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易对这件陈年旧案的执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接到我的电话之后,他就仔细询问了各个辖区认识的兄弟,将上点规模的洗浴中心的基本情况都调查得清清楚楚。C市使用红色钥匙卡的洗浴中心一共有七家,而其中树脂材质的只有三家。凌晨三点多钟,穆易就打车跑遍了这三家洗浴中心,各开了一间贵宾房,拿到钥匙卡后直接奔我住的酒店而来。
当他敲响我的房门的时候,天才刚刚有点亮光。经过简单比较,我们确定,945这张钥匙卡,是属于豪仕会所的。本来穆易打算接着就去豪仕会所,却被我拦住了。毕竟945这个储物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我们并不清楚,而穆易的身份只是个派出所民警,而且豪仕又不在他的辖区,就这么贸然前去的话,总归不妥。我随即给徐佳打了电话,让她早上八点带着小卷儿一起在豪仕门口碰头。是的,我打算借助小卷儿的身份搞一次半正式的搜查。
但就算筹划得如此小心,到了豪仕之后还是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前台经理板着脸对身着警服的小卷儿和穆易一点敬畏之情都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看搜查证。直到穆易扯着嗓子说是来查凶杀案,不是搞突击检查的,才不情不愿地查看了住宿记录。电脑上显示,945号储物箱确实在三天前已被使用,而且仍有近十天的押金尚未扣完。
我暗地吁了口气,看来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在我们一行人的强烈要求下,大堂经理请示过之后,给我们安排了服务部经理带路,前往储物区。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看到前面穆易的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别看他一直强调说张寒案是他杀,但是有时候他大概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吧。七年过去了,当初与同事们的争执已经无所谓了吧。到了现在,谁对谁错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唯一困扰他的,恐怕就是真相究竟是什么。
储物区到了。一排排长方形的银白色箱子整齐地码着,足有一人多高的样子。服务部经理把我们领到945号储物箱前,停下了脚步。穆易拿出钥匙卡,屏住呼吸将卡放到了读卡器上面。随着吱的一声,储物箱的门缓缓弹开。
里面是个黄色的小纸盒,穆易伸手拎了出来,冲我道:“好像很轻。”
我点了点头,问服务部经理道:“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服务部经理摇头,“没有,我们要尊重客人的隐私。而且储物柜里一般都是放客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也不算特别昂贵的东西,完全没有安装监控的必要。”
“那你记不记得使用这个945号储物箱的客人长什么样?”
服务部经理笑道:“不记得。我们这里有三百多个储物箱,客流量一天有七八百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穆易却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走。”
我冲服务部经理笑笑,转身跟在他身后,小卷儿和徐佳两人手拉手跟在了我后面。
“这些地方的服务生都经过培训,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走出洗浴中心,穆易扬了扬手中的小纸盒,“找个地方打开看看是什么。”
纸盒看起来非常普通,材质是那种很平常的包装箱纸,唯一独特的是贴满了黄色的胶带——应该是用来防水防潮的吧,毕竟是放在洗浴中心这种比较潮湿的地方。纸盒上什么文字图案也没有留下,秉承了放信人的一贯作风。
“去哪里?”我有点迫不及待,不管如何都不能耽误晚上的约会。
“最好找个私人点的地方,这种东西如果拿到局里或者所里的话……”穆易瞟了眼小卷儿,没有说下去。
“要不去你家吧。”我真诚地看着小卷儿说。
“不行,不行。”小卷儿连连摇头,“这可是违反程序的事。其实这案子现在局里还没有正式启动复查,我个人跟你们一起掺和,总不太好。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新证据,觉得有必要让C市警方进行配合的话,就联系我,我会向领导汇报的。如果领导安排我协助你们,我自然会帮你们的忙。我还有事,要闪啦,你们有什么关键性的进展,就告诉我好了!”小卷儿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那就只好去酒店了。”徐佳道,“先看看这盒子里是什么,如果短时间内能弄明白是最好不过,要不然晚上你们两个在酒店搞通宵,我回小卷儿那里睡。”
“知道了!”我恨恨地回答,这孩子一再强调她不在酒店里睡,好像在暗示我的人品有什么问题似的。
到了酒店房间,我立刻给前台打电话找来把裁纸小刀,准备看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举起裁纸刀,将刀尖插进两条黄胶带的缝隙之间,用力往上一挑,随着啪的一声,胶带裂开了一道缝隙。我沿着缝隙一条条撕开胶带,然后谨慎地将纸盒的一头打开。一眼望去,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不会吧,花这么大力气,只是一个空盒子?莫非是在路上被人掉了包?我将纸盒完全撕破,摊开,发现了答案。里边有一个小巧的优盘,用胶带粘在了纸盒内部,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没有电脑?”我说。
“是的。”穆易回答。
“拆开纸箱了?”徐佳从洗手间出来。
“拆开了,你肚子不疼了?”我皱眉。
徐佳走到我身边,“解决了,舒服了很多。”
徐佳拿过优盘,不满道:“这人怎么这么麻烦,绕这么多圈子。这下又得去找电脑了。”
“去网吧?”我问道。
“不行。”穆易摇摇头,“既然这个神秘人搞得这么费周折,我想里面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网吧那种公共场合,不怎么妥当。”
“不如我去找小卷儿借个本子吧!我在她家玩的时候,看到她有的。”徐佳用手推了推眼镜。
恰在这时,徐佳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笑道:“这丫头自己打过来了。”
“小卷儿?是啊,我和他们都在一起呢。对了,我想玩玩你的笔记本电脑……什么?你说什么?”徐佳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这个我不知道,你要跟他说吗?好的,我把电话给他。”
接过徐佳的手机,小卷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徐川?”
“对,是我。怎么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最近找了李峰?”
“对啊,我找他了解了一下情况。怎么,他向你们局里告我黑状了?”
“那倒不是,你从他那里问出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重要的情况。”我决定瞒下李峰和张寒发生过性关系的事实,“现在问他做什么?市局对张寒案又有什么新线索了?”
“不是,李峰死了。”
“死了?”
“对,天然气爆炸,他在昨晚的天然气爆炸中被烧死了。”
“这么巧?!你们查看了现场吗?是意外吗?”我不禁有些怀疑。
“还没有查看现场,只有消防队的去了,毕竟这方面他们才是专家。只有等他们的调查报告出来以后,证明有人为蓄意的迹象,警方才能插手的。”小卷儿的声音很平静。
“那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小卷儿在那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川。你们一来,刚着手调查张寒案,李峰就死于天然气爆炸,这确实太巧合了。收到李峰的死讯以后,我立刻把疑虑告诉了我们科长。他说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都让我先给你知会一声。”
“谢谢了。你们能派出警力保护下林海建吗?我担心万一是人为的话,很可能会是针对当年的相关人下手,他应该也有危险。”
“我们如果要保护他,必须按照程序来的。不过我会给他也打个电话,让他最近注意一下。你们也小心点,多注意点自己的安全总不是坏事。”
跟小卷儿道谢之后,我挂掉电话,迎着徐佳和穆易的眼光笑了笑,“都别紧张,不一定是蓄意的,或许真的是意外呢。”
“我看意外的可能性不会很高。”穆易摇摇头,“会是什么人呢?事到如今了才想起灭口?”
“现在先不管这个,我们得先看看这优盘里是什么。”我转向徐佳道,“小卷儿的笔记本电脑……”
“好,我去拿。”徐佳表现出难得的爽快。
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我拿出看了一眼,是张璇。奇怪,不是说今晚上见面吗?现在才刚刚下午而已。
“你和穆警官在酒店里等我?”徐佳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不,我要出去下,调查点事。你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后,先和穆警官一起看看那优盘里是什么吧。怎么样,穆警官?”
穆易点头表示同意,徐佳却瞪着眼睛问:“调查什么?”
“去李峰家附近看看。如果真是人为,现场可能会留下点痕迹。”
“那为什么不和穆警官一起?”
“穆警官在C市当了几十年警察了,又是当年张寒案的经办人。如果和我一起去现场调查,万一被凶手发现了引起警觉怎么办?”
穆易道:“徐川说的有道理,你们都先去忙吧。我刚好回所里,把以前的那些资料都弄过来,说不定等下会有些用。”
按照张璇短信的提示,我打车到了嘉陵江大桥桥北。时间尚早,我靠着栏杆,仰起脸让略微有些发涩的江风吹过,让自己清醒一下。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晚上一直休息不好,人的思维也变得有点迟钝。我总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按照别人的安排一步步地走进陷阱。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无力,却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比如说这次慌里慌张找到的纸盒子,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都很难判断它的真实性。纸盒里的东西到底会引领我走向曙光,还是会诱导我走进更加混沌的黑暗,完全取决于放信人的目的。
李峰的死,我更偏向于被杀,因为我一向不相信巧合。只是我没想到,时隔七年的嫌疑人还会有危险。我一直认为,如果有人对这宗陈年旧案心有芥蒂的话,也只是对查案的我动手,根本轮不到李峰或者林海建。可事实却证明我错了。凶手为什么要去杀李峰,而放过了我?是因为害怕杀掉了我这个侦探,会让S市警方和C市警方都对张寒案产生重视吗?也不尽然吧,李峰的背景既然那么强,杀李峰远比杀我的社会反响更大。或者说,凶手有绝对的信心,让警方找不到他杀的痕迹?又或者说,凶手只是躲在暗处饶有兴致地跟我玩一场竞赛游戏?
低头看着脚下滚滚而逝的江水,我心头又浮现出了一丝惆怅。还有张璇,这个倔强冷漠的少女,每当我想起她,心头总有种悸动。她的照片,一年前我是一直带在身边的,而吴哥也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总觉得和她之间,应该是有种命运的羁绊。虽然她亲口说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我在看到了她的照片的时候,却脱口而说出了她的名字。这其间的缘由我已经记不起来,如果我们真的曾是男女朋友,我倒很有兴趣知道那段感情。
她来了。
柠檬黄色的风衣,水蓝色的牛仔裤,牙白色的球鞋,黑色柔软的长发在风中恣意地飞扬。我看着她越走越近,就像是一个梦慢慢地靠近。
“来早了?”张璇提了个袋子。
“刚到。”我撒了个谎,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那个袋子。
张璇却没有把它交给我的意思,反而转过身向江堤走去,“走吧。”
没有问要去哪里,我默契地跟在后面。张璇的身材有些偏瘦,显得比较纤细,体能应该不算怎么好。她的指关节被袋子勒得发白,走过一段路就将袋子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应该是被袋子勒痛手了。我并没有帮忙的意思,既然第一次尝试已经被拒绝,就没有第二次的必要了。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后,张璇顺着一条斜斜的小路走下江堤,走到了一片沙滩之上。
“就是这里。”她停下来,蹲在地上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苹果、红提……还有一束香。我看着她把水果整齐地摆在沙滩上,点燃香,立刻明白了。
“你姐姐是死在这里吗?”
张璇没有回答,跪在沙滩上,看着那束香缓慢地燃烧。我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她的身旁。呜咽的风声被江水席卷而去,一起消失在远方。早在七年前的一个夜晚,服用了大量安眠药的张寒被人带到此,被冰冷的刀锋割开了温热的皮肤。当时的张寒是处于昏睡之中,还是仍有模糊的意识已不得而知。但根据法医报告,可以断定的是,当刀锋没有触及内脏之时,张寒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从那时起,张璇就成了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再无依靠。
香燃尽,香灰跌落,很快与沙子混为一体。张璇收拾好水果,从袋子里拿出几听啤酒,递给我一听,自己打开一听,仰头一口气灌下了大半。
“我已经有三年没回来过了。”张璇说,“如果不是沙滩没什么大的变化,就找不到这里了。”
我拉开拉环,将略微苦涩的液体倒进喉咙,“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张璇淡淡地笑笑。
“不好意思,你姐的这个案子到了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线索。”我突然觉得有点羞愧。
“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都找不到凶手?”
我无言以对。
这世上的悬案很多,有不少杀人凶手都逍遥法外。安慰的话我不想说,那样显得太过于苍白幼稚。
“最近那个梦越来越频繁了。”张璇喝口啤酒,看着远方,“姐姐站在我的床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七年了还没有找到凶手,为什么不能亲手杀了他,为什么让姐姐死不瞑目……”
“那只是你给自己施加的心理压力过大,在梦里所形成的反射。你的姐姐肯定不希望你为了替她复仇,而放弃了正常人的生活……”
“你不懂。”张璇打断了我的话,“你不懂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你不懂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的痛苦。”
“我懂。”我摇晃着手中的易拉罐,“既然你把我拉进了这件案子,你……有没有调查过我的身世?”
“没兴趣。”张璇很是直爽。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的父母在一起入室抢劫案中,被窃贼杀死,我因为躲在床底而逃过一劫。起初几年,我根本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就看到父亲血淋淋的脸庞,听到母亲凄厉的哭声。”
张璇没有说话。
“我是由舅舅养大的。我一直不知道,我活下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孩子,更不是好学生。十二岁以后,我整个人都变了,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在乎。有人说这叫玩世不恭,我觉得叫随波逐流更为贴切。我没有你那么厉害,去钻研心理学,而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我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读了很多书,犯了很多错,一直到我觉得累了,才安定下来,做了一个不入流的侦探。”
“你做侦探,难道不是为了查出当年的凶手,为父母报仇?”张璇冷冷地问道。
“没有。凶手当年就抓到了,经过审判之后,判了死刑。我不像你,用报仇的目标支撑着自己坚强地活下去,不过或许这样更好一点,至少我不会被仇恨充斥了整个青春期。”
“你是在说我幼稚?”张璇扔掉喝空的啤酒罐,又打开一听。
“我问你,如果抓到了凶手,杀了他之后,你要怎么继续生活?”
“我……”张璇语塞。这个问题她大概从来没有考虑过。
“你或许觉得活下去就是为了复仇,但是复仇并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
“你是在向我说教?”
“我没有那么鸡婆。我只是觉得,虽然这个世界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美好,但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要努力地活下去。就算痛苦也好,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都不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乱七八糟是一生,快快乐乐也是一生。我之前无我,我之后无我,有谁愿意将一生活成一出悲剧?天下最不幸的人,就是用不幸装饰自己的人。”
江水卷上沙滩,又匆匆退去,只留下一道易碎的泡沫。几只不知名的鸟蹦蹦跳跳地经过,在不远处振翅飞起。
“你能活得没心没肺,但我不能。”张璇从袋子里拿出黑色的walkman,递给我,“戴上,关掉手机。”
“MD?现在很少见了。满大街都是mp3。”
“这种音质好点,尤其是听轻音乐的时候,差别比较明显。所以催眠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高品质的MD或者CD,很少用到mp3。”
“催眠?”我问道,“其实,如果你知道的话,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
“我所知道的,只是我看到的。”张璇道,“我想知道更多,包括当时你说出那句话时,心里的想法。”
“我进入到催眠状态后,会完整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吗?”
“不是回忆,而是再度经历。”张璇道,“其实催眠分为浅度催眠和深度催眠。浅度催眠并不神秘,当我们听单调音乐,或长途开车,甚至上课开小差,感觉松弛而又恍惚,就是一种浅度催眠状态。浅度催眠时,意识还控制着大部分的知觉器官,对外界仍然保留一部分的警觉性。但如果进入了深度催眠,潜意识就会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本我代替自我……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也不懂。”
她拿出一颗蓝色的小药丸递给我,又把那种静电式耳机戴在我头上。
“要吃掉这颗药丸吗?”我问道。
张璇点点头。
“吃掉了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死不了人的。”张璇看我吞下药丸,戴上耳机,“等下你就会记起来。我们开始。”
闭上双眼,一段清澈的音乐流入耳中,以温柔又不失坚定的节奏笼罩全身。张璇清脆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缥缈空灵的感觉,我整个人仿佛浸在柔和的水中,又仿佛悬在半空。突然,周围的声音变得异常嘈杂刺耳,完全掩盖了音乐。流水声、风声、人声、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鱼儿游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云流动的声音、光照射的声音、空气分子相碰撞的声音……
须臾,一切重归寂静。
一道耀眼的强光破天而出。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十三日。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十三日五时二十八分一十五秒。
世界,由此开始转动……
房间很大,几乎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台台的电脑并排摆放,显示器上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而光芒对面,则是形色各异的脸,所有的脸都浮现着同一种表情——疲惫。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消耗了一夜精力的人们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徐川抱着肩膀,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执著地看着屏幕。屁股下的老旧电脑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解体。电脑桌上胡乱放着果汁瓶、发泡饭盒和几个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证明他已经往肚子里塞了不少东西。
徐川打个了哈欠,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再次移动鼠标双击那个黑色的QQ头像,敲打着键盘道:“小雪,你怎么还没来啊?我已经等你一个晚上了,你该不会是耍我吧?”
他趴在电脑桌上,不抱希望地等着回应。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依旧没有回应。
他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从舅舅家偷了七百块钱,翘课从S市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身汗臭地跑到了这里,结果就是在网吧里坐了整整一个通宵。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网友了,但以前见的都是些男网友,而且从来没有这么远过。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在陌生的城市下车,见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家伙,喝酒、吹嘘、闲逛,直到意兴阑珊再坐车返回。他觉得这种生活非常惬意,无拘无束就像风一般自由。后来遇到了这个叫做“雪绒花”的女生。
雪绒花是个高中女生,她的父母管得太严,以至于让她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雪绒花惊讶徐川竟然去过那么多地方,认识那么多朋友。雪绒花很喜欢看校园爱情小说,很期盼有一段相隔两千多公里的爱情将她从平凡至极的生活中拯救出来。
徐川觉得这个女生有点白痴,一定看多了校园爱情小说,整天活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徐川并不想去见她,他觉得跟女生玩远远没有跟男生玩来得有趣。徐川有过被女网友放鸽子的经历,这让他对这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幼稚虚伪的女生们心生畏惧。
但雪绒花却一再向他吐露心迹,将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讲给他听。比如班上暗恋她的男生给她传的纸条内容,早上起得晚了眉毛没有画好,新买的裙子很漂亮等等。慢慢地,徐川觉得这个女生也不是那么傻,就算傻,也是傻得可爱的那种。于是,在雪绒花再一次地邀请时,徐川同意了。
“你后天就能到?那我等你啊,你到了之后找间网吧,然后给我QQ发消息,我会马上赶到的。我QQ一直在线哦,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徐川已经在这间网吧坐了一天一夜了。
很久以前,在被女网友放过鸽子后,他就发誓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上第二跤。如今不但摔了第二跤,还摔到了两千多公里之外的C市。论坛上那些兄弟们不知道会怎么嘲笑恶搞他,以后都没脸再跟他们一起喝酒吹嘘了。
妈妈的。
徐川骂了一句脏话,走到前台结过账,用力推开虚掩的玻璃门,走到了街上。
清晨六点,浓雾弥漫。
揣摩了一下火车站方向,徐川立刻向前走去。肚子在咕咕作响,是有点饿了,但徐川并不想停下脚步,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雾完全没有消退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浓。这样的雾,在C市来说算是比较常见的,地处盆地,遇到干燥的天气,经常会出现这样大雾的天气。徐川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觉得似乎这天气也在嘲笑他,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雪绒花曾跟他说过的话闯进了他的脑子里:希望有段浪漫的爱情?两千公里之外的白马王子?我的心事只讲给你听?我们要不要把名字刻到三生石上?如果世俗阻挡的力量太过强大就一起私奔……
统统见鬼去吧,有必要这么坑爹吗……
“陌生人,陌生人,你回答我,我的爱情会有结果吗?”
“不会!”徐川脱口而出。
停住脚步,徐川诧异地望向四周。看不清,浓雾笼罩着整个世界,五步之外的景色就隐藏在白色的混浊之中。他低头向脚下看去,潮湿的青石板小路,这里好像是条狭窄的小巷,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话?四周静得出奇,只剩下徐川的心脏在急速跳动。
“……有人没有?”徐川小声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奇怪,刚才好像有个人问了句爱情什么的,是个女的吧?我是怎么回答的?哦,是不会。不会什么呢?刚才是下意识喊出了声,却没有听清问题到底是什么。
“有人在吗?请问你刚刚说什么?”
依旧没有回应。
走了?
徐川将手指扶在湿漉漉的墙上,任砖缝间的灰屑污浊了手掌。他迈开脚,摸索着向前走去。只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拥挤的车流人流又浮现在眼前。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浓雾在飞快地消散。
徐川向身后望去,是个幽静的小巷。原来是边想边走,走错了路。恍惚间,眼角瞥见一抹天蓝色的衣袂在小巷深处闪过。他下意识地抬脚想前去查看,可犹豫一下又放弃了。算了,还是早点买票,早点离开这个城市吧。自己的爱情都抓不牢,还要去管别人的爱情吗?他自嘲地笑笑,迈开脚步,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夜色已晚,却无明月。
天色黑得犹如一块浓重的石墨,间或有几颗星星闪烁着孤寂的冷光,犹如黑暗中伺机扑食的野兽。我仰躺在沙滩上,用力嗅着略带着腥味的空气。虽然不知道这片段的记忆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张璇。她听完之后并没有做声,而是坐在沙滩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
过了许久,张璇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我小心地问道:“能告诉我吗?我不是很明白,这段记忆跟你姐姐的死有什么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姐姐可能是听了你那句话才死的。”
“哪句话?我说‘不会’的那句?”
“是的。”
“有那么严重?”
张璇沉默了一会儿,“你大概就是导致她吞下安眠药的导火索。”
我坐起来,“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璇的声音变得苦涩,“你知道塔罗牌爱情占卜吗?”
“知道一点。”虽然不是很熟悉。
“其实我姐姐问那句话,是因为听了一个所谓的塔罗牌算命师的话,用所谓的日本路人占卜法来预测她未来的爱情。”
“路人占卜法?”
“嗯,据说是从日本流传过来的一种爱情占卜法。选择一个大雾的早上,到一个十字路口,向遇到的第一个陌生人问出自己的问题。那个陌生人的回答就是你爱情的未来。”
“……真的很幼稚。”
“热恋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更何况是一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女人。那天清晨她很早就出了门,我怕她出事,于是就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在那个小巷,我听到了她的问话。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在我想到是路人占卜的时候,你已经给了她否定的答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我听到她小声地抽泣,想要跟上她安慰她,却跟错了人,跟着你一直走出了小巷。”
那时候,看到的那片蓝色的衣袂,莫非就是张璇?
“我看到了你的样子,知道跟错了人,于是就往回跑。我站在薄雾里,一遍遍地喊着姐姐的名字,却再无回音。在外面找了她一天,没有找到。我还以为她又是情绪低落,跑到哪间酒吧喝酒去了,于是就回家等她。结果等到最后,等来了警察,告诉我发现了姐姐的尸体。”
想不到随口一句回答,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是张寒太过脆弱,还是我太过轻率?我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弯下腰,“对不起。”
“算了。”张璇神色落寞,“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而且你又是无心的,我现在只想找到那个解剖了我姐姐的人。倒是我,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
张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是的。早在一年前,我就对你催眠过一次。”
……
“那时我已经在S市待了两年了,有天无意间碰到了你。尽管是在嘈杂的大街上擦肩而过时的匆匆一瞥,却勾起了我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下意识地跟上你。在走了一条街之后,我才霍然想起,你好像就是当年姐姐遇到的陌生路人。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你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就是你。我一直对你当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而且我对你也有些怀疑,就一路跟踪你,找到了你的事务所。
“知道了你的落脚地点,我挑了个你不在的时间,摸进了你的事务所。进去之后,我一眼就发现了满桌子的无头尸体照片。于是,我就直接把你定位为杀死我姐姐的第一嫌疑人。”
无头尸体照片……是一年前的那个午夜拔头人案件的照片吧。
张璇又摸出一听啤酒扔给我,自己打开一听,喝了一口,说道:“但是我一个人,要怎么弄清所有的事呢?如果你真是凶手,见到和姐姐非常相像的我,说不定会立刻动手。就算你不动手,也引起了你的戒心,根本无法通过正常的交流方式从你那里套出什么。于是,我决定对你催眠。”
我继续无语。
“人在看到或听到反复出现的影像或者节拍时,意识会变得薄弱,这时候特别容易陷入催眠状态。一旦你踏进催眠的陷阱,失去控制身心的能力,就会被诱导而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来。我扮作主修心理学的大学生直接上门,假借委托的名义,对你进行了一系列的催眠暗示。不过我那时的催眠术学得并不怎么样,顶多是半桶水。幸好你属于敏感体质,尽管发生了很多状况,还是进入了催眠状态。
“可惜,效果并不怎么好。整个催眠过程中你答非所问,我只能问出了个大概,弄清了你去C市的目的和你离开C市的时间,从而判断出你不是凶手。你对C市之行的部分失忆,应该就是那次不成功催眠的后遗症。”
原来如此,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为什么我会有你的照片,而且会对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
“是我为了消除你被催眠过的记忆而设下的心理骗局。我利用催眠术让你忘掉被催眠过的事实,并给你构建了我是你前女友的虚假记忆,让你把我的照片放在了自己钱包里,进而利用我的照片作为媒介,不断对你加强心理暗示。”
“原来是这样……”我不禁有些失落。我还以为跟张璇之间有点故事,原来是自作多情而已。
“我本来以为,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但就在前不久,在S市发生了那起碎尸案。我对你又重新产生了怀疑,毕竟,你两次出现在了发生碎尸案的城市。我想:那次排除了你嫌疑的催眠,是不是因为没有成功的缘故?虽然我的催眠术在一年中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但我并不敢再冒这个险,我甚至怀疑上次催眠,你到底有没有进入催眠状态。如果我再贸然上门对你催眠,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我就设了个局,找了那个高中生,还有林海建,去委托你找我。然后我又入侵了你的电脑,植入木马,监控你经常去的网站。很巧的是,没过几天就发现了你在论坛上上传的照片和提出的问题,索性就回复了你。想不到,你竟然是个电脑高手,通过我回帖的IP地址,找到了我。”
“我可不是什么电脑高手。是我的一个朋友查到的。”我咳嗽一声。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既然连我入侵你的电脑都不知道,怎么能追查到我呢?嗯……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是。”我摸了摸胸口,被圆珠笔刺中的地方好像又隐隐作痛起来,“你逃走之后,我和徐佳一起找到了王进发,你跟王进发很熟吗?”
“还算熟吧,和他交流了几次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他其实挺孤独的。”
“关于死在图书馆的那个研究生顾新,你对他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你是在审问我吗?”张璇问道。
“没有,没有。”我干笑一声,“只是有点好奇罢了。他被人咬掉了舌头,真是相当奇怪的死法。”
“你不是说警方认为凶手还在模仿佛教轮回教义杀人吗?拔舌地狱。”张璇冷笑一声,“还有李峰,他不是死于天然气爆炸吗?地狱的第十六层,火山地狱。”
我打了个寒战,莫非S市的凶手跟着我一起来到了C市?先C市,后S市,再C市。如果凶手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灭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没来由的,我又想起熊猫的话,发生第二起凶案的时候,我并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第一起、第三起凶案,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凶手难道是……去你的,怎么可能是我自己?!
“我已经提醒过你几次了,你还是没有怀疑过徐佳?”张璇摇晃着手中的啤酒罐问道。
“那孩子不可能是凶手,她不符合连环碎尸案的凶手心理画像。”我摇摇头,你也太执著了。
“我问你,犯罪心理学你比我还要精通吗?你做过几次凶手心理画像?”张璇讥讽道。
“那倒没有,不过徐佳……”
“其实你到了C市之后,我一直在跟踪你。”张璇道。
“跟踪我?”难怪会半夜出现在酒店,原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是的,我跟踪你,并不是怀疑你是凶手。而是我在等,看凶手会不会对你下手。”
“你把我当诱饵?那句七年前你也在这里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就是为了把我引到C市?”
“是又怎么样?”张璇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嗯……不怎么样。”我闷闷地回答。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到C市之后,我看到徐佳和你分开了。就在我跟踪你的过程中,我发现徐佳竟然也在跟踪你!”
“徐佳……跟踪我……”虽然已经从那个服务生那里知道这件事,但还有确认的必要,“你没有搞错?”
“绝对没有,她虽然没有我跟得那么紧,但你去见林海建、去见李峰,她都在跟你。如果她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查案,反而要用这种方式?”
细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沁了出来,我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徐佳的种种怪异表现:脾气变得有点暴躁,脑袋变得有点愚笨……
对,很典型的欺瞒行为外在掩饰表现。
我拭去额头的汗水,“虽然不知道徐佳为什么会跟踪我,但她不是凶手。七年前她只有十五六岁,是不可能杀死你姐姐后再挖出她的内脏的。”
张璇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我又没说她一定是凶手,只不过提醒你注意一下,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或许是她暗恋你,才跟踪你的。”
“那怎么可能?”我讪笑着挠挠脑袋。
张璇白了我一眼,转换话题道:“总之你自己小心。再回来说我姐姐,她死前的精神状况,你已经从李峰和林海建那里知道了。那几天她一直神情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平时她如果有什么不开心,她都会对我说,毕竟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是,那次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
“应该是纠缠在李峰和林海建的感情之间吧,她在苦恼到底选择谁。”我揣摩着回应。
“李峰?”张璇的嘴角微微翘起,“我姐姐从没有喜欢过他,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他。只不过因为他父亲当时官居高位,我姐姐才一直没跟他撕破脸皮。我姐姐之所以徘徊不定,心情低落,是因为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怎么李峰和林海建都没有提起?而且好像警方也不知道。”
“别说他们,就连我也不知道是谁。我是偷看她的日记,才知道还有另一个人。我姐姐很喜欢这个人,她在日记里叫他笨笨。关于这个人,我姐姐一句也没跟别人提起过,就连日记里也写得不多。最多是今天又见笨笨了,他执著认真的样子很好笑之类的。”
“日记……警方没有看日记吗?”
“警方没有找到。我向警方说过姐姐的日记本,但他们翻遍了整个屋子,却没有发现那本日记。”
张璇拾起脚边的空啤酒罐,用力丢到江中,“我断断续续查了几年,却查不出这个人。经过这几年,我也知道,我在逻辑推理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好在现在把你牵扯到了这件案子里,让我有了继续追查下去的动力。”
“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我苦笑道,“这案子比起午夜拔头人那案子还复杂些。线索太少,而且突破口是七年前的一起旧案,查起来难度很大。”
“不管怎么说,我对你的进度还是很满意的。”张璇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如果你能查到凶手的话,我有一个要求。”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了云层的阻碍,高高地悬挂在江面之上。我也站起身,望着夜色中张璇的背影,说道:“不通知警方,先通知你?”
“是的。”
“给我一个理由。”
“赎罪。如果你对七年前的所作所为有所愧疚的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张璇,双手沾满仇人鲜血的感觉,并不一定好。”
张璇越走越远,“这种感觉,总要自己去体会。等我双手沾满鲜血之时,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会很乐意跟你分享。”
踏进酒店房间,我就觉得气氛有点怪异。
穆易坐在床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徐佳抱着胳膊站在床边,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电脑静静地躺着。
听到开门声,两人一起抬头。徐佳快步向我走来,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揉揉鼻子,“看完现场,我看时间还早,就去了一个老朋友那里,怎么了?”
徐佳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老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打你手机怎么不接,还关机?”
“哦,手机没电了。”
“是吗?”她冷笑道,“拿来!”
“什么东西?”
“你的手机,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没电了。”
“你神经啊,我在朋友家又充了会儿电。怎么回事啊,怎么神经兮兮的?”我装作不满的样子反击。
徐佳哼了一声还要问话,穆易插了一句道:“怎么样,在李峰那里发现了什么?”
“没,爆炸现场这种地方,我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还是老老实实等消防队的检验报告吧。”我搪塞道。
“那你看看这个。”穆易指向笔记本电脑,眼中布满血丝。
“什么?那优盘告诉我们谁是凶手了吗?”我边说边走向桌子,只扫了一眼,心情立刻凝重起来。屏幕上显现的是一张照片,一张翻开的日记本的照片,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小字。该不会……这么巧吧?
我拉开凳子,站着俯身看上面的字迹。
一月十七日,晴。今天李峰又来了,真是讨厌死了。这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委婉地拒绝过他几次了,他到底是脸皮太厚还是感觉太迟钝?要不是他爸爸在那个位置上,林总又交代说不要得罪他,早跟他翻脸了。讲荤笑话,说黄段子,暗示来暗示去的,有什么意思?这样的男人真是恶心人!
这张照片看完了。我扭头去看穆易,他点了点头。徐佳提醒道:“还有不少。”
移动鼠标,用缩略图形式查看优盘内的所有文件,足足几十张的照片,看样子全是日记照片。
“张寒的?”意外的惊喜让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穆易道,“当年办案的时候,曾经听她妹妹说有这样一本日记,但我们没有找到。没想到这本日记上有这么重要的线索。如果早点看到这本日记,我们也不至于一直往错误的方向查了。”
“重要的线索?”我疑惑地问。
“你先看完吧。”徐佳用手指顶了下眼镜,“不看日记,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
一月十九日,阴。小璇这孩子这几天情绪都不怎么高,问她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是不是又在学校被欺负了?如果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一定要找那些孩子的父母好好说说。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是林总的情人吗?有什么刻薄的话冲我说啊,跟小孩子过不去算什么?虚伪!卑鄙!等下带小璇去吃火锅,一定要让她开心起来,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
一月二十六日,晴。听到有人说笨笨闲话,说他脑子有点秀逗。什么嘛,在背地里讲人家坏话。我觉得笨笨挺好的,只是有点呆而已,但是说话、做事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我就喜欢这种忧郁型的,话少也是错吗?
二月一日,晴。笑死我了,今天笨笨跟我装傻。嘻嘻,原来这家伙一点都不笨。
……
二月十四日,晴。今天笨笨又来找我了。呵呵,木木的样子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哎呀,都认识大半年了,还这么害羞啊。
三月一日,多云。今天跟林总一起参加了宴席,那个香港人真猥琐,趁敬酒的时候在我身上乱摸,讨厌死了!跟林总说了,他也很生气,以后不会再让我见那个香港人了!
三月十一日,小雨。不行,受不了了!人怎么可以这么下贱!李峰,你为什么不出车祸?!
三月十九日,晴。你也看不起我吗,笨笨?你也和那些世俗的人一样看不起我吗?如果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她的以前和现在的,要把握的,只有将来!
三月二十一日,阴。看在你跟我道歉的分上,我原谅你了。什么错怪你了,我说是就是嘛!
……
三月二十八日,雨。又下雨了。烦闷,只好和小璇待在家里了,本来说要一起去动物园的,这鬼天气真是的。她情绪还是不怎么样啊,要不要过几天找老师问问呢?
三月三十日,晴。第一次跟笨笨亲亲。他好像很害羞的样子,真好笑,哈哈。第一次有恋爱的感觉呢,真棒。不过,要早点跟林总说清楚才好,陪了他一年了,不知道他放不放我走。
四月五日,阴。林总知道我和笨笨的事了,是谁这么大嘴巴?会不会是我那些姐妹里有人被他收买了啊?让我挨了顿骂,真是的。林总你那么凶干吗?我是你情人,又不是你老婆。你不能给我一条出路吗?找个时间,我要跟你说清楚。
四月七日,雨。笨笨,你犹豫什么?我都已经跟林总说过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还是你那位哥哥不赞成?你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什么都要听你哥哥的?好,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你要是愿意就早跟我说。林总那里你不必担心,大不了我带着小璇咱们一起离开C市!
照片没了。
我转身看着穆易和徐佳,他们也在看着我。
我清了清喉咙道:“好了,发现了第三个嫌疑人。张寒对他的昵称是笨笨,年龄现在三十岁左右,性格比较内向,有个哥哥。穆警官,当年你们调查案子的时候,有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吗?”
“没有。”穆易苦笑,“这案子里其他的相关人中也没有符合的,资料我已经看了几百遍了,不会错。”
“那么说,这个叫笨笨的家伙,当年根本没有进入警方的侦查范围了?”我感觉到有点疲倦,“千辛万苦找来的日记,用处并不是太大。”
徐佳道:“那是自然,不然的话,那个放信人直接去追查凶手了,还用得着把这些照片给你吗?他应该是想让咱们去找凶手的。”
“好吧,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我摊了摊手,这案子怎么一直就不顺利呢?
穆易站起身准备离开,“不要着急,你们才查了几天而已。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头我们再聚在一起好好讨论一下。”
我表示同意,将穆易送出了门,却意外地发现徐佳没有跟出去。
“你……今天不走?小卷儿那里是她男朋友回来了?”你的房间就在下一层不是吗?不走,又想要干什么?
徐佳白了我一眼,关上了门。
我开始结巴起来,“那个……安眠药没了吧……你要住这里啊?”
“想得美!我是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哦……”我松了口气,“什么事要等穆易走了再说?”
“因为我不想让他也怀疑你!”徐佳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怀疑我什么?”我觉得有点好笑,怀疑我是凶手吗?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刚才看了日记之后,没有表现出惊讶?日记里第一次提到了笨笨这个人,穆易和我都觉得非常意外。但是你,却好像在意料之中,而且一口气就归纳出了笨笨的特征。这怎么解释?”
听了张璇的话,提前知道了还有个第三嫌疑人,自然不会表现出吃惊的样子。想不到这点破绽也被徐佳抓到了。看来你并没有变蠢,还是S市的那个徐佳。那么你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迟钝,真的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怎么,说不上来了?”徐佳道,“前几天我就觉得你表现得不太正常,不接电话,故意独处,神神秘秘地搞些小动作。”
是坦白告诉她我跟张璇有过接触,还是反戈一击质问她为什么跟踪我?
“我并不是怀疑你是凶手,我只是觉得你很反常,你在瞒着我什么?”徐佳眯起眼睛。
“好吧,我在C市见过张璇。就在今天下午,我们又见了一面。”我做出一副坦白的样子。
徐佳若有所思,“张璇……原来她从S市追到了C市。她现在不怀疑你了?”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牵扯进案子。”
我将与张璇的谈话内容大致都告诉了徐佳,唯独隐瞒了我已经知道她在跟踪我的事。女人是很喜欢说谎的,如果你当面质问她,她很快就会想好另一个谎言来掩盖。只有在你掌握了局面的时候,她才会对你坦白。
“只有这些?为什么要瞒着我?”徐佳问道。
“你要知道,张璇并不想跟警方打交道。我对你们警方的程序很清楚,如果给你发现了张璇,你一定会通知吴哥。然后吴哥就照会C市警方,对张璇进行约谈,对不对?其实,我与张璇交流,要比你们给她做笔录好得多。毕竟她现在已经开始信任我了。”
“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喜欢上张璇了?”
我脸有点发烧,“怎么会?我可是很专业的侦探。爱上委托人这种低级的错误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出现?”
徐佳笑笑,“紧张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对她的态度,跟我们一起去F大学图书馆时可大不一样咯。”
“嘁,你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我要睡觉了,你赶快回小卷儿那里去吧。明天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如果有空就一起去?”
“嗯……”徐佳的样子显得有些犹豫。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跟踪我,在暗地里观察我?
“怎么样?这回要见的人虽然不是嫌疑人,不过也能问出来不少情况。”
“好,那明天一起去!是要去见谁?当年的办案负责人?”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要睡了,你还不走,要看我脱衣服吗?”
“你说什么,皮痒是不是?脱……脱你个头啊!不要脸!”徐佳脸色通红,抱起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夺门而出。
我把脱下来的夹克丢到一旁,喃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到穿衬衣的男人就想入非非了?”
第二次来到北岸咖啡,我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再贸然闯进去喝12块钱一杯的白开水。虽然徐佳一直在抱怨,我还是以大便的姿势蹲在了路边,闭目养神。她嚷了一会儿看我没有任何反应,悻悻地从包里拿出了本《1Q84》看了起来。
在昨晚回酒店的路上,林海建从海南打来了电话。听他的意思,并不是在收到李峰的死讯后去的海南,而是早就赶到了海南去处理业务。他好像已经对这个案件失去了兴趣,根本不问案情的进展,而是问起了张璇的下落。在听到我否定的回答之后,林海建在失望之余,竟然把寻找张璇的酬劳加到了十万元。
十万元,或许对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足足可以折换成几年的生活费。我答应了他,只要一有张璇的消息就立刻通知他。就在快要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又突然没头没脑地给我安排了一次见面,地址时间丢给我以后,却没有告诉我要见什么人,只是说这个人他也觉得很可疑,要我一定好好盘问盘问。话刚说完就挂了电话。结果我要见的这个人叫什么,是男是女,有什么外貌特征我一概不知。最为关键的是,林海建把见面地点给安排到了一顿饭要吃两千八百块钱的北岸咖啡,让我这个穷光蛋压力很大。
其实钱这个东西,我并不是非常在意。以我的性格特点来说,所谓的高品质生活我并不怎么向往。古人说得好: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注定是个中意鸡翅甚于鱼翅,喜欢陈奕迅多过柴可夫斯基的人,没什么高尚的格调,也就不怎么向往那种上流社会的生活。
但是,钱这个东西呢,你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用钱来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时代,身上没个几千块钱现金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的一个委托人曾经告诉我,男人要赢得女人的青睐,起码要符合三个条件的其中之一。一是位高权重,一是财大气粗,一是身材健硕。说完之后,他看了看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看了看他,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感叹于我的无可救药,我感叹于他的十全十美。不过不幸的是,这个委托人在一年后因情妇告发而锒铛入狱,让我觉得上帝还是很公平的。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徐佳的一本《1Q84》已经翻了大半,就在我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沃尔沃SUV停在了身旁。车门开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少妇下了车,脸上的妆化得很细致,身材也还算不错,就是穿衣打扮有些恶俗。嗯?怎么向我走过来了?
“你是不是徐川?”她看着我问,一副有点厌烦的表情。
“我……是。”莫非这位就是林海建要我见的人?
“那走吧。”她转身向北岸咖啡走去。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落座,徐佳又拿出那本《1Q84》,自顾自地看起来。少妇招来服务生随便点了几样,指间夹了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看着窗外发呆。
我干咳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你好,林总说我有必要跟你谈谈,能不能请你先做个自我介绍?”
“你可以叫我林太太。”
“林太太?”听到这个粤味十足的称呼,我不禁愣了一下,“莫非你是……”
“嗯,我就是林海建的老婆。”少妇脸色十分平淡。
从林太太这个自称来看,少妇很在意这个身份。然而越是不自然的强调,越是表现了她心中的危机感,那么,林海建他们夫妇两个的关系并不算怎么融洽。林海建也真有趣,怀疑自己的老婆却又跟我打哑谜。是不方便对我明说,还是别的原因?
“那……林太太,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林总要我们见面,但……”
林太太点着香烟,抽了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姓林的钱,我是不会来见你的。不过既然我来了,你就可以随便问,我也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只是你不要期望太高,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或者说我并不想知情。”
开胃菜开始上了。第一道是烟熏三文鱼配鱼子酱,服务生小声报了菜名,就退了下去。我尝了一口,太咸了,依旧是吃不惯。
“好像你跟林总的感情不是太好?”我小心翼翼地发问,这女人现在犹如一桶火药,见不得半点火星。
“不是不太好,而是很不好。”林太太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自从那个狐狸精死后,他已经有七年没有碰过我了。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让我来见你,他怀疑我是杀死那个狐狸精的凶手,对不对?”
“这个……林总倒没有说。”
“他就是这么想的!”林太太恨恨地说,“开始时一直在查是谁杀了那个狐狸精,这几年又在找那个狐狸精的妹妹。找吧,找吧,自己的儿子都搭进去了,还找!看你找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一直要找到全家死光!”
“自己的儿子?是你和林总的儿子吗?搭进去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道。
林太太看我的眼神有些迷茫,等了一会儿,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转头向我们看来。
啪的一声,徐佳合上书,伸了个懒腰,“这位林太太其实还没跟林海建办过结婚手续,更没有生过孩子。”
我扭头看着徐佳,一脸惊讶。
徐佳推了一下眼镜,“你以为我这几天只跟着小卷儿逛街了?当年这场案子的相关人物,我也是做了详细调查的。这位林太太说的儿子,是林海建前妻所生。林海建的前妻于十三年前去世,之后林海建遇到了林太太,并保持了长期的同居关系,出入以夫妻形象示人。但是林海建在八年前又包养了张寒,结果……”
“不要把我跟那个狐狸精相提并论!”林太太大声喝断徐佳的话,“如果没有她,我早就跟林海建结婚了!我不是什么二奶,情妇!是林海建追求的我!说好要结婚的!如果不是那个狐狸精……”
远处的大堂经理快步走上来,提醒我们要克制一点。
林太太抓起桌子上的波尔多红酒,直接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脸色才平静了一点。我把话题岔开:“林太太,我注意到你刚才说林总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了,是什么意思?”
林太太讽刺地笑道:“他儿子倒是个好儿子,虽然刚上高中,却非常懂事。看到林海建像疯了一样找张璇,劝过他好几次。可林海建却充耳不闻。后来,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张璇的行踪,就去了S市。说要是找到了张璇,说不定能让老爸的病情好一点。谁知道,唉……这些林海建没有对你提起过吗?”
我摇了摇头,“他在S市找到张璇了吗?”
“没有,不但没有找到,反而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了进去,被人解剖了,跟那狐狸精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颤,打了个激灵站了起来,“林太太,你是说他的五脏也被取了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才过去一个多月。我本以为儿子的死,会让姓林的恢复点理智。可有天他喝醉了,我竟然听到他嘟嘟囔囔地说,敢跟老子抢女人,这样的儿子死了也好!”
“真是变态!”徐佳嘴边沾满了奶油玉米汤,愤愤地说道。
林太太用力点了点头。
我坐在那里,念头迭起。这位林太太说的林海建的儿子,跟死在我事务所门口的那个高中生的情况倒是有几分相像。同样是寻找张璇,同样被杀,同样是五脏被取走。应该就是林海建的儿子无疑!那么,林海建的儿子在委托我寻找张璇的过程中,被凶手杀了灭口?不对,怎么感觉这里有点怪怪的……
“现在林海建又让我来见你,是不是要把我当成杀人凶手抓起来之后,他才安心?”林太太又抿了一口红酒,“随他的便,你们问吧,无论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好吧,林太太。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今天要约谈的会是你,也没有准备什么问题。不过我们在调查中有一点疑问,想请你帮下忙。如果你知道的话,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到林太太点了点头,我继续开口道:“张寒除了林海建和李峰外,还有没有比较要好的男性朋友?”
林太太刻薄地笑道:“你说的要好,是指哪种程度上的要好?”
“嗯?”
“是像跟李峰那样,两人脱得光溜溜躺在一张床上的要好?”
“什么?!”我跟徐佳同时叫出了声。
林太太得意洋洋地晃着酒杯,“是我在林海建的保险柜里发现的,我本来以为男主角是林海建,谁知道却是李峰!哈哈!”
我跟徐佳对视一眼,问道:“那你问过林总照片的来历吗?”
“没,我问那个干吗,自讨苦吃吗?”
李峰和张寒的床照……
怎么会这样?按照李峰的说法,他只跟张寒发生过一次性关系,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怎么会有床照?
莫非是他骗了我,他其实和张寒长期保持着情人关系?
我喝了一大口白开水,问道:“林太太,那些照片现在还在吗?”
“现在……应该没有了,这几次开保险柜都没有发现。”
我有些失望,继续问道:“那些照片你看了吗?”
“看了啊,那么精彩的照片怎么能错过?我一张张都仔细地欣赏过了。”
“那些照片有什么特点?比如说,场景、摆设和曝光度上,是不是很类似?”
“嗯……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吧,床都是同一张床。”
“林太太,那些照片上,李峰的姿势奇怪吗?比如说,他的双手,都出现在照片里了吗?”
“经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好像他其中一只手总是在照片外面,而且像是举起来的样子……”
“那张寒的眼睛,是不是都是闭着的?”
“咦?你怎么会知道?”林太太十分惊讶。
全部的照片,都是李峰自拍的,而且都是在张寒醉酒那晚拍下的。看来是李峰有意地向我隐瞒了这一点。他拍下床照的初衷,是为了留做纪念,还是要挟张寒?后来这些照片又怎么出现在了林海建的保险箱里?
“又是一个冠希哥。”徐佳冷哼一声。
“张寒其他的事呢?林太太你了解吗?”
“没了,那个狐狸精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
“可是,按照正常的情况,作为正室,如果知道自己男人有了小三,一定会忍不住调查的吧。”
林太太咬了咬下唇,道:“林海建告诉过我,如果我敢对那个狐狸精动什么心思,家产我一分钱也拿不到。不怕你笑话,我就那么忍下来了。已经没了爱情,我没有再失去金钱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那今天的见面,也是迫于林海建的压力吧。
“对了,那个狐狸精真的重生了吗?”林太太紧握着红酒瓶,神色紧张地问道。
“怎么可能,林太太,重生这种事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可张寒死的那年,就有警察问我话,说什么重生。”
我和徐佳不由得对望一眼,觉察到了其中的问题。
当时警方一直在自杀和他杀两种意见中摇摆,就连穆易,也是案件过去了很长时间后才怀疑现场是按重生仪式布置的,怎么会有警察在调查之时就想到重生这个概念?
“林太太,你确定当年有警察跟你提过重生这个概念?”
林太太漫不经心地回答:“对,是个很年轻的警察。”
“是个很年轻的警察?”我自言自语地重复道。穆易七年前也有四十多岁,跟年轻根本扯不上边。
徐佳问道:“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吗?”
“长相挺普通的,名字嘛……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记得住?”林太太道。
“他是一个人拜访你的,还是很多人一起去的?”徐佳问道。
“就他一个人,还是在晚上的时候,我都已经休息了。”林太太道,“因为我平时失眠很难入睡,被他吵醒之后就觉得很烦躁,才对他有点印象。”
徐佳摇摇头,“林太太,不管他是谁,他那么做是不符合程序的。就算在调查阶段,警方前往相关人住所进行访谈,是必须两人或者两人以上同行的。换句话说,那个年轻警察独自见你根本就是违反规定。”
“或许这个年轻警察这么做,是有他的理由。”我接口道。
“理由?你是说……”徐佳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人很可能并不是警察?除了警方还有谁对案情感兴趣呢?莫非是……凶手?”
“不能这么说,也可能是小报记者之类的……”我说。
“他肯定是警察,错不了。”林太太突然十分肯定地说,“因为那时候那个狐狸精刚死,我十分小心,怕有人不怀好意。放那个警察进门的时候,我特意看过他的警官证的。”
“警官证?你能分出真假来吗?”徐佳有点不客气地说。
“怎么不能?在他之前,已经有警察来走访过,他们进门前都是主动出示的警官证。而那个年轻警察的证件,跟他们的一模一样!”
“但是,”徐佳有些不服气,“有些假证做得跟真证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打断她们两个的对话,“林太太,那个很年轻的警察都向你问了什么?”
“也没问什么。开始问了几句林海建的事,谈着谈着就说到了张寒。我那时好像说了句凶手真变态,把人解剖碎尸什么的。那警察突然纠正我,说不是碎尸,而是重生仪式,还问我信不信重生。后来他走时又说要保密,是制度什么的。再后来大概过了一年时间,林海建就开始觉得那狐狸精重生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警察告诉他这个想法……”
“不,是另外一个叫做穆易的警官的想法。”徐佳干巴巴地说。
“都差不多吧,反正自从林海建有了这个念头,脑子就变得不正常了……”
年轻的警察……第三人笨笨……为什么那个神秘的笨笨当初没有进入到警方的视野?即便是日记丢了,张寒和笨笨的交往很隐秘,也不会一个目击者都没有。除非……警方内部有人照应,不露声色地排除了一切和这个笨笨有关的蛛丝马迹。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这个替笨笨抹去痕迹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年轻的警察?
这个笨笨为何要在张寒死后销声匿迹呢?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协助警方调查,从而让张寒早日瞑目呢?莫非这个笨笨跟张寒的死有莫大的牵连?
除了要找到笨笨,还要找到当年的那个年轻警察。这个年轻警察要怎么找才好?林太太没有记住他的名字,相貌上又没什么特点。难道要拿着所有C市警察的照片让她一个个去认?工作量太大不说,时隔七年,到底她认不认得出来也很难说。
这案子拖了这么久,真让人感觉身心疲惫啊……
从北岸咖啡出来,天色尚早。
跟穆易通过电话,得知当年此案的调查人员中,并没有符合林太太描述的警察。当时这个案子参与的人并不多,年龄都是三十五岁以上。
“那只有把全市现在三十多岁的警察照片全部搜集起来,让这位林太太一张张地辨认了。”徐佳道,“不过已经过了七年这么长时间,林太太还能认出来吗?”
“我看很难。”我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什么方法?”
“有罪推定。”
“有罪推定?”
“穆易说当初的调查组里,并没有年龄相符的警察,那即是说年轻的警察并不在调查组中,对不对?”
“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那,我问你徐佳,一个不在调查组的警察,如何能影响调查组的工作,将笨笨这个第三人排除出调查组的视野之外?”
徐佳的神色为之一变,“你的意思是,调查组中,还有人在暗地里帮助这个年轻警察?”
我点点头,“不错!找到了这个内鬼,就找到了那个年轻警察,找到了那个年轻警察,就找到了凶手。调查组一共只有四五个人,范围小多了,也容易查多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查他们啊!”
我苦笑,“怎么查?我是侦探,你是S市的警察,要怎么在C市查C市的警察?”
“神经!”徐佳道,“谁让你大马金刀地去查人家了?我们只需要申请跟当年的案件负责人面谈,并且查阅当年的档案就可以了。”
“小卷儿说过的话,你忘了吗?走正常程序的话,恐怕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我们可以请S市警方在中间斡旋下。”徐佳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我可不晓得吴哥有那么大能耐。”一个科级干部,对地厅级单位的运转能施加上什么压力?
“当然不是吴韬。”徐佳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道,“是陈处长。”
“陈处长?”我吃惊不小,“是那个怀疑我是凶手的陈处长?”
徐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更糊涂了。
这小丫头跟陈处长有着什么隐秘的关系,能遥控指挥陈处长?现在的小女孩,可真不简单啊!
徐佳看我脸色阴晴不定,没好气地说:“猜你个头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管了,反正这几天陈处长就会把事情协调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调查,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咱们还要把那个年轻警察从几万人里面给揪出来!”
回到酒店,我并没有径直回房间,而是拐到服务区里,买了瓶盐汽水坐在藤椅上喝了起来。我喝得很慢,这几天发生的事很多,很值得我仔细地梳理一下。自从我到了C市之后,吴哥跟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简单地询问一下案情的进展。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按照警方的程序来说,案情的进展情况应该由徐佳向他进行汇报,但看样子徐佳并没有这么做。我开始是觉得徐佳跟小卷儿一直在玩,对案子知道得不多,所以才没有对吴哥汇报。但是从今天跟林太太见面的情况来看,并非如此。徐佳亲口说出,这段时间她对当年案件的相关人员做了调查,掌握了一些情况。那她掌握的这些情况,为何没有向吴哥汇报呢?
而且服务生告诉过我,徐佳跟我分开后,又开了一间房,并没有去跟小卷儿同住。而且徐佳还交代过服务生,我出门的话就立刻通知她。她的这一系列举动,加上张璇的发现,摆明了是在对我进行跟踪监视。奇怪了,我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地方呢?
而且,她跟陈处长的关系,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两个地厅级的行政单位异地合作这样的大事,陈处长会轻易答应协调吗?
“在想什么啊,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哟。”栗色头发的服务生收起桌子上的空瓶,又放上一瓶盐汽水。
“好巧,还是你的班啊。”我笑道,“你另外那个伙伴不经常见呢。”
“那是自然了,我是白班,她是夜班嘛。”服务生笑道,“在想怎么跟女朋友道歉吗?我看她这几天都回来得挺晚的,我们C市可是有很多帅哥的,小心被抢走了。”
“感情这种事,终究是勉强不来的。”我懒得解释,索性将错就错,“如果她能在这里找到新的感情归宿,那也算不错的结局。”
服务生撇嘴道:“你倒想得开,对爱情这么容易就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爱情?”反正闲着没什么事,跟她聊天也不错,“爱情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勉强不来,随缘吧。”
“可是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服务生不服气地说道。
“是她自己要离开,找她回来干什么?如果她已经不再爱你,你还要扮可怜求她回心转意吗?爱情这东西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努力不来。”
“说得简单,但失恋会让人难过的,你难道不会吗?”
“那是因为心理惯性的缘故。有些人喜欢改变,但大多数人则喜欢保持现状。伴侣离开,很多人会觉得难过、伤心、愤怒、颓唐,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模式遭到了改变,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
“仅仅是这样吗?有的人还会报复……”
“是的,有部分人是觉得受到了蔑视,自尊心和虚荣心受到了损害。”
“但是,爱情终究是……”
服务生似乎有点困惑,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我喝了口盐汽水,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虽然我满口谬论,但却成功转移了服务生对我和徐佳的好奇。
“那个……但是总有人愿意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服务生鼓足了勇气反驳道。
“那是自然。”我又开始瞎掰,“这在心理学上属于非爱行为。一种呢,是为了通过伤害自己想让对方产生愧疚感;另一种呢,是放弃自己的利益使对方感动而满足自己的崇高感。两种行为,都跟所谓的爱情谈不上什么牵连……”
猛然间,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我张大了嘴,呆在那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犹如隐藏在水面下的冰山,慢慢地浮了上来,泛起了杂乱的涟漪。
如果说……
七年前的这宗碎尸案,莫非……
看着面前的空汽水瓶子,我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徐佳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弄的,但经过陈处长的协调,C市警方同意了我们约谈张寒自杀案调查组成员的要求。
约谈的地点就定在了酒店我的房间。是我提议的,因为这个地点比较随便,没有拘束性,更能让被约谈者放松警惕。
尽管如此,一上午的约谈结束之后,我们并没有什么收获。
送走了三位约谈的警察,我和徐佳相视苦笑。穆易有点激动地问道:“怎么样,谁比较有嫌疑?”
我摆摆手道:“现在还说不准,但是你的这三位同事,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
穆易脸上的光一下黯淡了下去。张寒这个案子纠缠了他整整七年,我可以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我上前安慰他道:“别泄气,我们肯定能查清楚。或许当初的那个年轻警察并没有通过调查组,而是利用了其他渠道。”
穆易摇了摇头,他和我同样清楚,如果没有调查组内部人员的配合,想要左右调查组的调查简直难如登天。现在既然在调查组这边没有进展,想查出当年那个内鬼恐怕是希望渺茫了。
他沉默了一阵,像是下定了决心道:“其实,当年的调查组成员还有一个人,就是组长黄国亮。”
“黄国亮?怎么C市这边提供的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我疑惑地问道。
穆易答道:“他在办了这件案子不久,就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所以没有把他的名字列在上面?那我们调查他的话,就要从他的老同事、老上级这方面入手了。”
“黄组长为人很正直,在同事中间人缘很好。他……可以这么说吧,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内鬼。”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求调查他,会引起很大的逆反情绪?”徐佳推了一下眼镜。
穆易点了点头。
“这个倒真有点难办,虽然不能说只要调查了黄组长,就肯定会找到凶手……”
“还让陈处长去协调好了。”徐佳心急地说,“只要上面施加了压力,就算他们有情绪也要按程序办事。”
“不是那样说的。如果被调查对象有抵触情绪,就很难从他们那里问到什么,他们会无意识地隐藏有效信息。”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徐佳摊手。
我想起了一个人,虽然不见得会有很好的效果,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强。当着徐佳和穆易的面,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熊猫?”
“什么事啊?我刚刚睡醒来着。”
“嗯……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啥?你怎么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好了!”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我看着徐佳和穆易,吐字清楚地说道,“C市的一个警察,六年前因公殉职,名字叫做黄国亮……”
“这个要怎么查?你晓得吧,我只有侵入……”
“没人会管你怎么查!”我大声喝阻熊猫的话,“我们只要资料,没人管你怎么查。”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我以为断了信号的时候,熊猫满不在乎的声音从听筒传了过来,“晓得了,给我一天的时间,保证搞定!你回来的时候,多给我买几包薯条就可以了!”
我挂掉电话。
穆易摸了摸花白的头发,看了看我和徐佳,什么也没说就推门而出。
徐佳抱着肩膀问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淡然道:“等待,只有等待而已。”
徐佳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从包里拿出本书,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冷不丁道:“不如回你的房间吧,你看书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徐佳下意识地合上书站起身,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我哪儿有什么房间啊,我去小卷儿那里。”
我笑笑,没有说话。
徐佳拢拢头发,有点心虚地问道:“笑什么啊,钱又不够了?”
我翻了她一个白眼,“我钱不够就问你要了。反正你那里钱多的是,不然怎么舍得在我房间下面又开了一个房间?”
徐佳强笑道:“谁又开了一个房间啊,你以为我有那么败家吗?”
我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脸色平静地看着她。有时候沉默比咄咄逼人更加具有威胁性,对方不知道你到底掌握了哪些情况,会更加慌乱。
徐佳又用手拢了下头发,“给你看到了也无所谓啦,小卷儿男朋友前天回来了,我在她那里没办法住下去了,所以才回酒店开了间房。这不是怕你说我乱花钱吗,就没告诉你。而且咱们两个住一间房,确实有点太扎眼了,没事都会给传成有事的。”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自身形象了?”我讥诮道。
“看你说的,我可是女生啊。”徐佳不满道。
“那么,请这位小姑娘告诉我,跟踪我是不是春心萌动的一种表现?”
徐佳的脸变得通红,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坐在了床边喃喃地问:“你发现我跟踪你了?”
我暗叫声惭愧,却十分笃定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做私人侦探的,跟踪人的技术比你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我早就发现你了,但是没有说破。因为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让你跟踪我的。是吴哥吗?”
“吴韬?”徐佳摇摇头,“不是他。”
不是?奇怪了。
“是陈处长。”徐佳很是忸怩,“从F大学图书馆出来以后,他就要我一直暗中注意你。”
“陈处长……”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了那个自信满满的中年警察的样子,“是他?”
“嗯……”徐佳不好意思道,“在图书馆那次,陈处长答应没有拘捕你,其实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希望你自己露出马脚。所以他安排我,和你一同查案,就是在你身边埋下了一枚棋子,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所以你就一直暗中监视我,并把我的一切行踪向他进行了汇报?怎么样,他证明了我就是连环碎尸案的凶手了吗?”我语气刻薄。
徐佳推了一下眼镜,“你能好好说话吗?在S市,我们虽然安排了不同的警员跟踪调查你,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到了C市之后,我按照陈处长的布置,让你自己活动,就是想看看在没有警方陪同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出乎陈处长意料的是,你并没去做那些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的事,而是约见了当初的一些相关人,一步步地了解案情。我们觉得,如果你是连环碎尸案的凶手的话,是不会去做这些没用的事情的,于是就暂时排除了你的嫌疑。”
“所以在我提出要见林海建老婆面谈的时候,你又回归到了办案队伍当中?”我叹了口气。
“从李峰的死我们推断出,连环碎尸案的凶手很可能跟着你一起来到了C市。鉴于你的安全问题,陈处长要求我尽量同你在一起。你得承认,如果你站到了陈处长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他对你没有私人感情上的好恶,一切由公事出发。”徐佳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的意思是要我感谢他吗?”
“呃……S市那边的案情还是一团糟,没有查出什么要紧的东西。相反,陈处长对你的查案进度很满意,让我给你捎个话,如果能顺利破案,返回S市的时候,他会做东好好请你吃顿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这个人怎么……”徐佳有点不满。
“小心眼儿?我只是不习惯跟不喜欢我的人打交道。”
“好了,好了,不扯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干吗?等你那个胖子黑客调出黄国亮的档案吗?”
“其实熊猫能在网上找到什么,我不抱太大希望的。”
“那你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徐佳瞪大了眼睛。
“我还有另一个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徐佳疑惑地问道,“还有谁?”
“刘丽娟。我托她帮我去查一下当年案件的相关人员。”我坐在床上,笑道。
“小卷儿?”
“嘿嘿,你没注意到我们询问张寒案调查组人员时,她并不在场吗?我想现在她应该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吧。”
敲门声响了起来。
徐佳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小卷儿进入房内,“好了,你要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弄完了,那些案件相关材料我也看完了。不过我记得穆易不是给过你一份笔录吗,你还要我一个个走访当年的相关人干吗啊?已经过去七年了,他们的记忆很可能有错的,不如那些笔录上的清楚啊。有没有喝的?渴死我了。”
我丢给小卷儿一瓶盐汽水,她迫不及待地咕噜噜喝了大半瓶,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徐佳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并轻轻拢起她滑下的头发。
这两个孩子很有成为蕾丝边的潜力,我再次恶毒地想。
“其实在你走访当年案件相关人的同时,我们——哦,是我、徐佳和穆易,也询问了当年的调查组人员。他们在座谈中,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你们瞒着我,约谈了他们?那你还要我再去问他们干吗?”
“等会儿告诉你。怎么样,你走访了案件相关人,按我的要求问了吧,他们是不是都承认当年见过一个年轻警察?”
小卷儿嘴巴张成O形,夸张道:“你怎么知道?”
徐佳不屑道:“是林太太告诉他的!”
小卷儿道:“我说呢,怪不得你告诉我林太太那里不用去了,原来那个所谓的年轻警察是她提起来的。我很好奇,那个年轻警察到底是谁。据我所知,当年的调查组里可没有那个年龄段的警察,莫非是小报记者?还是就是凶手?”
“这个现在还说不了。对了,你也问过那三个调查组的警察了吧,他们的态度友好吗?”我问道。
“按照你说的方式去跟他们说话,他们的态度倒没有什么,还算友好。”
“我们的问题必定会勾起他们当年的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向你倾吐是很正常的。在这种状态下,你能听到很多正式问询时听不到的东西。现在,让我听听我们的青年干探都搜集了哪些重要情报?”
小卷儿盯着我看了好久,吐了口气道:“我活了二十多年,像你这么多花花肠子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好像跟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被你算计了。”她搂着徐佳的腰,道:“你要小心点,别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
徐佳白了我一眼,“他敢!我跆拳道黑带四段可不是白瞎的。”
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们说正事。”
小卷儿道:“首先,李峰的死,消防队没有调查出什么异样。初步调查结论是燃气灶上煮的粥溢出浇灭了火苗,致使天然气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在天然气达到一定浓度的时候,电源插头处的细微电火花引发了爆炸,致使李峰一家三口葬身火海。李峰家一直使用天然气,而且现在又是冬季,窗户全关着也算正常,没有明显的人为操作痕迹。不过消防队也说了,天然气泄漏很难断定是否人为,并不能根据现场调查报告排除他杀的可能。”
“我觉得还是他杀,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你看到现在,伤害过张寒的两个人,林海建死了儿子,李峰死了全家,应该都算是凶手杀人灭口。”徐佳道。
我示意小卷儿继续说下去。
“案件的相关人,我做了简单的走访。有几个人承认当年确实见过一个年轻警察,不过重生这个说法,都没有听这个警察说起。看来,这个年轻警察只对林太太提过重生。”
我点头道:“那这个年轻警察就算不是凶手,也肯定对凶手抱有好感。”
“为什么这么说?”徐佳问道。
“小卷儿不是说了,他只对林太太提到过重生,对其他人却没有说出这个推断。可以看得出来,他很谨慎,生怕留下什么破绽。而在林太太那里,是因为林太太说凶手碎尸的行为是变态,他才忍不住说出了重生这个概念,应该是为凶手进行的一种辩解。”
“那这些见过这个年轻警察的人,对他的容貌还有印象吗?”徐佳问。
小卷儿摇摇头,“不多,不过根据描述,我找局里的人画了张拼图。”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在床上摊开。
短发,眼睛比较小,鼻梁比较直,薄嘴唇。
说实话,我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外貌特征。长这个样子的人,大街上比比皆是。人像拼图跟犯罪心理侧写一样,都不是精确的技术科学。首先目击者的记忆会有偏差,然后描述上也会有偏差,绘图者或者绘图软件更是少不了偏差。有些时候,拼出来的人像甚至跟嫌疑人的真实面貌有很大的出入。在不少电影中,直接拿着人像拼图去当通缉令了,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我把拼图丢给徐佳,向小卷儿问道:“那你那些同事呢,他们说了什么?”
小卷儿的神色罕见的严肃,“都是发了一些牢骚,不过其中的一位,倒是透漏了一个信息。”
“哦?说来听听。”我来了精神。
“张寒案当年不是存在自杀和他杀两种争论观点吗?组长黄国亮当初一直认为是他杀,前期的查案方向也是偏重于他杀的方向,但是后来他却突然同意了自杀的观点。”小卷儿道。
“据跟我爆料的那位说,有一次,很晚了,他在办公室加班,一个身着警服的年轻小伙子去找过黄国亮。两个人在黄国亮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谈事情,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发生了争执。哦,那位说他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黄国亮两人的争吵声音太大,隔了堵墙都能听到声音,好像还摔了东西。最后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那个年轻警察脸色涨红地走出了办公室,而黄国亮则脸色难看,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后来,黄国亮就改口了,也开始赞同自杀一说。”
“又是年轻警察!”徐佳恨恨地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爆料那位说年轻警察的脸孔很生,在那之前并没有见过他,应该是别的辖区的同事。而且,看他制服上的警衔,级别并不高,应该是刚入警不久。”
@“这样的菜鸟警察,是怎么说服黄国亮的呢?”徐佳一脸疑惑。
@人}小卷儿也仰起头道:“其他的就没了,你要我调查这些究竟有什么用?”
@“我昨天在楼下的时候,跟服务生闲谈,突然想到了一点东西,就想找些旁证来确定下我的推测,不过看样子仍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支持。先说C市这宗碎尸案,你们觉得最为难解的是什么地方?”
@徐佳不假思索地答道:“张寒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凶手碎尸的动机是什么。”
我喝了口盐汽水道:“我们现在所知的是,张寒与三个男人都有联系。林海建包养了她,李峰在追求她,而她和那个神秘的笨笨似乎是两情相悦。据李峰讲,张寒在死前的那晚喝了不少酒,情绪还很不好,而李峰就趁这个机会跟张寒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张寒就被发现弃尸野外,而且布置成了那个样子。这就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案情主线。
“不知道你们意识到了没有。我们找过穆易之后,就陷入了一个心理误区,却忘记了真正要查的东西。我们在调查中,还一直纠结于张寒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其实这个问题是很难解的,事情已经过了七年,绝大部分的痕迹都已经不存在,仅从几个相关人身上,是很难判断出张寒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徐佳道:“这个确实很难。”
“警方的查案程序科学严谨,每一个步骤都是建立在大量的物证人证之上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进行下一个步骤。私人侦探的查案方式却随意得多,完全凭借个人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有些能力较弱的蹩脚侦探很容易犯下先入为主的错误。”
徐佳打了个哈欠,“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表示你属于那种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都很强的精英侦探吗?”
我假装没有听出来她的挖苦,继续道:“咱们来C市这么长时间了,做了这么多的调查,但所知道的都还只是一些碎片而已。昨晚跟服务生贫嘴,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有人愿意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
“你的意思是,张寒是为了笨笨而自杀的?”徐佳问道。
“当然不对,如果张寒仅仅是自杀那么简单,她的尸体为什么会被肢解呢?内脏为什么会被拿出来?”
“这个……”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肢解张寒,很可能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救她?”我淡淡地说。
“神经病救人才会把人肚子剖开,内脏拿出来吧!”小卷儿忍不住鄙夷道,“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当然,是在大量琐碎的细节证据中加入了我的想象的故事。”
“你说,你说。”徐佳倒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七年前的一个晚上,张寒找到了林海建,向他坦诚自己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想要和林海建结束包养关系。但张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林海建心目中的地位。在林海建看来,张寒是他的宠物,是他的禁脔,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于是,林海建断然拒绝了张寒的要求。而以林海建的个性,他很可能对张寒进行了威胁。威胁的对象或许是张寒的妹妹张璇,也或许是张寒喜欢上的那个男人笨笨,这点我们不得而知。
“张寒对林海建的反应很意外,而且对林海建的威胁感到很害怕。心理期待和现实情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张寒的情绪低落到几近崩溃。就在此时,李峰出现了。我们一直不知道,李峰那晚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张寒的,是否真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偶尔碰到喝醉了的张寒。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李峰在张寒醉得失去意识的时候,跟她发生了关系,并拍下了照片。
“张寒在清醒之后,非常愤怒,跟李峰发生了争吵。而李峰却趁势要求张寒跟自己私奔,张寒断然拒绝了。于是,李峰向张寒展示了照片,并威胁说要将照片给林海建。而后来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这就是那些床照为何会出现在林海建的保险柜里的原因。
“在一天之内,受到双重打击的张寒心灰意冷,既有李峰给她的强烈羞辱感,也有对未来的绝望。既离不开林海建,又被李峰所胁迫,她跟笨笨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呆坐家中,胡思乱想了整整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她想到了解脱,想到了死,甚至连安眠药都买好了。但是她又觉得很不甘心,她不想就这样死去。或许未来还有希望,或许以后会出现奇迹,或许……路人占卜吧,让老天来告诉自己还有没有活路。张寒漫无目的地走在浓雾弥漫的路上,心里一定一直在挣扎,或许还在自嘲自己的幼稚。但是一个已经崩溃的女人,又怎么会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就算是自欺欺人。
“与此同时,来C市见网友的我,刚刚出了网吧,并没有意识到再过十几分钟,因为自己短短的几个字的回答,就会毁掉一个陌生女人的整个世界。
“犹如命运安排的那样,我与张寒在大雾中相遇。她满怀期待地用颤抖的声音向我提出问题:‘我的爱情会有结果吗?’如果是在平时,我很可能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只可惜那时的我,因为被女网友放了鸽子,自认为受到欺骗而心情糟糕,对所谓的爱情更是充满了蔑视和仇恨。对于这样幼稚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不会。’
“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张寒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迷雾中,而我却茫然无知地进行着自己的返乡之旅。紧随其后的张璇,看到我的样子之后知道跟错了人,又返身在迷雾中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
“张寒无意识地走到了荒僻的嘉陵江边,此时的薄雾应该已经散去,太阳刚刚出来。看着远远逝去的江水,张寒吞下了随身带着的安眠药。在此之前,她很可能打了一个电话,给她的笨笨。是申辩?是哭诉?抑或是诀别?
“笨笨在接到张寒的电话之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张寒在电话里并未说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凭借着通话时传来的流水声,笨笨沿着嘉陵江边开始了心急如焚的寻找。安眠药的药效完全发作,致使心脏停搏呼吸停止,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不幸的是,笨笨并没有在这三个小时内找到张寒,当他发现张寒的时候,张寒已经死了。
“就在此时,这件案子中最为诡异的情况出现了。笨笨发现张寒的尸体以后,心情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但他做出的决定却匪夷所思。蜡烛、黄纸、朱砂、一把锋利的小刀。”
“重生仪式……”徐佳的声音干涩。
“你们发现没有,张寒案跟S市陈雨案最大的不同,就是张寒的五脏并没有被放到其他地方,而是仍旧在她的腹腔内,只是被颠倒了位置。如果按照笨笨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或许他深爱着张寒,并不觉得张寒的肉体是不洁净的。在发现张寒死后,出于要让张寒重生的疯狂执念,他想到了蓝火教的重生仪式。是的,这有违正常人的思维方式,笨笨会这样做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他精神不太正常。虽然在张寒的日记中,隐约提到了这一点,但我做这样的猜想还是太过于武断了。这件案子是七年前发生,七年后,从笨笨在S市所做的一系列碎尸案来看,印证了他患有间歇性的妄想症!
“笨笨将张寒的尸体简单地隐藏起来,反正是荒僻的江边,几乎没有人会经过,并不用担心暴露。他返回市区,弄齐了刀子、黄纸、蜡烛、朱砂。等到他再次回到江边,新月已经高悬于夜空之中。借着冷清的月光,他用朱砂画好五星魔法阵,点燃黄纸,放好蜡烛,握着刀子满怀期待地划开了张寒的腹腔。
“眼中犀角非耶是,身后牛衣怨抑恩。既然已经魂赴黄泉,岂是凡人之力能够挽回的?月光惨淡,河水呜咽,夜色已冷,笨笨的心也跟着冷了下去。张寒并未如他希望的那样复活,他相信的神迹并未出现,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渐渐僵硬的尸体和因氧化而变色的内脏。彼时彼刻,他的心里是感到愤怒还是懊悔我们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没有意识到所谓的重生是多么荒谬,而是觉得自己是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错,才使得重生仪式失败!他离开了嘉陵江边,将张寒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或许他还心存一丝幻想,觉得如果不移动张寒的尸体,搞不好她还会突然重生。
“再后来,张寒的尸体被发现了,警方介入调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个年轻警察帮他避开了警方的调查范围。不,不对,这个年轻警察也有可能就是笨笨!张寒案调查组长黄国亮,在跟年轻警察发生冲突之后,对此案的态度遽变。而笨笨,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当时的重生仪式步骤,企图从中发现自己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时光流逝了七年,笨笨到了S市,遇到了陈雨。姣好的容貌和相似的身世,让他把陈雨和张寒在心底里重叠起来。当年未成功的重生仪式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于是,他将从蓝火教那里学来的重生仪式,进行了所谓的完善,犯下了他的第二件碎尸案。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S市警方介入调查,吴哥找到了我,协助参与此案。而张璇此时恰好正在S市,与七年前极为相似的碎尸案的出现,对她产生了极大的触动。作为曾经与张寒相依为命的妹妹,她从七年前起就没有放弃过对凶手的追寻。而七年的时间,也使她从一个天才少女变成了国内一流的心理学家。
“因为七年之前,张璇在C市与我有一面之缘。而在S市碎尸案发生前的一年,她就已经在大街上与我再次重逢,并对我产生了怀疑。碎尸案发生之后,张璇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的试探。”这段我说得很含糊,关于张璇对我进行的催眠和我们之间的谈话,我有意地回避了过去。
“她找到了林海建以及林海建的儿子,用自己的照片成功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并将他们引向了我,将我拉进了这件碎尸案之中。不知道是我的调查引起了凶手的警惕,还是张璇的出现刺激了凶手脆弱的神经。凶手在时隔七年之后,终于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他犯下了第三起命案,在我的事务所楼下,杀掉了林海建的儿子,并且拿走了林海建儿子的五脏,施加了永不超生的诅咒。”
或许,凶手的目标还包括我在内?毕竟张寒自杀,我是最后一根稻草。
“我在熊猫的帮助下找到了张璇,但又让满怀戒备的她逃脱。而后,我遇到了你,徐佳。我们一起再次搜查了张璇的房间,查到了F大学图书馆这条线索,拜访了王进发。不得不承认,当时的我们还处于对案情茫然无知的阶段,还把张璇作为凶手嫌疑人来查。通过与顾新的谈话,我们得知王进发和张璇关系暧昧。为了查明张璇和王进发的关系,我于当晚潜入图书馆,找到了王进发的记事簿,却发现王进发和张璇只不过是因为心理学上的爱好而惺惺相惜,仅此而已。
“就在我准备返回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在女厕,我发现了致命伤在背部,却被咬掉了舌头的顾新的尸体。这是第四起命案,按凶手的一贯风格,是要让顾新坠入拔舌地狱。或许是凶手爱屋及乌,忍受不了顾新对张寒妹妹张璇的妄加猜疑?”
只是,凶手为什么没有杀掉我?他应该是发现了我,并趁我观察顾新尸体的时候,偷走了王进发的记事簿。因为除了这个时间段,他再无潜入图书馆的机会。
“图书馆是密室空间,我作为唯一的嫌疑人,自然受到了陈处长的怀疑,为了查出我的犯罪证据陈处长安插了你在我的身边做卧底。”
徐佳撇了撇嘴。
我摊了摊手,继续说:“到了C市这边,随着我们的探查和那个神秘人的提示,当年的案情碎片一一地浮出水面。而凶手也尾随我们来到C市,犯下了他的第五起命案,将李峰一家三口炸死,对应地狱的第十六层,火山地狱。”我苦笑,“在凶手眼里,我们应该是很无能的,以至于让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地走了下去。截至目前,凶手的复仇已经接近尾声,当年的相关人死伤殆尽,只剩下了两个人。”
“林海建和……”徐佳看着我。
“对,和我。如果再抓不到凶手,恐怕你就得带着我的尸体回S市了。”我倒在床上,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我相信你一定能抓到凶手。”徐佳皱眉道,“你的推断看似连贯,不过里面有两个问题。”
“哦?你说。”
“那个年轻警察,为什么可以说服黄国亮?”
“从小卷儿和穆易对黄国亮的描述来看,这个人的是非感很强,性格耿直,自信冷静,处事果断,是个干练的警察。通常来说,这种性格类型的人,很难会因为外力的作用而改变自己的观点,说得好听叫坚持己见,不好听叫刚愎自用。”
“那黄国亮为什么……”
“亲属。只有亲属牵涉进了这件案子,才会使黄国亮改变主意。你没注意到吗,小卷儿说年轻警察找过黄国亮,两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两个人的年龄、警衔、阅历有很大的差别,而且年轻警察并不属于黄国亮辖区。两个人突然见面,又发生争执,然后黄国亮就改变了对张寒案的看法,那争吵的内容大概跟案子有关。改变对案子看法,应该是为了袒护什么人。根据黄国亮的性格侧写,除了亲属,我实在想不到他还会袒护什么人。”
小卷儿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些都是你的推测而已,没有什么证据。”
“是的,”我指指自己的脑袋,“都是这里的假想,综合了大量的资料而做出的假想。犯罪侧写只能在大量的资料和线索前做出对嫌疑人的特征推断,而不能确定谁是嫌疑人。不过有了这个结果,至少有了查证的方向,所以我才会让熊猫去找黄国亮的资料。”
“但是你没交代你的朋友去查黄国亮的亲属关系。”小卷儿提醒道。
“这个不用刻意去交代。只要网上存在过的信息,熊猫就能找出来。如果他愿意,连你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衣他都能查到。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不信,他怎么查的?”
“技术方面的我不懂。但只要你使用过手机、信用卡、网银、网络购物、网络即时通信工具、论坛等等这些东西,他都可以提取出资料。”
“比网警还厉害?”徐佳撇嘴。
“高手,往往隐藏在民间。”我笑道,“你刚才说两个问题,下一个?”
“那个放信和优盘的神秘人,他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他又是什么心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佳扬起了眉,“你不能发挥你的想象力,去猜猜?”
“猜测也要有资料基础才行啊,这个神秘人我们了解得太少,没有办法进行侧写。只能说,这家伙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那接下来怎么办?”徐佳打了个哈欠,已经是半夜了。
“睡觉咯,明天熊猫的消息可能就会传过来,到时候看看再说。”我也打了个哈欠。
徐佳站起身,“那我跟小卷儿回楼下睡去了,有消息就告诉我。”
“等等,”我正色道,“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你要不要跟我住一间房保护下我?”
徐佳愣了一下,随即脸就红了起来,“你想都别想!有事大声叫!”说完就急匆匆地拉着小卷儿推门而出。
小卷儿拉住门框探出脑袋嘻嘻笑道:“想要特殊服务吗?要不我借给你点钱?”
我耸耸肩,有些时候有些女人总是喜欢想入非非,真是太好色了。
拉开凳子,拿出张璇的那支录音笔,摁下了播放键,“七年前的一个晚上……”音质还行。小卷儿的笔记本还放在桌子上,我连上网线,开机登录QQ。熊猫的头像依旧亮着,张璇不在线。我照例点了下熊猫头像,“二货!”
“你妹!”
“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弄,警方的公务员资料库里不是很详细,只有最基本的情况,其余大多是对他的个人专访。我再查下医疗、社保、户籍这些,尽量弄得详细点。”
“哦,加油!我看好你的。”
“嗯,嗯,话说你跟那个女警怎么样了?有没有超友谊的进展?”
“呸!你想尝尝跆拳道黑带四段的威力的话,我可以把机会让给你。”
“那算了,我对SM无爱。”
“别贫了,赶快查,我去给人发个东西。”
“晓得咯。”
点开张璇的头像,我开始发送离线文件。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觉得如果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张璇,就好像有点对不起她一样。是的,七年前她姐姐的死,我也有错。这么做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感吗?还是我对张璇产生了好感?说起来,貌似我的委托人是吴哥才对。到了C市之后,一切开销都是他垫付的,我却还没给他仔细说过案情。
我摸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看到了上面的时间又放下了。我记得吴哥有QQ的,虽然不经常上……啊,找到了——子玉。也不在线啊,同样发送离线文件好了。
事情做完,我伸了个懒腰,摆弄了下小卷儿的笔记本,很不错的样子。熊猫说现在的笔记本也就五千块钱左右,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也要拿奖金买一台。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私人侦探没有笔记本电脑,已经显得有些落伍了,而且很多时候很不方便。
眼皮开始有点沉,我向后倒在床上,嗅着柔软的被褥所散发出的舒适味道,转眼就沉沉睡去。
于是,世界随我一起死去。
尼采曾经说过,我走在命运为我规定的路上,虽然我并不愿意走在这条路上,但是我除了满腔悲愤地走在这条路上,别无选择。
当我信心满满地自以为驾驭了案子的方向,带着少许的优越感推动着案情逐渐明朗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就像是小孩子满心欢喜地拆开了包装华丽的礼物,却发现里面的礼品早已经腐烂变质,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在我刚开始参与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跌入了一个圈套。我却茫然不知,按照着早已经写好的剧本,自以为是地扮演着我的角色,使整个故事朝着它所希望的方向前进。
直至深渊。
早晨。
我睡眼惺忪地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电脑屏幕上熊猫的头像在不住地跳动,要我接受文件。我点下熊猫头像,“二货!”
“你妹!”
“起这么早呢?”
“去你的,我还没睡!”
“哦,够敬业啊,嘿嘿,搞定了?”
“搞定了,都传给你,慢慢看啊,我去补觉。别再给我找事儿了,我睡醒后还要去约会呢。”
“约会……失恋上百次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你真觉得这个星球上还有愿意和你谈情说爱的雌性生物吗?”
“不是有句话叫‘失败乃成功的妈妈’吗?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不像你,有色心没色胆,我看你三十岁以前指不定还是金刚葫芦娃。”
“你大爷,你能不咒我吗?”
“睡了,睡了。我都用文本文档发给你了,资料有点乱,你将就着看吧。睡去了,88。”
我打开文件夹……何止是有点乱,里面足足有几百个文本文档,而且名字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英文字符串。熊猫应该是只搜集下载了黄国亮的个人资料,根本没有进行归纳整理。好了,这下有得忙了。
我揉揉眼,打消了洗脸刷牙的念头,点开了第一个文本文档。
黄国亮,男,1964年生人,籍贯……
……黄国亮同志现任C市北区公安分局调查一科科长,在多次案件侦破过程中表现突出,被授予C市市……
……但是黄国亮先生,这次是由于您的不当操作,才引起的故障,本公司不予赔偿……
……佩枪型号为92式,有过三次开枪记录,弹头弹壳已经找到,并且提交鉴证科,黄国亮科长负责此次行动……
……经化验,病人黄国亮的切片组织并无明显病变,是良性囊肿,建议予以切除……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只看了不到二十个文本文档。资料太详细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想要发现点什么需要的东西,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又不知道要搜索什么关键词,只能一个一个看下去了吗?
敲门声响起,徐佳拎了一袋东西出现在门口,“都快十点了,你不饿吗?还是没钱了?”
“我有很多精神食粮……嗯,拎的什么?”
“麻辣小面。”徐佳递给我,“怎么,你朋友把资料发给你了?”
“嗯,你先看着那些资料,我洗完脸吃完面再说吧。”我闪进洗手间。背后传来徐佳绝望的叫声,“这么多!要看到什么时候?!”
“慢慢看吧,当看小说不就好了?”我把洗手间的劣质肥皂均匀地涂到脸上,掬起一捧水用力揉起来。虽然对个人形象不怎么在意,不过个人卫生还是要搞好的。熊猫说过,假如你没钱没权不帅没品没内涵,泡妞这种事情,跟你的技术无关,是看妞瞎到什么程度。不过我有点怀疑这句话的准确度,因为熊猫时常能泡到妞,而我却泡不到。难道现在的妞又开始中意胖子了吗?
用水冲干净脸上的肥皂沫,我扯下一旁的白色毛巾,胡乱擦了擦脸。身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应了声,“等会儿,马上就好。”
“你昨天说过……”徐佳的声音透着些许的犹豫。
“什么?”我大声问道。
“张寒这个案子的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年轻警察,也就是那个笨笨对吧?”
“对啊。”
“那个年轻警察跟黄国亮大概是亲属关系,对吧?”
“对啊,我说你能一下子把话说完吗?”
“嗯……我想我发现了黄国亮的一个亲属。”
“哦?是在熊猫传过来的资料上找到的吗?光是亲属关系还不行,还要符合那几个特征。”
“是个男的,八年前也就是他24岁那年进入C市公安系统做了一名户籍警。跟黄国亮是异父同母的兄弟,张寒案发生大半年之后,他因工作调动,去了S市……”
“那八成就是这家伙了!你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拉开门,笑道,“以后干脆叫你幸运女神好了!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徐佳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表情,反而幽幽叹了口气,“我宁愿没有找到。”
“你说什么?”我困惑地挠挠头,走到笔记本前。
然后,我看到了那两个字。
吴韬。
大雨如注,火车犹如一条孤独的长龙,寂寞地穿行在天地之间。愤怒的雨点用力地砸在车窗上,随即又被呼啸的风声拉扯而去,只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泪痕。窗外荒芜的稻田、泥泞的小路、孤独的电线杆都笼罩在迷茫的大雨之中,它们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我。我将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任刺骨的寒意冷冻着自己纷乱的思绪。
C市到S市,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我只盼火车快些到站。这列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整节车厢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邻座一个小女孩正在用稚嫩的声音背诵着蔡确的诗词,更是平添一股萧瑟气息。徐佳坐在我的对面,难得没有看书,而是和我一样看着窗外发呆。
在看到吴哥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单地跟小卷儿和穆易交代了情况之后,就匆匆地踏上了返回S市的火车。两次C市之旅的结局都是我想象不到的,命运真好玩,总是玩我。在知道我曾经把案情分析发给吴哥之后,徐佳不顾我的强烈反对,给远在S市的陈处长打了半个多小时的长途电话,把案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现在,抓捕吴哥的警察应该已经遍布了整个S市。
吴哥,对不起。
离S市越来越近了,我打破僵局,“你说,会不会是我弄错了,或者是熊猫弄错了?”
“你自己知道答案。”徐佳道,“亲手把自己的朋友抓起来的感觉不好受。说实在,我也没想到会是吴韬。”
我没有说话。
“可是,我们已经把吴韬的照片给林太太看过了,她十分肯定吴韬就是当年的那个年轻警察。而且C市警方也已经让我调阅了黄国亮的人事档案,吴韬和黄国亮确实是异父同母的兄弟。还有吴韬的医疗档案,他早年曾被诊断出有轻微的妄想症,住院治疗半年左右……”
我依旧没说话。
“你是不想面对这个结果。”徐佳拿出一本书,摊在膝上看了起来。
“你跟吴哥做了一段时间的同事了吧,心里没有什么感触吗?”我问道。
“你想要说什么?”徐佳问道。
“嗯……没什么,或许人生就是一个与越来越多的人分离的过程吧。”我欷歔道。
“人生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失去的,可是有的人不相信,所以他们会不停地寻找,找一辈子。”徐佳扬了扬手里的书,“《悟空传》。”
我沉默,不语。
“你如果一直有这种愧疚感,会影响你的判断力,那你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侦探。”徐佳道。
“其实,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比如说,吴哥一直都在S市查案,根本没有时间去杀李峰;F大学图书馆是个密室空间,他和顾新是怎么进去的;S市的第一起碎尸案,为什么吴哥会拉上我去调查……”
“可以买凶杀人啊,或许顾新有钥匙……这些问题恐怕等我们到了S市以后,陈处长就能从吴韬那里得到答案了。”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准备靠在车窗上眯一会儿,再有六个多小时,就能见到吴哥了。我很想跟他面对面地好好谈一次,或许,会是我们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次长谈。吴哥,是我这个小兄弟把你送上了绝路,此时此刻,你会是什么心情?
手机铃响了,是徐佳的。
她拿起电话,“喂?嗯,陈处长……是啊,没有买到飞机票,我们坐了动车……嗯,再有几个小时就能到……什么……什么?怎么会?!……好的,我知道了,好的。”
她挂掉电话,看着我轻声道:“徐川,吴韬他死了……自杀。”
我闭上双眼。
邻座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