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二结束了与阿辻的对话又过了大约两小时后,他跟分社的吉田在咖啡厅见了面。
“我先把采访普陀洛教团横滨支部的事说一说……”吉田频频转动肥胖的身体,急匆匆地说了起来,“根据你所说的情况,我问了横滨支部的很多人,可是他们都守口如瓶。但凡加入到那宗教团体的人,全都不肯对外泄露半点内部的问题,就算有再大的不满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个圈子以外的人。无论我如何用住宅区的问题来勾他们的话,他们全都闪烁其词。”吉田遗憾地说道。
“他们是怎么说的?”
“没。而且,我去采访的事,他们似乎通过电话或是什么方式通风报信了,很多人根本就连见都不让见。”
“今天早晨有人说,他好像正在热海那边做出租车司机。”
“原因是什么?”
还有,萩村绫子也住在那附近。可是,这些现在还不能告诉吉田。
“那现在就去看看吧!去那个青叶旅馆。”
出来的女服务员仍记得上次见过面的修二,不过态度却不怎么热情,满脸“怎么又来了”的质疑表情。
“没错。”
“其他人那里也没探出来?”
医生在青叶旅馆为倒下的高森作诊断。既然是旅馆方面为了急救而叫来的,那无疑是附近的医生。
“哎?”修二瞪大了眼睛,屁股不禁从椅子上抬了起来。
“不过这只是司机同行说的,我不清楚。也就有人一打眼看见过,不大可信吧。我今天正想再查查这一点,结果突然出了点事。”
“嗯,是中原医生。”坐在门口的老板娘一脸困惑地说道。从表情来看,很明显她也已得知了中原医师自杀的事情。大概是担心会给旅馆带来麻烦吧,她回答得很不爽快。
“我想问一下。”这时,吉田从一旁插了一句,“我也是在这儿故去的高森先生的老朋友,上次的事情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吉田十分自然地说道。身为一个社会部的记者,他在这方面自然很有经验。
由于热海跟真鹤毗邻,修二感到这个传言应该是真的。
“顺着这前面的路直走五百米,右侧便是。”
“也就是说我们的预感应验了。不过,中原医师的自杀与高森之死的因果关系还没有抓住。你是怎么认为的?”修二问道。
“还有这种事情?”吉田也顿时来了兴趣,“您曾去那旅馆详细询问过?那请告诉我吧。”
“那就拜托了。对了,胜又司机那边呢?”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修二问吉田。
“中原医生为高森先生诊断时,你们感觉他们两个认识吗?还是完全陌生的感觉呢?”
吉田的见解跟修二的想法很接近。不愧是记者,脑子就是活络。
“你这个发现真的是太及时了。与其说自杀的原因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不如说是最近的事更为自然,若是两个叠加起来那就更有说服力了。就算高森的遗孀住的是普陀洛教的支部,也不能排除中原医师去支部为高森遗孀诊断的可能性。所谓诊断,其实是他在那儿让她吃了药。”
“又来打扰了。”修二殷勤地说道,“关于上次我问您的那件事,那个名叫高森的客人说是不舒服闯进旅馆时,你们为他叫了医生,那位医生叫什么名字?”
修二于是详细地叙述起高森的事情来。
“我想最好是不说出高森的名字为妙。因为在询问的过程中或许就会牵扯出高森的名字,到时候再问不就行了?”
“跟太太碰面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倒想去问一问护士。”吉田用有力的声音答道。
“出事?什么事?”修二问道。
老板娘再次警惕地抬头,看看吉田。
“郁闷?”
当时,中原医师摇着头说,他已经知道了,没必要问,他自己会做病历的。护士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回头又想,从刚才的样子看来,或许中原医师以前就认识这个女人吧,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可是,如此罕见的药物,一个社区医生怎么会有呢?”
“山边先生,关于这名医生,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们说压根儿就没有这种问题。说他们正稳步建设着这尘世上的理想乡,不久就会搬到那里去。于是我就问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们只是说不久就会决定下来,这一点正在跟教团本部商量,并不是我们一方的意志所能决定的,我们完全信赖教团等等。他们没透露一丝口风。”
“关于这个问题,我就试着套了一下她的话,问她中原医师在接到青叶旅馆打来的急救电话前有没有接到过另外的电话。护士说时间过得太久,想不起来了。另外,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吉田继续说道。
据吉田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一个护士。一开始时,他假扮成吊唁的客人往灵前供上奠仪,烧上香。做这些时中原医师的遗孀和家人亲戚也都守在一旁。对方并不认识吉田,以为他是患者,所以并未生疑。吊唁客正坐在屋里喝着酒。跟灵堂的庄严肃穆不同,里面正忙得像夜间的庙会。
“原支行长高森离奇去世的地点,就是这梅之丘附近的青叶旅馆。旅馆当时叫了医生。我去旅馆调查时,一时疏忽竟忘了询问当时医生的名字。不过,由于是同一地方,所以刚才听到你说那个叫中原的医生自杀的消息时,我顿时就闪现出一个念头:这个中原是不是就是当时被旅馆叫去为高森看病的那个医生呢?”
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光和银行原支行长高森孝次郎在青叶旅馆离奇死亡时曾在场的那个医生来。若是平常的话,他恐怕不会立刻就想到这,可此时,却像上天启示一样立刻想了起来。
“回来晚了。”吉田小声说道,“我想现在就跟你说。咱们出去吧。”
“听起来或许有点异想天开,不过我在想,会不会是中原医师给高森投了毒,因此高森才在走路的途中感到不舒服,于是就进了那家旅馆倒了下来呢?然后中原又来诊断说他是病死。也就是说,中原一直在为此深感内疚,最终自杀。”
“什么,出诊?”修二不禁看看吉田的脸,“给谁出诊?”
“我也立刻问了护士这一点。跟胜又的年纪完全相仿。”
“明白了。那么,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毕竟人家一眼就会认出你是画家。我来装扮成吊唁的客人进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跟护士搭上话茬儿。不费事,不用四十分钟就会出来……对了,那边有家小钢珠游戏店。你先去那里打打小钢珠玩也行。”说完,吉田充满干劲地走了。
“不是说中原医师患的是神经官能症吗?虽然太太是这么对警察说的,不过如果不动声色地问问护士,说不定还能发现别的原因呢。太太会保守秘密,肯定会很小心,而护士就说不定会一不留神透露一点真实情况。”
“您似乎在怀疑中原医生的医术吧。中原医生在这一带非常有名,经验也多,大家都信任他。”老板娘说道。
“为了撬开那名护士的嘴可真让我煞费了苦心。不过,这些就不说了。我们猜得太准了,我甚至都抑制不住兴奋!”
“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这里车子很吵,走胡同吧。”说着,吉田走进小巷。
“什么猜测?”
二人搭上出租车。抵达那熟悉的青叶旅馆前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中原医院在哪儿呢?”
“高森先生当时来这儿时,精神还很好吧?”
修二早就听阿辻说,普陀洛教的信徒往往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人,所以中原医师也未必不是信徒。
“都有可能。也许是普陀洛教的支部,也许是中原医院。”
“听太太说,他最近患上了重度神经官能症。他并没有留下遗书,是服用最常见的氰化钾自杀的。”
“嗯,简直就是小说情节啊。可是,若是按照这个想象来推理的话,还存在着一个难点。”
“一个医生自杀了。是世田谷的一个私人医生。医院在梅之丘车站的附近……”
“你准备问中原跟在青叶旅馆去世的高森的关系吗?”
“像是第一次见面。毕竟高森先生是碰巧跑到我们这儿来的,而叫医生的也是我,所以二人之间当然是第一次见面了。”老板娘似乎已不想在这件事上被过多纠缠。
不一会儿,上次的老板娘便替女服务员走了出来。修二又打了一遍招呼,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吉田当然没有说自己是报社记者,只是说想就故去的大夫的事情稍微聊聊,于是把护士叫到了门外。
中原医院面朝大街,是那种常见的前面是医院后面是住宅的小型建筑。招牌上写着内科和小儿科的诊疗科目。前门上孤零零地贴着一张“服丧期间”字样的纸。二人暂且走过前门。
“我从别处也听到过。听说是洋地黄一类的药物。”
“热海?”
“虽然这次失败了,可我还想继续追查。我正在考虑别的办法。”失败的吉田说道。
“是问他太太吧?”修二说道。
“还是跟你所说的那样,他们似乎心存不满,虽然口头上说得冠冕堂皇,表情却是十分不安。我的采访似乎让他们感到了不安。倘若他们坚信有住房,态度上自然就会充满自信。”
“也就是烦恼吧。”
“对于非正常死亡,一般都需要法医验尸,不可能只依据一个诊所医生的判断就处置了尸体。对于这件事,法医应该会调查高森的尸体。如果真是毒死的话,法医那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果然。”
“我不清楚。但假如中原医师跟高森是老相识,那或许就存在杀人动机。因此刚才在旅馆时,我才会纠缠不休地追问中原医师给高森看病时的情形。可是照对方所说,中原医师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高森……这样一来,这件事的动机,山边先生,看来我们还是得往那个组织上去想了。”
“这样啊……对了,中原医院很受欢迎吗?或许我这么问不太好。”
“毒性药物也能治病,只要掌握好使用量,还能大大提高治疗效果。所以也不能就断言医生没有。”
“毫无逻辑,或许只是一个空想吧。”
“你们会叫中原医生来,是因为平时看病总请他?”修二问道。
可是,吉田却根本不理会老板娘那为难的表情,紧紧咬住不放。
“没关系。到底是什么猜测?”
修二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最好还是心一横把此事跟吉田挑明,因为要调查这件事情还得需要吉田的合作。于是,他就简明扼要地把在目黑川去世的女人的丈夫高森也是暴毙的事情说了出来。
“对……啊!”吉田小声叫了起来,“山边先生,你是说,高森遗孀所住的地方并非是普陀洛教东京支部,而有可能会是中原医院?”
“倒也谈不上,主要是他离这儿近。”老板娘一面注意着自己的措辞,一面说道。
“山边先生,这样一来就弄清楚了,原支行长高森临死时在场的,就是那个自杀的中原医师。”吉田用有些兴奋的语气说道。此时他那兴奋的脸上已渗出汗来。
修二想道:果然如此。
修二对此事如此感兴趣,这似乎令吉田很意外。
“关于郁闷的原因,护士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线索?”
“那么以你的判断呢?比如通过对方的表情等。”
女服务员并未立即回答,说了声“稍候”,然后就退进了屋里。看来对方很谨慎。
修二唤起了以前的记忆。那天晚上,他进支部窥探情况,出来的男子就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就算患者不是那个人,教团也肯定跟中原医师有关系。
过了三四天之后,当护士查看装病历的盒子时,发现上面写着中村广子,四十岁,住所是东京都内的浅草。由于上面记的是心瓣膜疾病发作,护士说她这才知道那晚的急诊患者得的是这种病。
正当玩掉了三百日元的小钢珠钱时,修二被人从身后戳了戳肩膀。
“没有,这些事护士不清楚。不过,山边先生,中原医师两年前从青叶旅馆回来时的情形,我倒是不动声色地问了她。”
“果然可疑。”
“中原医生自杀的事我只是在采访警察时听说的,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不过中原太太说他是患了神经官能症,我便突然有了些猜测。”
“这么想或许有点过头,不过,假如中原医生真的与普陀洛教有关联,或许又会牵出一条有意思的线索来。”
“是啊。”修二默默地迈了五六步,念叨了一句,“中原医师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奇怪的行为呢?”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疑问。
“在听到这一点时,我心里像是通了电流一样。”
“名叫中原政雄,五十岁。诊所内有三名护士,家人有太太和两个孩子,唔,是典型的小街道诊所。”
“啊,到了。”吉田说道。眼前已是中原医院。
一面打着小钢珠,他一面在思索吉田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报告。尽管眼睛追逐着在玻璃盒里蹦来跳去的小钢珠,可心却在反复想象中原医师与高森以及与普陀洛教的联系。假如中原医师是普陀洛教的信徒,那么高森遗孀之死就很可能与中原医师有关系了。
“听说是给一个老人。说是出诊了三次。”
“原来如此,真是奇妙的巧合。”吉田抱着胳膊,“假如为高森作诊断的就是中原医师,那或许把高森太太从山梨县的深山里带去东京的用意也在这里。对了,我记得您上次也说过,普陀洛教的东京支部也在那里,对吧?”
“中原医师去青叶旅馆的时候,高森就已经不行了吧?”修二跟吉田确认道。
“那你怎么问?”
这一带有很多农家,没什么行人,车辆禁止通行,十分安静,适合边走边谈。
“好。根本想不到他竟会那么快就去世。”老板娘无奈地答道。
“会有这种东西?”修二半信半疑。
“请说得详细一些。”修二催促着。
“就是说,护士最终也没从医师那里得知那名女患者的名字?”
当时中原医师似乎非常疲惫。之后的四五天,中原医师看上去都很忧郁。给患者看病也总是不在状态,看上去恍恍惚惚的。
“吉田先生,既然这样,那我有一个猜测,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
护士进入病房时,听到大门口传来出租车驶去的声音。
“不过,这当然是假病历。我觉得医师只是如此敷衍一下吧?”
一来到外面,吉田顿时跟刚才变了样,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这是他的习惯。一旦紧张亢奋起来,心脏就会怦怦乱跳,于是肥胖的吉田就会喘息起来。从他的样子,修二就猜测他已得到了超出期望的结果。
“看来进展不错啊。”修二为并肩而行的吉田开头。
患者的伙食平时都是中原太太做的,年轻护士负责端送的任务,可中原医师却连送饭也让太太来做。
“那么,病人当时精神好吗?”
修二去了小钢珠店。
医师将女人送走时也并未让护士帮忙。她尽管已有了些精神,身体却未完全恢复。医师跟司机抱着她的肩膀把她搬进了出租车。
修二想,会不会是那注射有问题呢?不过他却没有说出来。总之,先听听从护士那里套来的话再说。
吉田花费的时间比想象的多得多。由于中原医院正在服丧,家里正乱作一团,所以吉田肯定没那么容易就能问到话。
“哦,什么事情?”
护士对医师说,明天病人就会醒过来,到时再询问她名字和住址吧。因为第二天早晨轮到这名护士巡视病房。
“不,这一点她说是知道的。”
“那名司机的相貌如何?”修二插了一句。
四月六日不正是自己猜测高森遗孀从山梨县的西山进入东京的那一天吗?修二此前一直心存着一个疑点,她在次日即七日的晚上十点左右被投进了目黑川之前,究竟是在哪里过的夜。
那个女人在病房一直待到天黑。七点半左右时,出租车来了。还是昨夜那个司机。
“护士说四月六日深夜有一个中年妇人被出租车拉了来,曾在病房里住了一晚上。”
“老人?”
“护士说,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她去了三号病房,因为七点左右登记住院患者是护士的职责。由于惦记昨夜的那个急诊病人,于是护士就最先去了她那间。可令她吃惊的是,中原医师早已来到了,正坐在病床一旁的椅子上低声跟女患者说着话。护士见他一反常态,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中原医师却说这里没事,你先去另外病房转转吧,把她打发走了。”吉田传着护士的话。
“第二天早晨的情形如何?”修二被他的话吸引着追问道。二人在狭窄昏暗的小巷里边走边谈。
修二想:中原医师之所以自杀,大概是他忍受不了医师的良心苛责的缘故吧?假如医师与原支行长高森的死有关,又与高森妻子的死有关,肯定会烦恼得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