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是谁?

小林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大厅的长沙发上。钟志诚就坐在她身边,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大厅里灯火通明,原先放在大厅中央的那个五彩斑斓的箱子还在,但宾客和记者们都已被驱赶到了大厅的四周。他们正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朝那个箱子张望,并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她还看见那两个推滑轮车的女服务生正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嘤嘤哭泣,一个吉他手模样的男人正在安慰她们……

她坐了起来,但立刻觉得一阵头晕,且后脑还隐隐作痛。

“醒了?头痛吗?”钟志诚别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她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忧虑。一向爱说笑话的他,脸上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朵不祥之云从她头顶飘过。

“秋雨怎么样了?”她冲口问道,这是眼下她最想知道的事,因为记得就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了郑秋雨―她的好朋友,那个强悍的女主编,就躺在那个木箱子里,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

钟志诚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头一紧。

“她怎么啦?”她禁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死了。”他道。

“她……她死了?”

他盯着她看,隔了会儿才说:

“我以为你看见了。”

她是看见了,她只是不敢相信。

“她……”她呆呆地望着他。

“她死了。”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先前更轻,但她听清楚了。

“呃……她……”她放开了他的袖子,“她怎么会……我是说……为什么?我不明白……她刚刚还好好的,我不敢相信。”她摊了下手,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而理智,但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哽住了。钟志诚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但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两下。

她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好不容易忍住喉咙里的呜咽,问道:“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钟志诚略显迟疑,但还是说了。

“她胸口插了把刀。应该是……嗯,被刺死的。不过,警察应该已经来了。”

最后那句话让小林感觉好受了一些。

“啊,那就好。应该封锁这条船,凶手肯定就在船上。”她道。

钟志诚没在意她的话,目光飘过她的头顶,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怎么啦?”她茫然地问。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我是在地板上发现你的,你昏了过去,很多人踩在你身上,所以你的衣服根本就不能穿了……有人踩在你身上,你没感觉?”他问道。

她努力回忆,但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只是觉得眼前忽然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绿外套被丢在沙发边上。“我的包呢?”她问。

“在这儿。”钟志诚指指她边上。

“还有照相机。我的照相机呢?”

“照相机?你带了照相机?”钟志诚有些讶异。

糟了!照相机呢?难道丢了?

“我带了个俄罗斯产的偷拍照相机。我一直拿在手里,在乱拍。”

钟志诚疑惑地看着她。

“你发现我的时候,没看见我手里拿着照相机?”她问。

他摇摇头,神态严肃地说:

“你手里没有照相机,但有一封给黎正的信。”

她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一封给黎正的信?我从来没写过。”她轻声说。

“信不是手写的,每个字都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是一封……威胁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她几乎叫起来,但马上注意到很多人在朝她看。“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轻声为自己辩解,随后气冲冲地反问,“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他勉强笑了笑,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卷进来的。你说是小郑给你搞到的票子?”

“对,是她。不然还有谁?”

“请柬呢?就是你所谓的票子,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是小郑带我上来的。”

“我刚刚吩咐服务生检查了所有人的请柬,发现只有你们两人没有。信文,郑秋雨也没有请柬。今天只招待朋友和媒体人士,到场的每个人都有登记名字。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上来的?”他压低嗓门问她。

“上船的时候,小郑跟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后来她就叫我进去了。”小林想了想,她的确没看见小郑出示过什么票子,当时她也没问,因为觉得那无关紧要。

“跟一个女人?什么女人?你认识吗?”他的口气严厉起来。

“我不认识,但有点眼熟,”她摇头,又马上问,“我手里的那封信写了些什么?你说是威胁信?”

“信里说,今晚10点,黎正会在‘玛丽亚号’最大的船舱被杀。”

“玛丽亚号?”

“就是这里。这就是玛丽亚号最大的船舱。现在是……”钟志诚看了下腕上的手表,“9点45分。”

只有一刻钟了。

“警察什么时候来?”小林紧张地问道。

“他们已经来了,好像有个警察在检查黎正休息室的安全状况。”

“哦,那就好,”小林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现在黎正在哪里?”

“他在走廊上陪着Linda,等检查完毕,他们就可以进去休息了。”

“发生这种事,他一定很高兴,明天又可以登头版头条了。”小林挺直了身子,她觉得头还昏沉沉的。

“别对你不了解的人评头论足。你怎么知道他很高兴?”钟志诚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不需要了解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因为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表演给别人看。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拿杯东西喝,都快渴死了。”小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现在她非常想离开钟志诚,但因为在这条船上,她只认识他,所以又有点犹豫。

“喝这个吧。”钟志诚从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瓶矿泉水来递给她。

讨厌!花心的男人永远知道你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她在心里诅咒了他几句,终于还是妥协了。但她没想到,她的手刚接触到矿泉水瓶,他就握住了它。

“你干吗,钟志诚?”她想挣脱他,他却猛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安静点,给你看样东西,”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随后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复印纸来,“这是你当时拿在手里的威胁信。我偷偷去商务区复印了一份。我没告诉任何人,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就算是让她看信,也不必这么亲热吧?

“亲爱的,我以前好像在你家看到过类似的信。”他微笑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好像正在跟她谈一部他们共同看过的电影。小林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正好瞥见他唇上的小胡须,不觉心里一动,但她马上警告自己,林信文,别忘了他曾骗过你!跟一个花心的男人纠缠,最后浪费的只能是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想到这里,她轻声喝道:

“在我家见过?这怎么可能!”

但她一展开那封信,就不由吃了一惊。信的内容其实极其简单:

“黎正  今晚10点  玛丽亚号  最大船舱  你会被杀”

“有什么感觉?”钟志诚问。

“这好像跟我以前提醒你参加睡衣派对的那张留条很像。”她道。

他们热恋的时候,他常住在她家。有一次,她受邀参加朋友的睡衣派对,临行前,他出差在外还没回来,于是,她就从时尚杂志里剪下大大小小的字,贴在白纸上,给他做了一张特殊的便条。她还记得便条的原文内容是“志诚  今晚10点  玛丽餐厅  最大包房  睡衣派对”。虽然内容截然不同,但为什么措辞如此相像?难道是受了她那张便条的启发?

“你有没有把我那张便条给别人看过?”她小声问。

“当时我好像把它塞进了我的睡衣口袋,后来就不见了,”他凑近她的耳朵说,“但我刚刚想了想,觉得只有参加那个睡衣派对的人才可能看见那张便条。”

“谁会要那张便条?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便条。”

“我说不清,但我刚刚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那天郑秋雨和陈影都在。”

“啊?陈影?你的前妻?”她惊呆了,那天黑灯瞎火,她根本谁都没注意。

“我们只是假装不认识。这有什么不可以?”他移开了目光,表情略显心虚,“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们各管各的吗?”

“好吧,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她扭扭肩膀,挣脱了他,“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找到她?在黎正发言之前,她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

他摇摇头,眼神再度现出焦虑。

“我没找到她。我想等警察来了之后再……”他说到这里,目光投向大厅的门口,小林也朝那里望去,发现杜嘉祥领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谁?”她问道。

“可能是警察来了。”他站起了身。

“他们只有三个人。”小林嘀咕了一句。

“听说他们局在办一个大案子,人手不够。”钟志诚拉拉她的袖子,说道:“跟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她警觉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呢?死者是跟你一起来的,你手里还拿着威胁黎正的信,他们一定会找你问话。与其等他来问,我觉得还不如自己先去说个明白。再说,杜嘉祥已经把你的名字报给警方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捏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信文”。

这声呼唤让她心里一暖,她不由得回头看他。

“你别怕,照实说就行。”他道。

“我才不怕。”她低声道。

“先过去再说。”

那三个警察都阴沉着脸。为首的那个年近五十,中等身材,梳着分头,很精干的模样,自称来自B区警署刑事科,名叫赵城。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法医和一个小警察,都面无表情地默默站在赵城身后。

“这么说,你就是林信文小姐?”作过简单介绍后,赵城上下打量她,“你说你是跟死者一起来的?”

小林点头。

“是的。她说她有票子。”

“票子?”

“就是邀请函。”钟志诚插嘴道。

赵城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问她:

“死者叫什么?”

这问题让小林颇为意外。

“她叫郑秋雨啊。”

赵城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

“林信文。”小林觉得这问题更怪,因为钟志诚刚刚介绍过她,而且,按照钟志诚的说法,之前杜嘉祥已经把她的姓名报给警方了。那为什么还要问?

“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赵城问。

怎么?他还怀疑我的身份?

“当然可以。”小林伸手探入挎包,从里面拿出钱包。她平时总是习惯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可是,当她翻开钱包的时候,心不由往下一沉,钱包里现金都在,身份证和银行卡却不见了,还有,手机也没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偷她的身份证和手机?这个小偷是不是就是拿走她相机的人?

“怎么啦?”钟志诚关切地看着她。

“我的身份证不见了。”她小声答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马上又笑着对杜嘉祥和那个叫赵城的警察说:

“郑秋雨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曾经跌倒过,她的相机就是在那时不见的,很可能身份证和相机一起被人拿走了。”

但赵城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盯着她问道:“你说你叫林信文?”

为什么他要反复问这些?

“是的。”小林不安地答道。

“怎么写?”

“双木林,书信的信,文化的文。”

“哦,林―信―文,”赵城点点头,“请报下你的出生年月。”

“1984年4月22日。”小林满腹狐疑地回答。

“1984年4月22日。你有没有记错?”

开什么玩笑?我连我自己的生日都会记错吗?小林有些恼火了。

“当然没有!”她大声答道。

赵城眯着眼睛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接着,她听到他慢悠悠地说道:

“其实我们接到报警后,很快就查了一下嫌疑人的档案,也就是你的档案。我们发现1984年4月22日出生的林信文本市只有一个,但是,她已经于今年的6月15日自杀身亡了。”

“你说什么!”小林几乎叫了起来。

还没等她开始为自己申辩,钟志诚就大声道:“你没搞错吧!警官!她只是没找到身份证而已!我可以证明!她就是林信文!”

“尸检报告证明她是服毒身亡,没有他杀嫌疑,尸体旁边还留有一封她的亲笔遗书,上面只有八个字‘此人已死,让她安息’。另外……是林信文的父母来认的尸。”

“这不可能,6月15日!我父母去作巡回演出了!”小林嚷了起来。

“你父母是不是赛鹰杂技团的魔术师林月山和苗小红?”

“是的。”

“就是他俩认的尸。”赵城目光冰冷地盯着小林,问道:“小姐,你究竟是谁?”

小林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大陷阱。

大厅的这个角落里静悄悄的,小林觉得充满敌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时,钟志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赵警官,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一些误会,我可以肯定,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林信文本人。”

赵城在他们周围踱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就是林信文?”

钟志诚似乎想笑,但他的嘴角只是向上弯了弯。

“警官,还要什么证据!我认识她。我们曾经谈过恋爱。”他道。

“你认识她后,有没有查过她的身份证?”

钟志诚被问住了。

“没有。”他道。

“你有没有见过她父母?”

“见过。”

“她父母有没有向你证实她的身份?”

钟志诚摇头。

“所以,你之所以知道她叫林信文,全是她告诉你的,是吗?”赵城斜睨着他。

“是的,”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但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也不全是,有人向我介绍过她的情况。”

“是谁?”赵城立刻问

“是……”钟志诚脸上的兴奋转瞬即逝,“是郑秋雨。”他低声道。

赵城笑起来。

“你有你父母的电话号码吗?”钟志诚转头问小林。

小林觉得脸上发烫。她没有父母的电话号码。自从5月底以来,她只跟父母通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她准备闭关疗伤的时候,当时他们在北京。她隐约记得,他们在电话里告诉过她,他们换了手机号码,但那时她心情太差,她居然―没有记下来。第二次,就是在两周前,他们打电话告诉她,他们在遥远的新西兰,她当时只顾听妈妈聊当地的宜人风景,根本没想过要问他们拿电话号码。也许在她心里,一直认为跟父母保持联系是可有可无的事,现在想来,她可真是个不孝女。一阵内疚袭上她的心头。

“你现在能联系上你父母吗?”钟志诚问她。

她摇摇头。

“他们好像在新西兰。”她低声说。

钟志诚看了她一会儿,才板着脸对赵城说:

“不过,我可以肯定她就是林信文。她没必要撒这样的谎。而且,我觉得现在讨论她的身份不合时宜,这种事只要下了船,联系上她的父母,很快就能得到证实。”

赵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现在是9点57分。马上要十点了。”赵城转头对钟志诚说:“你说得对。现在是不适合讨论这事。但是,由于她身份不明,船上又发生了命案,所以只好先采取点措施。”他朝身后的那名小警察使了眼色,后者接到指示后,面无表情地拿着手铐朝小林走来。

当目光接触到那副手铐时,小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只有在小时候上父母的魔术节目时才戴过手铐,当时觉得很刺激,现在却只觉得恐怖。他们要铐我?他们真的把我当成嫌疑犯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别人设的圈套,但仍搞不清对方的目的何在。她不是名人,到目前为止,她只出过两本漫画集!她不过是个恋爱受挫的普通女孩罢了!她的存在会对谁造成威胁?如果是因为钟志诚,她早已经跟他分了手!小林想来想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跟郑秋雨有关,即便想害她的人不是郑秋雨本人,也一定是郑秋雨认识的人,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船上。想到有个人在暗中窥视她,小林禁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就在那个小警察即将走到她身边时,钟志诚挡在了她面前,“喂,这么做不合适吧?”他质问赵城。

“你想干什么!”赵城喝道。

“警官,她只是跟着郑秋雨来看热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志诚!别胡闹!”杜嘉祥道。

小林躲在钟志诚身后,心里在想,半年前那个死去的女孩是谁?假如遗书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那她的死就没那么简单了,她是自杀的吗?

“老杜,我没在胡闹,我跟信文交往过!”钟志诚在跟杜嘉祥较劲。

“志诚!现在出了人命案,而且是在我的船上,请你跟警方合作好不好?”杜嘉祥有点不耐烦了。

“老杜,谁交女朋友会先去查她的身份证?你会吗?”钟志诚话音刚落,忽然,整个大厅的灯“啪”的一声全熄灭了。大厅四周立刻传来一片恐惧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钟志诚问道。

没人回答他。小林只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妈的!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黎正在哪里?”

“这条船真邪门!”

“Linda呢?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快,快,看看有没有手电?”

“没带啊。”

“相机!准备!”

“听说这条船以前是幽灵船!”

“幽灵船?”

“什么,什么?说清楚点?”

各种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有零乱的脚步声、碰到桌子的声音、酒杯放在玻璃台面上的声音、女人的嘀咕声、拉拉链的声音、咳嗽声、电话铃声、衣服的摩擦声、人的呼吸声……

“电工在哪里?电工在哪里?”有人叫了起来。

“有没有去修?”

“已经找人去修了,大家安静,请耐心等待。”一个好像管事的人大声回答。

在黑暗中,钟志诚握住了她的手,她心里暖洋洋的,鼻子却有点酸。在这种时候,他能如此护着她,说明他对她是有感情的,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她真想好好趴在他肩膀上大哭一场,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为什么秋雨会死?为什么她会晕过去?为什么她的相机和身份证会失踪?为什么她留给秋雨的条子会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自杀现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实在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真想好好跟他谈谈,她需要他跟她一起回忆。她现在有种很清晰的感觉,这次的事不仅跟她有关,跟他也有关系,有人在观察他们……到底是谁?

“志诚。”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头来。她知道他在看她。

“我……”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真的是林信文。”

他扑哧一下笑出来。

“我知道。”他轻声说。

“我想跟你说……”

“嘘……”他让她别说话。

“志……”她又小声叫他。

“嘘……”钟志诚再度让她闭嘴。她在黑暗中看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客舱的大门,他在看什么?她的心砰砰直跳,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忽然,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舱门口一晃。她心头一紧,那个人是……她正想跟钟志诚说,耳边响起一阵风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猛然放开了她的手,朝前奔去。

“Joe!”她听到他在黑暗中大叫了一声。

接着,一个男人闷闷的叫声从她前方传来。

“啊―”

她的心揪了起来。他知道黎正的英文名字就叫Joe。

大厅里先是安静了一秒钟,接着骤然响起一阵咔嚓声,无数闪光灯又一次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亮起。伴随着灯光的一起一落,小林还听到一阵阵零乱的脚步声,但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黑暗中可能已经发生的案件吸引了过去。人群中混杂着焦躁、不安、好奇、激动和兴奋的情绪。

小林借着闪光灯一亮一息的空当朝钟志诚所在的方向望去,看见他正俯身看着黎正。黎正是不是遭到袭击了?她想走上去瞧瞧,却见钟志诚起身朝人群大叫:“这里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怎么啦?怎么啦?”有人问道。

被拦在大厅四周的人开始往前涌。

“别过来!别过来,退后!”一个管事的人嚷道。

“黎正怎么啦?”有人惊慌地问。

“是不是黎正?”又有人问。

“出什么事啦?”

她听到钟志诚在大声回答:

“有人中弹了!快!有没有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

是黎正中弹了吗?可是,刚刚好像没听到枪响啊!小林想看得更清楚点,但她前面不知从哪里涌出几个记者,在她前面摆开了大号照相机,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些人真讨厌!

“我是医生。”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

“快请!”钟志诚立刻回应。

“原来他也在。”她前面的记者甲道。

“那是谁?”记者乙问道。

“B综合医院的副院长,外科专家张启文,经常给名人做手术。”记者甲答道。

小林通过两个记者身体之间的空隙看见一个穿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黑暗中,他似乎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低低地叫了一声。钟志诚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并在他耳边低语起来。

闪光灯灭了,大厅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小林感觉后脖颈处吹来一股热气。有人在我背后?就像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了桶冷水,她觉得从头冷到脚。谁在后面?他想干什么?她鼓起勇气,准备回头看看,她很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但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有人用绳子绕住了她的脖子。她本能地开始挣扎,并且马上意识到绕在脖子上的应该是根电线。

有人要杀我!有人利用袭击黎正引开注意力,为的就是要杀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得罪了谁?她的大脑里迸出无数问题。

但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她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思考而是呼救!她企图尖叫,但那个人显然在用力,虽然她张大嘴却无法喊出一个字。她开始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希望能抓到前面的那两个记者。然而这时显然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朦朦胧胧听到两个记者在说话。

“快拍!Linda来了!”

“她好像在哭。”

“就要拍她哭!越丑越好!”

“看她平时装的!”

小林快喘不过气来了,越来越觉得体力不支。她拼尽全力,狂乱地在空中乱抓,但最后她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绝望地想,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真是死不瞑目啊!到底谁想杀我?忽然,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口袋里一个硬硬的物体。

圆珠笔!

她心里一亮,接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笔朝后扎去。她不知道她扎了这个人身上的哪个部位,但她知道,扎中了。那个人低低哼了一声,但随即,她的头和脖子就迎来一阵剧痛。我真的快死了吗?她觉得自己正在往下倒,最后她只听到一个记者在说:

“那个警察反应可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