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寒心戚戚何为安

第三日,帝京全城裹素,皇帝亲率群臣前往城外迎接徐敬业的棺椁。

从御辇上下来的尚睿,身着一件玄色的暗纹长袍,发上戴着白玉冠,全身素色,面容俊美却一脸深沉。

徐子章一行人见到御驾,远远便下了马,所有人并未着戎装,只穿一身孝衣。

队伍徐徐而来。

徐子章见着尚睿亲临,跪地叩首:“陛下竟然亲自来吊唁,臣……臣……”眼眶中盈着泪,哽咽了半晌没有下文。

尚睿上前一步,虚扶着他:“舅舅一生戎马,如此一来也算终于可以歇一下了,子章你不用太伤心。”

旁边几位朝臣也上前跟着安慰了徐子章几句。

随后,尚睿径自走到车队中央的马车一侧,撩开白色的纱帐,看到里面的棺椁,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幽幽一叹。

待安置好徐子章一行,尚睿回到宫里就接到西域来报。

“乌孙国在边境蠢蠢欲动,上个月安州抓到一批流民,经过查实居然是混进我朝的乌孙奸细,其中一人还交代他们是分批前往,各自并不认识,只知道前往帝京会合,也许有上百人。”贺兰巡一脸忧心地汇报着,神色一顿,又说道,“说不定是乌孙看我朝如今大军皆在南边,有意偷袭。”

田远冷笑道:“乌孙国才多大,我大卫就算没有洪将军那几十万大军,也不惧怕它。”

尚睿沉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特别是那百十来号人也不可小觑。在帝京的据点,没有查到吗?”

贺兰巡回禀道:“他们分批往东,只有每一队的领头人才知道具体据点,安州捉到那队人的时候,领队的当场就服毒自尽了。”

正说着这事,明连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异样,见尚睿正在与外臣议事,不敢贸然打断。

尚睿察觉:“怎么了?”

明连双膝跪地,伏身请罪道:“刚才慎刑司来人说,荷香早上在狱中自尽了。”

尚睿眯着一双眼,眸中泛着清冷的光,盯着明连的头顶,敛着情绪问道:“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她前日交代了那些事情后,慎刑司的人怕她自尽,连续两日都通宵命人守着她,昨夜也是一夜无事,当值的人也就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她就咬舌自尽了……”明连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伏地,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擦。

贺兰巡不便插嘴,只得旁观。

田远看了尚睿一眼,又看了看明连。

国事与私事孰轻孰重,尚睿自然有衡量,对明连淡淡说:“这事情该罚的罚,剩下的你去办。”他打发了明连,又继续商议乌孙细作之事。

周宅里的夏月仍然在祈祷着荷香可以平安归来。

子瑾告诉她,明日便可以动身:“等你平安出了城,我约见九叔的时候,定会向他讨要荷香。月儿,你别太忧心。”

夏月迟疑着问道:“我走之前,荷香是在李季那里,为何会和当今皇帝牵扯上,还有……”她说出心中疑问,“我也不懂,为何我逃走,他们竟然会封城缉拿我,就算洪武是禁军统领,他会如此胆大?”

子瑾凝视着她,半晌后,已打算与她实话实说,便问道:“月儿既知洪武统领禁军,那可知道如今淮王叛乱,朝廷派谁领军?”

“之前是徐敬业,这我听说过,”夏月答,“可是你说徐敬业死了,现今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子瑾握着她的手,轻轻说道:“是洪武。”

他察觉到被他揉在掌中的纤细手指不安地动了一下,他的心也随之一缩。

从下午开始阵雨时停时歇,此刻又下起雨来,落在房瓦上叮叮咚咚的,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知觉。

他又说:“淮州与帝京相隔千里,一个人如何又能同时在帝京下令全城搜查你?”他言辞一顿,“月儿,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垂着眼,躲开她的视线,没有勇敢再看她的眼睛。

他害怕看到她的神色中带着对那个人任何的眷恋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夏月见子瑾刻意躲闪着自己的目光,压根不抬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脑中一团乱麻,最后仍然伸出手指,在他掌心中写了一个字“谁”。

他看见这个字,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将眼睛抬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我的九叔,当今天子,尉尚睿。”说完这句话后,他那清亮温和的双眼竟然十分平静。

夏月听着这些话,胸中似乎已经被利器戳开了一个洞,双眼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唇瓣一开一合,然后再往自己心口的那个洞探去,里面是黑漆漆的,空茫一片。

她心中竟既无意外也无怨怼,仿佛在听人说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见她不说话,子瑾抓着她的那只手紧紧地收拢着。

屋外的雨依旧在下,湿润的凉意从窗缝中飘进来。她的指尖有些凉,而他的掌心却是暖暖的。

片刻之后,夏月的心似乎被那点温度暖得软了起来,迎着他的目光,嘴角轻轻一扬,故作轻松地说:“我真笨,早就该想到,你们长得有点像。”

子瑾侧着头:“哪里像?”

夏月皱着眉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将脸凑了上去,琢磨了一下。半晌后,她投降道:“可是多比较几下,又觉得不像了。”

子瑾仿佛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认真地蹙着眉,最后却又忍不住笑道:“你好敷衍。”一张笑脸看上去格外俊朗动人。

“我哪里敷衍你了?”夏月瞪他。

“我还不知道你?”子瑾反问。

“是是是,自然是因为你好看一百倍,所以才不像。”子瑾自小不喜别人拿面貌来开他玩笑,仅有夏月才可以随意以此揶揄他。说了一半,夏月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你九叔人家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明明缺着一排门牙,却硬要缠着他姐姐要糖吃。”他幼时换牙换得比同龄的孩子晚,又爱吃糖,不知道闹出了多少趣事。

夏月本以为他还会继续反驳她,没想到他却直接用唇封住了她的嘴。

她错愕着,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依旧小心地吻着她,吻得谨慎含蓄,和上次一样,唇瓣相贴,没有大肆进攻,仅仅是轻轻地摩挲着。

她红着脸,不敢呼吸,觉得自己手脚都没地方放,许久才定住心神,小心地用手肘将两个人隔开一点距离,微恼道:“你是属狗的吗?”

他忍俊不禁:“你要是下次再拿小时候的事情打趣我,我还这样。”

“反了你。”夏月正色道。

他笑了起来,将她揽入怀中:“明日等送你出了城,我把手边的事情了结后,就去找你和外祖母她们。”

她抬头对他说:“要走我们一起走。”

“嗯。但是我还要随梁王一起回来。南域的事情要给九叔一个交代,还有我的父王母后和喻家牵扯在里面。”他说,“虽说九叔肯定能猜到我和你在一起,但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你不报仇了?”夏月拽住他的衣襟。

子瑾淡然一笑:“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不是更重要吗?”

她心情复杂地问道:“尉尚睿他是不是拿我来威胁你了?”

子瑾怔了一怔,摇头:“……没有。”

夏月牢牢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真的?”

他偏过头:“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又要忍不住亲你了。”

这时,楚秦找来,说是其他人在前厅等着子瑾将明天的事情再商议一下。

子瑾闻言,跟着他去了前厅。

待他走了后,夏月将灯全部点亮,屋内陡然变得亮堂堂的。整个周宅只有她这间屋子才有密室,为以防万一,她执意叫子瑾和她住在一起。

于是,这两夜都是她睡床,他睡外面软榻。

周宅不比别处,每一个能进出府邸的人都要谨慎对待,所以并无多余的侍女,一切都要夏月亲力亲为。所幸她这人历来洒脱惯了,还因为有子瑾在这里,反倒觉得没了拘束,显得安逸自在。

不知道他们会谈到多晚,于是她先帮他铺床。

哪想却从他昨夜睡过的被褥里抖出一个长命锁来。她拾起来,拿在手里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小时候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东西。

琳琅坊的那只金锁弄丢了之后,母亲就在锦洛请人另打了这一副。后来及笄之后,她再也没戴过,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却不想在子瑾这里。

夏月想了想,将长命锁给他收走了。

夜里,子瑾回屋的时候,夏月已经洗漱妥当。

她却没睡,点着灯,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深刻,坐在桌前将李季之前教的东西写下来。

见她写得十分专心,子瑾也没敢弄出声响来打搅她,安静地去楚仲那里洗漱干净了才回屋。

待子瑾将自己收拾妥当,回来睡觉时却发现长命锁不见了。

他一个人静悄悄地找了一番,未果后,有些急。他只好走到夏月跟前问道:“你看见我的东西没?”

夏月此刻正在回头检查自己之前写的医案,听到动静后抬头看见他那副模样,狡黠地答:“我只看见我的东西了,没看见你的东西。”

“那你还给我。”他说。

“这明明是我的。”

“爹早将它给我了。”

“不可能。”她反驳他。

“爹当初说你以后嫁人的时候,我给你备份嫁妆,其余家里剩下的东西都由我处理。这长命锁在我眼中自然就算是那剩下的部分。”

夏月瞠目结舌:“你这些时日到底是跟谁学的,嘴皮子变这么厉害。”没等他回答,她已脱口问道,“那你准备给我拿些什么做嫁妆?”

问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是一愣。

他缓缓地说:“你哪儿也不许嫁。”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是哪儿也不会嫁,我说过我要……”

哪知还未说完,她便被子瑾一把拽起来,用一个拥抱打断了她后面即将出口的话。

他眉毛蹙起来,将她箍在胸前:“别说,月儿,别说后面的话。”只见他神色微痛,语气低落下去:“我每次一想到都恨不得杀了自己,这都怪我。”

夏月抽出双手,去捧他的脸:“我跟你说过我没事,王淦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我只是没有想过要嫁人。”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连姓氏都是假的,再嫁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去,余生有何意义。

只是这些话,也不能对子瑾说,不然更让他自责。

想到这里,夏月收回手臂,转而安慰地抱了一下他。她注意到他真的比她记忆中长结实了许多,四肢颀长,挺拔舒展,有一副男人的臂弯。

他们自小不分彼此,连身上的香,也用的是一种。只是她在李季府上的时候,万事从简,也没有心思用香,如今和他耳鬓厮磨了两三日,身上又染了他的气味。

他突然垂头说:“你记不记得我刻在齐先生书院桌上的那几个字?”

夏月心中轻轻一叹,怎么会不记得。

“本来那场大火会要了我的命,是上天怜我,才叫我活了下来,这十余年我就两个心愿,一个是为父王正名,给爹洗清逆贼的罪名,还他清白,另一个就是你。我不是为了要报答爹和娘的养育之恩,也不是觉得你孤单可怜才要说这些话,这份感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却是在你及笄那天下的决心。”他的声音徐徐而来,双眼之中似乎有耀目的星光,“月儿,如果你心中没有别人,那么就嫁给我好不好?让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爱你。”

夏月抬眼看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熟悉。

上一次说起这个话题是在锦洛,当时他醉了酒,满目含着泪,连她的眼睛也不敢直视,如今一年多未见,变化的不仅仅是臂弯和身高,他也慢慢长成了一个坚毅果敢的男子,而胸膛中对她的那颗心愈发变得如磐石一般坚定。

她将手覆在他的脸上,先经过额头,划过眉毛,然后是眼睛。夏月觉得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急忙说:“你不要立刻回答,我就怕你又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我。”

夏月点了点头,又怕他误会是已经答应他前面说的话,于是连忙改为摇头,脸这样一摇一晃,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用指腹替她抹了泪珠,又说:“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是想等着帝京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对你说的,可是,我又等不及了。”

她倒是没有继续哭,转身走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那串长命锁递给他:“下次要是再被我捡到,我就不给你了。”

子瑾见她真的主动还给他,接过的时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面色一红,仿佛又变回了夏月印象中那个害羞含蓄的少年。

夜里熄了灯,两个人皆是久未入睡。

她听见他在外面的软榻上翻了个身,他大概是把她的长命锁贴身放着,那锁的底部吊着三个绿豆大的铃铛。此刻,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铃铛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发出细微的响动。

声音清脆撩人。

“子瑾。”她轻轻地唤着他。

屋内暗淡无光。

与她意料的一样,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呼唤。

“你知不知道?”她翻过身望着他睡的那个方向,“这世间对我而言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可是我差一点点就爱上了别人。”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乔装,分别扮作周氏夫妇的小厮和家丁随马车出了门。到城门的时候,夏月的画像还贴着,只是城门已经大开,哨卡偶尔会抽查一下来往行人。

她本来身量就比一般女子高,此刻穿着男装带了一点英气,走在几个男子中间,并不显得突兀。

因为连续封了几日城,昨日开城门的时候又已是午后,所以早晨往来的人格外多,当值的士兵匆匆瞧了他们几眼,并未看出什么疑点,便放行了。

子瑾走在她的前面。

正要出城门的时候,子瑾的身形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迎面进城的一个年轻女子身上。

那女子立刻觉察到子瑾投过来的视线,回看他,眼中却毫无波澜,还朝他笑了笑。

子瑾也有改装,脸上的皮肤被夏月抹黑了不少,按理说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应该认不出他来。

夏月狐疑地看着对方。

没想到那女子的目光掠过子瑾,将他身边的人浏览了一遍,最后停在了夏月身上。

夏月怕生出意外,不敢多看,侧过身往旁人身后躲了躲。

最终双方什么也没说,各自在城门下擦肩而过。

一行人出了城后,并未停歇,依旧赶路。

夏月见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看到一个故人。”

“那位姑娘?”夏月问,“她是谁?”

子瑾答:“淮王的嫡女,菁潭郡主。”上次一别,她执意回了淮州,此刻却又陡然出现在帝京。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和你定亲的那位郡主?”夏月又问。

他笑:“我没有和她定亲。”

言罢,他敛容叹息:“其实,菁潭她也是个可怜人。”

快落日的时候,他们才达到云涧寺与梁王会合。

云涧寺因为旁边的云涧峰而得名,寺庙里也能听到云涧峰的瀑布声。

寺庙后院有一排专供居士和香客暂住的寮房。

夏月如在周宅一样,一到寺庙就安静地待在安置她的那间居士寮房内写着医案,没敢去打搅子瑾和梁王。她知道,虽然子瑾在她面前说得云淡风轻,可真要带着一干人从帝京全身而退会有多难。

夕阳渐暗,寮房里没有现成的灯火,她搁笔想去找外面的小师傅借一盏。

夏月立在房前,觉得瀑布声十分大,却不知道这瀑布究竟在哪里。院里打扫的小沙弥见夏月有些好奇的样子,便热心地介绍说:“咱们寺庙前面的溪水很好看,女施主可以去瞧瞧。”他们一行人刚才是从后面进的云涧寺,所以没有看到前门的风景。

夏月路过旁边客室,见子瑾还在和梁王谈话,便远远地对子瑾朝大门外指了指。

子瑾猜她应该是去看那瀑布,点头笑着应允。

梁王见状,问子瑾:“你怎么没把闵家这丫头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此去和谈,虽然说不上凶多吉少,但是也前途未卜,既然尉尚睿可以拿住闵夏月第一次,就知道她是他们的软肋,难免没有第二次。

子瑾解释:“我想守着她,能近一些便近一些,与其让她去别处,不如留在我身边,让我自己护着她。可是明日情况特殊,我实在带不了她,只有将她先托付给六叔。”

梁王也不多劝:“明日之事,如何安排?”

“楚秦明日一早会和九叔的人联络,我和他谈妥当后,六叔方可应召进京面圣,以保万无一失。”

“不行。”梁王摆手,“冉郁,你有所不知,尉尚睿这人心思缜密且口蜜腹剑,恐怕你应付不了,我必须陪你去。”

子瑾不赞同:“六叔如果和我同去,倘若九叔真的有变,那我们岂不是毫无退路了,更何况,六叔还要替我看护夏月。除了六叔,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

梁王叹气,不再争执。

子瑾犹豫着又说:“今日在城里还遇见一个人,还要六叔派人好好详查一番。”

“谁?”

“尉菁潭。”

“她如何会在这里?”梁王略有诧异。

“我也不得其解。”

梁王纳闷道:“莫非她求你相助不成,又来求尉尚睿?”

子瑾若有所思:“希望只是如此。”

夏月出了寺庙大门,便听见水流声陡然增大,随之而来的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湿气,她循着水声绕过一截小径,拐弯后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眼中的景色震慑了。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水从山顶一泻而下,几十丈悬崖,流水轰然落下。她缓缓挪近脚步,最后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那岩石正好位于瀑布半腰。

溅起来的水珠被夕阳的余晖映衬着,虽没有彩虹,却闪烁飞跃,叫人十分着迷。

她只站了一会儿,便被那浓厚的水雾裹得全身好像湿了一层,可是整个人却十分舒畅。

不知道什么时候,子瑾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垂着头在她耳边说:“闭上眼。”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

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因为目不能视,瀑布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那激昂的水声仿佛冲刷在自己的心头,整个人都被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她挪开他的手,露出自己双眼,正笑着回头,说道:“你听,这声音真……”

话到一半,夏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失言了。

他却不以为意地挑着眉毛道:“我听过。肯定还是以前那样,又不会变。”

夏月闻言一笑,伸出手指,使劲地掐了掐他的脸。

他蹙眉:“你欺负我。”

“欺负你怎么了?”夏月笑。

“那我肯定是要连本带利地要回来。”子瑾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眸牢牢地锁住夏月,几乎摄住她的心魄。而后,他用手托起夏月的下巴,俯下脸,毫不犹豫地吻了她。

这次和之前都不同,他吻得十分炽热,可是在成功撬开她的双唇后,他又有些生硬且不得章法。

夏月被他逼得朝后退,他又抵了上去,最后将她禁锢在他和石壁之间的狭窄空隙内。

她退无可退,只得后背贴着潮湿的石壁。

那石壁因为紧挨着瀑布,有涓涓的山泉从其间浸透出来,所以又冷又潮,还硌人。

他觉察之后,忙将她拥在胸前,将两个人对调了过来。

这一动作中断了那个吻,她急忙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同时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他自己也心如捣鼓,没有继续,只是任由她如此环抱着自己。

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也没有说话。

夏月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那猛烈地跃动着的节奏,自己的心一时间柔软得无以复加。

她收回右手,用食指的指尖在他的胸口上慢慢地写了几个字。

待她写完,他并未出声回答,而是捉住她那只手,借着她的指尖继续在刚才她留字的胸前,又写了一句话。

她写:绾发为始。

他答:迄于白首。

正是他当年刻在书桌上的字。

翌日,子瑾得到楚秦的回信。

“他约你在哪里见?”夏月问。

“帝京官道往东的一家酒肆。”

夏月面色微变:“是不是离着黑壁崖不远?”

子瑾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图纸:“不错。”

夏月顿了顿,诧异道:“为什么会选那里?”

“九叔他想拿出诚意,自然是不会选在帝京内或者京畿行宫,那样对我很不利。楚秦已经去查探过,这客栈车来人往,在从东进京的必经之路上,十分热闹,反倒再合适不过了。”

她望着桌上展开的图,犹豫着说:“之前,我和他去过这家店。”口中所指的“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当时因为她不准备告诉他那夜的痛楚,因此也刻意隐去了这一段经历。

他闻言后,并未好奇地追问这句话的前因后果,却意外地问了一句:“你吃过之后觉得酒菜味道如何?”

“不怎么样。”她摇头答。

“那我是不是该建议换一家?”

夏月“扑哧”一笑,随后又嗔道:“我在跟你说正事。”

临行前,夏月拉住他的缰绳,再一次叮嘱道:“我说过你若是死了,我不会独活。”她没有执意要求和他同往,她明白自己去了也许反而会拖他的后腿,让他束手束脚。

更何况,她觉得已经没有和尉尚睿再见面的必要。

子瑾骑在马上,点了点头。

她不满地对他下令:“你用嘴说给我听。”

他笑:“等我回来。”

一行人出了云涧峰后,策马往东而行,赶到客栈时,时间正好。

客栈不远处潜伏着的楚秦暗中朝子瑾微微颔首。

子瑾得了信号,带着楚仲径直进了客栈大门。

姚创迎面而来,一眼就认出了子瑾,低声说:“闵公子请跟我来,我家主人也刚到。”

此刻的尚睿,穿着常服,正站在上次那间包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山景。听见姚创的敲门声后,他转身。

他和子瑾一照面,两个人都是一愣。

楚仲与姚创皆留在外面,合上房门后,包房内仅剩下尚睿和子瑾两个人。

子瑾默默地看着眼前人,一言未发。

就是这个人,害得他幼年失祜,家破人亡,落下残疾。也是这个人让整个喻家躲躲藏藏,使夏月至今漂泊难安。

这一切,哪怕不是出于尉尚睿的本意,但依旧是由他而起。

一笑泯恩仇,这句话说起来简单,此刻子瑾的心中却难免复杂难耐。

先打破沉默的是尚睿,他平静地叫了一声:“郁儿,”眼中看不出情绪,“你我有十多年没见了。”

子瑾垂了垂眼。

尚睿坐下后,指了指圆桌旁,示意子瑾坐。

子瑾掀衣落座,说道:“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九叔从池子里救我一命那回。”

尚睿不置可否地给他斟了杯茶,片刻后淡淡一笑:“小时候,你是宫里最听话的孩子,不像大哥家里那几个,真是讨厌得狗都嫌。所以先帝最疼的就是你。”

子瑾接话道:“冉郁不孝,从未在皇爷爷的陵前磕过头。”

其中缘由,彼此心知肚明。

尚睿道:“改日,你也去北陵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话已至此,尚睿索性开门见山,打开先前准备在桌上的黑檀木盒。盒子里面横放着几张纸,他拿起上面那张,递给子瑾说:“这是你父王和母妃帝后的追封,是我欠他们的,下面有我叫人拟了几个尊号,你这个做儿子的看看哪个合适。妥当之后,连着你的授封一并昭告天下。”

“多谢九叔。”子瑾接了过去,他伸手的时候,袖子间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出来。

那气味极淡,丝丝缕缕,悬浮在这空气中,和尚睿初见到夏月时从她身上时闻到的一模一样。与她处得近时不待嗅而自入鼻中,可是刻意再闻又觉得无香,淳古清幽,完全不像寻常女子惯用的东西。

如今想来,他们两个人竟然连身上用的香也是一样,尚睿的情绪无端烦躁起来。

待子瑾看完他亲笔拟的折子后,尚睿又说:“追封之事还涉及迁陵,其中干系十分繁复,等钦天监定下日子,我们再从长计议……”

说到这里,尚睿微微一顿,从说第一个字起,他就觉得子瑾有些不对劲,直到此刻才发现端倪。他只要一开口,子瑾便会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因为素日里,敢这样直视他的人不多,所以他对此特别敏锐。转念想起那些密报,还有夏月痴缠李季治病的事,这才确定他真的是有耳疾,并非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惹人放低戒心的把戏。

思索至此,尚睿不禁转而叹道:“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是我疏忽了。”

子瑾知晓他言下之意,却无法接过这句话。他能如何回答?说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口上泄愤或是客套地摇尾乞怜?前者没必要,至于后者,他做不到。

于是他避而不答,继续上一个话题道:“父王迁陵一事,侄儿知道牵涉颇多,不能急于一时。多谢九叔这份心,若是父王和皇爷爷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字句上是说谢,但是语气却不卑。

言罢,子瑾端起茶盏,泰然地呷了一口。

尚睿见他动作,问道:“你不怕我下毒?”

子瑾道:“九叔顶天立地,肯定不是这样的小人。”

尚睿轻轻一笑,尉冉郁确实聪明。此刻杀他不难,但是杀了之后如何善后,那些从淮王帐下投诚而来的将士不提,民心不提,恐怕连自己那关也过不了。两相比较,还不如留着他。

尚睿又说:“云中那块地,你不必腾出来。我想好了,给你做燕平王封地。日后你和梁王也好互相照看。”

话题转到梁王身上,子瑾说:“梁王一事,还望九叔开恩。”

“你不必说,我自不会将他与淮王一党等同。但是他先隔岸观火再私自发兵,你尚情有可原,而至于他,我为君他为臣,公然忤逆我,罪却不可恕。”这句话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透着凌厉的肃杀之气。

稍做停顿,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君臣之外,我与他还是亲兄弟,想他当初也是护你心切,才出此下策。就罚他三年俸禄,叫他好自为之。”

“那侄儿就替梁王多谢九叔网开一面。”子瑾知道,尉尚睿这番话,惩治梁王是假,警醒自己是真,不过是要他明白,虽然先储追封,他也被正了位,但若是日后再有异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只需谈笑之间。

两个人看起来平静的谈话,却波涛暗涌。

尚睿隐隐再次闻到子瑾身上的气息,心中的那丝烦躁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有些不耐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些,却不想余光瞥见墙角的那张软榻。

同一间屋子,同一张榻。

他当时躺在上面,神志不清。

她照顾他。

也差点杀了他。

尚睿思绪回转,转身后神色无波地看着子瑾,开口提道:“还有喻晟。”

子瑾手指微微一屈,等着他的下文。

“太后曾经削了他官职,还下令缉拿他,我之前查了一下,至今缉拿令还被廷尉府登记在册。如今罪未脱,他夫妇二人却已含冤去世。我心难安。”

他说着话,脚步又踱了回来,从刚才那盒子中取出压在最下面的一张旨意。

“听说他认了你做义子,将你抚养成人,这让我十分欣慰。朝廷还他清白是其一,其二他膝下只有一女,名为昭阳,我想将她认作先储的养女,日后与你以姐弟相称,让她纳入尉家玉牒。旨意我都已经写好了,按照先前玉碟的排序就封为延宁郡主,你看看。”

尚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将手中的圣旨递到子瑾的面前。

子瑾看了尚睿的手一眼,却是不接。

他知道此行不易,也料到尉尚睿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夏月,却不想他竟然这样下手。若是夏月入了玉牒,做了他父王名正言顺的嫡女,那便成了他真正的姐姐。大卫朝虽然堂兄妹可通婚,叔侄女可通婚,但是亲兄妹、亲姐弟是绝对不可能的。

尚睿双眉微挑:“听说那喻晟待你如同亲生,如此大恩,焉能不报?”

子瑾没有答话,也没有动。

两个人陷入了僵局。

一个人递过圣旨,另一个人却不接。

子瑾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若是接了,那他这一生执念如何善终。

他若是不接,尉尚睿一怒之下,南域百姓、梁王……后果不堪设想。

尚睿目中带着凌厉,不愠不火地又叫了一声:“郁儿。”

这时,子瑾从凳上起身,后移了几步后,撩起袍子双膝跪地道:“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尚睿嘴角噙着半丝讥讽:“燕平王指的是方才的哪道成命?”

子瑾知道他故意如此一说,屈身将头抵在冰冷的地上,额头重重一磕后直起身道:“臣欲求娶喻晟之女喻昭阳,望皇上成全。”

尚睿听见“求娶”二字时更加怒火中烧,脸上却反而笑道:“你见朕时不跪不拜,朕赐你恩典时,你也不跪不拜。此刻你倒是幡然醒悟了。”

子瑾无视他的嘲讽,又沉沉地一磕头,再次重复道:“望皇上成全。”

尚睿冷嗤一声,道:“朕如何能成全你?你既为喻晟义子,与那喻昭阳也该是以姐弟身份示人。如今你竟然想要娶她,如此颠倒伦常之举,也不怕世人耻笑。”

子瑾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笔直,平静地回了他一句:“皇上,庶子夺嫡,戮杀兄嫂,才是真正伦常乖桀之举。皇上当年做的,如今臣又为何做不得?”

“你放肆!”尚睿一把将手上的圣旨拍到桌上,怒道,“尉冉郁,你是不是以为朕杀不得你?”

子瑾收回落在尚睿脸上的视线,垂下眼,依然跪着,却再不言语。

屋内顿时安静起来。

门口守着的楚仲和姚创自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但是各自主人都未传唤,也不敢贸然打断。

尚睿坐了下去,狠狠地灌了一口茶。

半晌后,子瑾抬起头说:“倘若臣以高辛宝玉献之,皇上可否考虑一二。”

尚睿看着他:“那玉就在朕的手里,何需你多此一举。”

“估计玉蝉中的名单,皇上已经拿到,可那是喻晟当年掩人耳目,真正的奥秘并非那份名单,而是一份前朝所遗的宝藏。”

尚睿将茶盏放下,微眯双眼。

子瑾继续道:“这是太祖皇帝君临天下前所得,后命人藏于玉蝉中,传予历代天子,以备不时之需,后来先帝垂怜臣,将它给了臣。臣知道皇上不信,但是皇上肯定记得两百年前太祖皇帝开国建朝之时原本国困民穷,却突然传闻得到一位仙人相助,那仙人声称太祖皇帝顺天而行,得天护佑,而后国库便陡然充裕。”

这事尚睿自然知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一个把戏而已。

“其实当时太祖皇帝只取了宝藏的一半,剩下一半仍在。”子瑾道,“如今大卫国势渐不如昔,南域饥荒,东域海啸,西面乌孙国又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再加上藩王势力已成祸害,皇上难道不曾想过要一劳永逸?”

说到此处,子瑾不待尚睿回答便又是一叩首,缓声道:“于内,于外,朝廷都正是用钱之时。臣愿为皇上解忧。”

尚睿闻言后一语不发,静静地盯着子瑾良久,仿佛是要透过子瑾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最终,尚睿收敛目光,却绽出一笑。

那笑容十分复杂,包含着心中太多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嘲。

这时,楼下突然嘈杂了起来,而后,听见咚咚咚的匆匆上楼的脚步声。

“皇上。”是田远的声音。

“进来。”尚睿道。

子瑾见状回头。

田远推门而入,手执一张白绢,焦急地喘着粗气说:“皇上,这是西城门守军收到的菁潭郡主送来的血书,说是闵姑娘在他们手上。”

子瑾心中大骇,“噌”地一下从地上起身:“你说什么?”

在云涧峰,子瑾一行走后,夏月便去了佛堂,跪在蒲团上静静等着消息。

得到子瑾所托,梁王昨日便派了心腹去城中打听菁潭的消息。

哪知,结果却出人意料。

那探子今早才找到菁潭的落脚之地,本在身后悄悄跟踪她,没想到路上恰巧遇见一个醉汉轻薄菁潭,菁潭出手狠毒,拔出身上短刀就刺伤了对方。对方同伴见状,就要抓她泄愤。情急之下,那探子只好救了菁潭,将她带出了城。

刚才传信回来说已经和菁潭到了山下,又请示梁王,要不要把她接上山来。

梁王十分诧异,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是又听上山来传信的人说菁潭受了些伤,需要及时医治。

“这寺庙山高路远,缺医少药,本王到哪里去找大夫,还不如送她回城。”梁王犹豫着,又看了夏月一眼,问道,“丫头,你那里可有什么办法?”他明知夏月一路都在研读医书,才故意有此一问。

自子瑾离开后,梁王也来了佛堂,一来觉得这里心安,二来守着夏月。他知道这姑娘是侄儿的心尖尖,唯恐有丁点闪失。

梁王这人虽然对淮王十分厌恶,但是对于菁潭一直有些于心不忍,特别是他上次替子瑾回绝她之后,见她默然离去,更觉得亏欠。

夏月昨天听子瑾主动提起,已知道菁潭是何人,她本不想和这些事情再有什么瓜葛,无奈梁王问起,只能说:“要是伤势不重,我倒是可以看看。”

梁王点点头,派人接菁潭上山来。

当初他和子瑾选定云涧寺作为落脚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人烟稀少且地势险要,仅需极少的人手,便可将此山护成一个铁桶。因此若没有应允,外人很难进寺。

菁潭倒是自己走上来的,左臂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开,伤口往外渗着血。

止血的方法倒是简单,夏月在李季的书上见过,可以只扎针,无需药石。前几日在周宅,夏月便请周氏出去替她置办了几根银针,虽然比不上李季的精细,但是自己拿来练练手也是够了。

她从未在真人身上试过,还有些胆怯。

“郁哥哥呢?”菁潭问。

夏月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在她胳膊上,专注地下针。

三针之后,夏月回到后面的寮房,从子瑾的行李里找到创伤药,回来给菁潭敷了一些,又替她包扎了一下。

“我也只会这样了,若是恶化的话,只有叫他们送你回城里。”夏月说。

菁潭盯着夏月:“你就是闵夏月?也是喻昭阳?”

“是我。”

“你长得这么好看,难怪他喜欢你。”菁潭说。

夏月没有心思细究这个“他”指的是谁,加上子瑾和她定亲的流言,便下意识地以为指的是子瑾。

菁潭失血有些多,脸色苍白。

夏月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屋里说:“你一个人在这儿闭眼休息一会儿。”

她心中有牵挂,做任何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又回到佛堂的佛像下面打坐。

没过多久,夏月突然觉得周围有种异香,疑惑间正要起身查看一番,哪想却见到梁王倒下,而后她眼前一黑也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夏月是被一瓢凉水泼醒的。

她喘着气,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她睁开眼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双冰冷的手将她的下巴狠狠地钳住,嬉笑道:“好戏就要来了。”

夏月抬眼看着眼前的菁潭。

此刻的菁潭一脸冷艳娇媚,哪还有刚才带伤上山时的那副娇弱可怜的样子。

夏月冷冷地问道:“你要对子瑾做什么?”

“他?”菁潭一笑,“我对他可没兴趣,我要的是尉尚睿的命。”

夏月不知他们之间的瓜葛,拧着眉不说话。

“我还以为你会有多倾国倾城,其实不过如此。”菁潭说,“可是他为什么看上你?当初我眼巴巴地跑到宫里求着嫁给他,做他的妾室,他却将我送回去,叫我遭人耻笑。如今还要我们全家的性命。若是他对世人都如此凉薄我倒还过得去,可是他竟然为了你封门搜城,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夏月将下巴从她手中挣脱:“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这一动才发现上次雪地里摔伤的那只手的旧伤又复发了,几乎使不上力气。

菁潭答:“当然有关系了,我想要杀他,可他的身份和心机怎能有机会让我近身,怕是只有梁王和你才那么蠢。现在我有了你,还不怕他上钩?”

夏月试着动了动左手的手指,却疼得冒了一额头的冷汗,一边又应付菁潭道:“你都说他生性凉薄了,他怎么会为了我葬送自己?”

菁潭又是一笑:“试一下不就知道?更何况万一他不肯,我只要拿着你的命,便还有尉冉郁。他一定肯,到时候鹬蚌相争,岂不是更精彩。”

夏月咬牙切齿地说:“你做梦!”

菁潭笑嘻嘻地说:“你知不知道,尉尚睿拿捏着你叫冉郁与我父王倒戈相对,还杀了徐敬业。本来他占着云中好不快活,但是宁愿上帝京赌上自己来换你回去。尉尚睿让他做的这一件件的事,他哪敢不肯?”

夏月听闻后,面色倏然一白,不可能,子瑾亲口对她说,那人没有用她威胁他。

菁潭见她的脸色便猜了个大概,继续说:“你真的不知道?那你肯定知道,你有个丫鬟让尉尚睿给捉住了。”

夏月明白对方在激她,偏过头不再言语。

“需不需要我好心告诉你,她现在怎么样了?”菁潭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报复尚睿的快感。

夏月闭上双眼,再也不想和这女子说一个字。

菁潭得意地自说自话道:“她死了。死在宫里。”

夏月猛然睁眼:“你胡说!”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菁潭嘟着嘴脸上透着娇憨,却叫人胆寒。

夏月咬着下唇,有些心惊,但是又敢不相信菁潭,这女子是昨日才入京,又如何能将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

菁潭幽幽地叹气:“你不理我的话,那就算了。只是小丫鬟多可怜,死了也没人想知道。”

“怎么死的?”夏月问。

“还能怎么死的,被尉尚睿一怒之下杀了泄愤呗。”

夏月用牙紧紧地咬着嘴唇,下唇瞬间就破了,渗出血来:“别以为我会相信你。”

菁潭“咯咯咯”地笑道:“无所谓了,我一时好心才告诉你。我只是觉得你越恨他,我就越开心。想着他那副求而不得的样子,一定十分有趣。”

“我再说一次,我和他毫无关系。”

“当然了,你是要嫁给尉冉郁的,没了你他大概活不下去。”

夏月淡淡地说:“你不要利用他。”

“我干吗要放过他?我父王危在旦夕的时候,我跪在地上求他,他对我说,他为了你,不能出手。那么温柔的人,却说那么决绝的话。我当时就想,我的痛苦将来要他也尝一尝。如果他亲眼看着你死在面前,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帮我。”

这时,有个虬髯男子进来,和菁潭说了几句话。

对方的口音有些奇特,一时忆不起在哪里听过,夏月并未多想,抬头趁机环视了一圈。

屋外天色还亮着。

她觉得自己应该还在云涧寺里面,只是守卫应该全都换了。这个虬髯男子像是领头的。

虬髯男子离开,转身的时候无意间嘴里嘟囔出一句乌孙话。

乌孙人?

夏月拧着眉,乌孙国和大卫朝一直是宿敌,而菁潭竟然和他们在一起,细细一想,菁潭的举动恐怕并非只是因爱生恨那么简单。

菁潭回头,对上夏月双眼,瞅出她心中疑惑,盈盈一笑:“凭我一己之力,我怎能对付他们两个人,自然是有人帮我。”

夏月冷然说道:“你要是帮他们杀了尉尚睿,乌孙人得逞后会怎么对大卫朝的子民?”

“各取所需而已。我只要救我父王,至于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梁王呢?寺里其他人怎么样了?”夏月问。

“碍眼的自然是都死了,但是你放心,梁王还活着。”说完,菁潭将夏月从地上拽起来,“走吧,他们来了。”

夏月被人生拉硬拽,出了云涧寺门口。

厚实的寺门只开了一道缝隙,刚好够菁潭和夏月走出来。她有旧伤的手被人粗暴地拽住,疼得几乎站不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外冒。

寺外一片寂静。

夏月抬眼看到一行人站在远处,那两个男人在其中。

“九叔——”菁潭朗声叫了一声,“好久不见。”

尚睿负手而立:“菁潭,你有想过后果吗?”

而子瑾盯着夏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夏月摇了摇头,默默地用口型回了他三个字:“我没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菁潭和尚睿的眼睛。菁潭咯咯直乐,“九叔,后果无非就是我血溅当场。不过,你看着你的心上人当着你的面和你侄儿勾勾搭搭的,心情怎么样?”

尚睿瞄了夏月一眼,又转到菁潭身上:“你要如何?”

菁潭道:“人你已经看到了。那么现在来谈我的条件。”

夏月只听她说到这里,便被虬髯男子带回刚才那间禅房。

她坐在地上,忍着手上的剧痛,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五花大绑的尚睿赫然出现在门口,进屋的时候还被人粗暴地推了一个趔趄。

“哐当。”门又被锁上。

屋子里所有门窗都关着,光线十分黑,所以他眯着眼睛花了些时间才看到地上的夏月。

夏月别过头,躲过他的注视:“你不该以身犯险。”

尚睿冷笑:“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尉冉郁,你失望了?”

她答:“我怎么会失望。要是你死了,他活着,这结果真是再好不过。”

尚睿挑眉:“我拿命来换你,你就这么咒我?”

“谁叫你这么蠢。”夏月说,“你看,她捉了你,也没有打算放过我。你来与不来,不过就是要我马上死,和稍等片刻再死的区别。”

尚睿居然被她的话逗笑了,靠着墙挨着她坐了下来。

“我终于找到我看上你的原因了。”

她幽幽地回了一句:“多谢陛下厚爱。”

尚睿听到“陛下”二字,神色微微一滞。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人将他们两个人塞上了一辆车,然后开始赶路。

夏月靠着车厢紧闭着双眼,经过一番颠簸,手就疼得跟要掉了似的,汗流如注,嘴唇都开始发白。

尚睿见状,带着怒意问道:“他们打伤你了?”

夏月摇摇头:“是上次手上的旧伤,骨头又错位了。”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

尚睿朝车外高喊了两声:“尉菁潭!”

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菁潭慢悠悠地撩开车帘:“怎么了?九叔,这么想念我,这不刚刚才见过吗?”

“你把她的绳子解开,叫个大夫来看看。再这样绑着,她那只手就要废了。”

菁潭嘻嘻笑着:“九叔,你真以为这是在宫里,所有人任你差遣呢。”

“你还要我怎么样?”

菁潭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你吻我一下,我兴许可以考虑考虑。”

尚睿又挑起眉毛,几乎没犹豫,当即说:“你过来。”

菁潭倒是不客气,爬上车走到尚睿跟前蹲下身。

尚睿匆匆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菁潭摸了摸自己的嘴,“扑哧”一笑:“这么敷衍,我可不认账。”

“那你自己凑过来一点。”尚睿冷冷道。

菁潭含笑照做。

于是他张嘴将她的唇含了进去。

车厢其实不窄,但是尚睿故意要挨着夏月坐。

于是两个人几乎手臂贴着手臂。

此刻,菁潭与尚睿两个人的吻近在咫尺,夏月脸皮就算再厚也看不下去,急忙背过身。

菁潭的呼吸被吻得越来越急促。那声音钻进夏月的耳朵,让她臊得如坐针毡。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尚睿用他那沉缓的嗓音问道:“这样够了吗?”

菁潭似乎有些失神,呼吸不稳且一脸娇羞地答道:“我去叫人来。”然后带着被吻得妖艳的红唇,掀帘而出。

夏月几乎瞠目结舌,待菁潭走后,呆坐了半晌才对尚睿说:“你可真放得开。”

“我又不是贞洁烈女。”尚睿寒着脸,睨她一眼,“再说了,我这是为了谁?”

“反正都要活到头了,一只手废不废又有何区别。”夏月说。

他忽而问道:“要是我陪着你死,你会不会高兴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刚才进来的是子瑾。”她实话实说。

“你舍不得我死?”他问。

“我和他了无牵挂,只有彼此,死在一起又不牵连别人,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尚睿闻言,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是那个别人。”

这时,菁潭带着人,给夏月松了绑。菁潭十分谨慎,就怕是夏月故意装伤骗她,叫尚睿钻了空子。

她一边命人看着尚睿,一边叫人给夏月检查伤势。此刻,药肯定是没有的,对方胡乱用木片给她缠着固定了一下骨头,然后又将她反手绑了回去。

待几个人离开时,夏月趁机看了一下车外,天已经漆黑一片了:“他们怎么还不动手?要带我们去哪里?”

“他们还在等。”尚睿答。

“等什么?”夏月不解。

“等时机。你以为菁潭千方百计拿住我,只是为了要成全我和你做一对苦命鸳鸯?”

“……”

夏月手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脑子也清明起来,想起刚才那虬髯男子,提醒尚睿道:“这些人里面有乌孙人。”

尚睿听了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徐子章还是带着徐家走了叛国投敌这一步。”

他们的车一直没有停歇,摇晃颠簸地疾行着。

夏月只绑了手,至少腿还可以左右挪动一下。而尚睿则是手脚都被绑着。他倒是泰然,背靠着车厢,养精蓄锐。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车给两个人眼睛上蒙了布条。

而后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似乎进了一个农庄的后院,菁潭倒是温柔地爬上车,给尚睿解了脚上的绳子,敦促他们二人赶快下车。两个人被蒙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截路,又被关进了一间黑屋。

“这下子倒好,连眼睛也用不上了。”尚睿感叹。

“他们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刚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夏月道。

尚睿却没有再说话。

眼上的布条依旧蒙着,两个人同时对着一片黑暗,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要动手了?”夏月开始意识到他支吾不言的原因。

“他们善后的人肯定遇到了麻烦,估计姚创已经找来了,所以才匆匆将我们暂时藏在这里。”

“然后呢?”

“弃卒留帅……”他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夏月听后,不再说话。

尚睿亦然。姚创比他预计的时间迟了许多,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尚睿紧张起来,颤着声对着黑暗的虚空中喊道:“昭阳,你过来。”

“怎么?”

他的腿又被绳子锁住了,自然挪动不了,便轻声哄她:“你过来再说。”

她迟疑了一下,循着声音朝他的方向缓缓地挪了过去。就在她刚挨到他的时候,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两个人带着不方便,马上把这女的解决了,狗皇帝先留一会儿。”说话的是虬髯汉。

还未待他说完,尚睿已经将夏月护在身后,呵斥道:“谁要敢动她,我尉尚睿势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不怒自威的天子气概,如今这样的怒斥竟然真让人有些却步。

哪想菁潭却“扑哧”一笑,“九叔,你演的这出英雄救美也太妙了,差点把我都感动了。”

尚睿又上前一些,用身体挡住夏月。

菁潭走了过去,扯开夏月眼上的布条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这九叔为了得到你的芳心,居然故意对我束手就擒,为的就是英雄救美,再来个苦肉计,好叫你舍不得他。”

夏月眯着眼睛,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别过脸去。

“尉菁潭!”尚睿怒道,“你别动她。”

这时,虬髯汉一脚凶狠地踢在尚睿的胸口上,再用脚掌重重地将他抵向墙角,顿时将二人分开。

他的胸肺被沉沉一震,喉咙涌上一口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菁潭一把捏起夏月的下巴,恶狠狠地将她的脸对着尚睿:“你临死之前真要好好看看他,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以利用你控制尉冉郁对付我父王,又可以故意授意那个御医教你治病,好让你舍不得走。如今他又利用我,来让你回心转意。这天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颗棋子,任他拿捏。他喜欢你,便把你捧着,要是没了价值,就弃之如敝屣。”

夏月并不搭腔,暗下憋着劲儿准备一脚朝菁潭踢去。可惜,她刚要出脚,便被虬髯汉看出端倪,手中长剑一扬,将她那条腿削下一块肉来。

尚睿一直被蒙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夏月沉沉的一声闷哼,随后就是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手上的绳子几乎要勒进他的肉里,他目眦欲裂:“我以大卫朝天子之名立誓,今天只要我活着出去,来日我定要踏平乌孙国!”

说完,他又一次想要挣扎着起身朝夏月那边挪去,虬髯汉右手一刺,将剑插进尚睿的肩胛,嘲讽道:“你也得有命出去说。”随后,再一用力,剑尖穿透他肩胛的骨肉,将他钉在墙角。

菁潭看着夏月那条血淋淋的腿,摇了摇头:“多可惜,本来我看在郁哥哥的情分上,想给你个痛快。”

夏月忍着剧痛,没有吭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菁潭又说,“听说九叔还准备把你添进尉家玉牒,将你和郁哥哥凑成一对真姐弟,让他这辈子都只看得着,却娶不了你。你说我九叔他怎么想得出这么妙的主意?”

就在此刻,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脚步声纷至沓来。菁潭和虬髯汉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关上门,迎了出去。

尚睿沉沉地咳嗽了一声,带出一团乌血,他低头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嘴角,而后唤了一声:“昭阳?”

另一边没有声音回应。

他有些慌乱了:“喻昭阳,你说话!”

夏月哑着嗓子回道:“我没事。”

“你过来,挨着我。”他轻轻地说。

“我腿疼,动不了。”她答。

语气有些冷。

刚才菁潭的话,她并不全信,只是,并非全都不信。是了,若是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以尉尚睿的个性,如何会以命相搏。

想到这里,夏月苦笑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荷香是不是死了?”

尚睿并不说话。

“是你杀了她?”她又问。

“她是自尽的。”尚睿答。

得到这个答案后,夏月扭过头,将脸贴在冰凉的墙上,潸然泪下:“她对你没有用处,所以死了也不可惜,是吗?”

他默然不语。

夏月眼帘一合,泪水决堤而出:“尉尚睿,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被蒙着眼,在黑暗中听着夏月这句质问,半晌才缓缓地答道:“昭阳,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可以这样问我,唯独你不可以。”

此刻,屋门再次被人推开。

有个影子站在门外的暗处,却迟迟没有动静。

尚睿嘴角带笑,喊了一声:“躲躲藏藏做什么,进来吧,田大人。”

夏月听见这个称呼,诧异地抬头。

只见田远真的从暗处走过来,“没想到皇上此刻就算目不能视,也能有这般好眼力。”

“你居然真是乌孙奸细。”尚睿道。

田远一脸坦然,好奇地问道:“你如何猜到是我?”

尚睿下巴点了点夏月那边:“她告诉朕的。”

夏月疑惑了。

“她之前对朕说荷香死了,这消息肯定是菁潭告诉她的。至于菁潭如何得知,明连来报荷香死讯的时候,康宁殿在场的只有三个人。”

“那你为何不怀疑贺兰巡?”

“因为菁潭的信也是你送来的,而不是他。”尚睿说。

“你果然聪明得紧啊。”田远笑道。

“黑殷痧也是你故意给她染上的?好让她不知不觉死在我手上,叫尉冉郁与朕反目成仇?”尚睿又问。

田远点头:“不错,但是你都猜中了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你安排姚创来救你,可惜此刻已经被我截杀在半路。而就在这个时辰,徐子章应该已经在城中起义,待他攻入宫中,再与乌孙的骑兵里应外合,你还不是一个亡国之君。”

尚睿不怒反笑:“你确定徐子章已经在城中起义?”

此刻的尉尚睿苍白着脸,嘴角挂着血迹,双眼被蒙住,肩上还留着一把剑,无论怎么看都十分狼狈。可是那唇上绽出的粲然一笑,却让田远蓦然心惊。

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屋,急忙派人去核实徐子章那边的消息。

就在此刻,两个黑影从屋顶上轻盈飘下,落在檐下的暗处。

见这间屋子看守严密,心中便有七成的把握,两个人一同了结掉了门口四名守卫。

其中一个朝门缝轻轻地喊了一声:“皇上?”

“朕在。”尚睿听出是姚创的声音,又补了一句,“闵姑娘也在。”

姚创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一边请罪,一边简明扼要地回报着近况:“臣在路上差点中了田远的奸计,救驾来迟。”

另一个黑影得知夏月也在,急忙压低声音试探道:“小姐,我是楚仲。你可好?”

夏月出声道:“我没事。”

在得到两个人的确认后,姚创朝空中吹了一声哨子。

与此同时,楚仲拔出佩剑,一刀斩断了门口的门锁。

那些乌孙人这才发现动静,纷纷抽刀扑了过来。

哪知此刻,院外突然灯火通明,四面的墙上陡然出现了几排弓箭手,不知什么时候院子的外围已经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后李秉立带着人杀了进来。

夏月头轻轻地靠着墙,她摸不到自己的腿,也不敢垂头去看,只觉得血涓涓地往外流。

楚仲一脸凝色,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将她膝盖下面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这时,姚创已经斩断了尚睿身上的铁链和绳索,而对于插在他肩上的那柄剑却不知如何是好。

尚睿垂头看了一眼后咬紧牙关自己拔了它,掷在地上,问道:“京中如何?”他在徐子章回京的同时,也密诏洪武带兵北上,暗中屯兵京畿十里坡。不过,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他仍然不太放心。

姚创答:“徐子章一党,已经被洪将军一举拿下。只是没料到乌孙人也会插一脚,损失了些人马。”

尚睿被姚创拉着起身,听完姚创的叙述,心中大安,转而去查看夏月。

她腿上的血已经将周围的衣裙染红了。

尚睿伸手想要扶她,没料到夏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仅借着旁边楚仲手上的力道,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她一瘸一拐,艰难地朝前走了两步。

这时,提着剑从敌寇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子瑾出现在门口,进门后身影一闪,急切地将夏月紧紧揽到胸前。

“月儿。”子瑾焦急又欣喜地喊着她的名字。

夏月自然而然地投入他的怀抱中。

子瑾察觉到夏月的伤势,脸色突变,赶紧将她抱到屋子的僻静处查验一番。幸亏他贴身带了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药粉倒在伤口上,血倒是止住了,可是伤口仍然触目惊心。

外面的乌孙余孽还在垂死挣扎,唯恐出屋后会有暗箭伤了夏月,子瑾只好一边紧搂着她,一边安抚道:“我们等一等就走。”

夏月点点头,静静地将头埋在子瑾的颈间。

尚睿无意间朝夏月看去,窗棂外陡然而起的橘色火光映着她,让那张脸变得十分炫目。

这一刻,她眉目间温顺安宁的神色,是在他面前从未出现过的。

一次也没有。

这个夏天十分炎热,但是整个帝京却笼罩在清洗徐氏余党的肃杀中。

菁潭在那日便当场自尽了,此后淮王一门也就地伏法。

康宁殿内,明连从外而归,复命道:“皇上,燕平王已经启程前往云中就藩了。”

正在殿中议事的贺兰巡看了尚睿一眼。 随即,明连又呈上一个锦盒:“这是燕平王临行前送到宫里来的,说是他欠皇上的东西。”

尚睿揭开了盖子。

盒里躺着一把长命锁,那锁本来下面坠着三个铃铛,其中一个却被单独取了下来,放在一侧。

他用指尖捻起那颗绿豆大小的铃铛,摇了一摇,却没有听到它该有的银铃声。

“伯鸾,你可知这是何物?”尚睿问道。

贺兰巡思索:“既然是燕平王所献,难道这就是太祖皇帝的秘宝?”

尚睿听到贺兰巡的疑问,并未回答,却是将它放在掌心中,端详了一阵后,怆然一笑:“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朕最终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