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逸园”的头一天,张乃驰在俯瞰草坪的窗前独坐许久,周围是那么安静,他有些神思恍惚。“逸园”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只要置身其中片刻,沸反盈天的现实生活就从前景黯然褪去,隐潜在几千米海底的暗涌悄悄浮现。有那么一瞬间,张乃驰感到自己的身心被地狱恶鬼的巨爪死死擒住,那是埋藏至深的罪恶感,突然他全身冒出冷汗,半秒钟后衬衫脖领就湿透了。
这时李威连敲门而入,手上拿着瓶红酒。他们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共同干了一杯酒。
“richard,感觉如何?”李威连放下杯子后没有再倒酒,他似乎不打算多喝。
张乃驰习惯性地躲避着李威连的目光,强作欢颜回答:“很好,呵呵,太好了。”每次李威连安静地注视他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忐忑。有了高敏之后,再加上去年一连串的成功,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对方面前强势一些,谁知情况没有任何改观。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逸园’,对这里还比较熟悉吧。”沉默片刻,李威连说。
张乃驰连忙抬头四顾:“那是,虽说之前我不是大中华区的级别,会倒是经常来这里开嘛。”
“我是说再以前。”
“再以前?”张乃驰作势要给李威连倒酒,被他挡住手臂,只好光给自己的杯子里斟满。
李威连看着张乃驰:“我说的是很多年以前。”
张乃驰费力地吞咽着红酒,含糊不清地回答:“那,我不……”终于跻身大中华区领导层的兴奋此刻已荡然无存,只有从对面逼视而来的冷峻目光——他知道了!张乃驰的心缩成一团,不,他不可能知道!绝不可能!
“少喝点吧,下午还要工作。”李威连说,他的话适逢其时,帮助张乃驰脱离困境。张乃驰松了口气,心中又不免困惑,李威连似乎经常这样,眼看着就要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了,却又在最后关头放过他,是心软了?或者要留下他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richard,中晟石化的关系我就全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干。这对我们至关重要。”
“那当然。”张乃驰镇定了些,是啊,为什么要慌张成这样呢?现在是他少不了我……
“……另外,你也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李威连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蔑,“对方可不单单是企业领导,还算政府官员,况且她那个作风,平常一定树敌颇多。万一落下什么证据在她的敌人手里,弄不好会殃及我们。”
张乃驰把眼睛瞪大了:“william,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是竭尽所能在为西岸化工做事,你这话说得……”
“我没什么其他意思,”李威连对他的抗议不以为意,甚至微笑起来,“只不过提醒你一句而已。richard,你对西岸化工劳苦功高,我代表大中华区感谢你!”
李威连走了,张乃驰直勾勾地盯着他留在吧台上的那瓶红酒。哼,嫉妒,他分明就是嫉妒!他怎么能够容忍一向卑躬屈膝的张乃驰,竟然掌握住了公司的命脉!现在张乃驰可以肯定,李威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自己的成功面前故作姿态,拼命想要维持过去的威势罢了。
张乃驰痛恨“逸园”的环境,但是他强迫自己尽可能多地待在办公室里,就在李威连总裁的隔壁。他认为,李威连一定比他更不舒服。在这场持续多年的角力中,张乃驰头一次看见了胜机,他片刻都不想放松。
2006年、2007年……张乃驰愈加投入地经营和高敏的关系,像对女皇似地侍奉着她。效果是相当显著的,他负责的塑料产品部在大中华区各产品部中的业绩名列前茅,仅次于李威连亲自负责的有机\\/无机化工产品部。由于各产品部门都有来自于总部的垂直领导线,张乃驰开始寻找一切机会去美国,绕过李威连直接向总部汇报,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当然,他也很巧妙地让总部了解到,李威连对中国最关键的客户掌握不力,经常招致对方高管的不满,不仅多少阻碍公司的业务开展,而且还影响到西岸化工在大中华区石油化工领域的形象。张乃驰不敢指望能很快给李威连带来麻烦,但是他相信,闲言碎语如风中微尘,虽然肉眼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原本洁净的地面已蒙上黑黑的一层污垢。
李威连察觉到他私下做的这些手脚吗?张乃驰说不准,至少从外表上看,李威连对他的态度基本没什么变化。除了从不干涉他和中晟石化的往来之外,李威连在别的方面依旧对他实施着强力而又细致的管理,稳稳地把握着塑料产品部的整体走向,这令张乃驰在得意之外,又时常有种深深的挫折感,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更要命的是,对高敏他开始逐渐力不从心。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做那个与怪物交媾的噩梦。这个半人半兽的怪物自从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就如影随形般再不离他左右。张乃驰也明白,这是自己内心对高敏这个老丑女人的强烈抗拒——每次和高敏见面前的几天,他必定会夜夜被这个噩梦惊扰,他只能用野心和贪欲来刺激自己,帮助自己克服对她最深刻的厌恶。然而头脑可以强迫,器官却只服从于生理本能,某一次与高敏同床时,张乃驰惊骇莫名地发现,自己无法勃起了。
这简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噩梦变成了现实,张乃驰几乎要崩溃。高敏的欲望异常强盛,自己一旦阳痿,既无法再满足她,也从侧面暴露出自己对她的真实感觉,这个恶毒的女人报复心尤甚,翻脸不认人,她只要拿出对待李威连的手段,张乃驰可万万经受不起,毕竟李威连才能卓著、根基深厚,而中晟石化进出口公司却是张乃驰唯一的仰仗。
于是他只好无所不用其极。黄碟、毛片、色情刊物、伟哥、印度神油……一切能够令他短暂恢复雄风的手段,张乃驰都用上了。他总算勉勉强强维持了和高敏的关系,代价却相当惨重,从那以后,不靠这些张乃驰就几乎是无能力的。
偏偏他的妻子非常聪颖而且敏感。张乃驰刚开始对高敏皮肉相侍,薛葆龄就有所察觉,可能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并未直接质问张乃驰,却一天比一天与他更疏远。本来张乃驰还想挽回妻子的心,但是功能障碍使他再无力周旋,能够应付好高敏就谢天谢地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葆龄离自己而去。
结果,薛葆龄投入了李威连的怀抱。当张乃驰发现这个事实时,他已经品尝不出愤恨的滋味了。人生在他眼前演绎出一场荒诞无比的滑稽剧,居然还是自己亲手导演的!不!不是自己的错,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应该归咎于那个人!是他,就是他剥夺了自己的幸福,导致了自己全部的不幸,现在连葆龄,他也不肯放过!
好吧,好吧——每次面对妻子的欺骗,张乃驰一边咬牙忍耐,一边和着咸涩的血在心中默念:“我有高敏,你有葆龄,也算是个小小的交换吧,很快我就会让你加倍偿还的!”
他最终还是失算了。
今天他不仅失去了葆龄,也失去了高敏,今天的张乃驰除了表面光鲜,内里已空无一物。李威连比他高明太多,也强悍太多,这一轮交锋以张乃驰的惨败告终。2008年底的年会之夜,在雪雾轻笼的“逸园”里,在烟花绽放的旖旎瞬间,张乃驰分明听到了自己的丧钟鸣响。新年的这几个月中,他还清楚地预感到,李威连将再不会允许自己踏入“逸园”一步,自己就要像条死狗似地,被李威连永远地抛弃掉了。
所以张乃驰现在要发动的,不是夺权之争,而是保命之战,几十年的恩怨也该到最后清算的时候了,结局只能有一个——你死、我活!
扔在书桌上的手机狂叫起来,张乃驰猛跳起身,是朱明明!
“喂?是maggie吗?”他接起电话,顺便瞥了眼闹钟——凌晨三点。
“richard!”朱明明的声音又尖又飘,“亲爱的!哈哈哈,你猜、猜猜我……在哪里?”
张乃驰皱了皱眉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这里都能听得很清楚,这八婆肯定在某间通宵营业的酒吧里买醉:“maggie,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猜不出!”
“笨……蛋,你猜、猜嘛……就在ritz,哈哈哈哈!”
“你待着别动!我就来!”张乃驰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又退回来,他还光着身子呢。他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再次奔了出去。朱明明是重组核心团队成员,他们的封闭会议在丽兹卡尔顿召开,下午才刚刚结束,晚上她就在酒吧喝到烂醉,张乃驰必须马上把她搞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