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深蓝色的蓝宝石为中心,围绕镶嵌着一圈小小的钻石。把这些宝石连接到一起的,是灿灿发光的黄金。卖点在于其非凡的品质。项链、挂坠、耳环、再加上一对手镯,共计七千四百三十万日元。
旁边是一条用红宝石、钻石和水晶组合而成的项链,二千八百万日元。耳环,一千万日元--
双层玻璃的背后,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颗小小的石头,其价格甚至要超过一个大活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它们是那样地耀眼夺目。香子轻轻叹了口气,看到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二十四岁,虽然说不上迷人,但身材也还算马马虎虎。近来皮肤的状态还不错,很容易上妆。凸显出修长的眼角,脸上的妆也还算精致。
见香子在橱窗前搔首弄姿,店员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是个上身白罩衫,下身黑裙子,长了一张狐狸似的脸的女店员。那目光就仿佛在说:真讨厌呀,穷鬼又在一脸艳羡地盯着看了。香子冲着她扮了个鬼脸,转身走开。
迟早一天,我会进店去把它给买下来的。香子第N次在心里发誓。我要穿上价格五千万日元的皮草大衣,从容淡定地走进店里,之后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目光投到“那东西”上。对,就是“那东西”--那条以蓝宝石和钻石为中心,配上红宝石和祖母绿,戴上去就仿佛胸前挂着颗巨大的星星似的项链。还有和那条项链配套的手镯、挂坠和耳环。挂坠上的蓝宝石重22.76克拉--香子甚至连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要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全都买下来。喂,总共多少钱啊?那个长着狐狸脸的店员搓着手回答:呃,总共八亿日元。哎?八亿?没想到还挺贵的嘛--这种时候,一般人是不会觉得便宜的。哎?八亿?能便宜点儿吗?六亿的话我就买了。不行吗?果然如此啊。那好吧,八亿就八亿,麻烦你给开个单据吧--这样的日子,是否会到来?
八亿,那简直就是在做梦。香子如今就连八百万的东西也买不了。并非那种横下一条心来的感觉,而是要轻松得就跟买南瓜似的。自己是否能有这么一天?应该不会的吧。香子心想。
至少,光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如果能够搭上个大款的话,那倒还能有点希望。
--好,加油吧。
心怀着对那个22.76克拉的梦,香子挺胸抬头,迈开了脚步。大衣在风中扬起了衣角,香子在银座中央大道向左拐去。
前方,就是她今天上班的地方--银座王后酒店。
进了酒店,走到前台,香子询问了准备室的房间号。我是班比夜总会的人。二〇三和二〇四号房间。前台的人冷冰冰地回答。
香子看了看钟。五点十五分。今天的派对六点开始。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走进二〇四室,却没有看到营业社员的身影。一个平日常常见面的女孩告诉香子:“米泽在隔壁。”
香子敲响二〇三室的房门,营业社员米泽打开了门。架在那张苍白面颊上的金边眼镜闪闪发光。
“小田君,又是你最后一个到啊。”
“对不起,电车太挤了。”
“说什么呢?电车挤不挤,与你第几个倒没什么关系的吧?”
米泽扶了扶眼镜,往手边的资料里写了些什么。据说他这是在调查勤务态度,可他究竟在写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香子避开米泽的目光,敏捷地换上了制服。黑色的裙子,白色的罩衫。面对有钱人的时候,感觉不管干的是什么工作,似乎都是这身打扮。香子一边想,一边补了补妆。
“我说,你听说了没有啊?”
刚进公司三个月时间的绘里跑到香子耳边低声说道。绘里身材高挑,相貌出众,擅长英语对话。
“今天的派对,是\'华屋\'的那些人吧?”“\'华屋\'?真的?”
香子的眼中顿时一亮。
“听说就是他们。所以我想,香子你肯定会鼓起劲儿来的。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在盼着他们来的吗?”
“这个嘛,我当然会鼓起劲儿来的啦。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化一下妆了。”
“我还是头一次参加\'华屋\'的感谢派对呢。之前我都只是听香子你说的呢。话说回来,那些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听绘里这么一问,香子嗤嗤一笑。
“不是这么回事啦。是他们当中有我相中的人。”
“哦,是这么回事啊。那人应该是金银满屋,玉树临风的吧?”
“而且还懂得鉴赏宝石--我看重的是这一点。”
香子从不同的角度检视着镜中的自己。很好。她合上了化妆盒。
“大伙都准备好了吧?”
米泽看了看表,用女人般尖锐的嗓门喊道。即便与三十名陪酒小姐挤在同一间屋里,他也从不会有任何的感觉。比起女孩们穿着拖鞋四处走动的场景来,他似乎更在意是否全员都到齐了。
“现在离开场还有三十分钟。大伙可要加油哦。我会替大伙看好东西的。”
米泽一声令下,香子她们这些班比夜总会的陪酒小姐纷纷向着会场走去。
“华屋”是家日本首屈一指的珠宝店。他们以东京为根据地,大阪、名古屋、札幌、福冈,分店遍布全国各地。刚才香子扒在橱窗上发呆的那家珠宝店,就是“华屋”的银座分店。
“华屋”每年都会在王后酒店搞上两次感谢派对。而受邀的全都是些他们的大主顾,不外乎什么公司的社长夫人,医院的院长太太,或者是政治家的太太小姐,演艺圈中的人。今天香子已经第二次参加这派对了,而上次参加时,香子对他们的这种做法感到钦佩不已。
受邀参加这派对,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女宾们的身上都会缀满“华屋”的各种宝石。如此一来,女人之间自然也就少不了要相互攀比一番。“区区一个三流女星,居然敢在指头上戴祖母绿”“都已经是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了,还戴什么钻石项链”,每位女宾的心中都会这样暗自思忖。如此一来,最后她们就会心想:好,那我下次再戴些更值钱的来。
如此一来,“华屋”便会再次大赚一笔。赚得太多了,为了回报客户,他们便会举办派对。派对上波涛暗涌,之后珠宝便能再次畅销--就是这样的一种模式。
当然了,女宾们的丈夫自然也会对此感到无奈。妻子们双眼充血地打量其他人身上的珠宝,而丈夫们则一脸苦相地在一旁看着她们。这样的场景,在派对上随处可见。
这样的一场派对,就是香子她们这帮班比夜总会的小姐们今天的工作场所。
不是端上兑好的酒水,就是帮忙倒上啤酒,或者往盘里盛上菜肴,再不就是聆听无聊老头的抱怨。香子的工作内容,与平日里相比并无太大的差别。但她的心情,却与往常大不相同。
她有一个很大的目的。
她向着一张桌子靠近。她要找的那个人就在桌旁。或许那个人,就是能够帮她实现梦想的人。
那张桌旁已经站了其他的小姐。情况很不妙。今天的原则是一张桌旁站一个人。香子一边从中央的桌子上端菜,一边伺机而动。
没过多久,那名小姐便离开了。香子立刻走近那张桌子,向他递出了自己刚端来的料理。
“请您尝尝。”
香子从不会露出那种讨好他人的下作笑脸。顶多就只是到面带微笑的程度。
“啊,谢谢。”
他接过料理,放在自己的面前。他正在喝着啤酒。香子连忙拿起酒瓶,给他倒上酒,说:“请用。”
他喝了一口啤酒,对香子说道:“哎?我记得上次好像也在这里见过你?”
他终于想起来了。
尽管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香子的脸上却依旧还在装蒜:“哎?是吗?”
换作平日的话,或许她真的会装傻到底,无视对方,但今天她却不能这样。
“是啊。上次也是在这派对上。当时我不小心把威士忌给弄洒了,不是你立刻来给擦干净的吗?”
“啊,这么说来……”
香子故意装出一副刚刚想起的模样。其实她心里当然记得。倒不如说,还是他反倒没有香子记得清楚。当时是香子碰到了他的手肘,他才把酒给弄洒掉的。而其实香子当时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了能够和他搭上话,她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而她的这个计策今天终于结出了硕果,让他主动开口和她搭话。
然而真正的困难却还在其后。陪酒小姐是不能全程总围着某位特定的客人转的。香子她们上班时的服务态度,是有主陪小姐监管着的。主陪是个名叫江崎洋子的老员工。尽管洋子此刻正陪在国会议员妻子的身旁,但她的目光却随时监视着香子她们的行动。
这时候,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找他搭了话。香子一边为周围的客人服务,一边与那张桌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位置。她这样做,是为了不错过那些本就稀少的机会。
他的名字叫高见俊介。听说他如今已是高见不动产的专务,但年纪却不过三十四五岁。香子之所以会对他感兴趣,是因为在上次的派对上,香子听说他还是单身。尽管他曾经结过一次婚,然而他的妻子却已经在几年前病故。这一切并不能成为对他扣分的原因。
之所以会把他请来,并非因为他也是“华屋”的老主顾,据说是因为他曾在建设“华屋”分店时帮过忙的缘故。
他可是高见不动产的年轻俊才哦--告诉香子这些情况的人,曾经这样形容过他。的确,他长了一副运动员般的身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单从外形上来说,他也是香子中意的那种类型。
“能麻烦你帮忙拿些苏格兰威士忌来吗?”
香子正怔怔地发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名长得就跟堵墙似的男子。面颊宽大,可眼睛鼻子却长得小而清秀,与他的一身白色西服极不搭配。
他是“华屋”社长西原正夫的三子,名叫健三。客人中有人背后低骂了一声“纨绔子弟”,至于是否当真如此,香子并不清楚。
香子端来苏格兰威士忌,健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用公子哥儿般的油滑语调说道:“长得还挺漂亮的嘛。你叫什么名字啊?”
“您过奖了。我的名字什么的,根本就不足挂齿。”
这样的对话虽然感觉就跟黑帮电影似的,但被人问起名字的时候,就得这样子回答。
“告诉我你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嘛。有机会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这我可不敢当,您还是另找个漂亮姑娘一起吃饭吧。”
“我看你就够漂亮了。”
就在香子苦思退敌良策之时,一名身穿深藏青色西服三件套的男子走到了健三的身旁。看样子他似乎要比健三年长一些,颧骨凸出,目光炯炯有神。
“山田先生的太太来了。最好还是去打个招呼吧。”
听男子说完,健三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跟着男子走开了。
香子再次回到了高见俊介所在的桌旁。
其实“华屋”的三公子倒也不赖。年纪和高见俊介差不多,又是富二代,最重要的是,跟了他的话,珠宝钻石什么的完全就是任君自选。
只不过香子却从生理上对他感到厌恶,感觉就像是女性杂志上经常评价的《不想与之做爱的Talent Worst Ten》一样。虽然香子的梦想就是嫁给一位有钱人,可是……
她的白马王子--高见俊介正在和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绅士攀谈。派对刚开始时,那位中年绅士曾经向宾客们致过辞,所以香子知道,他就是“华屋”的副社长,西原家的长子昭一。尽管他的年纪比健三要大上许多,看起来约莫已经四十五六,但脸上却没有半点褶子。昭一身旁的那位和服美人,恐怕就是副社长夫人了。至于西原家的次子,据说人在国外。
高见和西原副社长正在聊有关名古屋分店的事宜。
西原正夫社长致辞,八点正,派对散席。香子她们再次回到了二〇三号室。
“大伙辛苦了。”
米泽带着一脸让人不快的媚笑,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说,\'华屋\'的那个三少爷,可真是个大草包啊?”
脱下被称为“夜会”的陪酒装,浅冈绫子一边梳头一边说道。绫子身材微胖,是居家太太的那种类型。
“只要一看到年轻女性,就会跑去找人搭讪,结果见没人理他,居然还跑来找我们这些人说话。”
看来她这话并非只是冲着香子一个人说的。
“早就听人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了。可你还别说,他在\'华屋\'里可是个重量级人物呢。”
香子回想起自己在派对上听人说过的那些话,开口说道:“就是。听说今后\'华屋\'在关西的生意,就全都由他来打理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听说他身边倒是有个挺厉害的跟班。派对上不是有个穿着藏青西服、身材削瘦的男人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吗?”
“对,是有这么个人。”
香子回想起了那人的犀利目光。
那人名叫佐竹,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据说只要有他在,健三就不会出什么太大的纰漏。
“嗬,真够奇怪的。既然如此,那干嘛不让那个佐竹来出任呢?”
“站在西原社长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让他的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的嘛。这就是溺爱啊。”
“反正都与我无关。”
说完,绫子站起身来,“我就先走了哦。”
“再见。”
香子的思绪,飘到了高见俊介的身上。据说高见不动产也是以亲属为中心构建成的。俊介莫非也是社长公子之流?
呆呆地想了一阵,等香子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大伙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房间里只剩下香子和绘里。米泽在一旁无所事事地抽着烟。
“你先走吧。”
香子对米泽说,“我会把钥匙还给前台的。”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啊。”
米泽抱着包站起身来,带着一脸令人作呕的笑容,走出了房间。
“咱们也回去了吧?”
香子把衣服塞进包里,背到肩上之后,低头冲着绘里说道。见绘里还在磨蹭,香子又放下背包,去了趟厕所。
等她从厕所里出来之后,绘里已经打扮停当,在一旁等着她了。
“回去吧。”绘里说道。
“嗯。没落什么东西吧?”
香子用目光扫了一圈室内,拿起了钥匙。绘里率先打开了房门,等着香子检察完毕。
“OK,没问题了。”
香子走出房间,绘里拉上了房门。房门上装的是自动锁,拉上门后就会自动锁闭。
把钥匙交到前台后,香子和绘里一同向着出口走去。香子无意间瞥了一眼大厅的休息室,停下了脚步。
高见俊介正独自坐在那里,喝着咖啡。
“抱歉,我要去和人打个招呼,先告辞了。”
听香子说完,绘里露出了一脸狐疑的表情。
“好,那改天见了。”
说完,绘里便向着出口走去。看到她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之后,香子向着休息室走去。
她故意在距离高见稍远的桌旁坐下身,要了一杯咖啡。之后,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周围。
很快,香子的目光便与高见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尽管高见露出了一脸意外的表情,可他还是冲着香子微微笑了笑。香子也点头回应了一下。
“又见面了啊。”
他主动开了口,“你等人?”
“不是的,只是稍稍休息一下罢了。”
说完之后,香子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您等人?”
“对,只不过对方却是个男的。时间不早不晚的,我这正无聊呢。”
说着,高见看了看表,“约好九点十五分见,现在还差四十分钟。不嫌弃的话,过来一块儿坐会儿吧?”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香子心想。
“请问可以吗?”
高见伸手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座位。
“那我就不客气了。”
香子移到了高见的桌旁。她不可能让这样的机会从自己眼皮底下轻易溜走的。
“陪酒这工作也挺辛苦的呢。其中想必也会遇到一些让人生厌的宾客吧?这种时候,还得多用心才行的吧?”
“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香子抿了一口刚端来的咖啡,问道,“您是……高见先生吧?”
“对,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高见开心的模样溢于言表。
“我曾听人提到过您--您要等的人,是与工作相关的人吗?”
“嗯,差不多吧。不过此刻身旁有美人作陪,我反倒希望他晚点儿再来了。”
高见爽朗地笑了起来。然而香子却没把这话当成一句说笑。她必须借这个机会,让对方对自己留下印象。
“我听人说,高见先生您精通古典音乐?”
香子问道。她曾在派对上偷偷听到他与其他人聊过。
“倒也谈不上精通。”
高见面带羞涩地说,“不过挺喜欢的。每次工作到疲累时,我就会听听古典乐。也经常会去听音乐会。前不久我才去听了N响。”
之后他便开始热情洋溢地谈起了古典音乐的美妙。虽然香子也不是很懂,但她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由于工作关系的缘故,哪怕对方谈的事情自己不是很明白,香子也很擅长应付。
聊过古典音乐之后,话题又谈到了音乐剧和旅行上。高见似乎每年都要到国外去上几次。
两人间的谈话是如此地投机,显得那个高见要等的人也来得不是时候。九点稍过,高见便将目光投向远处,点头打了个招呼。香子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长了一张狸猫脸的男子挥着手朝着这边走来。
“宾馆的斜对面有家名叫\'维兹\'的咖啡馆。可以的话,你能先到那里去等我一下吗?我和他三十分钟就能谈完。”
高见小声地冲香子说道。香子虽然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其实心里早已雀跃不已。
她冲着狸猫脸男子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临走时,她听到狸猫脸男子问高见“这女的谁呀”,然而她却没听到高见的回答。
香子最后扭头望了一眼。高见正热心地和狸猫男交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除了他们之外,整个休息室里就只有三个客人。一对情侣和一名男子。看到那男子的脸,香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是那个身穿藏青色西服的男子--记得名字应该是叫佐竹吧。佐竹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高见他们。发现香子正在看他,佐竹扭过头来,目光与香子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那毫无半点感情的冰冷目光让香子的背心一阵发凉,吓得她连忙扭过头,脚步匆匆地向着出口走去。
“维兹”店里铺着绒毛很长的地毯,并排放置着几张玻璃桌,正适合等人。香子要了杯橙汁,在膝头上翻开了一本古典乐入门的书。这家店的隔壁就是一家书店,所以香子就顺手买下了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看了二十多页,正当香子开始感觉有些乏味之时,店内开始变得骚动不安。香子坐在二楼上,客人们全都扭头向着窗外望去。她伸长脖子一看,只见王后酒楼的门口聚集了几辆警车。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在香子心中暗忖,突然听到服务生问道:“请问,小田小姐在吗?”香子举起了手,似乎是有电话找她。
“喂,是香子小姐吗?”--果然是高见的声音。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
香子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好了,宾馆里死人了。现在这边都乱作一团了。之所以打电话联系你是因为死掉的那人似乎是你的朋友。”
香子的心猛地一抽。
“怎么会这样……”
“或许你认识死者。据说是参加了今天的派对的陪酒小姐,名叫牧村……”“……”--香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总而言之,你还是过来看看吧。喂?小田小姐,你听到了吗?”
手里握着听筒,香子只觉得耳边一阵鸣响。过了好一阵,她才明白那并非自己耳鸣,而是心跳的声音。
牧村--
那不就是绘里吗?
走进宾馆,就见警察们正在来回忙碌。就连宾馆的工作人员也是惊惶不已,完全顾不上店里的客人。
刚走到前台,高见便立刻来到了香子身旁。短时间之内,两人的关系似乎已变得亲近了起来,但香子此刻却已经没心情为此感到开心了。
“警方现在正在找相关人员问话,你最好也去一趟吧。”
听过他的建议,香子点了点头。
“绘里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子带着哭腔地问道。
高见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刚才这里突然一阵骚乱。”
“是在哪间房间?”
“好像是二〇三号室。”
“二〇三?”
“听说是的。”
二〇三……?
奇怪了。香子心想。那不就是我们之前的准备室吗?绘里怎么又回去了?而且还死在了那里?
香子冲上楼梯,只见之前的那间临时准备室门口聚集了一群神情严峻的男子。见她靠近房间,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拦住了香子。
听香子讲述过她与绘里之间的关系后,警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名剃着板寸头,身材魁梧得有如柔道选手般的中年男子回到香子面前。
“我是筑地警署的加藤,”
板寸头自报了姓氏,“听说您是牧村小姐的朋友?”
“我和她在同一家公司做陪酒小姐。绘里她怎么了?不会真的死了吧?”
加藤并没有回答香子的问题。
“我们想找您询问些情况。当然了,我们也同样会把目前的情况告诉您。”
说完,加滕指了指二〇四号室。尽管香子根本就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眼下也只能跟着刑警进屋去了。
香子和加藤刚在二〇四号室里面对面地坐下,房门又立刻被人打开,走进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
“我是本厅搜查一课的芝田。”
年轻男子自报过姓名之后,吸了吸鼻子,“有股女人味儿啊,而且人数还很多。”
“现场和这间屋子之前是陪酒小姐的临时准备室。你没有听说吗?”
芝田连连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之后便在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加藤干咳一声,扭头望着香子。
“刚才,准确地说,是九点四十分左右,有人在隔壁二〇三号室发现了牧村小姐的尸体。”
“绘里她是怎么死的?”
香子问道。从刚才起,她已经反复问了好几遍了。
“死因是中毒身亡。”
加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哽噎,“估计是氰酸化合物。最近用这东西下毒的案例很多。受电视和书的影响,如今就连外行也知道这东西。”
“是那种毒药……那,绘里呢?”
香子突然拔高了嗓门,“她被杀了吗?”
加藤被吓得一怔,芝田也一下子跳起了十公分高。加藤摆了摆手。
“不,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
“接下来我们正准备调查此事。”
芝田挖着耳朵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香子盯着加藤的脸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按顺序来问吧。”加藤说,“今天您和牧村小姐一起上班的吧?上班的时候,牧村小姐的样子是否有些反常?”
“应该没有吧。”
香子回答说,而她也没有注意到,“今天是\'华屋\'的派对,她看起来似乎也挺期待的。”
“哦?她为什么会期待呢?”
“既然是珠宝行主办的派对,那么宾客自然会佩戴着名贵的珠宝首饰出席,能够看到这样的场面,当然会开心的啦。”
“这些个女人啊,整天就只会关注这种无聊玩意儿。”
听到芝田插科打诨,香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珠宝可不是什么无聊玩意儿。”
香子的气势吓得芝田睁大了眼睛。加藤也怔怔地大张着嘴,之后他再次干咳了一声。
“那,下班后的情况又如何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她是最后离开准备室的,把钥匙还给前台之后,我们就各走各的了。当时她也没说什么。”
“和她分开之后,您去干吗了呢?”
“我嘛……”香子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当时感觉有些累,所以就到休息室去喝了杯茶……结果碰巧在那里遇上了个熟人,所以就聊了一会儿。”
这话倒是不假,但“碰巧”两字,说来却让人感觉有些心酸。
既然提到了“熟人”,那么刑警自然免不了要追问一番。尽管香子并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但无奈之下,她还是说出了高见的名字。听说对方是高见不动产的专务,刑警们的目光突然一变。
“和您分开的时候,牧村小姐有没有说过她接下来准备干吗?”
“她什么也没说。估计应该是直接回去了吧。”
“她平日里都是下班就回家的吗?”
“基本上都是。”
“就没有去找过男人吗?”
芝田的问话毫不客气。从“找男人”这句话中听出了对方对自己工作的蔑视,香子硬生生地回答说“不知道”。芝田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香子却已决定彻底无视他。
“她有没有恋人呢?”加藤柔和地问道。
香子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是她的朋友,但也就只是会在上班时聊聊天罢了,下班之后我们很少见面的。”
“哦?”加藤用小拇指搔了搔鼻尖。
“那,最近牧村小姐的情形如何呢?她有没有什么烦恼?抑或是会经常发呆?她是否存在有这类的情况?”
“不清楚……”
这问题令香子感到难以作答。任谁都会有发呆的时候的,反倒是从不发呆的人,还会让人感觉有些怪异。
“应该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吧。”
想来想去,香子最终这样回答道。刑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换个话题。班比夜总会的社长是叫丸本久雄吧?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他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长脸,戴眼镜,身材肥胖--”
“他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如何呢?”芝田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很会勾引女人。”香子回答道,“我们这边每个月都会开上一次一般教养的研修会,社长只有在那时才会出现,据说每次开会时,他都能勾搭上个女孩,不过我倒是还没被他勾搭过。”
“他现在有没有在和女性交往?”加藤问。
香子思考了片刻:“我不清楚,不过应该有吧。你们问社长的事干吗?”
“呃,这个嘛--”
加藤似乎有些犹豫,话只说了一半,他便扭头看了芝田一眼。芝田把头偏朝一边,一言不发。加藤把目光转回到香子身上,说:“其实,发现尸体的人就是丸本先生。”
“社长?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香子睁大了眼睛,目光在两名刑警脸上来回游弋。正常情况下,社长是不会到派对会场来的。
“情况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的。”
加藤用息事宁人般的语调说道,“总而言之,尸体是丸本先生和酒楼的服务生发现的。”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问吧。”
“绘里她怎么会在二〇三号室里的?之前她已经和我一起离开了那间房间的啊?”
“她又回来了。”加藤说道,“和您分开之后,她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回来干吗?”--香子很想弄清这一点。
加藤沉默了半晌。
“这事牵涉到个人隐私问题,我们是不能随意告知他人的。”
“迟早一天,你也会知道的。”芝田说,“但这事却不能由我们来说。仅此而已。”
听过芝田的话,加藤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看起来,这应该才是他们的心里话。
“那,我还想再请问一件事。绘里是自杀的吗?还是被人给杀掉的?”
“刚才我们也说过,这一点尚在调查之中。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自杀的可能性很大。而问题也就在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耳边啪地响了一声,声音把香子给吓了一跳。是芝田用手指弹了一下手册。啪,啪,啪。之后,他两眼盯着自己的指甲。
“呃……”
加藤摇了摇他的板寸头,抱起双臂,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似乎是在问芝田。芝田扭头望着香子。
“牧村小姐是否对酒精过敏?”
“酒精?这个嘛……”香子想了想,说道,“她倒是不大会喝酒,不过啤酒的话,也还能喝上一杯。”
“原来如此。”芝田点了点头,看了加藤一眼。
“我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今后也还是有机会见面的吧。”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另有深意。加藤点头道:“说的也是。”
走出房间,香子迈着蹒跚的脚步走过走廊,下楼来到了大厅里。就在香子打算向出口走去时,不料眼前突然一阵发暗。
“那个被人调查的陪酒小姐原来就是你啊?真没想到。”
是“华屋”的纨绔子弟西原健三。香子本能地挤出了个笑容,但随后她便收起了笑容。
“西原先生您还在这里?”
“是啊。我刚和客户在顶楼的酒吧喝了一杯,正准备换一家再喝,结果就遇上了这倒霉事儿。对方居然还要查我身份证,真是够麻烦的。”
或许是警方在检查所有宾客的身份的缘故,整个宾馆里一片骚然。
“怎么样?真是杀人案吗?”
香子瞪了健三一眼:“我不知道。”
“是吗?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劳您费心。”
香子转身想要走开,可健三却依旧穷追不舍。
“你就别客气啦……”
这时候,藏青西服的佐竹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香子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常务,副社长找您。”
“大哥找我?”健三一脸不耐烦地说,“没办法。那就下次见了。”
说完,他便和佐竹一起走了。
刚走出宾馆的玄关,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停在了香子面前。后车门打开,高见俊介探出头来说道:“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香子自然不会拒绝高见的好意。
“这事可真是让人痛心啊。你情绪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车子发动时,香子回头望了一眼宾馆,正巧看到班比夜总会的社长丸本久雄从宾馆里出来。他稍稍弓着腰,脸上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车子驶向高圆寺公寓的路上,高见几乎没说什么。他只是问了香子饿不饿,明天还上不上班。香子回答说没胃口,明天当然还要上班。
“我会再联系你的。”--临别之际,高见说道。
回到屋里,香子穿着衣服倒在了床上。一种与失去朋友略微不同的悲伤,正不断地填埋着她的内心。绘里是独身,自己也一样。自己死去的时候,或许人们也会这样说道自己。没有任何人在乎自己。
一缕泪水划过面颊。香子脱下衣服钻进被窝,轻声地呜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