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孤独感牢牢地裹挟住了他,他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自己居然是走进了那片不长庄稼只长死人坟头的荒坟坝。
权钝是被手机的铃声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的。手机是巫芷茜打来的。
当睡眼惺忪的权钝看到打进来的号码是巫芷茜的号码时,心里直骂此女可恶,根本就打不起精神接巫芷茜的电话,于是直接把电话挂断,然后,手机一扔,继续蒙头大睡。
从王传子的四合院出来,手里抱着被褥的权钝几乎是梦游般地走回家的。
王玉秀见权钝这么一副惨样儿,心疼地问他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权钝边朝二楼的房间走边呵欠连天地说:“妈,别提了,干爹的日子过得根本就不寂寞孤独,晚上可热闹了……一会儿你千万别叫我,我得睡会儿。”然后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当手机的铃声第二次把权钝从昏睡中拽扯出来,权钝索性连手机都懒得看一眼,直接抓过手机,把手机给彻底关机了,然后继续死睡。
权钝原本以为关掉手机就能暂时摆脱巫芷茜此时对他的骚扰,然而当他进入到另一场梦里的另一种时空状态中时,他却依旧没有摆脱巫芷茜的纠缠。是说,在梦中,他和巫芷茜分手了,他失恋了……
在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具体指向的状态中,权钝居然失恋了。
这种毫无征兆的突发事件搞得权钝有点儿猝不及防——
权钝是在放学的路上截住巫芷茜,或者不是巫芷茜,只是一个异性的集合体?
在几个异性的交替变化中,最后还是巫芷茜被定格在了虚拟的梦境中。
他邀约巫芷茜上豪特网吧一起上网打游戏,可是,巫芷茜却说她今天有事不能陪他去网吧了。就在权钝生出了疑心时,巫芷茜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却响了。巫芷茜很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短信,下意识地将眼光越过权钝的头顶朝权钝的后面看过去。
权钝顺着巫芷茜的目光回过头,不远处,一个神秘身影在一株大榕树的后面鬼鬼祟祟地晃动了一下。
权钝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重新掉转目光,调准焦距看着巫芷茜(的确是巫芷茜,起初他以为是包世菊。包世菊和巫芷茜是同桌),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冷笑,说:“我果然是没有猜错,你另外有约会,对吧?”
巫芷茜涨红了脸,有些发急地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巫芷茜的脸嫩粉嫩粉的,被权钝说的话一激,又多出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巫芷茜越是显出楚楚可人的姣好模样,权钝的心里就越是隐隐泛疼。
“躲在榕树后面的人是谁?”权钝沉不住气地质问,显得有点儿冲动。
“哪儿有人了?”巫芷茜永远喜欢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撒谎。
权钝又扭过头朝榕树后看去。榕树的树身很粗实,那人躲在后面被完全遮挡了起来。权钝很想看清楚那人是谁。
权钝的火立马就上来了,骂道:“鬼鬼祟祟的,还是个爷们儿吗?”
说着就快步朝那棵榕树走过去。
榕树后面,果然躲着一个人,正在用手机编辑短信。权钝的突然出现令他有点儿猝不及防。
这人权钝认识,同班男生——肖月阳。
那一刻,肖月阳看着权钝,眼神慌张而且胆怯。
在权钝的心目中,肖月阳一直是一个比较懦弱的男生,浑身都是书卷气,在班上也是一个很听话的好好学生。家里有钱,老爸搞房地产,老妈玩股票,属于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家伙,却跟权钝抢起了女朋友。(事实上肖月阳的确是巫芷茜的男朋友,而在权钝的梦里,这种关系却被彻底颠倒过来了。)
权钝的脑子有点儿缺氧般地发热了,他搞不大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于是说:“我以为是哪路大神躲在这后面,怎么会是你?”
肖月阳朝着权钝卑微地讪笑,说:“我不是有意躲在这后面的,我是……我是……”
“老子不想听谁的解释,说,在给谁发短信?”
肖月阳立刻将手机藏在身后,很慌张地说:“没发短信,我在看新闻。”
“拿过来老子看。”权钝很蛮横地说。
肖月阳很规矩地将手机递给了权钝。权钝接过手机,手机显示屏上已经空白一片。肖月阳已经将手机短信删除了。这小子玩手机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删短信的手法也太快了点儿。
“权钝,你怎么这么没有修养?”背后传来巫芷茜的声音。
权钝回过头,巫芷茜正用愠怒的目光看着他。权钝此时相当接受不了巫芷茜的这种目光,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地说:“我没修养?他躲在榕树后面偷偷摸摸地给你发短信,我还没修养了?”
巫芷茜却二话没说,将权钝捏在手里的手机一把抢过去,递给了肖月阳,朝肖月阳说:“你怎么那么
?凭什么把你的手机拿给他检查?他有这个权利吗?”
(现实中的肖月阳其实并不
,而是有点儿飞扬跋扈。)
肖月阳朝巫芷茜讨好地笑。
巫芷茜此时脖子一扬,挽过肖月阳的手臂,从权钝的面前直端端地走了。
权钝瞬间石化了,眼前的世界立刻变得陌生了。人来人往的大街,车来车往的洪流……整个气氛被渲染得有点儿悲壮。
“巫芷茜,你给我听好了,有你们两个好看的!”望着巫芷茜和肖月阳渐行渐远的背影,权钝撂下了一句狠话,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悻悻地走了。
权钝心里迷茫而且伤心,他觉得自己算是正式失恋了,很难受。
不过失恋的阴影并没有将权钝笼罩住,他在网吧里玩了一阵出来,心里还真就不怎么难受了。
但一种失落迷茫的情绪却在他的心里始终挥之不去,或许是被这种情绪驱使,他在一个略显陌生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转悠,只是那个地方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各种嘈杂声在齐人高的蒿草丛里传出来,有人的声音,也有动物的声音,甚至是野兽的声音。权钝很想辨别这些声音,无奈脑子昏僵僵的,他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声音是什么声音,或者就是一大群耗子在房梁上撒欢儿,这让权钝的心里紧张而且慌乱。他四下里张望,想要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身在何处,意识却一时清醒一时迷乱。
有一种孤独感牢牢地裹挟住了他,他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自己居然是走进了那片不长庄稼只长死人坟头的荒坟坝。
在荒坟坝里,他遭遇了鬼打墙,他转不出去了。
权钝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转悠到这一片荒坟坝里,只是各种声音在他的周围不停地叫不停地响,这让他越来越感到惶恐不安,于是他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奔跑,脚下却被藤蔓一样的东西牵绊着,跌跌撞撞跑得很辛苦。或者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追击着他。这样的恐惧感和现实中的恐惧感是不一样的。
失恋的伤心和疲惫的奔跑让权钝感到相当绝望,那种绝望也许只有在那样的梦境中才能有最真实的体验,他竭力想摆脱这种绝望的困局,于是继续努力,想挣脱某种枷锁似的奔跑,他不想被牢牢地束缚在这样的困境中。
然而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在梦境中似乎也有这样的遭遇。
权钝最终逃出了荒坟坝,却窜进了一条深邃的巷子。
巷子是一条阴冷潮湿的巷子,青色的灰砖在时光和风雨的残蚀风化中显得异常斑驳,而就在这样的斑驳中,却依旧从墙缝里生长出绿色的蕨类植物,一种顽强的生机将另一种衰败替代。
权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么一条荒无人迹的巷子里被一个家伙死死掐住脖子。他的脸憋成酱紫色,连呼吸一口稀薄的空气都卡喉!
掐他的家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一米八五的剽悍身形,满脸的滚刀子肉,眼睛瞪起来,凶光暴露。
掐住他脖子的汉子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豹子似的。
权钝突然看清楚这人的真实长相,这人不正是林静秋的司机梁川吗?
“还嘴硬不?还嘚瑟不?还管闲事不?”梁川掐住权钝的脖子不放,把他死死地按在一堵围墙下,而且手上越来越用力,权钝甚至听见了脖子处的软骨发出咯咯的断裂声响。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想到此处的权钝彻底绝望了,他明白属于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很害怕,想喊救命,或者是向梁川卑躬屈膝地跪地求饶,可是,残酷的梦境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权钝此时喊不出来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只有翻白眼的份儿,出于本能,他的一双手使劲儿掰着对方的手腕,双腿在地上胡乱蹬着。可是,对方的手就像钢箍似的箍在他的脖子处,他没有掰动丝毫……
而凶恶丑陋的梁川还在一个劲儿地问:“还嘴硬不?还嘚瑟不?还管闲事不?”
权钝极其渴望从嘴里说出哪怕是两个字:“不了……”可是,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在这样的处境下,要顺当地从喉管里冒出来却比登天还难。
权钝的喉管里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子,只能发出简单的咯咯声。
权钝明白自己这回是死定了,最多再过上五秒钟,自己的脖子就被掐断了。
恍惚间,权钝看见有一个人在使劲儿捶打那家伙的后背,一拳接着一拳,并且在大声喊:“放开他!求求你放开他!”
权钝以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闪亮登场了,瞪着翻着死鱼白的眼睛看捶打梁川后背的人。
捶打梁川后背的人却是林静秋!
然而令权钝遗憾而且失望的是林静秋砸在梁川背上的拳头一点儿分量也没有。梁川那家伙皮厚肉烂,林静秋的拳头捶打在他身上,就跟在给他挠痒痒似的。
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化为了泡影,意识逐渐趋于模糊状态中的权钝,脑子里突然闪出一道弧光:“老子和他拼了!”
于是垂死的权钝本能地朝着梁川叉开的裆部踢出了邪恶神奇的一脚。
梁川只顾着手上用力,忽略了裆部的下阴处成了不设防的空门,被权钝临门一脚踢了个正着,目露凶光的眼珠子立马就定格在权钝的脸上,瞳孔里的凶光逐渐黯淡,人也在权钝的跟前软软地滑了下去,掐住他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
从绝境中起死回生的权钝用手揉着气紧的脖子,弓着腰,杵在那儿呼呼直喘。
被权钝踢了下阴的梁川这当儿蜷缩在地上口吐白沫,只有抽搐的份儿了。
用拳头解救权钝的林静秋这时愣在那儿,她或者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角色的调换只在眨眼之间。权钝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感。
呼呼喘了一阵的权钝感觉缺氧的脑子逐渐恢复了运转功能,从地上捡起半截红砖,举起来就要朝梁川的脑袋上砸下去。
权钝的心里此时变得比魔鬼还要凶残邪恶,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可是……
可是,权钝的后脑勺却先被什么物件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权钝的脑子里一阵风云激荡地晃动,身子晃了两晃,终归没有跌倒在地。他居然扛住了背后的突然袭击!
他竭力稳住心神扭头一看,林静秋的手里居然也捏着一块砖头,并且用仇恨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他。
林静秋险些先开了权钝的瓢!
权钝迷糊了,他朝林静秋大声骂道:“你他妈疯啦?居然朝老子砸!我是为了救你啊!”
林静秋被权钝的样子吓坏了,退了半步,哆嗦着声音说:“他是我老公!我不想他死!”
权钝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吼道:“你早说是你老公嘛!他怎么会是你的老公,他不是你的司机吗?你两口子打架,老子掺和进来算什么事?”
权钝边说边用手去摸被砸疼的后脑勺,手上黏糊糊的,估计是流血了。
林静秋这时丢掉手中的砖块,走上来,怯着声音说:“没砸着你吧?”
如此弱智的问话搞得权钝彻底无语了,他借着夜里的暗光看了看手心,黑乎乎的,一手心的血腥味儿!
林静秋也发现权钝流血了,说:“要不我陪你上医院?”
林静秋的声音变得温柔体贴。权钝的心一下子就被林静秋的声音融化掉了。但虚伪的权钝却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朝林静秋说:“还是陪你老公上医院吧!看他的卵蛋被老子踢爆了没有?”
说完权钝悻悻地朝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走。
明明是司机,怎么就变成她的老公了?权钝想不明白,乱。
往巷子深处走的权钝脚步越显沉重,而巷子也越来越幽深,有那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在一个转角处,他狠狠地朝着路旁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踢了一脚。
脚一踢出去,权钝就知道自己又倒霉了,因为脚下传来一声惨叫声:“哎哟!我日你祖宗,好好地走道,你踢老子干啥?”
又闯祸了!脚脖子疼!
听到惨叫声和咒骂声,权钝低下头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踢的不是一堆东西,而是一个人!
经验告诉权钝,被踢的家伙不是一个喝酒喝得倒街卧巷的醉鬼就是一个邋遢乞丐,或者就是一条化作人形的狗。是“管事”?不是“管事”,是一个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乞丐。于是权钝没好气地说:“好狗不挡道,踢了你活该!”
那人一听权钝说这样的话,死人都被气活过来了,一骨碌就从地上翻身起来。
果然是个又脏又老的乞丐。
“小子,你咋这么不讲理?踢了人连起码的道歉也没有吗?还骂人!”老乞丐尖着声音冲权钝喊。
权钝邪恶地冲老乞丐笑了笑。见他笑得如此邪性,老乞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权钝突然有了要恃强凌弱的冲动,牛皮哄哄地朝老乞丐说:“老子只跟人道歉,从来不跟狗道歉!”
听权钝出言不逊地侮辱自己,老乞丐顿时来火了,大声说:“小子,看你也该是懂点儿事情的年纪了,咋连起码的尊老爱幼的礼数都不懂?还出口伤人呢?你骂谁是狗呢?”
权钝冷哼着说:“谁接我的话茬儿谁就是狗!”
老乞丐被权钝气得立在当处呼呼直喘粗气,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着权钝的鼻子说:“你……你……”
看老乞丐被自己气得半死不活,权钝的心里居然美滋滋的。在梁川那儿吃的亏在老乞丐这儿得到了找补,权钝的心里居然有点儿爽了。
他越发得意扬扬地说:“你别用脏手指着老子的鼻子好不好?老子最烦谁用手指头指着老子的鼻子了。”
老乞丐的声调越发地尖了,呼呼直喘地说:“我还就指着你了!是哪家缺乏管教的孩子?欺负我个老弱病残!”
见老乞丐被气得不轻,权钝觉得也不能玩得太过火了。出口心里的恶气就行了,况且自己心里的这口恶气也不是老乞丐给结的,何必和一个老乞丐较劲呢?于是权钝换了张笑脸朝老乞丐说:“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赔礼道歉吗?我给你赔礼道歉不就完了吗?对不起了!”
说完权钝还真就恭恭敬敬地给老乞丐鞠了一个躬。
可是老乞丐却说:“小子,你现在知道道歉了?迟了!”
一听老乞丐这么说,权钝的脑袋瓜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了。嘿!这老乞丐还给脸不要脸地来劲儿了!
于是权钝抬起头,看着老乞丐,说:“迟了?你还有什么说法?”
老乞丐的胸膛居然朝权钝挺起来了几分,说:“当然有说法。未必我就被你白踢白侮辱了?”
“哪你要咋样?”权钝耐住性子问。
“你得背我。”
“背你?”
“对。”
权钝被老乞丐给彻底整迷糊了。
于是他又开始出言不逊了,说:“老家伙,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了。你要是得寸进尺,看老子不削死你!”
权钝边说边朝老乞丐扬起了手掌。
老乞丐对权钝扬起的手掌不避不让,把一张脏脸直直地朝权钝伸过来,边伸边说:“来来来,你打你打!你只要一打,老子立马就躺下喊救命。反正老子正愁明天找不到地儿开饭呢!”
权钝意识到今儿个自己多半是遇上一个极品无赖乞丐了,心里开始有点儿怯场了,于是收了扬起的手掌说:“老子才不稀罕打你这无赖呢!免得别人说老子恃强凌弱。”
老乞丐听权钝这么说,居然呵呵呵地阴森森地笑起来:“恃强凌弱?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刚才被人孙子似的掐得半死的人是谁啊?还恃强凌弱?呵呵……别笑死老子了。”
老乞丐的话一说出口,权钝就像是被人生生地扇了一耳刮子似的又臊又疼,禁不住脱口问道:“你咋知道的?”
老乞丐神秘兮兮地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记住老子送你的一句话,年轻人:人在做天在看!呵呵……”
权钝突然觉得老乞丐的笑声充满了阴邪的味道,一股凉意陡然间从后脊梁处生发出来,顿时灌满了全身。老乞丐是鬼!荒坟坝里的野鬼?
权钝不由得扭头朝四下里看了看,冷清清幽深深的巷子里黑漆漆的。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
权钝怀疑自己该不是真的撞上装神弄鬼的邪物了……
“你说什么,老家伙?”权钝壮着胆子故作懵懂地问。
老乞丐用鄙夷的眼神白了权钝一眼,没理会他,而是漫不经心地弯下腰,双手操起地上的一捆家什朝肩上一扛。
那捆东西像是一堆胡乱裹成卷筒状的棉被,却又显得比较重,扛上乞丐肩头的时候,老乞丐还煞有介事地掂了掂。
这一掂不要紧,权钝突然发现那堆家什在老乞丐的肩膀上动了一下,不对,是挣扎了一下,紧接着,权钝听见里面有呜呜的声音,似乎是谁被抹布塞住了嘴巴在死命地呼救。
权钝的心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绑架!挟持人质!”
权钝这一惊非同小可,见老乞丐刚要迈步,他厉声朝老乞丐喝道:“站住!”
老乞丐还真站住了,冷冰冰地盯着权钝。
老乞丐肩膀上的家什果然在动在挣扎!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形的物件儿在挣扎!
权钝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浑身打起战来,原本极度疲惫的双腿也瞬间灌注了一股子狠劲儿。
他朝老乞丐喝问道:“你肩膀上扛的是什么玩意儿?”
老乞丐的眼神变得古怪阴狠起来,说:“怎么?你还想多管闲事?”
想起刚才的遭遇,权钝的心里打了个闪,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你别废话,你只管说肩膀上扛的是什么玩意儿就是了。”
老乞丐冷笑了一声,说:“是一个人!你信吗?”
“是一个人?”权钝下意识地颤声问道,心里哆嗦了一下。
“对,准确地说还是一个大美女!”
“大美女?”权钝疑窦丛生,但马上又醒过神来:说不定这老家伙扛的是一条被打晕的大型土狗还说不定呢,故意用东西包裹着,打算找一个僻静的地儿剥了皮烧烤着吃。或者麻袋里装的就是干爹王传子的那条“管事”!
这老家伙在拿自己开涮寻开心呢!
想到这儿的权钝顿时豁然开朗了,也镇定了许多,朝老乞丐说:“老子今天还真要看看究竟是咋样子的一个大美女。”
“真的想看?”老乞丐说。
“对!必须得看!”权钝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的他相当有信心。搞不定刚才的那个大个儿梁川,难道还搞不定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乞丐?权钝心里暗想。
权钝依旧有恃强凌弱的冲动。
“年轻人,我奉劝你还是少管点儿闲事。刚才你小子遇上的糗事我就先不提了。南京的那个徐老太事件你听说过吗?”老乞丐讥讽地说。
权钝一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老乞丐还是一个很前卫很时尚很与时俱进的老乞丐,居然还知道那个讹人的老太太。难道空闲的时候这老乞丐还混网吧上网?
权钝忍住了笑,仍旧用很强势的口气说:“你少在老子跟前废话!赶紧把东西放下来让老子过目检查!”
“真的想看?”老乞丐问。
“少废话,赶紧!”权钝说。
“看了别后悔?”
“我后你奶奶个悔!信不信老子弄你?”权钝被老乞丐搞得相当不耐烦了。
老乞丐迟疑了片刻,鬼鬼祟祟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巷子里空荡荡的,一股阴郁的风从巷子的一端刮过来,冷飕飕的。紧接着,从一个神秘的角落里冷不丁地传出喵呜一声野猫的叫声,巷子里的气氛立马就变得神秘诡异风声鹤唳的了。
权钝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趁他不注意的工夫,老乞丐突然撒开两腿掉头就跑。
老乞丐为什么会突然开跑?做贼心虚了?
权钝越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甩腿就追了上去。
奇怪的是,逃跑的老乞丐没有丁点儿老迈的迹象,在前面竟然健步如飞。
权钝在学校里长跑短跑的实力都在前三名之内,这会儿撵起老乞丐来,居然还有点儿力不从心,腿肚子还发软得有点儿不得劲儿。
老乞丐肩膀上还扛着一个沉重的物件儿,而权钝是轻装上阵的。以公平的尺寸来衡量,老乞丐的脚下功力还在权钝之上了。
难道这个老乞丐是经过乔装打扮会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或者这老乞丐就是一个以绑架和杀人为职业的冷血杀手?
想到这儿,权钝觉得事情越来越刺激越来越带劲儿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权钝展开了看家本领,心里一急,居然脚下生风,朝着老乞丐狂追。
老乞丐似乎是在故意引诱权钝去追赶他似的,始终和权钝保持十几米的有效距离。权钝追得急他就跑得急,权钝慢下来,他也慢下来。
追赶出了一段距离,权钝多出了一个心眼儿,他感觉出老乞丐有把他朝陷阱里带的嫌疑,于是开始观察四周的处境。
这一观察不要紧,等权钝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时,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骂自个儿实在是太莽撞了。他早已经追出了那条深深的巷子,被老乞丐引诱进了一片残垣断壁、狼藉不堪的拆迁小区里。
没有灯火,只有乱七八糟尚未来得及清理出的石渣,四周黑魅魅的,有几棵来不及移栽出去的树木耸立在空旷的废墟上,越加显得阴风阵阵魅影森森。
要是老乞丐预先安排几个同伙埋伏在这片废墟的某个角落,此时的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权钝有种中了埋伏的预感。
丐帮的传说对权钝来说早有耳闻。
于是权钝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警惕地朝四下里张望。
老乞丐也停下来,似乎被权钝一通狂撵后累得不善,杵在不远处,呼呼直喘,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就像铁匠铺子里扯动的风箱一般。
感觉越来越不好的权钝是聪明的权钝,此时的他想到了全身而退。于是他转过身,打算尽快从这儿脱身。
这时,那老乞丐却开始挑衅起权钝来了,直起身朝他喊道:“嘿!小子,怎么不来追老子啦?怕啦?”
权钝停住脚,转过头,朝老乞丐不屑一顾地说:“老子才没闲工夫陪你呢。”
“
样儿!”老乞丐小声嘟囔出了两个音节。
就是这两个音节,又把权钝给瞬间激怒了。权钝最忌讳的就是有谁用这三个字来描述自己。
在这月黑风高,完全有条件杀人放火的晚上,在这四下无人,残垣断壁的废墟里,自己居然又被一个貌不惊人邋里邋遢的老乞丐给鄙视了。就连老乞丐也敢用极度轻蔑的口气骂自己
样儿了,这以后的日子还真是没法混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权钝朝老乞丐说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老乞丐被权钝搞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愣了一下说:“再说一遍什么?”
“你刚说的那三个字。”黑暗中的权钝已经目露凶光了。他必须得捍卫尊严了,不然以后江湖就根本不会有他的传说了。
老乞丐一听,居然呵呵地笑道:“呵呵……你小子本来就一副
样儿嘛!怎么,不服气了还是咋的?”
被一个老乞丐再次蔑视了的权钝在刹那间爆发了,他陡然间俯下身,抓起地上的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水泥块,呼的一声就朝老乞丐狠狠地砸了过去,骂道:“老子叫你嘴欠!”
老乞丐没有料到权钝的攻击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凶狠、如此霸道,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权钝砸过来的水泥块就已经触及面门了。老乞丐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本能地一歪头一闪身,水泥块挂着夜间冷飕飕的风声,呼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根子飞了过去。
老乞丐浑身惊起了一层冷汗,耳朵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估计是被水泥块擦出了一道血印了。
“你妈的……”老乞丐要朝权钝怒骂,刚骂出几个音节,权钝的第二块暗器又朝着他飞了过来。老乞丐又惊又怒,来不及把要骂的话喊完,又是一个闪身,脚下被凹凸不平的地面一绊,差点儿摔个四仰八叉。惊魂未定之时,权钝的整个人已经朝着他冲撞过来了。
权钝整个人已经演变成了斗牛场上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了!
老乞丐被权钝的气势彻底镇住了,这小子是要玩命啊!
于是,老乞丐尚且来不及将放在地上的口袋背起来,转过身,如同脱兔一般撒开两腿就跑了。
权钝追出了十几步,见老乞丐的脚力实在是太快,于是便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打算,气咻咻地停住了脚,手里仍旧捏着一块坚硬的水泥块。
余怒未消的权钝悻悻地将手里的水泥块扔地上,喘动的气息极不流畅。
残垣断壁的拆迁工地显得越发荒芜和阴森。此处离灯火辉煌情色迷离的城市其实并不遥远,城市里的霓虹灯在不远处闪烁得招摇而且暧昧。可是那一方纸醉金迷的世界,对此时的权钝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看看自己现在身处的荒凉,又看看不远处城市里招摇的霓虹闪烁,一股悲凉的情绪在权钝的心里油然而生,英雄末路的荒凉感让权钝感到既泄气又无奈。
于是,权钝垂头丧气地就着旁边的一个大的水泥块坐了下来,冷冷的夜风中,他突然有了那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寂寞和孤独的感觉。
突然,权钝听见身边的地上传出一阵异样的响动。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一堆黑色的物件在地上扭动。是老乞丐惊惶失措中落下的装着神秘生物的破口袋!
破口袋里的确装的是神秘生物,要不咋会动弹呢,而且还发出呜呜的奇怪声音。
是人的声音抑或是狗的声音?
权钝的好奇心瞬间被调动起来了。
权钝站起来,没有贸然弓下身去解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
权钝是粗中有细的权钝,他得先研究研究这其中的蹊跷。因为权钝总感觉刚才那个老乞丐不是普通的乞丐,这厮似乎有啥特殊的背景和来历。
破口袋里真要是装的是一个人也就罢了,权钝还可以当一回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的江湖好汉。但是,破口袋里要是装的是一条猛犬,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要是权钝贸然解开破口袋,已经在里面被憋得怒火中烧的猛犬才不会管权钝是不是它的救命恩人呢,必定会趁权钝不注意的瞬间咬上权钝一口,如果那样的话,那他权钝可就亏大了。
权钝不是怕被猛犬咬上,而是万一被猛犬咬上后,权钝怕打不起狂犬病的疫苗。狂犬病疫苗那玩意儿可贵着呢,打一针得一两千块啊!
所以出于经济上的现实考虑,权钝不得不小心谨慎,慎重慎重再慎重……
权钝用脚踢了踢破口袋,软乎乎的,但却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有人的形状,更有犬的形状,而且是一条体形庞大的猛犬的形状。
大丹,金毛,贵宾,哈士奇,军用警犬……
该不是纯种的藏獒吧?
权钝的脑子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新奇而且诱人的想法。
要是纯种的藏獒,那可就值老鼻子钱了。
权钝在网上看过一条新闻,说是一个藏獒爱好者,为了迎接一条纯种的藏獒入住他的藏獒养殖园,那可是红地毯铺地,路虎车迎驾,奔驰S600开道,宝马760殿后,板栗色长发垂肩的美女左右护卫。那规格,啧啧,搞得比奥巴马坐空军一号来中国打高尔夫球还隆重。
想到这儿的权钝立马就兴奋起来了,因为如果真是纯种的藏獒,发财就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了。
但是,假如真是藏獒,权钝还真不敢立马把扎破口袋的绳子解开。因为藏獒那玩意儿可是个犬类里的山炮,一旦动了真怒,那可真是会逮谁咬谁,而且一咬上就绝不会松口的主。
权钝变得无比纠结起来,他站在破口袋的跟前暂时失去了主张。
挠挠头皮想了想,权钝转身在黑暗中踅摸了一根棍子又朝着破口袋捅了捅,破口袋动弹得越发厉害了,呜呜的声音有点儿声嘶力竭的味道。
还真像是一只藏獒了,那低沉的呜呜声里充满了原始的愤怒情绪。再说,普通的犬类,老乞丐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啊!
想到这儿的权钝越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也就越加兴奋了。
但是,越是确定是藏獒,这个扎住破口袋的结就越是不好解。
纠结得不行的权钝抓耳挠腮地在原地打起了转。这可咋弄啊?
权钝有点儿抓狂起来。
突然,权钝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暴力的想法:先用石块把破口袋里的家伙砸晕过去再解绳子不就没有危险了吗?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又立刻被权钝否决了:要是把值钱的玩意儿砸残了咋办?这玩意儿说不准就是值几百上千万的主啊!
权钝突然有了强烈的发财欲望。
权钝越来越纠结,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无计可施。
他这时急需稳定一下情绪,因为发财美梦已经烧得他的脑子犯起了迷糊。
权钝重新坐在了那块水泥墩上,水泥墩不规则的棱角硌得他的屁股硬生生地疼。但权钝对这已经完全不计较了,或者说浑然不觉了,他得快速地将自己的思路捋捋,清醒清醒。
权钝摸了摸皱巴巴的衣服口袋,想抽一根烟酝酿酝酿,把皱巴巴的思路给捋妥帖了。可是,衣服兜里空得连一张毛票也没有了,唯一的半截烟屁股刚才在网吧里抽了,装在口袋里的,是一个五毛钱买的塑料打火机。打火机也是坏的。
想抽烟的欲望搅得权钝越发心烦意乱。
双重的骚扰令权钝坐立不安,他又站起来,双手叉着腰,重新研究起了破口袋里急速蠕动着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究竟是啥啊?
纠结得不行的权钝有点儿抓狂了。
他终于还是抱起了一块水泥块,打算朝着蠕动着的东西砸过去。他太想知道答案了。
于是他将几十斤重的水泥块高高地举起来,对准了蠕动着的破口袋。
这时,权钝的身后传来一声喵呜的叫声。
权钝回过头,见一只黑猫躲在一处建筑垃圾的缝隙间,正用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瞅着他。
权钝打了一个愣神,脑子里似乎还闪过了一线耀眼的弧光。这弧光稍纵即逝,只是在他犯着迷糊的脑子里乍然间地明灭了一下。
权钝突然觉得黑猫这双绿莹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将举起的水泥块放了下来,盯着黑猫。
黑猫居然对权钝没有丁点儿陌生感,它从狭小的缝隙间走了出来,径直朝着蠕动着的破口袋走了过去。
黑猫冲着破口袋嗅了嗅,然后又用舌头在破口袋上舔了舔,再回过头,冲权钝喵呜地叫了一声,叫声柔柔的、软软的,有种哀求权钝的意味。黑猫是由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变化而来的,权钝相当清楚黑猫的来历。
权钝此时的感觉神经异常敏感,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出了黑猫是在哀求他,求他将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解开。
权钝突然间就醒过神来了。因为凭他小时候得出的经验,猫和狗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是水火不容的。而现在,黑猫居然舔了破口袋,那么破口袋里蠕动着的就绝对不是他猜测的藏獒了,连普通的土狗也不是。
那么会是什么呢?
是人!绝对是人!
权钝如梦方醒地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黑猫出现了,不然,刚才他手里的那块几十斤分量的水泥块一旦砸将下去,他就将成为一个杀人凶手了也说不准。
如果真是人的话,那个老乞丐就真的太可怕了。
权钝情不自禁地朝四下里看了看,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黑暗就是荒芜和寂静。
“真悬啊!”权钝暗自叹道。
既然确定破口袋里装着的是人了,权钝也就不再犹豫,他得首先把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解开,然后救人出来。
说不准那老乞丐就是一个经过乔装打扮的绑匪,破口袋里就是一个被老乞丐绑票了的亿万富翁也说不准啊!
权钝的联想又开始丰富起来。
发财梦一直牢牢控制着权钝的思维模式。
不过,权钝又多出了一个心眼儿。要是破口袋里装的真是被老乞丐绑票的亿万富翁,他一旦解开了破口袋,到时候富翁反咬他一口,说他就是绑匪,自己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不了兜着走?
南京的徐老太事件他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傻小子助人为乐,把一个摔地上起不来的老太太扶起来。结果,被扶起来的老太太反咬那傻小子一口,非得说是傻小子将老太太撞倒的,并且把傻小子告上了法庭。在有人证物证的情形下,傻小子居然还输掉了官司,被迫对摔得卧床不起的老太太做出了赔偿。
前车之鉴啊!
刚刚滋生出正义感的权钝又开始犹豫了。
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溜之大吉。
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刚走出两步,权钝又停住了。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后,万一那个老乞丐跑得并不远,或者此时就躲在暗处的某个角落里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这一拍屁股走人,那老乞丐岂不是又会将破口袋里的亿万富翁挟持为人质,然后敲诈勒索,甚至撕票……
权钝越想越复杂,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时,那只黑猫又冲着他喵呜地低低轻唤了一声。
奇怪的是,此时的权钝就像能够听懂黑猫的意思似的。他真切地听出了黑猫在苦苦地哀求于他。
黑猫真的是由一个女子幻化而成的,而且是由一个绝色美女幻化而成的,甚至就是邱晓宇幻化而成的。权钝突然对黑猫生出一种很有缘分的亲切感。
也或许这黑猫就是口袋里的人养的一只宠物。它是一直尾随着绑匪老乞丐跟踪到这儿的。
权钝一咬牙一跺脚,骂道:“妈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叫自个儿今天撞上了呢。”
于是权钝重新走到破口袋跟前。
一直蠕动着的破口袋这时却变得安静了,一动不动了,连低低的呜呜声也停止。
难道破口袋里的亿万富翁已经被憋得昏死过去了?
事不宜迟啊!
权钝蹲下身,开始解起了捆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边解边冲破口袋里的亿万富翁说:“你可真别学南京的徐老太啊!老子真的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要是恩将仇报的话,老子会立马把你装回去的……”
权钝变得婆婆妈妈无比絮叨了。
捆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打的居然是死结,而且暗透着结实,权钝解了一阵,根本没有找到解开的头绪。
失去耐心的权钝摸出打火机。打火机是坏的,权钝摁了一百次,终于还是打燃了,火将捆扎在破口袋上的绳子点着烧断了。
剩下的,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权钝将破口袋扶着立了起来。
当破口袋的口子打开的时候,一张乱七八糟的脸从破口袋里露了出来,权钝惊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是彻底傻眼了……
破口袋里并不是权钝幻想出来的亿万富翁,破口袋里露出的是一张肮脏得看不出人样儿的黑漆漆的脸!
不会是从山西的小煤窑里偷盗过来的童工吧?
虽然在这荒芜的废墟上光线极其暗淡,但是,权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暗淡的环境,所以他还是能够恍恍惚惚地分辨出这张脸的大概状况。
这的确是一张肮脏得有点儿出类拔萃的脸,已经看不清脸上的具体状况,更看不清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乱蓬蓬的长头发茅草般堆在头顶上,然后又乱七八糟地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于是,一双闪烁着束束冷光的眼珠子便在缕缕垂下来的头发下面显得鬼鬼祟祟有点儿吓人了。
权钝还真是有点儿心虚了。
老乞丐怎么会煞费苦心地绑一个小乞丐?这会有啥油水呢?莫非这乞丐圈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王国,而老乞丐绑的就是乞丐王国的太子?或者说老乞丐绑了乞丐王国的太子,然后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权钝的思路可真是太活跃了,他的联想丰富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抬起左手给了自己一耳刮子,让自己从一种胡思乱想的思维中迅速清醒过来。
他使劲儿甩了甩头,定睛看了看仍旧坐在半耷拉下来的破口袋里的小乞丐。
破口袋里坐着的的确是一个小乞丐,因为小乞丐鬼鬼祟祟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眼神忽闪忽闪的有着几分天真和胆怯的意味。
权钝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很有一套,所以在昏暗不清看不清对方具体长相的情形下,通过对方的眼神,他依旧可以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对方是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毛头小子。
既然如此,权钝那颗一直悬而未决的心总算是彻底松懈了下来。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乞丐,自己还怕个啥呢?
于是权钝从地上站起来,还顺手拍了拍摔疼的屁股,朝口袋里的小乞丐说:“算老子今天倒霉,碰上的一桩桩事情也真够扯淡的了。你该上哪儿要饭就上哪儿要饭去吧,老子没闲工夫陪你玩了。”说完就要走人。
破口袋里的小乞丐只是用一种傻傻的眼神定定地盯着权钝,一言不发。事实上小乞丐的嘴是被一团破布样的东西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条件。不过,权钝被小乞丐的这双眼睛盯得有点儿浑身不自在了,自嘲道:“这么盯着老子干啥?没见过玉树临风的帅哥吗?”
小乞丐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权钝。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出宝石一般的光,显得极其通透!
没走出两步,权钝的裤管被啥东西给扯住了,低头一看,居然是那只黑猫用嘴死死地扯住了他的裤管。
权钝很清楚地知道黑猫是邱晓宇幻化的,所以对黑猫很有好感。他甚至想带上黑猫一块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邱晓宇幻化成的黑猫不懂权钝的心思,仍旧死死地咬住权钝的裤管不放。权钝突然明白过来黑猫的企图了,原来破口袋里小乞丐的手脚还被绑着呢,黑猫是让他去给小乞丐解除绑住手脚的绳子呢。
权钝立刻就对这只聪明绝顶而且极其善解人意的黑猫另眼相看了,朝它说道:“都快成精了,咋就这么聪明呢?”
于是权钝重新走到破口袋旁,蹲下身,朝仍旧用空白眼神盯着他的小乞丐说:“怎么说也算是一种缘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可是冲着邱晓宇的面子才帮你解绳子的。”
说着权钝就把小乞丐从破口袋里抱出来,要帮小乞丐解绳子。
抱上小乞丐的时候权钝突然间就打了一个愣神。因为小乞丐明明就是一个女生,权钝的一只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手心里绵绵软软的,而且很有弹性。
权钝慌忙把小乞丐放了下来,脑子又有点儿迷迷糊糊了。
“娘的,咋会是个女的?”权钝嘟噜儿道。
而那只黑猫这时就站在权钝的脚边,仰着头,看着权钝,绿莹莹的眼珠子就像宝石一般,在黑乎乎的夜色里泛着诱人的光芒。
英雄救美是每一个男人最原始最浪漫的情感。虽然眼前的小乞丐根本就不是个美人,甚至还显得肮脏和丑陋,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股熏人的馊臭味儿,但是,小乞丐毕竟是个女人。更何况,黑猫的化身邱晓宇可是一个大大的美女啊!
男人对女人始终是有怜爱之心的。权钝也不例外。
于是权钝二话没说,蹲下身就开始解起了绑在女乞丐手脚上的绳子。
这时,女乞丐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权钝才想起女乞丐的嘴巴还被一团破布堵着呢,自己一直没有帮她拿下来。
于是权钝顺手将女乞丐嘴巴上的那团破布扯了下来。
女乞丐终于可以畅畅快快地喘一口气了。
权钝也不再看女乞丐的脸和她脸上的具体表情,埋头继续帮她解捆住手脚的绳子。绳子打的是死结,权钝解了好一阵子没解开,想用刚才的办法如法炮制地用打火机烧,又怕烧着女乞丐的皮肉了,于是只有耐着性子继续用手解绳子的死结。
权钝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解开了一个死结,三下五除二地将女乞丐的手解放了出来。
可是,女乞丐身上不时散发出的馊臭味儿熏得权钝实在是难受死了。他几乎就是屏住气息在给女乞丐解绳子的。实在憋不住,便扭过头,背着女乞丐狠命地喘息几口气,然后又埋头给她解绳子。
女乞丐看着权钝埋在她面前的后脑勺,脏脸上露出一丝轻微的坏笑……
捆住女乞丐的绳子终于全部解开了,权钝站起来,退出去三四步远,痛痛快快地长出了几口气,心里的那股憋屈劲儿总算是缓过来了,朝女乞丐说:“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看你也是个弱智女孩,不过哥还是要教你两句。要是再遇上那老家伙,你别傻乎乎地任凭他捆你,你得反抗,捡地上的石头块打他,听到了没?”
女乞丐显然没有听权钝的话,眼睛空洞得就像两口黑洞洞的深井,一眨不眨地盯着权钝,把权钝盯得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很不自在。
权钝对女乞丐失去了仅有的耐心,小声抱怨道:“老子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都弱智了,我还跟你废个什么话?听天由命吧!”嘟噜儿完,抬腿就走。
这荒芜的废墟里,还真不是人待的地儿。权钝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泛起了凉意……
权钝只想快点儿走出这条巷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的心里越来越有点儿发毛了。
突然,权钝感觉到后面好像跟着一个人。一回头,黑乎乎的身后却什么也没有。权钝暗骂自己有点儿神经质了,但脖子根却凉飕飕地掠过了一丝冷风。
没走出几步,感觉身后真的跟着一个人。
权钝的感觉这时显得非常敏锐。
于是权钝又停住脚,扭头朝后面看去。巷子里除了黑暗,除了自己,仍旧什么也没有。
“他妈的活见鬼了?自己吓自己!”权钝暗自好笑,越加想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喵呜的声音。
还是那只黑猫的叫声,叫声虽然不高,但在这条黑巷子里突兀地响起,还真就有种阴森森的诡异感觉了。
权钝再次回过头循声看去。在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两点儿蓝幽幽冷飕飕的光点。
“一只野猫也把自己吓成这样!”权钝自嘲地暗自笑了起来,又要抬腿走。但是,权钝定住了,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一个黑影鬼魂一般地就站在野猫的后面,于是权钝又陡然间将头扭转了过去,他得确认一下……
的确是一个形同鬼魅般的身影,那身影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若不是权钝异常警觉,根本就看不出黑暗中有这么个神秘诡异的身影。
“谁?”权钝的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喉咙有点儿发干,声音带着破音。
黑影没有出声,一动不动。那只黑猫也一动不动。
权钝本来是想一溜烟地跑出这条又深又冷又僻静的黑巷子的,但是,此时权钝的腿肚子有点儿不听使唤地发起软来。若是跑,万一那个黑影追上来,自己绝对是会被撵上的。
权钝看过僵尸和吸血鬼的电影,这个时候,电影里恐惧的情节就和现实的情形完全重合在一起了。
权钝是真的害怕了。
但是,权钝毕竟是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权钝,在恐惧的同时,他仍旧没有忘记慢慢地俯下身,从地上摸索着捡了一块鹅卵石。
要是那黑影真的是僵尸或者吸血鬼什么的,至少自己还可以做垂死的抵抗。
那黑影仍旧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窥视着权钝的动静,而那只黑猫却又发出了一声低吟声。
这声低吟权钝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邱晓宇的影子又跟黑猫重叠在了一起。权钝脑子里急速地一阵旋转,紧张得无以复加的神经立刻就松懈下来了。
既然是邱晓宇变的黑猫,站在黑猫后面的那个神秘身影就一定是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女乞丐无疑了。
权钝暗骂自己疑神疑鬼的,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于是权钝朝黑影走过去。
果然是那个女乞丐。
女乞丐很胆小,权钝朝她走过去时,她一度有转身逃跑的打算,但是权钝紧赶了几步,女乞丐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权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黑暗中,女乞丐肮脏的脸完全被隐藏了起来,只有一双贼亮的眼睛在权钝的面前闪闪烁烁。
权钝甚至纳闷,一个又丑又脏的女乞丐,哪儿来这么明亮的一双眼睛。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虽然充满了胆怯的意味,但是从瞳孔里渗透出的光却是那么直抵人心。
那是一种单纯、胆怯、畏惧、哀怨的目光!
权钝一度有点儿震撼了。
“你跟着我干啥?”权钝没好气地朝女乞丐问道。
女乞丐胆怯的眼神变得躲躲闪闪的,她很害怕。她没有回应权钝的话。
“装聋作哑是吧?我问你话呢!”权钝有点儿不耐烦了。
女乞丐居然冲权钝使劲儿摇了摇头,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既显得那么无辜,又是那么孤独。
可是现在的权钝已经根本没有心情去同情一个又脏又丑的乞丐。他现在的心情乱糟糟的。
每一个失恋者的心情都会是乱糟糟的,权钝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权钝有点儿冒火了,他的眼珠子瞪起来,目露凶光,用手指着女乞丐,声音变得恶狠狠地说:“别跟着我,听到没?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权钝的样子还真把女乞丐给唬住了,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下来,身子似乎还哆嗦着收缩了一下。
权钝见自己的吓唬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暗自扬扬得意起来,却并不收回目光,而是继续瞪着女乞丐,意图给女乞丐的心理上继续施加强大的压力。
女乞丐还真是怕了,她退后了两步,在围墙根下蹲了下来,但无辜的眼神却一直是盯着权钝的。权钝的心甚至在某一时刻被女乞丐如此无辜的眼神撞击得抖了一下。他的同情心此刻又在心里某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复苏了过来。
他摸摸后脑勺想了想,然后弓下身,在黑乎乎的地面上踅摸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块,递到女乞丐的面前,说:“把这个拿上,要是有谁再欺负你,你就用这个自卫。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听到没?”
女乞丐一动不动,仍旧用那种无辜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权钝。
权钝有点儿无可奈何了,他不大耐烦地问道:“你究竟会不会说话呀?会说话就支应我一声啊!未必你真是个哑女?”
女乞丐没有回应权钝。
“还真是个哑巴。还真是怪可怜的。老子已经算是够不走运的了,还有比老子更倒霉的。什么世道!”权钝自言自语地发了几句牢骚。
他固执地把手中的石块硬塞到女乞丐的手里。
在他拉过女乞丐的手往她手里塞东西的时候,女乞丐的右手却是攥得死死的,手心好像攥住什么东西,似乎还有某种反抗的力量从女乞丐的手臂上传递出来。
权钝是个犟性子的权钝,当他感觉到女乞丐手臂上传递出来的反抗力量时,反而加重了要掰开女乞丐紧攥着的右手心。那一刻,女乞丐的力量突然变得大了起来,死死攥住的五根手指变得极其有力执着,权钝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女乞丐紧攥着的手指掰开。
原来女乞丐的手心里已经攥有一块石子一样的东西了,只不过石子不大,白色的,形状如同一个猪腰子,握在女乞丐手里刚刚好。虽然黑暗中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却明显感觉得到这块石子圆润光滑,透着一丝幽幽的凉意,一握在手心里,心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权钝突然认出了这块石子。这块石子不就是王传子说的那个分作两半的信物吗?怎么会在这个女乞丐手里,而且还是完整的?
“你怎么会有这块石头?”权钝大声朝女乞丐问道。
女乞丐被权钝突然发出的大声喝问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身子团缩了起来。
权钝生出必须要把这块石子从女乞丐手上置换出来的想法,于是他几乎是从女乞丐手里把石子抢过去的,把另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子塞到女乞丐的手里。
女乞丐力气小,犟不过权钝,只好乖乖地将权钝递给她的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块握在了手里,眼神变得很复杂,仍旧死盯着权钝。
权钝被女乞丐看着的眼神盯得有点儿毛躁了,哭笑不得地说:“也算你是个聋哑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要是换着别人,你这样盯着老子,多半已经出大事了。知道吗?”
于是权钝轻描淡写地把小石块顺手装进了裤兜里,然后打起口哨,朝巷子口走去……
走出几步,权钝刻意扭头看了看身后,他担心女乞丐继续跟踪他,因为抢了女乞丐手里的信物,心里毕竟有点儿不踏实。还好,身后除了死寂般的黑暗,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声息。权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想到刚才挨了一板儿砖的晦气事,后脑勺莫名其妙地又开始隐隐犯疼起来。
他有点儿怨恨林静秋了。梁川怎么会是林静秋的老公?不是说是她的司机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权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不爽!
权钝摸了下后脑勺,黏糊糊的,血是凝固住了,可伤口却是不小。刚才只顾着撵老乞丐去了,没顾上后脑勺,现在淡定下来,后脑勺就开始疼痛起来。
按说权钝都该到一个小诊所去包扎一下伤口的,可是现在的权钝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刚才在网吧里多抽扯出的一小团卫生纸。这是权钝防备不时之需救急用的。
权钝从裤兜里掏出仅有的卫生纸按在后脑勺上。
四周出奇地安静,权钝有点儿纳闷了,今晚上这周围咋就会这么安静呢?
权钝今天晚上也是因为撵老乞丐才误入这条小巷子的。他平常并不从这条小巷子经过。小巷子的幽深和黑暗是他没有想到的。对于权钝来说,这其实就是一条完全陌生的小巷子。
他现在只想着快点儿走出这条黑巷子,于是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阵子,权钝暗觉有些奇怪了,怎么这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子就像是没有尽头似的,一直看不到出口了。
在权钝的意识中,这条巷子是不该有这么长的。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摁了按键看了下时间,可是根本看不清手机上的数字,眼前模糊得很。
权钝突然很生气,情绪也一下子有点儿失控,他忽地一下把手机甩进了围墙内。
他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原处,呼呼喘气。
突然,权钝听到围墙那边传来几声很轻微的短信提示音。
这几声短信的提示音权钝是太熟悉了。这分明是自己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嘛!
难道是巫芷茜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
尽管权钝已经可以完全知道短信会是什么内容,可是,当他听到短信的提示音时,他的魂还是被一下子勾去了。
冲动是魔鬼,再生气也不能扔手机啊!
权钝开始后悔不迭起来,急急慌慌地想要翻过围墙去找刚扔出去的手机。可是,当他抬眼看看眼前黑漆漆的围墙时,就有点儿抓瞎了,因为围墙起码有三米来高,要想翻过去,没有一架梯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权钝又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又站在了一段围墙外,而不是那条幽深的巷子里。场景的转换完全是不确定的。
甚至也不是围墙,而是一段残垣断壁的古城墙。
一切都显得那么飘忽而且不确定。
权钝使劲儿一跺脚,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可是,手机的短信已经把他的魂彻底勾住了,就是把这段围墙推倒,他也得过去捡被他扔出去的手机啊!
还是可是……但是……而且是,把古城墙推倒是根本不现实的。
权钝就像无头的苍蝇在围墙根下打起转来。
突然,一条黑影从权钝的身边急速地跑过,权钝尚且没有分辨出是什么东西,那家伙已经在前面不远处消失了……
野狗?“管事”?这是权钝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权钝突然感觉深陷于黑暗中的世界并没有比阳光普照着的白天安静多少,而且比白天多出了许多玄机……
这时,那条所谓的野狗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并且似乎还扭过了头看着权钝。
权钝心里默念了一下,暗道:“你丫的走你的道,还停下来看着老子干什么?老子跟你丫的有仇吗?”
事实上,那条停不远处的所谓的野狗还真像是跟权钝有前世的冤仇似的。黑暗中,那家伙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冷飕飕阴森森的。权钝从那家伙的眼神里感应到了某种仇恨的信息。
权钝就有点儿纳闷儿了,他甚至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审视起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家伙。
那家伙瞬间又成了掐他的梁川!
权钝疑心自己今晚上是不是犯了啥忌讳了,咋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接二连三地发生?
幸好,那条所谓的野狗站在不远处盯了权钝一阵后,就在黑暗中彻底消失了。
权钝稍感紧张的心松懈了下来。但是他并不敢大意,仍旧担心那家伙会不会躲在暗处伺机对他突然发起攻击。
此时的权钝变得神经质般多疑了。
权钝慢慢地朝着刚才野狗消失的地方走过去,他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块石子。
走到刚才野狗消失的地方,权钝才发现,这一段古城墙居然被谁撬出了一个能容人弓着身子穿过去的洞。是盗洞,奎哥他们挖的?
这样的洞只能把它归纳为盗洞!而且只能是奎哥挖的。
不过此时的权钝突然有了要从这个盗洞钻过去,看看盗洞内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状况。说不准里面还真有啥值得踅摸着出去换两个散碎银子的东西呢。
于是权钝还真就从盗洞钻了进去。
钻进围墙内的权钝立马又后悔了,因为眼前除了黑乎乎的景象,和预料中的荒芜还真没啥两样。而且……这分明就是那片荒坟坝啊!怎么自己又回到了荒坟坝?
权钝转身要从盗洞钻出去。
可是,就在权钝转过身子的一瞬间,他又定住了,因为他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一阵闹咻咻的声音。
这声音权钝听得仿仿佛佛的,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听不大真切,就像是一个菜市场赶大集的嘈杂声,昏沉沉的,很乱很热闹。
权钝的心里当时就滋生出了一种好奇。
这深浸在黑暗中的荒芜,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嘈杂声?难道不远处自发形成了一个早市?
于是被好奇心严重控制住了的权钝便顺着传出嘈杂喧哗声音的方向走去。
要说围墙内的蒿草还真是长得够深够密的。蒿草茂盛的地方甚至没过了权钝的头顶。权钝几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穿越着前进的。而他听见的喧哗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听见了引车卖浆之流的吆喝声。
奇怪的是,荒坟坝里的所有坟堆此时都不见了,除了茂盛的蒿草,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这深更半夜的,从哪儿冒出来这么热闹的一个集市?活见鬼了吧?
权钝的心里越加好奇。
于是权钝在荒芜的蒿草丛里穿越得越加急迫了。
这些疯长起来的蒿草其实也并不温顺,有的叶子长着细细的锯齿状的边叶,割得权钝裸露出来的面皮和手背火烧火燎地疼。
可是现在的权钝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嘈杂喧哗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再往前穿越几十米,兴许就到了。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这么热闹的一个集市?各种猜测死死地吸引着权钝。
当权钝穿越过最后一丛一人多高的巴茅丛时,眼前出现的景象令他顿时目瞪口呆地傻眼了。
眼前还真是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集市。
然而,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集市,而是一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集市。因为集市上赶集的人和引车卖浆的那些贩夫走卒,穿的都是古代的衣服。
权钝继续在梦境中穿越着,他已经沉迷其中了。
权钝心里竟然没有一丝陌生和诧异的感觉,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的确是古代的人在赶大集。
他甚至又用手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硬生生地疼。
不是在做梦?
权钝傻子似的脑子里有点儿定格了。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来路,顿时惊讶得浑身都僵在那儿了。
哪儿还有他的来路啊?荒芜的齐人高的蒿草丛谜一般地消失了,那些拆迁剩下的残垣断壁也消失了。此时的权钝正站在一座石拱桥上,冷冰冰的夜风正从桥底下的河面上刮过来,令他浑身泛起了丝丝凉意。
老子一定是穿越了!老子一定是穿越了!权钝突然激动起来。
没有想到网络小说里虚拟的情节还真让自己实实在在地给撞上了……
站在石拱桥上的权钝有些孤零零的,因为他所看见的集市就在石拱桥的下面。街道都是老式的街道,大青石铺就的地面,青灰色的瓦屋,屋檐下家家户户挂着的明晃晃的灯笼,布帘子写的店招,酒旗经幡一应俱全。拥挤的来来往往的穿着古式衣服的人群。陌生的面孔,陌生的集市……
权钝突然有了另一种想法,此处该不是在拍古装片的电影吧?自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剧组搭设的外景地?
可是,脚下的这座石拱桥又怎么解释,谜一般消失的蒿草丛又怎么解释?
权钝是彻底给整蒙了……
此时的权钝有种彻底迷失掉的感觉,时间和空间在他的意识里都变得不大真实起来。
石拱桥很高,上百级的台阶层层叠叠地朝着下面延伸而去。两边的护栏虽然看不清雕刻着什么样的浮雕图案,但是,可以很直观地感觉出,上面的浮雕图案绝对古朴而且精美。护栏的每一根石柱上,都端立着石雕的麒麟或者石狮子。权钝虽然看不清这些一动不动的,似乎在这石桥上驻守了上千年的神兽,但是,那种栩栩如生的动态形象和随时都会凌风而动的气场还是令权钝情不自禁地在心底生出了一丝畏惧和敬畏之意。
自己究竟是到了哪儿了?只不过就穿越了一片荒芜的蒿草丛,咋就像穿越了遥远的时空一般?
莫非这儿真的是在拍古装大片,为了保密,不让周边的群众打搅围观,所以才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拍摄?
这样的猜想令权钝自己也感觉是在扯淡。
搭那么大的外景地,而且请了那么多的群众演员,谁能把保密工作做得这么严密?况且,这脚下的石拱桥是外景能够搭得出来的吗?
看着台阶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权钝不知道自己是该侧身回去还是融入进那股陌生的人流。
权钝犹豫不决起来。他甚至很敏感地感觉出,只要自己下了石拱桥,融入到下面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流,他就会彻底迷失,甚至会被这股陌生的人流带往一个未知的神秘地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径。
想到这儿的权钝转过身,他真的想按原路返回了。
可是……
可是当权钝转过身时,他的头发根嗖地就立起来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令他脊背嗖嗖地冒出了一层凉飕飕的冷汗。
只见十几头不知名的家伙正虎视眈眈地在桥下面死盯着他,那眼神邪恶阴森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锋芒。似乎只要权钝一下到石拱桥,这些邪恶凶残的家伙就会将权钝撕碎吞噬掉。
权钝完全可以很切实地感觉出这十几头饥肠辘辘的家伙对他血肉之躯的极度渴望。
这不是刚才把自己带入蒿草丛的那种家伙吗?
权钝一直以为刚才在围墙外看见的那家伙是一条体形比较庞大的野狗,现在借着夜间的暗光,权钝终于可以稍微看清楚这种家伙的模糊轮廓了。
这哪儿是普通的野狗,这分明就是从未见过的怪兽啊!
这十几头叫不出名的怪兽浑身漆黑,健硕的身躯在夜色的暗光中泛着油亮亮的冷光。
权钝的退路被这十几头邪恶的家伙彻底断掉了,他被震撼住了,心里害怕了,恐惧和孤单感顿时把他死死地包裹住了。
而桥下的这十几头家伙已经开始一步一步地顺着台阶朝着权钝逼近了。
权钝腿肚子打闪,他想到了逃跑。
于是他转过身,噔噔噔,三步并着两步朝着石拱桥下飞跑……
惊慌失措的权钝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一下子就跑下了石拱桥,冲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当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扭头朝石拱桥上看去时,只见那十几头邪恶凶残的家伙已经站在了桥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权钝担心这些家伙会朝着桥下直接俯冲下来,然后进入到人群里,尽情地撕咬、咀嚼、吞噬……
但是,这十几头家伙并没有再朝着石拱桥下迈出半步,而是显得焦躁不安地在桥上面来回走动,还发出愤愤不平的低吟之声。
浑身被冷汗湿透的权钝越加感觉不可思议。如此惊险刺激的状况,身边的这些人居然毫无异样,每个人都显得若无其事般从容和淡定。
难道他们没有看见石拱桥上那十几头怪兽?或者,他们对这群怪兽已经习以为常?再或者这群怪兽只是样子长得凶残了一点而已,根本就不会伤害人?
权钝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的肩头被谁拍了一下。
权钝一扭头,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张成年人的脸,脸上的表情满是疑问。
“你是从那边过来的?”陌生人指了指那座石拱桥。
权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陌生人立刻就是一副满眼惊奇的样子,朝权钝竖起了大拇指。
权钝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朝自己竖起大拇指,一脸的疑惑。
但是,那人突然间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尖叫声:“他是奸细!他是那边过来的奸细!”
那人用手指直直地指着权钝,表情极度夸张,然后远离权钝退出去了四五步,就像权钝是一个会吃人的恶魔一般。
那人的古怪举动把权钝给弄蒙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那人,一脸的白痴状。
而他身边的人却在那人的惊呼声中呼啦一下子四散开来,就像是权钝的身体内突然产生了强大的离心气场,把这些人旋出了离自己四五米的半径之外。
旋出去的这些人并没有四下里跑开,而是将权钝团团地围困了起来,而且个个手上都捏着棍棒,脸上全是敌意的表情。似乎只要权钝稍微有什么不规范的动作,这伙人就会一拥而上,用手中的棍棒将权钝敲成肉酱。
这是一群什么人啊?咋一个个一下子就变成毫无人性杀人不眨眼的杀人恶魔了?
权钝觉得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具有攻击性也不具备威胁性,咋就会令这些人感到这么紧张?
难道自己比桥上面的那群怪兽还可怕?
自己不过就是在穿着上和这些人比起来显得另类了一点儿——此时的权钝穿的是锦阳中学的校服,而这些人穿的是古代的衣服。
自己怎么就被看成是奸细了呢?而且是从那边来的奸细?都吃错药了吧?
想到这儿,权钝居然笑了。这笑容在他略显幼稚的脸上流露出来,突然就有了一层神秘莫测的意味。
发出尖叫的那人看见权钝脸上露出这抹神秘的微笑,立刻又说道:“果然是奸细!这么老练,不惊不诧的,果然是奸细!”
权钝这才看清楚,发出尖叫声的人居然是包世发,可是包世发居然不认得权钝。包世发也是在演戏吧?
权钝此时把这些人包括不认识他的包世发还真的看成是一伙儿神经病了。刚才在心里形成的紧张恐惧感突然转换成了嘲笑。他朝围住他的这群人说道:“切!奸细你妹啊!一群患梦游症的神经病!”
权钝的话并没有激怒这伙人,发出尖叫声的包世发依旧紧张,他朝身边的人急吼吼地说道:“你们就这么把这小子围住,别让他溜了,我立刻去叫人来!”说着一弓身子,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而权钝看见,刚才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停住了舒畅流动,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朝这边围聚过来,人群里不时有人咋咋呼呼地议论:“那边又来人了,而且是活的……”
“奸细!奸细!那边来了奸细!”
……
从街道的尽处,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锣声,锣声急促紧迫,就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面对如此不可理喻的场面,手无寸铁的权钝不光蒙了,而且慌了,他有种成了瓮中捉鳖的窘迫感……
不过此时的权钝依旧镇定,他现在脑子里依旧认为他进入到了一个古装剧的拍摄现场,而自己是弄巧成拙地被强迫性地弄成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众演员了。
但是,就是演戏,这些人演得也太逼真了嘛。连包世发也进来客串了,而且还演得那么逼真,简直是太狗血了。
权钝的心里仍旧有几分不确定。
围观者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权钝围了个水泄不通。
权钝显出茫然无状的表情,傻看着这些将他围困住的人群。他不动,围困他的这些陌生人也没有朝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个个脸上的表情紧张兮兮的,似乎只要权钝稍微有要冲出包围圈的迹象,这些人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哄而上,将权钝制住。
权钝心里默念道:“这是谁导的戏,这么缺德?没经过老子的同意,就让老子莫名其妙地客串了一把,还弄得这么逼真,就跟玩真的似的!”
想到这儿的权钝居然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这一笑不打紧,围困他的人却更加紧张了,有人甚至大声喊道:“当心这小子耍诈!”
权钝却笑骂道:“我诈你妹啊!那导演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钱,一个个的演得这么卖力?”
权钝的话把这些人搞得一头雾水,其中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说道:“导演?给我们钱?什么导演?什么钱?”
权钝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了,说道:“你们不是在演戏吗?没给你们钱,你们会在半夜三更在这儿装神弄鬼的?”
那人似乎明白过来一点点道道儿,大声说道:“谁演戏了?你该不是骂我们是吃饱了撑的吧?”
另一个人接嘴说道:“甭给这家伙废话,等吴老爷来了再说。跟这家伙说话,当心着了这家伙的道。”
于是人群里又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权钝心里暗骂道:“该不是哪个神经病医院的围墙倒了,所有的神经病都跑出来演起古装片来了。”
于是权钝索性抱起膀子,脸上全是轻蔑的冷笑,他表示毫无压力地看着这些人……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只听见人群外有人突然打雷般地大声喊道:“赶紧让开!赶紧让开,吴老爷来了……”
随着喊声消失,只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呼啦一下子便让出了一条长长的狭窄通道。这条人墙形成的通道笔直地出现在权钝的眼前。
权钝摸了摸后脑勺,心里道:“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就在权钝狐疑间,又见得人墙形成的通道尽头出现了两盏灯笼,灯笼朝着这边快速地移动过来。
权钝正自纳闷,眨眼的工夫,灯笼就移到了眼前,是两个衙役打扮的家伙,分左右两边,用黑漆漆的棍子挑着灯笼。这两个衙役的后面还紧跟着四个衙役,其中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抬着一个大水桶,另外两个衙役各自用木瓢从水桶里舀出清水泼到地上。
这样的场面权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脑子里快速地百度了一下,才想起是在书里看到的一个情节——清水泼街黄土垫道。
可那都是古代时候皇帝或者当大官的臭美,每当要出行或者有重大庆典活动来临之际,当地官府都要号令当地的百姓用净水泼街,用黄土把凹凸不平的路面填上,改善路面状况,以免皇帝老儿或者大官在街面上溜达的时候磕着绊着摔着,最起码也表示一种尊敬。
可目前这伙人黑灯瞎火地打着灯笼,抬着水桶,用木瓢泼街,这又算是唱的哪一出啊?
权钝真的有点儿看不出门道了。
但随后出现的状况就更牛了,就更令权钝瞠目结舌了。
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锣声响过,就见用清水泼过的人巷子里,出现了两排灯笼,灯笼是红色的,在这暗淡的夜色里略微显出一丝喜庆和暖意。
一阵轻微但整齐的脚步声在锣声的掩映下齐刷刷地朝着权钝这边走过来。
这阵势显然是经过精心排练过的。
权钝惊奇地暗自猜测道:“老子该不是被莫名其妙地弄成某部穿越剧的主角了吧?现在网络上的穿越小说和穿越剧可是火得一塌糊涂,大有要将时空隧道穿越成百孔千疮的破渔网之势。难道老子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弄来蹚穿越剧的浑水了?娱乐圈该不至于乱得这么没有规矩吧?”
就在权钝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之际,敲着锣和打着灯笼的两队衙役已经齐刷刷地来到了权钝的跟前,分左右两边,挺胸叠肚,面无表情地站好。接着又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抬轿子的声音传来,一顶黑色帷幔的八抬大轿被八个彪形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地抬了过来。
大轿子的前面,走着一个清瘦矍铄的中年人。这人青须冉冉,青衣青帽,一派师爷打扮的模样。
轿子抬到了近前,师爷模样的人右手一抬,喊了一声:“住——轿——”
八个彪形大汉停住了。
那人又喊道:“落——轿——”
八个彪形大汉很熟练地把轿子从肩膀上落了下来。
那人又喊道:“压——轿——”
一左一右两个轿夫把轿把式也压了下来。
权钝看着这伙人莫名其妙煞有介事的样子,心里几乎就要乐开了花,暗自笑道:“搞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了,呵呵……老子倒要看看这拨人今晚上究竟是要演哪一出。”
于是抱着膀子的权钝越发显得轻松了。
师爷模样的人这时走到轿子跟前,将轿子的帷幔捞出了一道小缝隙,毕恭毕敬地朝轿子内的人说道:“老爷,到了。”
轿子内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虽轻,但却显得极其傲慢。紧接着,一只鸡爪子般清瘦的手从那道小缝隙内伸了出来。
黑色的帷幔被那只鸡爪子一般的手彻底捞开,一个相貌极其猥琐但神情却极度傲慢的家伙从轿子里四平八稳地走了出来……
当看见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从大轿子里出来,权钝心里顿时就乐了。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被弄进了什么样的一部穿越剧里来客串男一号了。更怀疑这剧组的工作人员的脑子是不是被门给夹了,到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极品人物来饰演古代官员。
这家伙样子猥琐得像是照着一张肖像漫画刻画出来的一般,尖嘴猴腮,身子瘦小得不成比例,脸上没有一丝肌肉的痕迹,就像是只有一张面皮敷在一个骷髅头上一般……
突然,权钝几乎就要惊呼出声,从轿子里出来的家伙不是干爹王传子吗?王传子怎么会瘦成这么一副模样了?
王传子竟然也不认识权钝,这家伙戴着一顶前低后高的乌纱帽,靠后脑的地方,左右各有一片长椭圆形的帽翅。宽大的绿色官服罩在他瘦弱得如同竹竿一般的身板上,显得不伦不类的空洞。
王传子居然不瘸不拐了,手里的那根二节子棍子也不见了。
权钝有点白痴般地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实了。
不过从王传子这家伙深陷下去的黑洞洞的眼睛里,发射出来的光却是冷飕飕阴森森的,阴险狡诈的心机从他的眼神里很直观地被表现了出来。
这两束冷光直直地朝着权钝投射了过来,停留在权钝的脸上,不再移开了,而且和权钝的眼神形成了对峙的态势。
权钝对这样的眼神很排斥,或者说很不适应,他的眼神变得躲闪游移,心里仅有的镇定和底气被这家伙冷飕飕的眼神瞬间瓦解掉了。
王传子这家伙不光长相鬼斧神工,演技也算是一流的。看来导演的眼光也不是吃素的。
权钝心里正在默念间,王传子却先冲着权钝开口说话了:“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声音尖细刺耳,就像是勒着脖子在喊话一般。
权钝根本没有料到王传子的演技会这么高,完全一副入戏很深的样子。
权钝仍旧以为自己是处在一部穿越剧情之中,所以在头脑里迅速地组织着台词。
权钝课外读物读了不少,《三国演义》《水浒传》《玄幻都市》通通看。所以此时的权钝轻而易举地就在脑子里组织起了可以应对的台词。他清了一口嗓音,故作镇定地答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儿,坐不改姓……”当他刚要报上自己的大号叫权钝之时,突然想起“权钝”的名儿是自己父母给起的,不好用在这么不着边际的场合,于是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就在这一停顿之间,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强烈的弧光,顺嘴就说道:“在下西门庆是也!”
权钝报出了自己胡乱给自己弄出的一个大号,心里也暗自好笑。
西门庆这丫儿虽然在现实世界中的名声并不好,可是,作为天底下的男人,哪个又不想当西门庆呢?也许权钝的潜意识里一直把西门庆奉为了自己的人生偶像,所以在灵光乍现之时,首先冒出的牛人就是这么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角色。
当权钝报上自己的大号之时,形象猥琐的王传子顿时就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权钝一指,厉声呵斥道:“大胆!你竟敢冒充清河县的堂堂西门大官人!来啊!将这胆大妄为的黄口小儿拿下,重责四十大板再行问话。”
王传子的话一说出口,立刻就有五六个衙役随声附和着站了出来,手里都提溜着一根黑漆漆的烧火棍。
权钝的心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暗道:“演得跟真的似的,还真要打板子啊?”
有两个衙役已经气势汹汹地上来,一左一右地将权钝的膀子给薅住了。
见剧情被演绎得如此逼真,权钝有些急眼了,他刚要大声申辩自己不是西门庆而是权钝,西门庆这个名字是自己临场发挥瞎编的时,只听见一个人抢先大声喊道:“慢!”
喊话的居然是那个师爷,可是……师爷怎么会是包世才了?所有的角色都成了熟人在客串,然而都装着互不认识。
入戏都很深啊!
听到包世才的喊话,权钝和王传子都是一愣。
包世才凑到王传子的耳朵边耳语了几句。
王传子狐疑地望了眼师爷包世才,又再看看权钝。因为他和权钝相隔着一定的距离,在灯笼略显暧昧的灯影下,似乎将权钝看得不怎么真切,于是从身边一个衙役的手里取过了一盏灯笼,走近几步,朝权钝照过来。
权钝以为这下王传子应该能认出他来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灯笼暧昧的光影投射到权钝的脸上时,形象极度猥琐的王传子立刻惊呼般地大声喊起来:“哎呀呀!果然是西门大官人啊!你咋穿扮成这般模样?请恕下官眼拙,差一点儿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听了王传子说的话,薅住权钝的那两个衙役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一下子就把死死薅住权钝的手给松开了。
权钝也纳了闷,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两个衙役的力气还真大,权钝感觉被薅过的两根手臂有很真切的疼痛感。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权钝快要抓狂起来了。
一直围聚在周围的人群里这时开始出现了骚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站在原地的权钝有种被扒光了衣裤任人围观的感觉。
王传子突然变得有几分讨好权钝了,朝他道:“不知西门大官人今夜为何要做出如此打扮?令下官好生开了一回眼界,呵呵……”
权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词儿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难道剧情和台词都得靠临场组织即兴发挥吗?
权钝心里一急,暗骂道:“老子跟你们这一群神经不正常的疯子瞎扯淡个鸟啊?”于是实话实说地说道:“我不是西门庆,我是瞎说的。我是权钝。我是你干儿子,刚才我是被一群野狗撵过来的。”
说着权钝回身指了指身后那道石拱桥。
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石拱桥的石阶被青黑色的空气一层层地溶解掉,整座石拱桥显得神秘安静。
石拱桥还在,而刚才出现在石拱桥上的那群怪兽却不见了。莫非眼前的石拱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权钝的脑子犯着迷糊。
王传子一听权钝这么说,失声惊呼道:“哎呀呀!西门大官人,这话你可就不要信口开河了呀!那边可是万万去不得的,特别是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分,那边可是一个邪恶之地啊!你若真是从那边过来,就是下官,也吃不准会保不住你的!”
权钝不明白这家伙说的“那边”是个啥鸟意思,又见王传子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就更是吃不准后面的剧情该朝哪个不着调调的方向演绎了。于是很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是拍的啥穿越剧啊?老子还真没闲工夫跟你们玩了。”说着一转身要朝石拱桥走。
王传子却一把拉住权钝,着急上火般地大声喊道:“西门大官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王传子看似骨瘦如柴,但拉住权钝的手却是很有一把力气。看来王传子是真的着急了。
此时的权钝已经是很不耐烦的权钝了。他觉得跟这帮子人还真是玩不起了,包括王传子,于是使劲儿一抖被抓住的手,硬生生地从王传子鸡爪子一般的手里挣脱出来,说道:“老子不跟你们演了!什么事儿!”
骂完权钝甩手甩脚地就朝石拱桥走去,没走出两步,权钝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地站在原地不动了,眼睛也瞪得如同灯泡一般,直直的眼神定在了石拱桥的一级台阶上,再也挪不开了。
台阶上居然坐着那个用破编织口袋绑架小乞丐的老乞丐。而老乞丐的身边,还多出了一条土狗——“管事”!
权钝不大相信地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定睛再度细看,确实是老乞丐和“管事”。老乞丐正用一种很暧昧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而“管事”也端坐在台阶上,一只独眼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权钝……
“管事”怎么会变成了独眼?
权钝迟疑了一下,还是疾步快速朝老乞丐走过去。
对于这样一个刚才被自己撵得鸡飞狗跳的老乞丐,权钝的心理优势还是很足的。他仍旧用盛气凌人的口气朝老乞丐低声呵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乞丐那张脏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加暧昧,嘴角抽扯了一下,眼角处的鱼尾纹上流露出的那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显得越加意味深长起来。
“管事”显然已经认出了权钝,在权钝尚未走到近前时,就已经欢快地不停摇动起了尾巴。待得权钝走到近前时,它就已经做出要朝权钝扑上来的亲密之状。但当权钝朝着老乞丐发出盛气凌人的低声质问的时候,它又规规矩矩地定坐在石阶上了,那只独眼里流露出疑惑紧张的眼神。
权钝做出来的霸道模样并没有在老乞丐的心理上形成任何压力,他抬起左手,把一直捏着的一根短树枝伸到后面的衣领里,不紧不慢地在后背上挠起了痒痒,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权钝将双手叉在腰杆上,很不耐烦地等着老乞丐回答他的话。
老乞丐在后背上很磨蹭了一阵子,将后背挠得极其舒服妥帖了,才将树枝从衣领处抽出来,然后语调平稳地对权钝说:“你小子,真他妈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你说话就不能跟老子客气点儿吗?你在学校里念的是啥破书,连起码的尊老爱幼的礼数都不懂。你说你以后还有多大出息?”
权钝没想到老乞丐还有胆量教训自己,心里当然是既不服气又不乐意,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地朝老乞丐呵斥道:“老子用得着你来教咋样子做人吗?甭给老子废话!赶紧回答老子的问话。”
老乞丐还是用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面对权钝,对权钝的无礼似乎毫不在意,说:“小子,你管老子是怎么会在这儿的。你咋就不问我是从哪儿来到这儿的呢?”
老乞丐说话的方式和表情令权钝很难接受,他觉得自己居高临下的权威地位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于是他进一步朝老乞丐施加起了压力,说道:“你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踢到桥下面去喂河里的王八。”
“不信。”老乞丐轻描淡写地说。
权钝感觉自己受到了最为直接的挑衅。
这哪儿成呢?如果现在连一个又老又丑的乞丐都搞不定,说出去不是成笑话了吗?
于是权钝再次朝老乞丐喝问道:“你真的不信?”
权钝的眼珠子已经瞪了起来。
“老子还真不信。”老乞丐仍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再说一遍!”权钝是真的来火了,火星子在胸口里哧哧地飞溅。
老乞丐却不耐烦了,嘟噜儿道:“一大老爷们儿咋这么啰嗦?没底气就别他妈说大话!”
老乞丐说话的口气居然流露出非常具有现代感和潮流感的气质。
权钝被老乞丐蔑视了。
于是被彻底激怒的权钝朝着老乞丐飞起一只脚就踹了过去。
老乞丐见权钝真朝自己踹过来,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将手里的那根树枝朝权钝踹过来的脚踝处格挡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抓过去,正抓在权钝的脚腕处,顺着权钝踢出的来势朝前面一引。权钝只感觉有一股自己完全不能控制的力道从老乞丐的手腕处传递到自己的身上,顿时收势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面扑了出去,差点儿就撞在了冷冰冰的石拱桥的护栏上。
石拱桥的护栏是坚硬的花岗石的石柱子,上面端立着的怪兽被雕刻得活灵活现的。权钝正抱住怪兽的头,差点儿和怪兽来一个亲密的接吻。
权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这老乞丐的身手这么好,自己刚才还真是被这老家伙给忽悠了。
权钝抱着护栏柱子上的怪兽呼呼地喘了两口,开始用正眼打量起老乞丐了……
老乞丐仍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标志性表情,他也盯着权钝。
倒是“管事”被这两人搞得有点莫名其妙。看看权钝,也看看老乞丐,顺带着还发出一声低低的吠鸣,就像是嘟噜儿了一句什么。
“管事”对于人情世故当然是一窍不通,在它的那只独眼里,世界是新奇的,也是莫名其妙的。
“怎么?不服?不服再来!”老乞丐继续朝权钝叫板挑衅道。
权钝此时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他已经完全知道这个老乞丐并非是一般的老乞丐。这是一个神秘而且来头不小的老乞丐。于是权钝的内心里便有了急速的心理转化,由刚才对老乞丐的轻蔑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敬畏。他冲老乞丐使劲儿摇动了几下脑袋。
老乞丐对权钝态度的转变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从坐着的石阶上站起来,捎带着用手拍了拍屁股,说道:“跟老子斗?你还嫩点儿。年轻人,不谦虚是不行的,欺软怕硬更是不行的。别觉得老子年纪大了就好欺侮。”
权钝下意识地冲老乞丐点头,眼神懵懵懂懂的。
见老乞丐站起来,“管事”这个时候也站起来,就像怕老乞丐丢下它似的,显得有点儿紧张兮兮的。
老乞丐这时打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呵欠,使劲儿舒展开两只手臂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副困倦的表情说道:“老子困了,得找个旮旯睡觉去了,懒得跟你玩了,你好自为之吧,走咯——”说完派开八字脚甩手甩脚地就朝前面走。
权钝正自发愣,突然发现老乞丐并没有朝石拱桥的石阶上走,而是朝一处残垣断壁的废墟里走。
权钝下意识地将眼睛的焦距使劲儿调整了一下,定睛再看……
其实哪儿有什么石拱桥,眼前除了废墟就是齐腰深的荒芜蒿草。
权钝的心里狂闪了一下,使劲儿甩了两下脑袋。
石拱桥,集市,穿着古代衣服的人流居然都不见了,都像是一瞬间在黑色的空气里蒸发掉了一般。
权钝一直抱着的,也不是石拱桥护栏上的什么怪兽,而是来不及倒下的半截石柱子。
权钝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就像是被电击了似的松开了手里抱着的石柱子,紧张兮兮地朝四下里张望。
这儿很像是一座被拆掉的老式房子,即使不是荒废的庙宇也应该是一家原来的祠堂。
权钝对祠堂有很深的印象。因为他的童年几乎就是和他的玩伴们在包家院子里度过的。石柱子,石阶沿,青灰色的瓦脊,这些对权钝来讲依旧印象深刻。
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草丛间各种虫子和蛐蛐们发出的一长一短的夜鸣声,剩下的就是荒芜和安静。就连老乞丐和“管事”也销声匿迹了,消失在了蒿草丛里,不远处,隐约传来蒿草丛被践踏的细微声响。
老乞丐和“管事”走得并不远。
这深更半夜的,难道自己还真是睁着眼睛做了一个迷幻得不得了的梦?难道自己走进了一块邪恶之地,或是自己真的经历了短暂的穿越?
想到这儿的权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慌忙朝老乞丐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等等我……”,便飞似的追了上去。
突然,权钝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绊了一下,一下子就跌倒了,而且有种跌入万丈深渊的失重感,权钝本能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陡然间从穿越的梦境中惊醒了。
穿越的梦境也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