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船上的下午茶

小林几乎是尖叫着冲进12号舱室的,途中差点撞翻一个警察手里抬着的指纹识别机。屋里人很多,她还没看清父母站在哪里,就有一个长头发,穿黑色紧身皮裤的女人从人群里朝她冲了过来。

是妈妈!妈妈的气息!因为长年用玫瑰油膏敷脸,妈妈的身上永远飘散着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气。

“啊,小文!”母亲欣喜地抱住了她,放开后,端详了她一会儿,又抱住了她,“小文,总算见到你了。”母亲叹道,声音显得无比苍老。

小林想欢呼,想叫嚷,但那一声“妈妈”却哽在了喉咙口。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有一次她掉进乡间的小河,远远看见妈妈朝她奔来,就故意蹲在河里,等妈妈走近,才伸出又脏又湿的小手,妈妈毫不犹豫地抓住它们,把她拉了上来。她还记得,她的双手在妈妈干净的白裙子上留下了一个个污黑的手印。

“妈妈。”她终于叫了出来,觉得鼻子酸酸的。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文。”

母亲立刻放开她,朝她身后望去。

“瞧,她好好的。”

小林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一回头果然看见父亲林月山站在那里。

“爸爸。”小林叫道。

“女儿,你可把我们急坏了。”父亲朝她一笑,对她母亲说:“总算一切都好,我们来得很及时。”

“是啊。”母亲笑着说。

小林满心欢喜,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只是站在那里傻傻地笑。她心想,现在,这些警察应该相信她是谁了吧,她的身份应该毫无疑问了吧。

赵城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是你们的女儿吗?”他问她的父母。

“当然是我女儿。”母亲立刻回答。她替小林整理了一下额角的头发,说道:“她大学毕业后就离开我们,自己在外面单过了,真是任性!杂技团有什么不好?”

“我想安定下来嘛,不想到处跑。”小林为自己辩解。

赵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们,隔了好一会儿才对小林的父亲林月山说:

“林先生,我已经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临时休息室,如果觉得累,你跟你太太可以暂时去那里休息。对了,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父亲回答。

“你们可以去餐厅弄点吃的……嗨,来啦。”话说到一半,赵城对着门外打了个招呼,小林看见黎正、钟志诚和罗惠三个人已经站在门口,“我现在有事,等我忙完了去餐厅找你们。”赵城说,随后他又转头吩咐一个蹲在墙角,正在拾掇仪器的年轻人,“叫谷平到30号舱室等我,他现在正在一层甲板上。”

那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跑了出去。

赵城这时才把脸缓缓转向黎正。

“我想跟罗小姐单独谈。”

黎正起初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他拍拍罗惠的胳膊说:“Linda,我跟志诚在餐厅等你,你这里结束了,就来找我们。”罗惠默默点头。

这时,钟志诚开口了:

“信文,真没想到,伯父伯母也来了……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父母两人谁都没理睬他的招呼。

“探长,我们想回休息室了。”父亲林月山对赵城说。

“带他们去19号。”赵城命令道。

小警察走到父母面前,礼貌地说:“跟我来吧。”

父亲首先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钟志诚一眼,母亲也一样。

钟志诚脸上的神情极为尴尬。小林心里骂道,谁叫你骗我?活该!但她马上又于心不忍起来,所以跟着父母走出几步后,她又跑回来告诉他:“等会儿我们也去餐厅。”

他眼睛一亮,立刻悄声在她耳边说:“好。我在那里等你。”

“小文,快跟上,别磨蹭!”母亲回转身催促。

“我来啦。”小林答应道。

她刚走出两步,钟志诚就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信文,我爱你。”他道。

小林心里一甜,刚想说什么,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捏住了她的胳膊。

“你离我女儿远点!”是父亲林月山威严无比的声音。接着,父亲的手忽然举起,朝她和志诚之间奋力向下一砍,顿时,他们之间的船体裂开一条大裂缝,海浪拍击的巨响从裂缝中直冲而上。

“啊―天哪!”四周传来一阵惊呼。

她看见志诚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还差点摔倒,幸好黎正扶住了他。

这是魔术,不是真的!小林想大声提醒他,但这时,耳边又传来父亲的声音:

“走吧,小文。”父亲拉着她的胳膊飞快地向前走去。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慌乱又兴奋的惊呼:

“嘿,裂缝不见了!”

“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谁?”

……

“罗小姐,请跟我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罗惠从恍惚中惊醒。刚刚的奇妙景象让她到现在还头晕目眩。不可思议,那道裂缝好像把船整个劈开了,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闻到了海洋的气息,甚至还能感觉到船体的晃动,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那道裂缝又合上了,这事若非她亲眼所见,她一定不会相信。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奔过去,好好看看这个男人长什么样。最初,她只知道他是小林的父亲,一个长相威严,面容沧桑打扮却极其年轻的男人―跟她的Joe一样,永远不承认岁月跟他们并肩同行―这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当他徒手斩断船体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这个人跟她所遇到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是魔术师还是神仙附体?假如她有他这一招。会怎么样?

她可以在派对上表演,可以在演唱会上表演,当然,更可以在那些讨厌的女人面前表演。试想当她挥手斩断桌角,对方会是什么表情?报复心,人人都有,有时她也想大声嚎叫,甚至挥刀过去;有时她还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武林高手,几个利落的招式,就可以把对方打得血流满面。可惜,这些只能是幻想,那些在她的梦中被她杀过一百次的人,在现实中,她仍然得微笑面对。而当她连微笑都懒得付出的时候,别人就说她老了。

不知道这个男人,小林的父亲,是否愿意教她两手。

“罗小姐,你跟盛容是什么关系?”赵城的第二个问题,迫使她从幻想中醒来。不过,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没什么关系。”她平淡地回答。

“我听说,她跟黎正过去有过一段情。是不是这样?”赵城问道。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只要回答有没有就可以了。”

她不做声。

“你跟盛容平时有交往吗?”

“没有。”

“那今天中午你为什么去找她?”

“是她找我。”她道,每当发现别人在诱导她回答一些她不愿面对的问题时,她就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河的中央,冰冷的河水漫到了脖子。

“她找你?”赵城盯着她的眼睛。

“她给我发短信,让我去她的舱室找她,说有件东西要交给我,是过去Joe留在她那里的。”

“那条短信还在吗?”

她拿出手机,翻出那条手机递给他看。

“你能确定这是盛容的手机吗?”赵城问道。

“我不清楚,我说了,我跟她没什么交往。”

“发送时间是12点15分。”

“当时我正在甲板上跟一个朋友说话,短信就来了。”

“这个时间正好是在她出事前后。如果那时她已经被犯人控制,完全有可能是别人发了这条短信。”赵城斜睨着她,这让她感觉,赵城嘴里的“别人”指的就是她,一股怒火直冲心胸。但是,争辩永远只能显得更傻,所以,她决定以自己一贯的方式来处理危机。

她假装没注意到赵城的暗示,不痛不痒地问道:

“还有别的问题吗?”

赵城不太友好地瞄了她一眼,朝她虚伪地笑了笑说:“请你跟我去她的房间。也许到时候会有新的问题问你。”

她没理由拒绝,只得说了一句“好吧”,便跟上了赵城的脚步。

他们一起来到盛容的舱室时,谷平和另一个警察显然已经在那里工作一段时间了。

“有什么发现吗?”赵城问道。

谷平看看她,对赵城说:“跟我来。”

他们走到床边,谷平用戴着橡皮手套的手指指床单。她凑近看,发现那里有几小块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到没有?”谷平问赵城。

“血迹,说明她在被绑架时,曾遭受攻击。”

“假如这是她的血,那么根据血液的形状和飞散角度,可以判断她是站着受到攻击的。”谷平说,她注意到他眼镜片后的两个黑眼球朝她这边移过来,随后迅速瞄了一眼她的手,又移开了,她不觉心头一震。

“你来见她时,房门是开着还是关着?”赵城猝不及防地问她。

“我?”她被吓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门开着,我记得,是的,门开着。”她定了定神,沉着地说。

“你进屋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屋里没人。”

“还有呢?”

“没别的了,我看见没人,马上就走了。我想这可能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她冷淡地说,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请问罗小姐,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谷平突然插嘴问道。

赵城立刻转身,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背上的创可贴。

“我刚刚在厨房给Joe拿点心的时候,手不小心划到了餐盘的边沿。”她觉得赵城的目光分明显示不相信她的话,口气不觉变得生硬起来,“是一个服务生给我拿的创可贴,你们可以去问!”

“这个服务生有没有看见你是怎么受的伤?”赵城问。

“没有,他只是给我拿来了创可贴。”她讨厌这种感觉,明明说了实话,却又觉得自己在说谎,这就是所谓的诱导吗?

“罗小姐,请你给我们留个血样。”赵城道。

“血样?”她一惊。

“只是做一个例行检查。很快的。”说话间,谷平已经转身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了针头、玻璃片和一小团酒精棉球。

“这……这太……”她注视着针头,往后退了一步。

“罗小姐,这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要留下指纹样本和血样,这是例行检查。只不过,你是第一个。”谷平四平八稳地说。

“如果你要我的血样,我可以让我的医生告诉你,不可以吗?”她不想莫名其妙被针扎。

谷平笑了笑,“不可以。”他道。

她的脸僵了下来。

“我保证我动作很快,来吧。”谷平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先把酒精棉球塞在她手里,“等会儿按住出血口,血会马上止住的。”

她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谷平迅速在她指尖扎了一下,用玻璃片取了血样,说了声谢谢,便兀自转身忙起来。

她不知所措地用棉球压住自己受伤的指尖,心里有些茫然。这时,她听到赵城在问她:

“你有没有走近这张床?”

她知道赵城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其实他就是想问,她有没有看到那张字条,是的,她看见了。那张字条当时就被放在枕头上,她一低头就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

“有吧,但我在那里只站了一秒钟。”她道。

“你看见什么了?”赵城果然问她。

“一张字条。”

“什么内容?”

“想知道盛容的下落,找林信文!”

赵城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看到这张字条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你不觉得她有危险,应该报警?”赵城大声问。

怒气和尴尬同时袭上她的心头。

“警官,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离开。”她冷冷地回答。

赵城走到谷平身边,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有。”谷平转身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的手怎么会被餐盘划到?按理说,这种几率很低。”

“这是事实。你们可以去找那个服务生!”她怒道。

“我们会的,罗小姐,我这就叫人去查。”赵城说道。

黎正发觉,当林月山和苗小红这对夫妇进入餐厅的时候,整个餐厅骤然安静了下来。虽然两人都已不再年轻,虽然餐厅里不缺俊男靓女和明星,但他们两人的出现,还是在一瞬间,让整个餐厅变成了以他们为主角的舞台。

林月山五十开外,高个子,花白头发,目光深邃,穿着件黑色的亮皮衣;她的妻子苗小红看上去略显年轻,身材高挑,腰肢纤细,虽然眼角已有皱纹几许,但那身黑色紧身裤的打扮还是让黎正不由得想象20年前的她会是什么样。

他们两人一边跟女儿小林谈笑风生,一边旁若无人地走进餐厅,黎正注意到当林月山向他们这张桌子望过来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钟志诚打了个寒噤。

“志诚,那只是魔术。”黎正小声说。虽然当时他也同样惊恐万分,但事后他马上说服自己,小林的父亲只是个魔术师,不是神仙。他那么做只是想吓唬钟志诚,不是想杀他。

“我也知道是魔术,不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钟志诚望着林月山,轻声道:“他一定知道信文为什么不理我。该死,他是不是来找我麻烦了?”

黎正发现林月山一家正朝他们这桌走来。

“放心,他不会把你变成老鼠的。”黎正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向气势逼人,越走越近的魔术师大人,露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

钟志诚也站起了身。

小林走到父母前面,首先到达他们面前。

“嗨。”她心情极好地跟他们两个打招呼。

“信文,什、什么事?”钟志诚不安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双亲,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小文要跟你告别。”林月山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

告别?这是什么意思?黎正朝小林望去。

“信文?我不太明白,伯父说告别……”钟志诚焦急地望着小女友,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志诚,我要跟爸妈下船了。”小林笑眯眯地说。

“你要下船了?”钟志诚吃了一惊。

“真的?”黎正也忍不住插嘴。

“我们小文的身份得到了证实,没必要留在这条船上。抓凶手是警方的事。”苗小红若无其事地说着,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你要不要叫杯奶茶?我想吃菠萝油,从昨晚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没吃。都快饿死了。”她掩口打了个哈欠,头也不抬地问她的丈夫。

“好,你叫吧,我要一份烤牛肉三明治,我看这东西好像是他们这里的特色。”林月山看着她低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找别的座位吧,免得打扰别人。”他的目光朝黎正扫来。

“啊,不用不用,一起坐吧。”黎正连忙说,同时,朝餐厅服务员打了个响指,“给我们菜单。”

服务员很快送来一份菜单。林月山把菜单递给妻子的时候,对黎正说:“我认识你。”

这并不稀奇,黎正想。他相信只要最近留意八卦新闻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是谁。但他没兴趣跟任何人谈论自己的事,所以他故意岔开了话题。

“他们这里的奶茶不错,可以尝尝。”他对苗小红说。

“那给我来一杯。”林月山道。

这时,黎正听到钟志诚在问小林。

“信文,警察同意你走了?”他问道。

“我爸妈要求赵探长放我们走,他同意了。因为那个自杀的女人,现在证明,是假冒了我的身份,所以警方怀疑她不是自杀,要我下船后配合他们调查。当然,探长很希望我能留下协助他破案。听说我们要走,他很不乐意。”小林笑道,看得出来,能离开这条船,她求之不得。

“你又没犯罪,他根本没理由要求你协助他。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女明星藏在哪里!就凭那张破条子想把你扣留在船上?没门!他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去告他!”苗小红气势汹汹地插嘴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钟志诚迅速朝小林的父母望了一眼。

“吃完饭就走。”小林道。

“那我们……”

钟志诚没说下去,黎正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小林也知道。但她只是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信文,你摆脱嫌疑,我当然很高兴。可是……”钟志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下船后,我来找你好吗?”

小林望着他,神情充满期待,但欲言又止。

“她只是来跟你告别的,不然我们不会让她来见你。”苗小红又插嘴了,她正在点餐,眼睛仍然注视着桌上的菜单,“小文,你别忘了,他曾经用已婚男人的身份跟你交往。”

钟志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信文,这次我们见面太匆忙了,所以有些事,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其实,我当时没跟你说明白,我是……有苦衷的。”钟志诚声音渐弱。

“事实摆在眼前,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就是在玩弄我女儿的感情!我一开始就反对她跟一个大她12岁的男人交往!”苗小红“啪”的一下合上菜单,脸色铁青地对旁边战战兢兢的服务员说,“两杯特浓奶茶,一份菠萝油,一份烤牛肉三明治。要快点!我们吃完就走!”

“是是是,马上就来,请稍等。”服务员连声答应着,匆匆而去。

“伯母,关于那件事我很抱歉……”钟志诚试图解释,但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月山打断了。

“志诚,如果小文是我隔壁邻居的女儿,我会体谅你,男人嘛,总难免犯错,但小文是我的女儿,那你就该死了。你最好离她远点,你不适合她。”林月山看了下手腕上的电子表。

“爸,你别说了。这事能不能让我自己决定?”小林轻声说。

“你自己已经决定过了,明显你没辨别能力。”林月山看了女儿一眼,口气又缓和了下来道:“好吧,你继续跟他告别,但不要期望我跟你妈妈改变态度。”

小林咬咬嘴唇不吭声。钟志诚则呆立在那里。

黎正看不下去了,决定伸手拉好朋友一把。

“伯父伯母,志诚已经跟那个女人离婚了,而且……志诚的确是有苦衷的。”黎正本想提起陈影生死未卜的事,但又觉得不合适。

“哼!苦衷!”苗小红冷笑一声。

“Joe,别说了。”钟志诚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不说,对你有好处吗?”他反问。

钟志诚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小林的脸上。

“没必要说。这事我认了。信文,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也不想解释了,总之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能原谅我,那我非常高兴,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信文,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会怪你,但我会继续追求你的。”他声音低沉,神情灰败,最后那句话费了好一番劲儿才说完。

小林抬头望着他,声音清脆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志诚?”

“我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

“小文,我们两点得走。”苗小红提醒道。

“这么快。”钟志诚轻声道。

“志诚,我不想被人当做罪犯。”小林勉强朝他笑了笑,隔了会儿才说:“你应该对我诚实一点,你应该在离婚后才跟我在一起。我不喜欢被人骗!我曾经非常信任你,但现在你让我有点害怕。所以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是想说,我希望你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们既然已经分手了,那就是真的分手了。”小林声音很轻。

钟志诚看着她,有那么一刻,黎正觉得他好像要抓住她的肩膀狂吼,或者转身跑开,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注视了她几秒钟后,他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听你的。可以让我请你喝咖啡吗?其实他们这里最好的不是什么特浓奶茶,而是现磨咖啡。还有核桃蛋糕也不错,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蛋糕。”

“好吧。”小林点点头,转身走到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钟志诚替她叫来了咖啡。

气氛有些压抑。

“我想说两句。”黎正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开口。他不能确定这个真相是否能说服魔术师一家,但至少能让他们明白,这的确是个难以言说的苦衷。

“Joe,别说了。”

“你们两个别演双簧,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的时间可不多。”林月山分别看看他们两个。

这时候,服务生把他们要的饮料和点心送了上来。

“志诚,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的。”黎正回头对好朋友说。

“你觉得他们能理解吗?”

“你先把事情说明白,他们是否会理解,另当别论。”黎正道。

钟志诚不说话了。

“到底什么事?黎先生?”小林捧着咖啡,好奇地问。

黎正回头瞄了钟志诚一眼,说道:

“他的前妻是个变性人。”

这句话让在座的另外三个人同时把目光对准了钟志诚。

“什么?”苗小红道。

“哦,志诚。”小林叹息道。

“男人?”林月山则充满怀疑。

钟志诚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她变性后当了模特,非常漂亮,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然后很快就结了婚,结婚后我才发现她原来曾经是男人―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这是事实,”黎正道,“如果不是法医发现她是个变性人,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完全可以立刻就跟她离婚。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苗小红问钟志诚。

“我提过,她不同意,威胁说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还提出了一笔很高的离婚补偿费,当时,我的投资正好失败,我无法满足她,实际上,直到今年夏天我才凑齐这笔钱,当然Joe帮我了不少忙。”他朝黎正笑笑。

后者朝他会心地点了点头。

“我跟信文认识的时候,钱凑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不用跟信文说,只要偷偷跟她离婚就行了,”钟志诚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曾经跟一个变性人结婚,我想保守这个秘密。另外,我也不想让信文有任何心理阴影。其实,自从发现她曾是男人后,我就没再跟她有任何关系。我承认,在信文之前,我也有过不少女朋友,因为我急于摆脱这个所谓的妻子,但自从认识信文后,我就再没对别的女人动心过。”

苗小红回头看看自己的丈夫。

“这可真是没想到。”她道。

“我也没想到。”林月山也是一脸愕然。

小林则伸手过来,拉了拉钟志诚的衣服。

“你应该跟我说的,你应该跟我说的。”这句话,她一连说了两遍。她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他刚被人殴打过。

“你说,法医发现了她是个变性人?法医怎么会检查她的身体?难道她已经……”林月山装作没看见女儿的手已经被钟志诚握在了手中,他问黎正。

黎正微微一笑。

“她已经死了。但她的尸体不见了,法医认为她可能是假死。而志诚则觉得,尸体可能是被盗走了。”

“尸体被盗?谁会偷一具尸体?”林月山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志诚认为盗走陈影的尸体,是为了让陈影代替信文成为杀人凶嫌。但法医认为他是假死。志诚不相信那个法医,老实说,我也有点怀疑。”黎正说到这儿,正好看见赵城和谷平一前一后一起走了进来,他朝他们一努嘴道:“瞧,那个头发乱蓬蓬戴眼镜的就是法医。其实他还不是法医,他是个法医助理。”

林月山回过头去,看到谷平,笑道:

“这家伙长得不错啊,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小林插嘴道:

“爸,其实谷平以前曾经是首席法医,因为出了点事,才被降为法医助理的,他刚刚上班不久。你们别小看他,他很厉害。”

“真的吗?那他就更不该发生判断失误了。”钟志诚皱了下眉。

“我认为他没错。”小林轻声道。

黎正想,怪不得警方派了大队人马来,唯独法医,只派了个小助理,原来,首席法医已经在船上了。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犯了什么事被降了那么多级。

赵城和谷平朝他们走了过来。

“林先生,我们聊几句。”一见面,赵城就简短地说。

“请说。”林月山道,但他的脸却转向谷平。

原来谷平正看着小林。

“听说你要下船了。”他道。

“是的。”小林道。

“那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谷平有点急促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魔法小奇兵》,好像担心小林不肯给他签名似的,又解释了一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碰到你。所以……”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我又不是名画家,怎么还让我签名呀?”小林有点不好意思了。

钟志诚不动声色地盯着谷平,没说话。

赵城瞪了谷平一眼,不耐烦地对小林说:“快给他签!不然他会一直想这件蠢事。”

“我女儿给他签名,怎么会是蠢事?”苗小红顶了赵城一句,朝谷平笑眯眯地说,“法医先生,你真有眼光啊。来,小文,快给他签名。”

“哦。”小林接过谷平手上的笔,在《魔法小奇兵》的扉页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交还给了他。

谷平把那本书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口袋,说道:“其实,我以前跟你通过信,跟你聊过这本书,你大概不记得了。”

小林看着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稻谷大仙?”她叫了起来。

这名字听来奇怪,想来应该是个网名。

谷平点头,轻声说:“想不到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这本漫画出版后,只有你一个人给我写过信。”小林说。

“我看见封面后面有你的电子信箱,就试着给你写了信,没想到你真的会回信。”

小林好奇地打量着谷平,为刚发现他是她早就认识的老朋友而兴奋。她道:“可是,我们通了几封信,你就说你要出国啦。后来我给你写信你没回……”

谷平推了下眼镜,答道:

“我怕我会等。”

“你会等?”

“如果我给你写信,我就会一直等回信。这个过程很难受……”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所以信还是由你来结束较好。”

“你说完废话了没有?”赵城在一旁喝道。

“再说一句。”谷平回答赵城,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过小林。他声音平静地说:“你给我的每封回信我都会看好多遍,其实,自从跟你通信后,我就觉得那些电脑字符好像有了生命,我常常会产生,嗯,产生触摸显示屏的冲动,”说到这里,他又笑起来,“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我是你的书迷,希望你有更多的好作品,我等着你画续集,我一定会买的。谢谢你给我签名。”

“谢谢你。你喜欢我的画,我真的很开心。”小林真诚地说。

“我也很开心。”林月山插了一句。

“我也是。”苗小红紧接着说。

谷平朝他们笑了笑道:“我说完了,你们聊。”他转身去了服务台。黎正看见他在点餐,服务生给了他一杯黑咖啡和一份墨西哥薄饼夹肉。

“触摸显示屏?说实话,我有点感动。”林月山道。

“他也经常触摸尸体。”赵城冷冷地说。

“所以,我本来想跟他握手的,后来想到他的职业……”苗小红一边说,一边朝谷平的方向望。

“妈!”小林悄声喝道。

“他听不见。”苗小红道。

赵城轻轻咳了一声。

“探长,有什么话就请说吧。”林月山道。

“好。我长话短说。林寿庆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小文的爷爷。有什么问题?”

“我们查你的户籍发现,你是在10岁那年被林家收养的。你还能记得你亲生父母的名字吗?”赵城问道。

黎正发现林月山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像嚼铁皮那样嚼着三明治,过了几秒钟后,才开口:“记不清了。我10岁后就没再跟他们联系过。”

“我们在户籍档案中发现一张领养证明,你的亲生父亲叫左水生,母亲叫顾艳芬,你原名叫左英,1968年被杂技团的团长林寿庆收养。有趣的是你的哥哥,名叫左量,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没什么印象了,”林月山眼神呆滞地注视着前方,手指不自觉地划了一下脸庞,“小时候因为家境贫寒,父母没能力培养两个儿子,所以就把我送给了杂技团的团长。养父当时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两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所以对我这个养子一直视同己出。他把一生的技艺都传授给了我。我自从住进林家就再没回过自己的家。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林月山眯起眼睛问道。

“据我所知,你哥哥是个名人。”赵城道。

“不清楚。”林月山一脸漠然。

“你哥哥左量,在1992年驾船带着一批客人离港,两星期后,那艘船在公海上被发现,已经成了空船,现场勘查发现有着火的痕迹,船上的人,包括宾客和船员全部失踪。你知道这件事吗?”

“警官,因为我曾经向养父发誓不再跟左家有任何来往,所以左家发生什么事,我不仅没兴趣,也的确是不知道。”

“这事登过报纸。”

“我跟我太太长年在外巡回演出,我们对本地新闻知道得很少。”林月山的目光朝前飘去,黎正发现杜嘉祥和罗惠正走进餐厅,他连忙站了起来。

“杜嘉祥,我让他来的。”赵城不动声色地说。

黎正不知赵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眼角一扫,蓦然发现不远处的谷平正端着盘子走到一个女人的桌边。他显然是吃了一半,看见那个女人后才走过去的。那个女人似乎对他的出现非常吃惊,抬头不太客气地跟他说了几句,看样子是想把这个不速之客赶走,但谷平却置若罔闻地坐了下来,并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放在桌边的那本时尚杂志来。

杂志!

谷平说过,小林的头部很可能是被一本时尚杂志击中的。

他看见谷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镊子,从杂志里钳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一个纸包。那个女人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接着,她的嘴开始迅速地翻动起来,如果没猜错,她现在应该是在质问谷平。黎正真想走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是罗惠。

“那女人你认识吗?”他问。

“她就是徐子倩呀。你不认识她?我记得你应该见过她的。”

“是吗?不记得了。”他看见谷平端起自己的餐盘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这回换作徐子倩追过去了。

她手里握着一杯橙汁,急匆匆坐在他面前,像是在跟他理论什么。

难道她就是用杂志袭击小林的女人?她跟志诚是什么关系?黎正想到这里,禁不住回转头朝好朋友望去,发现他正在跟小林说悄悄话,完全没注意到谷平和徐子倩的那一幕。

“Joe,你好点了吗?”杜嘉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好多了。”他侧过身去回答。

“注意休息。”杜嘉祥拍拍他的肩。

他以微笑作为回答。

“杜嘉祥先生目前是这艘船的船主。”赵城作了简短介绍后,问杜嘉祥:“其实这艘船就是当年的‘末代皇帝号’,是不是?”

“幸会幸会。”杜嘉祥跟林月山握了下手,随后回答赵城的问题:“‘末代皇帝号’被政府接管后,进行了公开拍卖,我把它买了下来。”

“听说你哥哥也是当年左量的宾客之一?”赵城问道。

“家兄曾经是左量的中学同学,左量寄请柬给他,好像是为庆祝他妻子的生日吧。其实家兄完全可以不去的,因为他们两人平时交往甚少。”杜嘉祥慢悠悠地说。

“那为什么最后还是去了?”

“因为左量许诺,凡是参加宴会的人,他都会赠送金币一枚。”

“金币?什么金币?”赵城瞪圆了眼睛。

“请柬上这么说的,但没人见过。那天本来我跟家兄约好要一起去打高尔夫的。我劝他不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了,但他坚持要去,因为他很想得到那枚所谓的金币。家兄为了多得金币,还特意带了嫂子和儿子,谁知三人一去不返。”杜嘉祥轻轻摇头,抬头看见林月山正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盯着自己,便笑了笑,欠身道:“林先生刚刚可是把我的客人都吓坏了。你用的是什么魔法?”

“一点小幻术而已,是他们的眼睛骗了自己。”林月山哈哈笑道。

“林先生是左量的胞弟,真名左英。”赵城道。

杜嘉祥露出惊异的神色。

“啊!这么说,你就是……魔法师鹰?”他的目光不安地在林月山脸上扫来扫去。

杜嘉祥此言一出,餐桌前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起朝林月山望去。

“魔法师鹰?”赵城斜睨林月山,仿佛在说,请你解释下这个狗屁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先生?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的?”林月山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问道。

“是左量告诉家兄的,”杜嘉祥不紧不慢地说,“他说他弟弟精通魔术,一出道就有了个很响亮的名号,叫魔法师鹰。但是,左量说他弟弟心术不正,心胸狭窄,因为记恨小时候被亲生父母抛弃,所以一直想伺机报复。啊,对不起,这都是家兄听左量说的。”

“没关系,请继续。”林月山宽容地说。

“听左量说,他18岁那年,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来家里过元旦,那时,他弟弟刚学会用火变幻术,便提议为哥哥表演。弟弟夸口说可以把哥哥从一个封闭的房间,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另一个房间。结果,那次表演导致左量双腿皮肤被烧焦,因为在表演的过程中,弟弟在封闭的房间里放了火。”

他刚说完,小林便提出抗议。

“这不可能。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

“纯粹胡扯!”苗小红喝道。

林月山干笑一声,没有说话。

“对不起,这些都是我听家兄说的,”杜嘉祥笑着抱歉,“我没核实过事情的真伪。也许是以讹传讹。不过……我后来听警局的朋友说,左家好像在多年前的某个元旦夜是曾经发生过一起火灾。”杜嘉祥意味深长地盯了林月山一眼,忽然殷勤地问苗小红:“林夫人要不要再来一杯奶茶?”

“不用了,谢谢你。”苗小红生硬地答道,又问丈夫:“几点了?”

“一点五十分。”林月山似乎是心领神会地朝杜嘉祥点点头道:“杜先生对我们家的事可真上心啊。不错,左量的腿是在那年元旦夜被烧坏的,可那跟我没关系,相反,还是我把他救出来的。”

“是吗?愿闻其详。”杜嘉祥立刻在林月山对面坐了下来。

“林先生,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对左家的事一无所知。”赵城忽然插了一句。

“养父从小教育我,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很抱歉,我刚刚略有保留。”林月山低声笑道,看见妻子苗小红在看他,他道:“没关系,有些事可以说。其实左家的火是左量自己放的。”

“是他自己放的?”杜嘉祥一脸困惑。

“这事跟我亲生父亲有关。我父亲好赌,常常把家里的钱输得精光,所以他跟我母亲和左量的关系一直很僵,我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来源,又一心想把左量培养成才,所以我小时候常见她来养父家求助。养父是个心胸豁达的人,每次母亲来,他总是很大方地接济。”

现在这三个男人就像在公司开业务会议那样,紧密地坐在了一起。钟志诚和小林也聚精会神地在一旁听着。

“说说元旦那天的事。”赵城催促道。

“别急啊,警官。元旦的前一天,母亲又来借钱,恰好养父和我都外出了。等我们回来,养母跟养父说起了这件事,养父便让我元旦那天给家里送点钱去。等我到家的时候,父亲正跟左量吵架。那天父亲的心情很坏,因为他发现赌钱被人出了老千,于是就多喝了两杯。可能左量出言不逊吧,两父子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我的母亲那天很奇怪,没有劝他们,而自己走出了家门,我到的时候,她刚好走出来。她说她想一个人清净一下,谁知道,她就这样出门投了河。那时我太年轻,看不出她的状况,只知道她很不开心……”林月山垂下眼睛,清了清喉咙继续说,“还是说说那晚我经历的事吧。后来父亲和左量越吵越凶就打了起来,左量不是父亲的对手,被父亲锁进了卧室。他一怒之下就点着了床单,说要烧了这个家。父亲听左量这么说,就在屋子外面跟左量对骂,还不让我去救人。后来,我是用幻术将父亲吓退,才把左量救出来的。他被我拉出房间的时候,腿已经烧伤了,但嘴里还在骂个不停。他这辈子都这脾气。”林月山又看了下表。

“他为什么要撒谎?”赵城道。

林月山笑了笑道:“我哪知道?有的人心里只有愤怒。他恨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

“左量后来好像还成了一个建筑师。”赵城道。

“那场火灾后,他写信向市长求助,说母亲投河,他又被烧伤了,无力求学。市长派人专程来看他,后来就动员好心人资助他。他是靠捐助念完大学的,读书方面他很有天份。”

“那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他跟左量分开住了。”

“据我所知,你父亲也在‘末代皇帝号’上。”杜嘉祥道。

林月山注视着杜嘉祥。

“杜先生,你还真了解情况。”

“家兄曾问左量,船上有哪些人,左量说,家里人和几个朋友,父亲也会去。”杜嘉祥道。

林月山笑笑,喝了口奶茶,问赵城:“警官,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我们该走了。”

“林先生要下船了?”杜嘉祥问道。

“我是来接女儿的。我们小文在船上受了不少罪,当父母的不能坐视不理啊。”林月山扫了一眼女儿的头顶,和蔼地说。

“暂时没问题了,”赵城站起身来,“船已经准备好了。岸上有位姓李的警官会接应你的。我先去安排一下。”说完,赵城匆匆朝餐厅外走去。

杜嘉祥跟林月山握手,充满遗憾地说:“今天时间太仓促,林兄,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我有很多事想请教。”

“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林月山也彬彬有礼地回答,随后,他又回头问妻子:“准备好了吗?我们得走了。有什么事,上岸再说。”

林月山真是急于离开这条船啊!难道他对哥哥离奇失踪的“末代皇帝号”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这不符合常理,除非他曾经上过这条船。

小林说过,他父亲曾经把幽灵船的逃生口诀编在广播操的曲调里让她熟记;而赵城追捕小林时,小林在他的房间,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踪影;小林怕火,这艘船被警方发现后发现有着火的痕迹。这一切都说明,小林来过这艘船。1992年,小林才8岁,自然不可能一个人上船,她一定是跟父母同行的,所以,出事的时候,林月山和苗小红至少有一个就在船上。赵城说,那艘船被发现时,船上的宾客和船员都失踪了,他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死了?林月山一家会是那艘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吗?

可惜今天太忙,那部《慢慢长大的船》他看了还不到三分之一。黎正决定下午好好读一读这本书,然后想办法弄一张当年生日宴的宾客名单,或者抽空找徐子倩聊一聊。

钟志诚跟小林没完没了的告别在苗小红的催促下终于结束。黎正走到好朋友身边,揶揄道:“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什么都好!”钟志诚心满意足地望着她的背影,又颇为自负地说,“放心吧,她会回到我身边的,我有预感。”

“当然,射程以内的猎物嘛,什么时候打下只是时间问题。”

小林仍旧爱着志诚,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想问你件事。”他想提一下刚刚跟谷平争论的徐子倩,忽然发现她已经朝他们走来。

“子倩。”罗惠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Linda!”徐子倩就像所有交游广阔的女编辑一样,跟每个人打招呼都热情似火。不晓得如果她知道我正在拜读她的旧作,她会有什么反应。黎正决定先不张扬,视情况而定。

“我要去看信文上船,失陪了。”钟志诚突然丢下一句,飞快地抢先一步奔出去。

“死人!”徐子倩朝钟志诚的背影骂了一句。

“子倩,你认识志诚?”罗惠好奇地问。

“认识?我们刚分手不久!”徐子倩气呼呼地答道。

“……你跟志诚?”罗惠没反应过来。

“你们不信可以去问他!他离婚后,本来说跟我结婚,他前妻也同意的,可他反悔了,一看见那个死丫头马上就反悔了!男人真不是东西!前几天看见你还当你是个宝,转眼就把你当瘟神!那个死丫头有什么好看的!要什么没什么!”徐子倩愤愤不平地嚷道。

怨不得徐子倩不服,说实在的,论相貌,徐子倩比小林强。如果徐子倩是朵玫瑰的话,小林只能算是路边可怜兮兮的小野花。可是,男人寻找另一半不单单是为了相貌,相貌自然也重要,但再美的女人,看多了也会厌,最后吸引男人常伴不离的还是性格。小林的性格颇讨人喜欢。

“等等,等等,你说‘他前妻也同意的’,是什么意思?”罗惠听出了问题。

“是陈影把我介绍给他的。陈影说他们准备离婚了,介绍我们认识。我觉得志诚很帅,又有幽默感,所以很快就跟他好了。本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她从大皮包里掏出手机,急急地拨通了钟志诚的电话。

“hello!是我!”她道。

但钟志诚似乎立刻挂断了她的电话。

“死人!”徐子倩狠狠地收起电话,“我去找他!拜了,Linda。下次再聊。”她气急败坏地丢下这句匆匆朝餐厅外面走。

黎正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问罗惠: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给我做过好几次专访,从来没乱写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的非牟利兽医诊所开张的时候她也来的,还捐了款。”

黎正全无印象。

“我真没想到,她跟志诚也有一段。”罗惠道。

“这很正常,那时志诚是一个人,不正常的是,居然是陈影把志诚介绍给她的。我知道陈影很爱志诚,她这么做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黎正道。

“她知道拉不住志诚了,所以想表现得更有风度些。只要她跟志诚将来的妻子关系好,她就有机会继续跟志诚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她还想跟志诚保持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罗惠挽住了他的胳膊,轻声叹道:“我觉得陈影很可怜。”

黎正想,如果你知道陈影曾经是男人,会不会觉得她更可怜?因为不管她怎么做,她的爱都永远无法实现,忙来忙去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