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阑打了个车回学校。
路上打开手机,居然有一个来自何丛的未接来电。
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她妈妈从来想不起有个在北京念书的女儿。
她在出租车上给妈妈回了过去。
身边响起一群小孩子的声音,“何老师、何老师”叫个没完没了。
苏阑一听,就知道妈妈周日又在少年宫里加班,她妈妈教了小朋友一辈子的国画。
却连抓着她的手纠正她握笔姿势的耐心都没有。
苏阑的喉咙有些干涩,“妈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昨天睡得挺早的。”
何丛一向就脾气不太好,“没人问你去干什么了,不用此地无银三百两。”
换了平时苏阑听见这句话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何丛的刻薄。
但今天却有些心虚,和一个只见过三面的男人喝酒还留宿他家,怎么说都太荒唐了。
苏阑默了一默。
何丛又在电话那头问她:“你今年暑假回不回家?”
她答得很快,“不会回去,我接了个补课的活儿,得在北京。”
那边好像也再无其他话要说了。
连嘱咐她一句注意安全或是小心暑气都没有。
她明知道北京的夏天有多热。
苏阑忖了片刻,在何丛快要挂电话的时候,还是说了出来:“妈妈,我保研了。”
“哦。”
紧接着就传来嘟嘟嘟的挂断音。
苏阑握着手机,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过去的参天榕树,愣了半天的神。
还记得复试后公布名单的那天,副院长发自真心的恭喜她说:“真不错啊苏阑,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女儿,做梦都笑醒了,还不快打电话告诉你的家里人?让他们也乐乐。”
换了正常的家庭,应该是要立马宣布这个喜讯的吧?看邝怡就知道了。
她考上中福那天,她爸妈特地来宿舍接她去吃法餐,她妈又是张罗着上广济寺还愿,又兴冲冲地说得把亲戚们一一通知到,那阵仗倒不像是她即将入职央企,而是明儿个就要举行登基仪式。
把邝怡都弄得不好意思,她吐吐舌头对苏阑说,“别见怪,我爸妈就这风格。”
苏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她羡慕都还来不及。
她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
这个点,邝怡应该还没有入睡多久,她是国家级熬夜运动员,专业和阎王爷单挑一百年。
苏阑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再减轻动作,她蹑手蹑脚地,抬头还是对上了双黑眼圈。
邝怡裹着毯子坐在床上看她,活像生平以把人推上狗头铡为荣的黑脸包公,苏阑索性把包扔在了桌子上,“没睡啊你?”
“这是你四年来第一次夜不归寝,对着这盏灯,请你虔诚地告诉我你干什么了?”
苏阑:“.......”
她洗完了澡以后,坐在椅子上往脸上拍水乳,邝怡很快爬下来,对着她这张脸是左看右看。
最后还用力闻了一闻:“这是什么味道?”
然后又假装回忆很丰满的样子:“没错,是野男人的味道。”
苏阑根本不上这大头当,边往眼周上抹眼霜边说:“还是熟悉的味道是吗?话筒给你,展开说说你出轨的事。”
“说、说什么?”
邝怡惊悚地后退了几寸。
苏阑:“就说说你成为学术妲己的光辉历程,是怎么让博士学长给你写论文的?”
顺便递给了她一个“你毕业论文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少在这儿跟老娘装清纯小白兔”的眼神。
邝怡唯恐她声音太大被别人听见,慌手慌脚地就要去把宿舍门关上,“说好不提的!”
直到下一个遇见沈筵的周末,邝怡才知道,那天让苏阑外宿的人就是他。
那天是周日,苏阑上午给沈瑾之补完课回来,本打算休息一下,昨晚乱梦纷纭的,睡的也不算太好,可邝怡非要拉着她去看球赛。
她只好重新换了套衣服,纯白吊带外面罩件系带衬衫,露出段紧实纤细的腰腹,下面则穿了条紧身的牛仔裤。
她们到的时候比赛已经快结束了。
校队的男生一听见吹哨声,赢的那队有好几个都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把篮球服扯下来扔在地上。
更夸张一点的,会脱了扔给观众席上的女朋友,惹来尖叫不断。
苏阑双手抱臂笑了笑。
这样的不羁落拓也只有在学校还能见到。
二十岁左右的男生,身上总是有一种横冲直撞的张狂,等他们一出校园门,这张狂就会被生活的怅惘所取代。
这是逃脱不掉的定律。
没有谁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年轻。
邝怡看着一个个花季少年露出的八块腹肌,眼睛都直了,一边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一边捂着胸口说:“我这一生行善积德,做过最叛逆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在玩斗地主的时候往对方头上扔西红柿,这是我应该看到的。”
苏阑横了她一眼,“老同志借口还不少,这是应得的所以呢?”
“所以我要挨个看个够,最好还能上手摸一下。”
“......”
苏阑假装往她后面看了一眼,“好巧啊路徵,你怎么来了?”
邝怡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苏阑这你就太不应该了,我说去图书馆自习的,非要拽着我来看篮球赛,还怎么考CPA啊真是?”
说完她立马笑容甜美的转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邝怡:“......”
路徵她倒没看见,却照样吃了一惊。
邝怡扯了扯苏阑的袖子,“你看那个是不是老秦啊?”
苏阑一瞧还真的是。
秦教授和另一个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哥儿走在一起,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意气书生,走在那个人后面微躬着身体不时地介绍学院情况。
连她看了都有些心酸。
而那个走在他前面的子弟,宽肩长腿,气度卓然,不是沈筵那位太子又是谁?
苏阑拉着邝怡转过身,不想被他们看见,却还是被老秦叫住了,“你俩过来。”
她们整齐地叫了句老师好以后。
沈筵温和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
今天她似乎很不同,丸子头高高扎在颅顶,露出一段修长的玉颈,穿着也更大胆了些,一截子纤细腰身若隐若现。
而邝怡的反应更出乎苏阑的意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熬夜久了,提早了个几十年患上了帕金森。
总之手抖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发颤:“沈......沈总,您好。”
沈筵陌然点了点头。
苏阑差点笑出声。
沈总?
好家伙。
这还是个霸道总裁。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沈筵以及他带来的那一大帮部长们,被匆匆赶来的校长和书记拥着走远以后。
邝怡像魂归原位似的,又开始和秦教授玩笑:“老秦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你,从哪儿认识这种大人物的?”
老秦也松了口气,“我也是凑巧遇见他,当年我在哈佛进修的时候正碰上他博士毕业,算是有那么点交情吧。沈总是查访民情,校长都来了,就没我什么事了。”
苏阑看着沈筵渐渐走远了,“怎么你也知道他是谁吗?难道你也在哈佛进修过?”
邝怡摇了摇头,“我可没那出息,但他是中福的二把手,我未来的领导。”
苏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目光看着她。
知道沈筵出身显赫,但她没料到,他竟会成器得这样。
在她的印象里,子弟就都该像陆良玉,至少也应该像杨峥吧,飙车轰趴泡妞。
邝怡也回头看她:“干嘛这样看着我?”
苏阑却答非所问道:“那中福的董事长呢?”
邝怡早就调查地一清二楚:“董事长他还有两年退休,早就喝上泡茶了,一应事务都是沈总在处置,没看这些高层都围着他吗?”
苏阑脸上是延绵不尽的悲凉。
她说:“谢谢你,身份侠。”
满脸高兴.jpg
其实也没什么。
她早该知道沈筵不是她该肖想的。
现在只不过是,在这一段遥不可攀的垂直距离上,再加了座珠穆朗玛峰的海拔吧。
老秦在一旁由衷地发出赞赏:“公子哥儿里像沈总这样走正道的确实少见,不过他家的家风一贯如此,听说他嫡亲的二哥也是权势正盛呐,老爷子也有望再往前一步。”
再往前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级别,这几人心里都勾勒出了个大概。
邝怡也啧啧了几声:“这才叫作击钟列鼎,真正的世家望族啊。”
她们各怀心事地在湖边坐了好长一段时间。
还是苏阑先站起来,“我去图书馆自习了,这位同学要一起吗?”
苏阑此刻尚有六七分理智。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
与其陷在自我哀怨的泥潭里不可自拔,在擦肩的相遇和短暂的相处里揪出蛛丝马迹,来求证她是不是能打破这个世界秩序森严的阶层,倒不如拍拍自己身上掉落的灰尘笑着站起来往前走,继续她既定人生的闯关任务。
邝怡和她同行了一段路。
就在图书馆前被她的醋精男友拦住了去路。
路徵眯眼看着她:“篮球赛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