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狭小的事务所,拉起窗帘关上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发呆。我无法假设我没有掺和到这件案子的话,吴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在若干年后犯下另一起碎尸案,还是被其他的人抓到?人有时候总是会很矛盾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停滞在半途左右为难。陈处长给了我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一封遗书,吴哥的。我没有去看,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看。以我的个性来说,我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郁郁寡欢的人。
算了。
昨日已成历史,明日还属未知,今日是上帝的礼物,这就是我们叫它现在的原因。有些东西,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有些事,总要去面对;有些事,总要去做,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拆开了那封信。
吾弟小川:
我这样喊你,你会不会觉得有些怪异?或者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
在一年前第一次遇到你,我就觉得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是又遇到了我的兄长黄国亮。我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再嫁的那个人,除了喝酒赌博打孩子之外,什么也不会做。或许是他的父亲对我一直很冷淡的缘故,他才一直照顾我、纵容我。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视我如亲兄弟,他觉得他有责任照顾我。你的案情分析得很对,寒寒并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在寒寒断气后,对她进行了一次重生仪式。但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我用刀片划开寒寒小腹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呼吸。所以,当七年前我向他坦诚了一切之后,他包庇了我,并托人把我调到了S市。
我知道,那对他来说是个很痛苦的抉择。为了亲情,枉曲了法理,这让他这个正义感很强的好警察终日活在良心的谴责之中。
六年前,他死了。因公殉职。
在得知他的死讯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为了赎罪。
我没有告诉过他,我一直梦到寒寒。在梦里,寒寒身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看着我笑。可当我去拥抱她的时候,她却化成了一捧细沙,随着冰冷的嘉陵江水呜咽而去。我知道七年前是我错了,我在仪式中的某个环节,很可能犯下了愚蠢的错误,才失去了让寒寒重生的最后一丝希望。
你又在笑我想入非非,觉得我有妄想症,对不对?
神迹是会出现的,只不过被现在社会的人心污染,已经越来越少。
好了,不和你争论这些,我就算说得再多,你也不会理解我的,你只会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是我疯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凡·高、柴可夫斯基、纳什、爱伦·坡甚至牛顿,不都是你们眼中的疯子吗?但求自我心安,何顾他人眼光?
你发来的案情分析我看了,虽然你的推断跟事实还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就是那个样子。也只有你,才能做出解剖寒寒是为了让寒寒重生的大胆推断。是的,对寒寒的重生仪式,我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恨。
早在一年前,一起办午夜拔头人那件案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思维敏锐,见解独特,假设大胆,求证细心,很有点名侦探的气势。到了陈雨的案子,你仅凭现场的情况,就能将我的动机和一些细节推断得如此到位,让我再次惊异不已。我甚至觉得你是不是目睹了我进行重生仪式的整个过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天才可以理解天才?呵呵,我给你的印象大概跟天才相差很远吧,经常说一些漫不着调的话,做一些相去甚远的推断。是的,我是在藏拙,因为你身上有张璇的照片。
我没有把张璇误认为寒寒,寒寒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质,是张璇所无法模仿的。不过,那时你说张璇是你的女朋友,让我对你心生戒备。虽然通过后来的接触,才知道你并不认识寒寒,但过了几个月后你又莫名其妙地失忆,就连张璇的照片都丢了。这一切都透着股阴谋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在你面前努力地扮演一个资质平庸的警察。你天才一般的推理能力让我很是恐惧,如果在你面前展现的是一个真实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查到这桩陈年旧案。不,我不是怕死,只是有件事不试一下,我死不瞑目。
七年了,离寒寒的重生仪式失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的时间。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愈合一切,但我却还在痛苦中煎熬。也许是命运使然,我遇到了陈雨,这个孩子乐观、善良、胆怯又不失坚强,更难得的是像寒寒一样,也有着那种淡淡的忧伤。
那么,既然她跟寒寒如此相像,我为什么不再试一下重生仪式?这七年里,我看了大量有关重生的书籍,也在逐渐完善着重生的仪式。如果能完美地进行一次重生仪式,我就可以让寒寒借助陈雨的身体再度回到这个世界上。是的,陈雨这件案子你推断错了,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陈雨重生,而是想让寒寒重生。不过,你会出现错误是因为对现场的资料掌握得并不全面。其实我在移走陈雨的五脏之后,在她的腹腔里放上了寒寒的一缕头发。那是我当年在嘉陵江边剪下的,这么多年一直贴身收藏。头发跟人体其他所有的器官不同,头发是永远不会腐烂变质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头发里有人的灵魂。
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我又一次失败了。当倒五角星阵上最后一根蜡烛熄灭的时候,我突然有种绝望的心情。不,我并不是对重生的可能产生了怀疑,而是怀疑我的能力。人的资质有好有坏,如果单凭我的资质,会不会在有生之年都不能使寒寒重生?而因为我的执念,又会使多少像陈雨这样的孩子白白死去?我不是一个好人,这点我很清楚。如果我放任自己继续下去,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站在十八层楼上,俯视着脚下黑暗沉寂的城市,我想到了你。我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让寒寒重生的欲望七年前就已经在我心中生根发芽。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只会茁壮成长,促使我不断地改进重生仪式,不断地付诸行动。总有一天,我会被人查到,犹如一条狗一样被枪毙在行刑场上。如果说我的结局注定了是死亡,我为何不选择一个送我上路的人?
天才,只能死于天才之手。若是被那些自以为是的俗人误打误撞地抓到了我,无疑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于是我找你参与到了这件案子中,由着你去查,并未做任何的干涉阻拦。至于你会不会查到我,我能不能让寒寒重生,都是天意。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在你提出去C市的时候,我已经
信没了。
信没了的意思,并不是吴哥写到这里没有再接着写下去,而是“已经”这个词占据了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的最后一个空间。再往下,没了。
下一页呢?为什么没有下一页?撕开信封,没有多余的信纸,低下头仔细看了一圈,地上也没有。我有些烦躁地按下了徐佳的手机号码。
几乎没有耽搁,徐佳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这么急好不好?奖金过几天就会到你的户头上的,银行转账也需要时间嘛。”
“我不是问奖金。吴哥的信都有谁看了,怎么不全?”
“因为是证据之一,所以陈处长当着鉴证科同事的面打开过,我转交给你的时候,也看了。你是觉得没有写完对不对?”
“不是我觉得没有写完,明明就是没有写完!后面的信纸呢?”
“那封信是我们的人在吴韬尸体边找到的,打开就是那个样子。虽然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但是经过笔迹鉴定,证实是吴韬亲笔所写。信会是那个样子,可能是吴韬装信的时候弄丢了,也可能是他本来就没有写完。徐川,其实你应该出来走走了,别老用回忆困住自己……我正在买圣诞礼物,你喜欢什么?我顺便帮你买一个咯。”
“不用,谢谢了。”我有些黯然地挂掉电话。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自己不愉快,就见不得别人高兴吗?
我将信纸举起,对着灯光观察着上面的纤维纹路,没有什么异常啊……难道真的如徐佳所说,这封残缺的信,是因为吴哥的疏忽所致吗?
“在你提出去C市的时候,我已经”……
你已经什么?吴哥?你要告诉我什么?
“找到凶手了?”王进发摘下眼镜,把那本大部头的《The Diagnosticand Statistical Mannual of Mental Disorders》推到一边,面色和善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王进发笑道,“我看不像道歉,也不像请教。”
我揉揉鼻子,这老先生的脾气似乎很好,为什么其他人说他很怪?
“先前的事不好意思了,你知道的,我们私人侦探经常误伤别人。”
“那是因为你对心理学还处在一知半解的地步,如果你在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心理学这两门学科上能够再精进一些,我想对你的职业会有很大的帮助。”
“精进一些……要怎么精进?需要多长时间?”我有点好奇。
王进发好像有点紧张的样子,嗯,是有点紧张。他又拿起眼镜戴上,握着双手道:“有没有兴趣让我指导你?大概只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敲门声响起,一个模样清秀的女生在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怯生生地道:“王教授,大家都在等您呢。”
王进发一愣,“等我干什么?”
那女生看了看我,道:“您昨天不是说要给我们讲讲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的起源吗?”
王进发眉头一皱,“散了吧,我今天没空。”
那女生笑道:“那要不我们再等等您……”
王进发霍地一下站起来,拍了下桌子喝道:“没看到我有重要的客人吗?说了没空就是没空!都给我散了!”
女生吓了一跳,立刻从门后消失。
王进发哼了一声,坐下来叹口气,“让你见笑了,这群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
我有点尴尬,“你……有事的话,不如改天我再来拜访好了。”
王进发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嗯……虽然很荣幸,但是一来我没有太多时间,二来我恐怕交不起学费……”
“谁说要收你学费了?”王进发热切地说,“时间的话好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好了。”
……
“当然你考虑一下也好,不用马上给我答复的。”
“嗯,嗯,王教授,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教我心理学方面的东西?”
“你是个好苗子,”王进发直言不讳,“敏感、细腻、冷静,在犯罪心理学这方面有一定的天赋。我已经老了,很想把自己的见解和看法传下去。”
“可是你对我并不怎么了解,算上这次,我们也只见过三次面吧?”
“足够了,一个人有没有天赋,其实只需要几次见面就可以判断。而且,自从你把我当成嫌疑人后,我一直很关注你查案的进程。”
“就算你可以发现天赋又如何,人品呢?如果我是一个道德品质恶劣的家伙,又掌握了那些几乎可以洞察人内心世界的知识,岂不是……”
“水只供养生命,完全不会在意供养的是绵羊还是豺狼。同样,我只教授人知识,管他是天使还是恶魔。”
……
“是不是觉得挺难接受?其实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人类将为了得到自己的利益而损害他人的行为称之为恶,但是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讲,人类的存在即为恶,或者说万物的存在即为恶。食物、空气、水、阳光包括所有的资源在一定时期内都是常量,一个生物个体需要生存,势必会消耗一定量的资源,从而剥夺另一个生物个体所需要的资源。从蛋壳中刚刚出生的小鸟为了争夺母亲口中的食物,排挤踩压自己的兄弟姐妹,使它们活活饿死。刚孵化出来的蜂王,会将其余尚在蛹中的蜂王拖出蜂巢,暴晒至死。这些都是自然界中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有超脱了善与恶这种陈旧观念的束缚,才可能以超然的境界去进行研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不由得接了一句。
王进发像个小孩子一样抚掌大笑,“好!好!要不怎么说我很欣赏你呢,你总是能很快地抓住要点。在这方面,你比张璇还要好些。”
“张璇……说起来,你最近见过张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自从被你们查到这里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王进发很是坦然,“你想选她做女朋友吗?”
“啊?”我脸红了起来。
“两个天才的孩子,会不会也是天才呢?按照遗传学的理论来讲,这个可能性很大的。”他点了点头,“如果你们要结婚,我不介意当你们的证婚人。要是生孩子的话,最好是男孩,男孩在心理学研究方面比女孩要有优势。”
您的思维也太超前了吧,王教授。我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我记得你的记事簿丢了对吧,找到了吗?”
“没有,”王进发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找了。”
“为什么?”我有点奇怪。
王进发笑道:“因为丢了啊。”
这位教授开始打机锋了。我干咳一声,问道:“还有个问题,咱们图书馆的门一到晚上就会落锁吧,如果因为有事要进图书馆的话,要怎么办?”
“找管理员。其实图书馆没有你想的那么严,不少人都有钥匙,就连我都有一把。”
“也就是说,其实图书馆根本算不上严格的密室?”
王进发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我继续问道:“王教授,关于顾新这个人,你好像很讨厌他?”
王进发道:“虽然我不介意一个人的善恶,但我还是有个人的喜好。这跟是非感无关,是由价值观决定的。坦白来说,我不喜欢顾新这个孩子,并不是说他是个坏人。”
“那你讨厌他哪一点?”
“讨厌就是讨厌,不是哪一点,是他这个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总有些人你看着不顺眼的。不过我也承认,能让我看顺眼的人并不是很多。”
“那……王教授,你觉得顾新被杀,是因为什么?是他太令人讨厌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
“我不知道。这个案子我只是关注,但没有沉下去研究。不过作为连环杀人案件,我想提醒你注意一点。一般的连环杀人凶手,尤其是像吴韬这种患有轻微妄想症的凶手,他的作案方式一般都会在一个模式内,虽然可能会有所改变,但并不会太过于明显。比如说S市陈雨案比起C市张寒案,体现的是他的进化,在仪式、操作、细节上的进化。但是死在你事务所门口的那个高中生,虽然还是剖腹,却像是一种退化,而之后的顾新、李峰这两个案子,连死亡模式都变了。我看了警方公布的案件咨情报告,说这一系列的碎尸案都是在模仿佛教教义。是你的推断,对不对?”
我有点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如果换做我的学生,我早就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了。不过只看了几本心理学书籍的你,能推断到如此地步,确实不简单。”
“我也觉得有点牵强。”
“觉得哪里牵强?不妨说一下。”王进发眯起眼睛问道。
“连环凶手改变作案模式,大多是因为受到了外界的刺激。但是吴哥在这期间,好像并没有经历什么特殊的事情。还有李峰死于天然气泄漏引发的爆炸,归纳于火山地狱有点牵强。而顾新的舌头为什么会被咬掉呢?明明致命伤在背后,吴哥在杀死顾新之后,又咬掉他的舌头,搞得这么麻烦,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暗示拔舌地狱?”
王进发哈哈笑道:“就只想到这些吗?”
我干笑道:“王教授你有什么高见?”
王进发没有回答,却戴上眼镜,把那本《The Diagnosticand Statistical Mannual of Mental Disorders》搬了过来,翻开其中一页,自顾自读了起来。
“王教授?”我试探着问道。
“那件事,你不如回去考虑考虑。”王进发的眼光从镜片下透了过来,“过几天你想清楚了,我们再好好讨论讨论案情吧。”
我有点悻悻然,这老家伙还真是可恶啊。我站起身鞠躬示意,走出了F大学图书馆。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校园里到处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不远的操场上,几个学生正在布置圣诞树,还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身着惹火的圣诞装在校园里追逐嬉闹。我推着我的宝马自行车,踩着结了冰的路面小心地挪动脚步。以前很喜欢下雪的日子,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是越来越没有这种心情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出行不便的烦恼。
今天是圣诞节,陈处长邀请我参加他们局内的圣诞晚会,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很漂亮的女警,我拒绝了。虽然我对制服诱惑非常非常感兴趣,但今晚咱已经有约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嘛。
出了校门,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走在自行车道上。自行车道旁边的绿化带上满是积雪,偶尔还有宠物的脚印掠过。毫无预兆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是熊猫。
“川哥,你在哪儿呢?”
“F大学,怎么了?”
“你拿着奖金去那里物色妹子去了吗?嘿嘿。”
“屁,我是那种人吗?我来是拜访一位心理学教授。”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圣诞啊,我们一起去泡酒吧看能不能遇到好事吧?”
“不了,我有约会,你自己去。”
“是跟那个女警吗?”
“是你妹啊,你别老精虫上脑行不行?”
“算啦,算啦,你自己爽吧。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捎点肯德基的薯条和番茄酱吧。一定要肯德基的啊,我不吃麦记的。”
“扯淡,不都是薯条吗,味道都差不多。我买份麦记的,买份肯德基的,两下给你掺到一起,你能吃得出来?”
“我能!不信你试试,我根根都能给你分出来!”
“分你个头啊,一掺到一起,连我都分不清哪根是哪根,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猛然间,一个念头犹如闪电击中了我,车把一歪我整个人跌倒在地。车轮朝天空转着,我却顾不了那么多,起身在旁边的雪地上飞快地写下一行行推断。假设……假设……假设……那么……那么……
听筒里熊猫的声音还在响着,“川哥……你还在吗?不会是车祸了吧……”
十几分钟后,我站起身,脸色木然地看着长达数米的字迹。如果是这样,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再也没有不合理之处。如果是这样,就能给这一系列碎尸案一个完美的解释。只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是这样?
我仰起头,看着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而下,落满了我的肩膀、眉梢……
两人餐桌。
桌子中间摆了一盏银白色的烛台,三根乳白色的蜡烛刚刚点燃。一瓶拉菲红酒的瓶盖已被打开,瓶中的酒已经下去了一小半。黑椒牛排、蔬菜沙拉、圣诞火鸡、意大利面,很传统的欧式圣诞晚餐。虽然我对西餐并没有什么偏好,但也吃下去了不少。
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你这事务所还真是小,拿到了奖金,没有考虑换一间吗?”
“没。”我放下刀叉,“奖金并不怎么多啊,况且这间事务所又不要租金,我干吗要换?”
“可是房间号并不怎么好,”她颦起眉头,“虽然我并不迷信,但这样公认的不吉利号码,还是多少会给人一点心理影响力的。”
“关于十三这个数字,你知道多少不吉的含义?”
“很多,你问起这个干什么?”她笑道。
“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的占星学中,并不仅仅意味着不吉,还有一个表示隐藏的意义。”
“隐藏?”
“在西方的占星学中,将整个天球中的星星分为了八十八个星座。而其中广为人知的黄道十二星是白羊座、金牛座、双子座、巨蟹座、狮子座、处女座、天秤座、天蝎座、射手座、摩羯座、水瓶座、双鱼座。这十二星座分别对应十二个月,并成为西方占星学中最基本的人格星座,用来推算人的命运。但是,除了这十二个星座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星座即蛇夫座,它是八十八个星座中唯一一个兼跨天球赤道、银道和黄道的星座,但却不属于黄道十二宫。蛇夫星座叫做亚斯克雷比奥斯,在古希腊神话中是医学之神,是阿波罗和可罗妮丝之子。当可罗妮丝被金鸟害死时亚斯克雷比奥斯曾尝试使她重生,后来被脾气暴躁的冥王哈迪斯知道了,认为他违背天条,于是用雷电将亚斯克雷比奥斯杀死。”
她托起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重生,对不对?很惊人的巧合。”我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
“牵强,如果这样都可以跟碎尸案联系起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扯到一起的。”她将红酒倒进高脚杯。
“蛇夫座拥有射手座的激情、远见,为目标不断努力,还拥有天蝎座的冷静、思考、好胜、城府、心思细腻、冷酷与神秘。我总觉得这点跟你很像。”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你相信这些骗小孩子的把戏?我只能说我很失望。”
“你能解释下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吗?”
“什么?”
“soulmate,我一直以为是真命天子,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不会取这么恶俗的名字。”
她笑了,像冬天里一朵突然绽开的鲜花,“当然不是真命天子的意思,是灵魂伴侣。”
“灵魂伴侣……灵魂伴侣……好像是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提到过?”
“出处无所谓,自己取的名字,自然是自己赋予的含义,我并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你是希望你姐姐的灵魂永远陪伴着你?或者说,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重生?”我提出的问题并不怎么友好。
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我则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平静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她用手指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滴,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我叹了口气,“果然是你,张璇。”
张璇优雅地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来吧,大侦探,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开始看出破绽的。”
“破绽?这一系列碎尸案并没有所谓的破绽。只是在吴哥自杀之后,有几个疑点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如果不把这些疑点想明白,我会一直失眠的。在这些疑点中,最让我纠结的是,为何吴哥突然改变了作案模式。正如王进发所说,连环杀人犯都有固定的作案模式。而吴哥的遗书中也提到,他解剖你姐姐张寒、解剖陈雨,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使张寒复活。基于这个犯罪动机,他的犯罪心理是出于爱。然而林海建的儿子、顾新、李峰这三起案件,虽然在表面上看也可以从佛教轮回教义上去解读,但却与张寒、陈雨两案有着莫大的区别。因为这三起案件,凶手的犯罪动机是复仇,犯罪心理是恨。这三起案件不但犯罪动机、犯罪心理产生了改变,连犯罪对象也产生了改变。这对于连环杀手来说是极其罕见的,除非是在吴哥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我回到S市后,托徐佳问过吴哥身边的朋友,没有人注意到他有反常。除了在他自杀前一天,也就是收到我的案情分析材料的那天,精神有些恍惚,其余时间都还算正常。那也就是说,在陈雨那个案子和林海建儿子那个案子之间,吴哥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情绪波动。这样就更加难以理解了。所以,如果单纯地把吴哥归属到特殊的连环杀人凶手这个种类,来解释他改变了犯罪动机、犯罪心理以及犯罪对象,未免有些太过于牵强。直到今天下午,熊猫跟我贫的时候,他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将肯德基的薯条和麦记的薯条掺在一起,谁还能分得清?谁能判断出里面的薯条其实是两家的?同样,这五起命案,会不会是两个凶手所为?所以才会在相似的佛教轮回教义背景下,拥有不同的犯罪动机、犯罪心理、犯罪对象?”
张璇靠在椅背上,浅浅笑道:“然后,你给另外三起命案的凶手做了心理侧写,发现我很符合凶手的特征?”
“是的。虽然给已知的嫌疑人做心理侧写是犯罪心理学中的大忌,但是我时间不多,只能放手一试。首先,你有犯罪动机,林海建和李峰都是致使你姐姐自杀的原因,而吴哥更是亲手解剖了你的姐姐。你对于他们,只有仇恨。七年前,你没有动手复仇,一方面是因为年纪小能力弱,但最大的原因是你并不清楚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究竟是谁解剖了她?以你当时的能力,就算是侥幸杀掉了林海建和李峰,也会使那个神秘的解剖凶手产生警惕,从此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于是,你选择了隐忍。
“七年的时间,你并没有浪费。你自学了心理学,并且刻意结识了王进发这样的心理学家,来探讨一些心理学上的疑问,比如说催眠,比如说重生。而对于王进发来说,只要你有天赋,他就愿意跟你交流,并不介意你是恶是善,甚至不介意你会不会对他不利。”
“这话怎么说?对他不利?”张璇摇晃着高脚杯,里面的红酒犹如血液一般的鲜艳。
“还记得你那个电话吗?你暗示我,顾新的尸体在女厕是一个心理陷阱,好让警察误判凶手是个女性。这个暗示成功地激起了我的逆向思维,让我怀疑是王进发设下的这个心理陷阱。结果我还傻乎乎地找到王进发,对他进行了一番质问。”
张璇扑哧笑出了声。
“但不巧的是,王进发当晚参加了一个心理学研讨会,有不在场证明,从而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但是通过跟他的交谈,我得知他的记事簿在案发那晚丢失了。很明显,他的记事簿是被凶手偷了。我看过那本记事簿,上面除了一些牢骚和议论外,记的都是跟你相关的情形。后来在发现吴哥是凶手的时候,我就有些困惑,吴哥跟王进发和顾新都不相识,他根本没有理由知道王进发有记事簿,更没有理由潜入图书馆,去偷一本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的记事簿。其实,当晚潜入图书馆偷走王进发记事簿,并且杀死顾新的是你,对不对?”
张璇点了点头。
“通过几个月的交流,王进发对你已经有了好感,而且你也发现了王进发有记事的习惯。另一方面,因为我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你的住址,并且顺藤摸瓜地查到了F大学图书馆,找到了王进发,引起了你的恐慌。你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王进发在笔记簿上都记下了什么,有没有对你不利的东西。毕竟你刚刚杀掉了林海建的儿子,如果在此时被警方发现抓捕,不但杀不了李峰,连那个神秘解剖人也无法查到。但在你潜入图书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顾新,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你再次出手杀人。”
“你的推断虽然在细节上有些出入,不过大体上还算正确。”张璇道,“继续。”
“让我确定你是凶手的关键环节,是吴哥的遗书。吴哥遗书的后面几页,是你拿走的吧?”
张璇轻笑,“是的。你应该注意到了,他的遗书对林海建的儿子、顾新、李峰三起命案只字未提。我拿走后面的几页,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心理轨迹,给人造成剩下的三起命案一定在丢失的遗书上提到过的想法。”
“后面的几页,都写的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些无聊的感慨和一些荒谬的推断罢了。你知道吗?他认为杀死林海建儿子、顾新、李峰的人是林海建。这个妄想症精神病患者自称天才,而且还把你称为天才,将你和他称为天才与天才的对决。他却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们两个只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我抿了口红酒,苦涩的感觉在舌尖绽放,逐渐蔓延到身体各处。
“我曾经跟你说过,等我双手沾满鲜血之时,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会很乐意跟你分享。”她站起身给我斟上红酒,“今晚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不对?”
我苦笑。
“那天在嘉陵江边,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你不懂我的心情,你不懂我和我姐姐之间的感情。我姐姐死了,但她一直刻在我的生命里。哪怕再过几十年,我老得糊涂了,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那种感觉,却永远不会变。soulmate,灵魂伴侣,搞那些繁琐的重生仪式有必要吗?让一个人重生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永远跟你的灵魂相伴。
“但是,那些伤害过她、侮辱过她的人还活着。作为与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在七年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的念头。不错,林海建和他的儿子会去委托你寻找我,是这个复仇之旅的第一步。我在网络上联系到他们,将我的照片发给了他们,并且附了一句话,还记得张寒吗?不出所料,照片使林海建和他的儿子都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对林海建来说,张寒是他朝思暮想的情人,而且又有穆易发现的重生仪式,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希望。而对于他的儿子来说,如果能找到这个所谓的张寒,搞清楚状况,就可以挽救他已经破碎的家庭。我给了他们一个希望:只有找到你,才能找到我。”
我问道:“为什么是林海建的儿子先找到的我?”
“很简单,因为他就在S市上学。林海建要从C市乘飞机赶来,而他的儿子只需要打几十分钟的车就到了。”
“那为什么要杀掉林海建的儿子,而放过了林海建?”
“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海建就是我设定的第二个凶手。”张璇笑道,“你们去C市的时候,我就已经给吴韬布置下了一些小诡计,让他在调查过程中怀疑到了林海建。本来我的打算是,如果警方发现五起命案并不是同一凶手所为,那么我就留下一些所谓的证据,将嫌疑转嫁到林海建身上。而后来发现吴韬是凶手,紧接着吴韬自杀,而且还在遗书上留下了怀疑林海建的推断,让我的这个计划更加完美。下一步,只要有人提出质疑,我就让吴韬剩下的几页遗书适时出现,将火引到林海建身上。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这么能干,这么快就查到了我的身上。”
能干?你是在嘲讽我吗?
“那么杀掉林海建的儿子,只是为了要把我牵扯进案子?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参与此案?”
张璇的嘴角微微翘起:“你还是抱着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我记得在嘉陵江边,你不是已经想起当年你做过了什么?再说,一年前的那宗午夜拔头人案件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把你拉进这个案子里,说不定能帮我查出当年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有时候事情的发展真的很出人意料。在林海建的儿子委托了你之后,我就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陈雨案。更奇妙的是,吴韬竟然找到了你,要你参与到碎尸案的调查之中。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我觉得,连那些所谓的神明也在帮我。
“于是,在当晚我就给林海建的儿子打了电话,将他约到了我的房间。你知道他见到我的时候吃惊的样子吗?他还以为找到了他父亲一直在寻找的女人。我敷衍着他的连连疑问,在恰当的时候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可怜的孩子,太容易相信人了。或者他以为像我这样柔弱的女孩子,不可能有什么威胁。把他弄下楼是件蛮困难的事情,不能找人帮忙,不能走电梯。等我搀着昏迷的他一步步地走到楼下时,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接下来的事情,相对来说就容易了点。把他丢上买来的二手面包车的后座,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你事务所的楼下。我抬头看了看,你的房间并没有亮灯,当然那栋大楼上几乎没有亮灯的房间。而且,这个街区可真算是荒僻得可怜,连路灯都没有。”
张璇站起身,透过玻璃窗望着黑漆漆的楼下,“于是,我把车开到了一个更为荒僻的施工工地。那个地方我已经看了几遍,沙子和碎石堆了好几堆,就算有人路过,也很难发现什么。我在沙土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将林海建的儿子拖下车丢在上面,拿出准备好的刀具。我剖开了他的肚子。虽然是第一次杀人,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有点懊恼,因为没什么经验,我没想到他会流那么多血,把我的球鞋和衣服都给染脏了。解剖完毕之后,我用车上的桶装纯净水将他的腹腔清洗干净,那些流出来的血水很快就被沙土地所吸收,再用铁锹铲来别处的一层沙土将其覆盖,就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的痕迹。第二天天色一亮,搅拌机就会将这些沙石跟水泥混到一起,浇筑成一块块混凝土板块。”
“你计划得倒是精密,怪不得第二天警方根本找不到凶案现场。”
“不,并不是很顺利。在将他的尸体抛到你事务所楼下的灌木丛中之后,我开车离开。在路上,我要解决一个问题。如果我穿着被血染脏的衣服和球鞋进入市区,就算不会被交警拦下询问,也难免会有目击者。我想来想去,只好开车在城乡结合部那里瞎逛,最后找了套晾在外面的衣服换上。衣服并不怎么合身,还有股淡淡的酸味,让我回家之后冲了好久的澡才把那股味道冲掉。”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那换下来的衣服和垫尸体的塑料布呢?还有五脏呢?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都给烧了。我想在野外烧个什么东西,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吧。五脏没有烧,我怕烧不干净,就装在袋子里丢到了江里。”张璇走到我的书架跟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又塞了回去,“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杀人。都说第一次是最困难的,其实也不过如此。正当我有点沾沾自喜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如果说在这场游戏中,我唯一低估了的人,应该就是你。
“忙了一个晚上,正当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你竟然找上门了。你那个朋友是叫熊猫吧,如果早知道他在电脑上那么精通,我何必画蛇添足去论坛上跟你搭讪呢?不过同时我也很高兴,我有预感你能够帮我查到当年的真相。在刺伤你逃走之后,我并没有返回我的房间。我确信房间里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能让你对我产生怀疑。但是仅仅隔了一天,你和那个小女警徐佳就查到了F大学图书馆。这是一个教训,很多时候都要细心细心再细心,不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都能影响整个计划的进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对王进发的记事簿有些担心。虽然我确信以王进发的性格来说,他就算知道我有杀人嫌疑,也绝不会对警方说。但是谁知道他的记事簿里记下了什么。于是,我决定晚上的时候,去把那本记事簿偷出来。”
“不好意思,我打断你一下。”我看了张璇一眼,“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我们去了F大学。”
张璇笑道:“顾新啊。你们不是跟他交谈过吗?徐佳还对顾新说怀疑我是杀人嫌疑犯。”
“你是说,他出于对你的暗恋,告诉了你?”我问道。
张璇露出了个夸张的笑容,“为什么你总喜欢把人往好的地方想?顾新或许是暗恋我,他不止一次地向我搭讪讨好,但都被我无视。我不喜欢他这种男人,只不过为了交配就放弃了自尊。不过,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而得不到回应的话,他们只会更加疯狂地迷恋对方的肉体。顾新给我打电话,说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我晚上的时候去图书馆好好谈谈。原来他被我多次拒绝之后,竟然暗地里跟踪我,并且变态地拿DV录下了不少我的行踪!在徐佳告诉他我有杀人嫌疑之后,他忽然想起DV机里录下的我买二手车、桶装纯净水、塑料布这些原本很莫名其妙的画面,再跟碎尸案联系在一起,让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或许他以为,掌握了所谓的证据,就可以要挟我,让我乖乖地听话。真是被肉欲冲昏了头脑,一个敢于独自碎尸的女人,会甘心受别人的挟持吗?对于顾新的邀请,我很乐意前往。顾新在图书馆帮忙,配有大门的钥匙,不用花费心思就能进入图书馆,寻找王进发的记事簿,这种好事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进了图书馆,还没说上几句话,顾新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对了,你好像一直迷惑为什么顾新的致命伤口在背部,口中的舌头却被咬掉了。”张璇走到我面前,俯身环抱着我,面贴面地轻声说道,“就是这样。作为女生,我如果直接动手杀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如果一下子没有杀死,他在图书馆里奔跑大喊救命的话,岂不是会很尴尬?但如果这样的话……”
她清新的口气拂过我的睫毛,一股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端,让人很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我扭头避开她的眼睛,她有些惊讶地咯咯笑了起来,“你在害羞?”她的双臂在我背后游走,然后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在我脊椎上狠狠地用力,将我紧紧地拥抱起来。
“如果我的拳头就是那把刀子,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沉吟了一会儿,“第一反应当然是张口呼救。”
“那要是我们是这个样子呢?”张璇眨了眨眼睛,柔软温润的双唇贴了上来。
接吻!
原来如此!
顾新在被刺中之后,本能地想要张嘴大叫,然而此时张璇和他正在接吻。就在顾新张开嘴巴的时候,张璇就生生地咬断了他的舌头,从而阻止他发出任何的声音!而我竟然按照前面的几个案子的思路,惯性地思考下去,将其简单地判定为了模仿拔舌地狱!
“本想去凭爱,去换最灿烂一生,想不到长吻,带来更永恒伤感。”张璇离开我身边,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发现我的嫌疑,我说不定会做一段时间你的女朋友。”
“然后等到你厌倦了,再想个好玩的法子杀掉我?”我拭去嘴上的唇膏,冷冷道。
“看你,看你,我有那么变态吗?”张璇撇了撇嘴。
“你在杀死顾新之后,拿走了王进发的记事簿?”
“对。我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女洗手间,然后向王进发的房间走去。还没有走进他的房间,就发现了拿着手机当做电筒的你,在笨拙地翻箱倒柜找着什么。我再次惊讶于你查案的速度和大胆的想象力,作为这场游戏的男主角,你的自由发挥表现让我很满意。有这样卖力的演员,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于是我就躲在房外,一直等到你帮我找到了王进发的记事簿。在你刚找到记事簿的那一刹那,我有杀了你灭口的冲动。但是我忍住了,一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杀掉你后全身而退,二是我不知道那个本子上有没有对我威胁太大的内容。冒险与否通常要由受益和成本决定,我不会因为其中的一个可能就孤注一掷。
“借着微弱的亮光,我吃力地观察着你的表情。你脸上并没有出现过多的惊讶表情,当你把记事簿放回原处的时候,我就松了一口气。你的举动说明那个本子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走那个本子。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在你琢磨女洗手间里顾新尸体的时候,我带走了王进发的记事簿。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威胁,但我还是很好奇王进发都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我轻轻松松地走出了图书馆,然后将图书馆的大门再次锁好。后来得知你一直纠结图书馆密室的时候,我笑得肚子快疼死了。”
“接下来,你跟我一起去了C市?”
“还记得你做的那些模模糊糊的梦吗?那是一年前我对你催眠之后留下的副作用。不过刚好,你在我的暗示之下,终于想到七年前自己去过C市,从而让我姐姐的那件案子浮出了水面。我跟随你去到C市,看你找到林海建,找到李峰,并且暗中帮了你一把。”
“你就是那个放下洗浴中心钥匙卡的人?那个优盘中的张寒日记,原来都是你拍下的?”
“对,但光是这些还不够。为了方便了解你查案的进展,我急切地需要跟你建立进一步的联系。于是在嘉陵江边,我再次对你催眠,让你想起七年前你在C市做了什么,从而让你产生愧疚感并且对我深信不疑。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录音和最后的案情分析,我根本查不到吴韬就是解剖了我姐姐的那个人。”
“这么说,你比我更早查到吴韬?”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在C市除了等你的消息之外,什么都没有做?我像是那种依赖性很强的女人吗?”
“所以你才能赶在警方前面,找到了吴哥。”我顿了顿,“吴哥真的是自杀?还是你杀的?”
“自杀。我本来已经帮他想好了死法,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赶到吴韬家中,他已经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不过有趣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你能想象他看到我时的那副表情吗?我真该用手机录下来。我拿走了遗书的后面几页,现场的一切都没有动。我只留下他在那里慢慢死去。”她坐回座位,重新拿起刀叉,“牛排都已经凉了,你还不吃吗?”
我没有回答。
“其实国内的牛排,终究还是照顾到了中国人的口味,不能做到纯正的欧洲味道。虽然所谓的欧洲味道,并不见得好吃,但人生这么短,能尝试一下也不错。我本来买了两张机票,想和你一起去巴黎散散心,不过现在一张就足够了。”
“你想要出国?”我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张璇又咯咯地笑起来,“你不会吗?”
我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张璇拿起来,在指尖转了转,“录音笔吗?还是我给你的那支?你可真坏。你打算把这个交给警方吗?然后把我送进监狱?”
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她会这样的有恃无恐?
她摇了摇头,“可惜,你没有机会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催眠分为深度催眠和浅度催眠。你以为,在嘉陵江边我只是让你回忆了一下那么简单?难得你那么配合,我又怎么会放弃那个机会?我把一颗种子种到了你的潜意识之中,让你一直处于浅催眠的精神状态之中,变得对外界的催眠指令非常敏感。现在如果想要激活这颗种子,只需要我的一句暗语。我只要说出了这句话,你就会立刻陷入无意识状态,像只布娃娃一样坐在那里任我摆布。你猜,我是会杀了你灭口,还是会做别的什么可怕的事?”
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我强笑道:“怎么可能,催眠哪有这么夸张的力量?”
张璇撇了撇嘴,“唉哟,你不相信人家!要不我们试试?”
她站起身,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俯身贴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我爱你,至死不渝。”
灯光迅速黯淡下去,天花板、墙壁、书柜、桌子,所有的物体都开始扭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崩离析,化为乌有。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之后,整个空间被广袤无垠的黑暗所吞没,我整个人犹如失重一般飘浮其中,四肢无力。张璇微笑着向我走来,双手搭上我的肩膀,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用力将我推了出去。
向着……
世界的……
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