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静宜猛地睁开眼睛,丝绸床单在她身下发出“丝丝”的声响,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昨晚睡着前她没有拉窗帘,黎明的曙光从窗外透进来,一束淡薄的光线恰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这才想起来,自己置身的是四季酒店顶级的豪华套房中。
汪静宜沿着床畔滑落而下,她的脚底触到厚厚的丝绒地毯,却好像踩在荆棘之上。她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沙发旁的铜质餐车上放着一瓶2001年的法国玛歌红亭酒,旁边的两只酒杯,一只的杯底还有残存的酒液,另一只却干干净净。昨晚送来的晚餐除了这瓶红酒,还有煎牛柳配鹅肝和三文鱼汁焗龙虾的意面,李威连知道汪静宜最喜欢吃虾,每次吃饭都不忘记替她点。
站在大理石洗脸台前,汪静宜回忆起了昨晚的一切。当时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拿定了主意之后,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负担,好好地在按摩浴缸中泡了泡,自斟自饮喝了点红酒,还吃了点鹅肝和龙虾。随后,她坐在梳妆镜前细致入微地化妆,尽可能地使自己恢复曾经的容光,直到在她自己看来,至少在暖金色的灯光下,还是很过得去的。
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等了很久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躺在银灰色暗花的丝绸床单上睡着了。
李威连没有来。不,他已经来过了,在梦里和汪静宜重温了美好的过去。汪静宜望着镜中那个睡得蓬头垢面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就这样和她彻底了断了,用的是最温柔而又最残忍的方式。
清晨的四季酒店大堂里只有一名值班经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入住premium suite的女人离开后,就打电话给客房部去整理房间了。房款已经预付,没什么麻烦。
朱明明连续三天都没有机会和李威连说上话。她去lisa那里查了查他的日程安排,果然他又开始了朱明明所谓“拼命”式的工作。朱明明刚进公司时做过李威连的秘书,头一次替他排完一个月的日程后,朱明明自己都吓坏了。她想,这样干肯定要累死人的,于是就战战兢兢地去向李威连请示,谁知他二话没说就接受了。后来朱明明慢慢了解了,正是这种对工作近乎疯狂的执著,再加上过人的才华、坚韧的意志和不可思议的灵敏反应,才使得李威连能够在全部由美国白人、亚裔后代和新加坡、香港华人所组成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公司里第一个出生大陆并且没有任何欧美高校学位的公司高管,四十岁不到就当上了西岸化工这样一家相当傲慢的老牌欧美跨国企业的大中华区总裁。
而且朱明明还发现,虽然李威连自己玩命一样地工作,但作为他的秘书,她的工作量却很合理,除了极特殊的紧急状况,李威连从来不在休息时间打扰她。对此她起先十分惊喜,渐渐地又开始有些不满,好像丧失了某种特权似的。随着她对这位老板越来越熟悉,李威连身上的神秘魅力不减反增。尤其是她已经能够观察到,他其实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铁人,也会有心情糟糕、体力不支的时候,正是由于她就在他的身边,因此有机会突破伪装,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于是在朱明明的内心深处,又对他产生了一种非常隐秘的亲近感,她很想为他多做些什么。
后来再给李威连安排日程的时候,朱明明开始动一些小手脚,在尽可能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她想方设法为他挤出更多的休息时间,并且尽量让他能舒适地用餐,而不是在会议间隙或者旅途中匆匆打发。朱明明做得非常小心谨慎,她自以为毫无破绽,即使被人发现,那个人也只能是李威连。朱明明至今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出来了,因为他从未指出过,只是在她这样做了七个月之后,李威连将她调离了总裁秘书的职位,转任中国公司的人事专员。过了一年,朱明明被提升为中国公司人事经理,又过了两年,她再次被提升为大中华区人事总监,五年不到的时间,朱明明连升三级,工资翻了好几倍。朱明明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有赖于李威连。她现在也完全理解了,李威连对待下属非常严厉,讲话从来不留情面,虽然如此,仍然有许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并且真心实意地称赞他是最好的老板。对于朱明明来讲,他也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老板,问题是她心中期待的不止这些。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李威连的美国妻子katherine是西岸化工董事会的成员,katherine的哥哥alex更是西岸化工的全球ceo,他们所属的sean家族一共拥有西岸化工57%的股份,是西岸化工真正的大老板。现在的亚太区总裁philips是供职西岸化工长达三十年的元老,还有不到两年就该光荣退休了,亚太区的实权其实都掌握在高级副总裁李威连的手中,只等philips退休,他就会理所当然地升任亚太区总裁,并且正式加入西岸化工的董事会。当然,李威连绝非是靠裙带关系,而是靠扎扎实实的业绩赢得今天的地位的。自他就任之后,大中华地区业务在西岸化工的总收入中,从最初的占比5%跃升至今天的将近20%。公司的全球ceo alex sean在不同的场合曾经一再提到,近二十年来西岸化工最大的成功,就是抢占了中国的市场,而sean家族最大的收获,则是引入了李威连这名来自东方的新成员。
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李威连的精明,就算有再多的情人,也决不会把脑筋动到公司里面来。朱明明完全懂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偏偏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她的心肠,令她迷狂。她就这样毫无指望地蹉跎着年华,一颗心也在愈来愈浓的爱意,和愈来愈深的怨恨中来回煎熬。
光是怨恨倒也罢了,可当朱明明看到李威连那么紧张繁忙的日程时,立刻就又心疼不已。她只能暗暗感叹自己没出息,一边想着如何见缝插针,找机会向他汇报“逸园”改建的预算和计划。恰在这时,lisa打电话来,说william找她,但他只有五分钟时间。
朱明明连忙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材料,几乎一路小跑到了李威连的办公室外。这次她敲了敲门,不过还是没等回答就推门而入。往里走时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11点35分,她知道李威连从早上六点起就在这里开电话会议,从美国、澳大利亚到香港,11点40分又要开始下一轮,严格按照时区排序。
“william,这是‘逸园’的改建预算和计划。”朱明明也不坐了,直接就把材料递过去。
李威连只扫了一眼,就在上面签了字。朱明明松了口气:“我走了。”
“等等。”
朱明明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那个助理的人选,你面试过了吗?”
“什么面试?”朱明明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那个……戴希。”
李威连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朱明明。
朱明明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总共才五分钟时间,原来他最关心的根本不是预算和计划!她咬了咬牙回答:“她的简历我看过了,这个职位需要有工作经验的人选,她不合适,所以就没有通知面试。”
“没有经验你可以培训她。”
“可是这个职位要得很急,我没时间培训她。”
“只要合理安排,肯定会有培训的时间。”
“……”朱明明抿紧嘴唇,她决定顽抗到底,反正五分钟很快就会过去。
李威连沉默了几秒钟:“好吧,看来你不愿意面试她,那我来面试。”
“william?!”
李威连看了看电脑:“就今天下午两点半到三点,我有半小时时间,足够了。你安排吧。”
“可那是留给你吃饭的时间!”朱明明几乎叫起来。
“我不吃了!你现在就约她。”
朱明明的声音都开始发抖:“现在约人家太仓促了吧,她不一定有时间……”
“她不会比我更忙的。”李威连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机,“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就在这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