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星期五,中午时分,洛·戈尔兹给乔·波赫打去电话,让他下午五点把EDS公司的人带到美国大使馆。购买机票和行李过磅将在大使馆连夜完成,他们可以在星期六早上乘泛美航空的班机撤离。
约翰·豪威尔非常紧张。他从阿波尔哈桑那里了解到,达德加仍然贼心不死。豪威尔不知道走陆路的一组到底怎么样了。倘若达德加发现保罗和比尔逃走了,或者他直接放弃了追捕保罗和比尔,转而扣押其他人质,那乘飞机这一组就会被逮捕。而机场将会是抓捕他们的最佳场所,因为所有人都会出示表明身份的护照。
他不知道选择乘第一架航班离开是否明智——据戈尔兹说,接下来会有一系列航班。或许他们应该等等,看看第一批撤离者会遇到什么状况,EDS公司的人会不会受到搜查。至少他们能提前知道登机程序是怎样的。
但伊朗人一开始也会不清楚状况。乘坐首个航班的优势是,一切都不确定,这些不确定性可能会帮助豪威尔和乘飞机的一组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最后他判断,首个航班是最佳选择,但他的不安却没有消除。鲍勃·扬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扬不再为EDS的伊朗分公司工作——他现在派到科威特去了——但公司与卫生部洽谈时他在德黑兰,他还同达德加见过面,他的名字可能被列入了达德加的某个名单里。
乔·波赫也偏向于乘坐首个航班,尽管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的话一向很少,豪威尔觉得他不太好沟通。
里奇·加拉格尔和凯茜·加拉格尔拿不准自己是否真的想离开伊朗。他们非常坚定地告诉波赫,虽然西蒙斯上校有过交待,但波赫并不能“管”他们,他们有权自己做决定。波赫表示同意,但同时指出,如果他们决定在这里碰运气,但被投入了监狱,就别指望佩罗会再派出营救队来救他们。最后,加拉格尔夫妇也决定乘首个航班离开。
那天下午,他们检查了各种文件,销毁了一切同保罗和比尔有关的东西。
波赫给每个人发了两千美元,给自己兜里留了五百美元,将剩下的钱藏在鞋里,每只鞋一万美元。他穿的是从盖登那里借的鞋子,码比较大,方便藏钱。他兜里还放着一百万里亚尔,这笔钱他打算给洛·戈尔兹,请其转交给阿波尔哈桑,以支付EDS公司伊朗雇员的最后一次工资。
即将凌晨五点,他们正同戈尔兹家的勤杂工道别,这时电话响了。
波赫接起电话。是汤姆·沃尔特打来的,他说:“他们出来了。你听懂了吗?他们出来了。”
“我听懂了。”波赫说。
他们全上了车,凯茜抱着她的贵宾犬布菲。波赫开车。他没有将汤姆·沃尔特传达的消息转告给其他人。
他们把车停在大使馆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然后离开了车——那辆车会一直停在那里,除非被人偷走。
走进大使馆时,豪威尔并没有半点轻松,因为大使馆内至少有一千个美国人,还有数十名革命武装的士兵。大使馆本应是美国不可侵犯的领土,但伊朗革命者显然根本不在乎这种外交细节。
乘飞机的一组被领去排队。
整晚基本都在排队中度过。
他们排队填表格,排队交护照,排队过磅行李。所有的行李都堆放在一个大厅里,他们必须找到自己的行李,将行李牌贴在上面,然后排队打开行李,让革命者检查——每一个包都被打开检查了。
豪威尔得知第一批将会有两架飞机起飞,都是泛美航空的波音747。一架飞往法兰克福,一架飞往雅典。撤离者按公司组织在一起,但EDS公司的人同大使馆的撤离者分配在一起。他们将乘坐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
星期六早上七点,他们登上了开往机场的巴士。
通往机场的路程可不轻松。
每辆巴士都跳上了两三个持枪的革命者。巴士驶出大使馆大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群记者和电视工作人员——伊朗人认为,美国人受辱后乘飞机仓皇出逃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事件,值得在电视上大播特播。
巴士摇摇晃晃地朝机场驶去。波赫旁边就是一个大约十五岁的革命者,他站在巴士的过道里,随着巴士的颠簸而摇晃,手指扣在步枪扳机上。波赫注意到枪的保险已经拉开了。
如果他打个趔趄……
街上挤满了人和车。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巴士里坐着美国人,他们的愤怒表露无遗。他们大喊着挥舞拳头。一辆卡车开到与巴士平行的位置,司机探出头敲打巴士。
车队被拦下了好几次。城市的不同区域被不同的革命团体所控制,每经过一个区域,该区域的革命团体就要拦下巴士,然后允许其离开,借此展示自己的权威。
通往机场的六公里路程足足开了两个小时。
机场的场面更加混乱。电视摄像机和记者比大使馆外多几倍,数以百计的武装人员跑来跑去,一些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一些在指挥交通。他们都认为这里归自己管,对巴士该往哪里去各持己见。
上午九点半,巴士里的美国人终于进入了机场。
大使馆工作人员开始派发昨晚收集的护照,但豪威尔、波赫、扬和加拉格尔夫妇的护照不见了。
早在十一月,保罗和比尔就将他们的护照交给了大使馆保管,但大使馆拒绝还给他们,除非先通知警察。大使馆会不会故伎重施?
波赫突然推开人群出现,手里拿着五张护照。“我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找到的。”他说,“我猜是有人不小心放那里了。”
鲍勃·扬看见两个美国人正拿着照片在人群中搜寻。令他惊恐的是,那两人开始朝EDS公司的人走来。他们来到加拉格尔夫妇面前。
达德加怎么会把凯茜扣为人质呢?
那两人微笑着说,他们是来给加拉格尔送行李的。
扬大松一口气。
加拉格尔夫妇的朋友从凯悦酒店抢了一批行李下来,托这两个美国人将其带到机场交给加拉格尔夫妇。这两个人同意了,但他们不认识加拉格尔夫妇,所以才会拿着照片搜寻。
只是虚惊一场,但这还是令他们愈发焦虑。
乔·波赫决定去问个清楚。他离开队伍,找到了泛美航空的售票员。“我是EDS公司的。”波赫说,“伊朗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是的。他们正全力搜寻两个人。”售票员说。
“有没有找别的人?”
“没有了。而且他们是几个星期前通知我们的。”
“谢谢。”
波赫返回队伍,将询问的结果告诉了其他人。
撤离者开始从大厅前往候机室。
波赫说:“我建议我们分开走,那样我们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伙的。即便有一两个人遇到麻烦,其他人也仍然可以通过。我走在最后,如果有人被扣下,我也留下。”
鲍勃·扬看了看自己的手提箱,上面的行李牌写着:威廉·D.盖洛德。
他惊慌失措了一阵子。如果伊朗人发现了这个牌子,会以为他是比尔并逮捕他。
他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他自己的箱子放在凯悦酒店,但被革命者毁坏了。不过,有一两个箱子基本没被破坏,扬借用了其中一个,就是现在他看的这个。
他将行李牌撕下来,塞进自己的兜里,打算一有机会就扔掉。
他们都通过了“乘客专用”门。
接下来,他们必须支付机场税。波赫觉得这很好笑——革命者肯定认为机场税是国王引进的唯一好东西吧。
接下来必须排队接受护照检查。
中午时分,豪威尔终于到了检查台前。
警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离境文件,在上面盖了章。接着他看了看护照上的照片,然后又盯着豪威尔的脸看了很久。最后他又将护照上的名字同桌上的名单比对了一番。
豪威尔屏住了呼吸。
守卫将护照递给了他,挥手让他通过。
乔·波赫最后一个经过护照检查点。守卫对他检查得尤其仔细,反复比对着他的脸和护照里的照片,因为波赫现在留着红胡子,与照片不大一致。但最后他也被允许通过了。
乘飞机的一组在候机室里非常开心——一切都结束了,豪威尔想,他们已经通过护照检查点了。
下午两点,他们开始通过登机口。这时一般都会有一道安检。这次警卫不仅搜查武器,还没收德黑兰的地图和照片,以及大笔的现金。但他们这一组没有人的钱被没收,警卫没有查看波赫的鞋子。
登机口外,一些行李被摆放在跑道上。乘客不得不去看自己的行李是不是在里面,如果在,就得趁行李未被装上飞机之前打开接受检查。乘飞机这一组的人的行李都没有被选中接受这一“特殊待遇”。
他们登上巴士,被载到等候的飞机面前。他们在那里又看到了电视摄像机。
在舷梯下,又得经过一次护照检查。等候飞往法兰克福的乘客有五百人,豪威尔加入了排队的行列。他比之前轻松了些许——看情况似乎没有人在找他。
他登上飞机,找到了一个座位。在乘客舱和驾驶舱都看得到荷枪实弹的革命者。一些本应该去雅典的乘客发现自己上错了飞机,场面顿时混乱——同样,那些去法兰克福却登上去雅典航班的乘客想必也会错愕吧。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机组成员也各就各位,但还是有人没有位子坐。
机长打开了舱内广播,请大家听他讲话。机舱里安静下来。“保罗·约翰和威廉·戴明在机上吗?”
豪威尔如坠冰窟。
约翰是保罗·恰帕罗恩的中间名。
戴明是比尔·盖洛德的中间名。
他们还在寻找保罗和比尔。
显然,达德加并不仅仅只是给了机场一张拦截名单。他牢牢地控制着这里,他的手下锲而不舍地想抓住保罗和比尔。
十分钟后,机长又通过广播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仍然没有找到保罗·约翰和威廉·戴明。我们收到通知,除非找到这两个人,否则不得起飞。如果机上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请务必告知我们。”
我死都不会说的,豪威尔想。
鲍勃·扬突然想到自己兜里写有“威廉·D.盖洛德”的行李牌。他去厕所将其丢入了马桶。
革命者又沿着过道逐一检查护照。他们仔细比对着乘客的脸和护照上的人像。
约翰·豪威尔拿出一本从德沃兰奇克家带出来的书,努力开始阅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看的是罗宾·摩尔的惊悚小说《迪拜》,主题是中东阴谋。他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在平装书上——他如今经历的情节与惊悚小说别无二致。很快达德加就会发现保罗和比尔不在这架飞机上。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他的头脑也十分灵敏。有什么地方比飞机上更适合检查护照的么?所有的乘客都坐在座位上,无处可躲!
但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达拉斯,T.J.马尔克斯接到马克·金斯伯格的电话。金斯伯格是卡特总统的助理,一直在帮助解决保罗和比尔的问题。金斯伯格在华盛顿监控德黑兰的局势,他说:“你们公司的五个人正在德黑兰机场的一架待起飞的飞机上。”
“太好了!”T.J.说。
“并不好。伊朗人正在搜索恰帕罗恩和盖洛德,他们不会允许飞机起飞,除非他们找到那两人。”
“哦,该死。”
“伊朗没有空中管制,飞机必须在天黑前起飞。我们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但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公司的人可能会被带下飞机。”
“你决不能让伊朗人那么做!”
“我会与你保持联络的。”
T.J.挂断电话。倘若保罗、比尔和走陆路的一组历经千辛万苦才逃离,结果又有更多的EDS公司员工被关进监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一结果想想都觉得可怕。
现在是达拉斯时间早上六点半,德黑兰时间下午四点。乘飞机的一组还剩两个小时的时间。
T.J.拿起电话。“给我找佩罗。”
“女士们、先生们。”飞行员说,“保罗·约翰和威廉·戴明仍未被找到。地面上的负责人将再检查一次护照。”
乘客抱怨连连。
豪威尔很想知道谁是地面上的负责人。
达德加?
或者是达德加的手下。他们有的认识豪威尔,有的不认识。
他朝走道另一头望去。
有人上了机。豪威尔的眼睛都瞪大了。那人穿着泛美航空公司的制服。
豪威尔长舒一口气。
那人缓慢地沿着过道走来,逐一比对机上五百名乘客的样貌与护照上的照片,然后检查照片和印章,看是否被做过手脚。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机长,他们决定在行李被装上飞机的同时检查行李,如果你们听到自己的行李牌号码,就请站出来。”
这一组的行李牌都在凯茜的手袋里。她听到第一组号码时,连忙将行李牌检查了一遍。豪威尔努力吸引她的注意,希望能提醒她:这可能是个阴谋。
他们又听到了更多的行李牌号码,但没有人站起来。豪威尔猜所有人都宁肯丢掉行李,也不愿冒险离开飞机。
“女士们,先生们,请听到行李牌号码后站出来。你们不需要下飞机,只需要交出钥匙,以方便我们打开行李做检查。”
豪威尔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他望着凯茜,努力吸引她的视线。大部分号码都被叫过了,但她并没有起身。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通报一个好消息。我们同泛美航空的欧洲总部沟通过,已获准超载起飞。”
机舱内响起了零星的欢呼。
豪威尔望向乔·波赫。波赫把护照放在胸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显然在睡觉。乔实在冷静得出奇,豪威尔想。
随着太阳逐渐西沉,达德加的压力肯定会越来越大。显然保罗和比尔不在飞机上。如果一千个人被赶下飞机送回大使馆,那革命政府明天就必须再把繁冗的程序走一遍——革命政府上层肯定会有人大声说“不”!
豪威尔知道,他和乘飞机这一组的其他人现在已经犯了罪。他们纵容了保罗和比尔的出逃,无论伊朗人将这种行为称为“同谋”还是“事后从犯”,或者其他什么名字,这都是违法的。
他们曾商定被捕后的说辞,此刻他在脑中又将其过了一遍:他们星期一早上离开凯悦酒店去基恩·泰勒家(豪威尔本想说实话——他们去了德沃兰奇克家——但其他人指出这可能会给德沃兰奇克的房东太太带来麻烦,而泰勒的房东并没有同泰勒住在一起);星期一和星期二都待在泰勒家,然后星期二下午去了洛·戈尔兹家;之后的行程,他们无需再做掩饰。
这套说辞无法保护他们——豪威尔知道,达德加如果要扣留人质,是不会管人质是不是清白的。
六点钟时,机长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获准起飞了。”
舱门被关上,飞机几秒钟后就开动了。空姐吩咐没有座位的乘客坐在地板上。飞机滑行的时候,豪威尔想:就算现在达德加下令停飞,飞机也不会停下来的吧……
波音747渐渐加速,从跑道上起飞。
他们还在伊朗的领空。伊朗人可以派出战斗机……
不一会儿,机长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伊朗领空。”
乘客中爆发出微弱的欢呼。
我们成功了,豪威尔想。
他拿起那本恐怖小说,接着读了起来。
乔·波赫离开座位,找到领班空姐。
“飞行员能向美国发送信息吗?”他问。
“我不知道。”空姐说,“写下你要发的信息,我去问问他。”
波赫回到座位上,拿出纸笔。
他写道:梅夫·斯托弗,弗雷斯特大街7171号,达拉斯,得克萨斯。
他想了一会儿信息该怎么写。
他回想起EDS公司招聘部门的座右铭:鹰不会聚在一起,所以你得一只只地找。于是他写道:鹰已离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