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在南部町乘上巴士后,修二透过车窗眺望了一阵子富士川。当汽车开到通向西山的早川桥时,太阳已经西沉,只有河面仍泛着微微的白光。不久后,就连这仅存的白光也消失了,四周漆黑一片。由于沿着早川的路钻进了山峡,所以感觉这儿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途中路过了若干个村落。道路狭窄起来,河也变得像溪流一样细窄。路的一边紧挨着山。公共汽车里当地人很多,在西山下车的只有修二和两拨温泉疗养的老人。孤零零的公共汽车朝着终点站奈良田继续驶去。
修二很想立刻就到高森遗孀所闭居的地方去。他向汽车站旁边的饮食店打听,店里的大婶热情地走到外面,指着昏暗的山上告诉他:“御岳教的人就在那座山里,可晚上见不到那儿的修炼者。而且外来的人对这里不熟,夜间的山路是很难走的。”
“是啊。现在看见的那灯光是御师家的,旁边是信徒闭居的斋馆。”
“那可就多了。那些医生治不好的人,最后就只有祈祷神佑了。里面也有很多精神不好的人。在那座山中修行,似乎会有效果。”
“听说有位御师,也就是拜神或指导信徒的人,还有他的太太,以及闭居在那儿的一对老年的信徒夫妇。他们好像负责饮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宗教?”
“是的。以前很有名,所以我也曾听说过。”女服务员似乎很了解。
抬头望去,只见黑黢黢的半山腰里有细小的灯光晃动。的确是很高的地方。
“大约有多少人照顾这些修炼者?”
她低下头来想了想:“进那儿的人很少下来,我也不清楚。毕竟他们每天都要接受瀑布冲浴,举行各种各样的仪式,很少下来。”
睁开眼睛打开拉窗时,太阳只照到山脊上。河面上升腾着分不清是雾还是热气的白色雾霭。修二看看表,已经近九点了。由于是在山里,夜晚来得早,早晨来得迟。
高森前支行长的弟媳并未说谎,看来高森的妻子果然是来了这儿。
“御师多大年纪了?”
“听说好像是信仰观音菩萨的一种宗教,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宗教出现后,信徒们眼转眼就多了起来,似乎很兴盛。”
“那或许是附近的人吧。”这么说着,修二改变了想法,也许自己想多了。那凸起的肌肉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对于一个农民,那种体格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那里主要治疗什么样的病人呢?”
自己造访高森的弟媳妇时,她一开口便问自己是警察还是普陀洛教的信徒。高森与普陀洛教似乎有什么关系。不,或许是光和银行热海支行长与普陀洛教有关系。
“是挺高啊。”
旅店女服务员说要花四十分钟完全没错。修二不时停下来回头望,自己爬上来的道路完全淹没在了树丛之中。出于画家的习惯,眼前这风景也以构图的形式映入他的眼帘。
“听说叫为贺宗章。”
“御师在修行,正在冲瀑布呢。今日不行。”
“我是来见闭居在这儿的一个人的。”
修二又向女服务员打听御岳教的事情,大体上跟从饮食店那边听来的差不多,女服务员也表示并不清楚从南部町来的妇人。
“那些闭居的人当中,好像有个从南部町来的四十来岁的妇人,您知道吗?”
修二抬头一看,几个穿夹克工作裤的男人站在面前。像是登山的人,也可能是来这祈愿的人。
“见谁?”男人立即问道。声音也很严厉。
“真鹤——是在热海附近吗?”
“我们是御师家的人。”
西山温泉只有九家旅店,它们跟这隔世的荒村很相称,几乎都是以温泉疗养游客为对象的自炊旅店。修二入住的是一家三层楼的旅馆,名叫信玄旅馆,可能他家温泉是传说中武田信玄的秘密温泉之一。
“对了,昨夜睡觉之前我泡了一下温泉,当时看到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客人,他也是住宿在这儿的人吗?”修二忽然想起来。
端来早饭的女服务员笑着问道:“今天要登山去御岳教那儿吗?”
“那时候是石头温泉,有时候还会有蛇游进这热水池子呢。”只听见其中的一人说道。
“那这修行几点结束?我可以等他。”
修二由此想起高森的弟媳妇曾说起过的普陀洛教的名字来,于是他便试探着问女服务员。
修二放弃了今夜见面的想法。他决定在这儿住上一晚,明天早晨再早早地爬上山去。
“你要干什么?”
“那不是总部在神奈川县真鹤的一种新兴宗教吗?”
“那是多久前的事?”
现在正泡在里面的是三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听口音似乎是从东京来的。三人正在叙旧,说这西山温泉还是从前有情趣。
“很遗憾,没有就是没有,请回去吧。”男子的口气稍稍客气起来。
“听说有好多人想来这里治病,有效果吗?”
男人们也跟修二搭讪起来。大概是从他这头长发看出他是一个画家,所以他们问修二是不是来这一带写生的。他们还说,来这儿的人一半是来钓鱼的。
越往上树丛越稀疏,好像在昭示快到御岳教道场了。路也变得稍微平缓起来。不久出现了一片狭窄的广场。眼前是一座由未剥皮的木头搭建的简易鸟居,鸟居上挂着祈求吉祥的稻草绳。
修二睡前又泡了一次温泉。由于时间已比较晚,泡澡的人很少。
修二步上石阶,看到了小小的神社屋顶。这时,忽然有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我想是战后不久吧。当时似乎非常兴旺。不过,自从初代教主去世之后,就不大听见动静了。”
“等等也不行吗?”
房间外传来河水的声音。早川延伸到这里后,径流狭窄了很多。
温泉内烧着温吞吞的水,据说对肠胃病有特效,所以他来这儿泡的时候看到很多体瘦的人。
“你们是这儿的人吗?还是在这儿修行的?”
“你来这儿有事吗?”刚才叫唤的男人说道。男人头顶鸭舌帽,戴着墨镜,体格健壮。
光是听她那话就知道这路很难走。
“第二代,也就是现在的教主,是那人的儿子吗?”
这时,有一个年轻男人进来了。二十四五岁上下,体格健壮,大概是有些拘谨吧,年轻人靠到了热水池的一角,脸也朝向别处。有些客人会认生,所以修二也并未特别在意,可不知为何,那男人只泡了一下就上去了。他的肩膀肌肉凸起,很是健美,似乎是做力气活的人。
“我是来见高森太太的。”
他对那个男的总有些在意。回想起来,那个男子似乎有意不让自己看到他的脸。当然这也可能是他害怕生人,不过不能排除他是在查看动静。
“您也看到了,我是一个画家。我想画一下这儿的风景,写生一番。几位先生站在那儿,我很难办啊……”
“没有?不可能啊。我是问过了高森先生的家人后才来的。”
“会不会是你们的工作人员?我进去的时候是十点多一些。”
“有这个打算。到斋馆得花多长时间?”
修二若要硬往里闯的话,这三人一定会阻止他的。他们的架势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修二于是从兜里掏出小画帖来。三人似乎被修二的这一气势吓到,呆呆地凝视着他的动作。
“二十四五岁的男人?”女服务员低头想了想,“我们这儿没有住这样一个年轻的客人啊。”女人有些诧异。
“喂喂。”其中的一个从上面喊着修二。
分明是撒谎。据旅店的人所说,这儿只有御师夫妇二人跟照顾修行者的一对老年夫妇而已。
修二停下脚步。
“这儿没有你说的那人。”说话的还是同一个男子。
修二依次打量了一下三个人。对方一开始就没有显示出友好的态度,仿佛在盘问着不法入山者似的,叉开腿挡在前面。
“我……”修二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自己叫山边。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他老人家正在修行。修行期间外人一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