什么,你要用这种手段对她?对一个女孩赶尽杀绝,你萧家继承人的涵养都去哪了?”
萧叙冷笑,涵养?他毕生所有的涵养都在看到那张照片时飞灰湮灭了,“涵养?你先去问问蒋钰配不配我对她有涵养。她要欺负我的人,这就是下场。”
萧瑞英这才听懂,“为了你那个小女友?”
萧叙也懒得和自己父亲掰扯,直接说:“蒋家这些年伸手要钱要资源,我没给?她那败家子弟弟哪次的工程不是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就算是他们家对奶奶有恩,早该报完了!如今还好意思拿那点恩情在我这托大拿乔,大不了撕了这张面皮。看看到底是谁坐不住。”
萧叙的奶奶,林喻芳年轻时在A大担任副教授,当年国内各方面的形势都很紧张,林喻芳的一篇学术论文被人打成?反派,蒋钰的爷爷当年在A大担任校长,多亏了他的力保,这才平息风波。
后来蒋家在仕途上江河日下,后辈决议从商,从一开始的资源,资金,人脉,大部分都是倚仗萧家的鼎力支持,这才有了如今蒋氏集团的规模。
萧叙笑了笑?,语气缓了下来,“爸,你若是忍心看我妈这辈子都收不了儿媳妇,那就大可拿蒋钰的事压我。不就是总经理的位置吗?大不了我不要了,您爱找谁找谁。让萧璃坐也一样。”
这话说的萧璃连连摆手,脚一个劲的在桌底下踢着萧叙。要她坐那跟上了紧箍咒般烫人的位置?她疯了吗?
先兵后礼。
这态度强硬到不容置喙。绕是萧瑞英也愣了愣,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为了一个女人,但没想到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
但很难得,他并没有多生气。
夏南直接选了儿子那队。钰丫头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没错,但再亲也不能比儿媳妇更亲啊。她这辈子怎么可能没有儿媳妇呢?
这话算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老公!你什么意思,你要看我没儿媳妇?”夏南重重搁下汤匙,“蒋家那边也是,这些年什么恩情没有还完?南边的那个项目,东边那块地,都几乎是白喂给他们。什么我都可以不管,就儿媳妇这一点上,我不可能让步,谁让我没有儿媳妇,我就让他不好过。”
萧璃瞟了眼自家老爸的黑脸,还是弟弟厉害,懂得把妈拉到统一战线。一句儿媳妇,真是说到妈心坎上了。她听到这三个字还能有理智吗?
“你铁了心要娶那丫头?”萧瑞英扯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话里也听不出是生气还是什么。
“是。”
“好,那你这周找个时间把她带回家给你奶奶看看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直接把萧叙说懵了。
他这趟匆忙回陵城就是为了让家里人知道他对舒涵的态度,哪曾想自己父亲这么简单就承认了舒涵?
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场疾风骤雨。
这周把舒涵带回萧园....他就是想也没这本事。那妮子还跟他呕着气,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气消了原谅他。
“再看吧。我会找时间带她回来的。”
口吻清淡,有种轻描淡写的意味。
萧瑞英是什么人,几十年的商海浮沉早就练就了一身洞察人心的本事,不过是一句话他就听出了端倪。
自家儿子刚刚还冲冠一怒为红颜,和他对着叫板的,现在他松口答应了,又这般遮遮掩掩,闪避重点。
“找时间?”萧瑞英冷笑,毫不留情的嘲讽自己儿子,“人家女孩要不要你还不好说,偏你在这大言不惭的胡乱做主。儿媳妇?你有本事把儿媳妇带回来再说。”
“....?”
萧叙旋即侧头看向一旁的萧璃,萧璃目光闪躲,干笑两声,“....哈哈....看我做什么....”
“你跟爸说了什么?”
“.....啊...没有啊....”萧璃心虚的低下头,她也没说什么,就只是跟爸妈说舒涵为这事和自己弟弟分手了....弟弟追了好大段日子都没把人追回来....
而已!
真的是就这些而已!这还真没说什么啊....
“蒋家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也不指望你去道歉,但我就一点,你别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锤定音,这场会审以萧叙的惨败告终,他笑?的有些勉强,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在自己父亲面前如此丢脸。
还不为别的,为了女人。
面前是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碧螺春,叶芽舒展,似雪花在沸水中翩翩起舞。
那张冷艳娇俏的脸,含水的眸,皮肤沁出的薄汗以及那晚千百种的媚态,都犹如勾魂的鬼魅,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招惹了他一整晚就想跑?这招已经用过,所以不管用了。
萧叙握杯的手骤然紧握,犹如死死掐住那只一身反骨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