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扎耶的酒店,杰伊·科伯恩的心头又涌上了那种病态的无助感。他在马哈巴德和学校院子里的时候,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他的命运不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是任由他人摆布,比如拉西德。
拉西德到底跑哪儿去了?
科伯恩请求守卫允许他打电话。他们将他带到楼下的门厅。他打电话到马吉德堂兄的家,也就是雷扎耶的那个教授,但教授也不知道拉西德的去向。
绝望中,他拨打了德黑兰的胡拉姆的电话。令他惊异的是,居然一下子就打通了。
“我有条口信给吉姆·尼费勒。”他说,“我们到达集结待命区了。”
“你们具体在哪儿?”胡拉姆问。
“在德黑兰。”科伯恩撒谎道。
“我需要见你。”
科伯恩必须继续撒谎。“好,我明天早上同你见面。”
“什么地方?”
“布加勒斯特。”
“好。”
科伯恩返回楼上。西蒙斯将他和基恩·泰勒带入一个房间。“如果拉西德九点没有回来,我们就出发。”西蒙斯说。
科伯恩的情绪立即好转。
西蒙斯继续道:“守卫厌烦了,警惕性正在降低。我们可以悄悄溜走,也可以采用另外的方式对付他们。”
“我们只有一辆车。”科伯恩说。
“车留在这里迷惑他们。我们走路去边境。只有三十到四十英里。我们不走大路,避开路障。”
科伯恩点点头。这真是他所期待的。他们又掌握主动权了。
“我们把钱都凑一块儿。”西蒙斯对泰勒说,“让守卫把你带到车边。将纸巾盒和电筒带上来,把钱取出来。”
泰勒走开了。
“我们最好先吃点东西。”西蒙斯说,“接下来要走一大段路。”
泰勒进入一个空房间,将纸巾盒和电筒都抛到地板上,倒出纸巾盒中的钱。突然门被推开了。
泰勒的心脏停跳了。
他抬起头看到盖登,满脸坏笑。
“抓到你了!”盖登说。
泰勒大怒,“你个王八蛋,盖登。”他说,“你差点儿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
盖登捧腹大笑。
守卫将他们带到饭厅。美国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旁边,守卫坐在饭厅另一头的一张桌子旁。食物是羊肉拌饭,饮料是茶。这顿饭吃得很郁闷——他们都在担心拉西德,不知道没了他该怎么办。
电视机开着,保罗一直注视着屏幕。他觉得屏幕上随时都可能蹦出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他的头像。
拉西德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离边境只有一个小时车程,但他们被守卫盯着,寸步难行,弄不好会被押回德黑兰的监狱。
有人说:“嘿,看谁回来了!”
拉西德走进来。
他来到桌旁,依然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先生们。”他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顿饭了。”
他们都惊恐地瞪着他。
“我的意思是,在伊朗的最后一顿饭。”他连忙补充道,“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都欢呼起来。
“我从革命委员会得到一封信。”他继续道,“我去边境探查过,路上有几个路障,但我把关节都打通了。我知道上哪儿弄马穿过山区,但我觉得我们不用骑马。边境检查站没有政府的人,掌控那里的是当地村民。我同村长谈过,他们允许我们穿越边境。而且,拉尔夫·博尔韦尔也在边境线上。我还同他谈过。”
西蒙斯站起身,“行动。”他说,“抓紧。”
他们没吃完饭就离开了。拉西德同守卫交谈,出示了革委会副领导人签署的通行证。基恩·泰勒支付了酒店费用。拉西德买了一堆霍梅尼的肖像,交给比尔贴在车上。
几分钟后他们就离开了酒店。
比尔的工作做得很到位。路虎揽胜的车身上贴满了态度强硬、胡须花白的霍梅尼的肖像。
两辆车开走了,拉西德驾驶第一辆。
离开镇子的路上,拉西德突然刹车,身子探出窗户,使劲朝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挥手。
西蒙斯低吼道:“拉西德,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拉西德没有作答,径直跳下车,朝出租车跑去。
“上帝啊。”西蒙斯说。
拉西德同出租车司机聊了一会儿,然后出租车开走了。拉西德解释道:“我让他带我们走小路出城。我想避开一个路障,因为守路障的是一群扛枪的孩子,我拿不准他们会干什么。出租车司机要先送人,然后再回来。我们得等他。”
“我们不能等太久。”西蒙斯说。
出租车十分钟就回来了。他们跟着那辆车穿过未铺筑的黑暗街道,来到一条大路。出租车司机右转。拉西德跟上急转。左侧几码远的地方就是他想避开的路障,一群少年正在朝天空开枪。趁那些孩子没反应过来,出租车和两辆路虎揽胜加速驶离。
五十码开外,拉西德开进一个加油站。
基恩·泰勒问:“你为啥停下来?”
“我们必须加油。”
“我们还有四分之三箱的油,足够穿越边境了——快离开这儿吧。”
“到土耳其可能就无法加油了。”
西蒙斯说:“拉西德,快走。”
拉西德还是跳下了车。
油箱加满油后,拉西德还在同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只肯给他一百里亚尔的带路费,那只相当于一美元多一点。
泰勒说:“拉西德,给他一把钱得了,快走!”
“他的要价太高了。”拉西德说。
“哦,上帝啊。”泰勒说。
拉西德最后跟出租车司机以两百里亚尔成交,然后重返车中,说道:“如果我不砍价,他会起疑心的。”
他们驶出镇子,进入山区。路面状况不错,他们加快了行驶速度。不久后,他们驶上一条山脊,两侧都是长满灌木的沟壑。“今天下午这附近都还有一个检查点。”拉西德说,“也许他们回家了。”
车头灯映照出站在路边的两个人,正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前方没有障碍物。拉西德没有踩刹车。
“我们最好停下来。”西蒙斯说。
拉西德径直经过路边的两人。
“我说停下!”西蒙斯怒吼道。
拉西德停下了。
比尔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道:“你们快看。”
几码之外有一条横跨峡谷的桥。桥两头,当地土著从峡谷中爬上来——三十人,四十人,五十人,全都武装到牙齿。
看上去很像是伏击。如果刚才他们试图闯过检查点,此刻可能已经殒命。
“感谢上帝,我们停下来了。”比尔大声感叹。
拉西德跳下车,开始说话。土著在桥前拉起一条铁链,包围了两辆路虎揽胜。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小组遇到的最不友好的人。他们包围了车子,朝里张望,还挥舞着步枪。同拉西德谈话的人中,有两三个开始嚷嚷起来。
如果历经艰险后功亏一篑,在这里被一群愚蠢的农民拦下来,那简直就太令人气愤了,比尔暗想。他们是要抢走这两辆高级的路虎揽胜和所有的钱吗?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来?
土著被惹恼了。他们开始推搡拉西德。比尔觉得他们随时会开枪。
“别轻举妄动。”西蒙斯说,“待在车里,让拉西德出面处理。”
比尔觉得拉西德需要帮助。他摸着兜里的念珠,祈祷起来,念诵了他知道的所有祈祷文。我们的性命都在上帝手中了,他想,我们需要奇迹才能摆脱这次危机。
第二辆车里的科伯恩全身僵硬,因为一个土著正用枪对准他的头。
坐在他后面的盖登不知从哪儿冒出黑暗了疯狂的念头,对科伯恩耳语道:“杰伊!为什么你不关门!”
科伯恩感觉狂笑从肺里迸发出来。
拉西德觉得自己与死亡只差一线。
这些土著是土匪,他们可以为了抢一件外套而杀了你——他们压根儿不在乎人命。革命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无论谁当权,他们都不会服从政府,也不会遵守法律。他们甚至不说伊朗的波斯语,而是土耳其语。
他们把他推来推去,用土耳其语对他大喊大叫。他也用波斯语大喊大叫,但全无效果。他们控制不住就会打死我们,他想。
他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一对头灯的光芒正从雷扎耶方向射过来。一辆路虎停到路边,三个人下了车,其中一人穿着黑色长大衣。土著似乎对他很恭敬。他对拉西德说:“请出示你们的护照。”
“没问题。”拉西德说。他带着那人到了第二辆路虎揽胜前。比尔坐在第一辆车里,拉西德想让穿大衣的人先查看别人的护照,这样他在翻到比尔的之前说不定就厌烦不翻了。拉西德敲了敲车窗,保罗摇下车窗。“护照。”
这家伙似乎是检查护照的行家。他将每本护照上的照片都与护照主人仔细比对,然后用流利的英语提问:你出生在哪儿?住在哪儿?出生日期?所幸西蒙斯让保罗和比尔记住了假护照上的所有信息,所以保罗毫不犹豫地答出了大衣男的问题。
拉西德不情不愿地将那人带到了第一辆路虎揽胜前。比尔和基恩·泰勒调换了位置,比尔坐在远端,远离灯光。大衣男又把护照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他最后看的是比尔的护照,然后他说:“照片上不是这个人。”
“是这个人。”拉西德激动地说,“他生了很重的病,变瘦了,皮肤的颜色也变了——你看不出他快死了吗?他必须尽快返回美国接受治疗,而你们在拖延时间——你们想害死他吗?难道伊朗人民对一个病人毫无同情心吗?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捍卫我们国家的尊严的吗?”
“他们是美国人。”那人说,“跟我来。”
他转过身,进入桥旁砖砌的小屋。
拉西德跟他进了屋。“你没有权力拦下我们,”他说,“我接受了雷扎耶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命令,护送这些人去边境,拦下我们将是对伊朗人民犯下反革命罪。”他舞动着副领导人签署的通行证,上面盖着图书馆的章。
那人查看了通行证。“可是,那个美国人看起来不是护照照片上的人。”
“我说过,他病了!”拉西德大叫,“他们去边境是得到革命委员会认可的!让这些土匪给我闪开!”
“我们有自己的革命委员会。”那人说,“你们必须全都去我们的总部。”
拉西德只好同意。
杰伊·科伯恩看见拉西德同穿着黑色长大衣的人走出小屋。拉西德非常激动。
“我们必须去他们村子接受检查。”拉西德说,“我们必须坐他们的车。”
形势相当严峻,科伯恩想。之前他们被捕了数次,但都获准待在路虎揽胜里,这让他们感觉自己不那么像囚犯。离开他们的车,感觉就像脱离了基地一样。
拉西德从未像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全都上了土著的车——一辆皮卡,一辆破烂的小旅行车。他们沿着山中的一条土路行进。路虎跟在后面,由土著驾驶。土路蜿蜒进黑暗之中。妈的,这下全完了,科伯恩想。我们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行驶三四英里之后,他们到达了村子。那里有一座带院子的砖房——其余的都是茅草屋顶的泥砖小屋。但院子里停着六七辆很好的吉普。科伯恩说:“上帝啊,这些人干的就是偷车的营生。”两辆路虎揽胜肯定能让他们的收藏增色不少,他想。
载着美国人的两辆车停在院子里,然后是路虎揽胜。两辆吉普挡在了出口前,以防他们突然逃跑。
所有人都下了车。
大衣男说:“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同你们谈谈,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说着他就进了砖房。
“他在撒谎!”拉西德咬牙切齿道。
他们进入砖房,被勒令脱掉了鞋子。土著对基恩·泰勒的牛仔靴很感兴趣——其中一人拿起鞋子看了又看,然后交给其他人传看。
美国人被带进了一个又大又空的房间,地上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卷起的被褥被推到墙边。某种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他们围成圈坐下,持枪的土著就在身后。
又要遭审问,就像马哈巴德经历过的一样,科伯恩想。
他留意着西蒙斯。
一个毛拉走进来,那是他们见过的最魁梧、最丑陋的毛拉。审问开始了。
拉西德负责答话,杂糅着波斯语、土耳其语和英语。他又出示了盖着图书馆印章的通行证,并报上了革命委员会副领导人的名字。有人去打电话同雷扎耶的革命委员会核实了。科伯恩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核实的——灯笼表明这里没有电,那他们怎么可能有电话?所有的护照又被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如果他们有电话怎么办?科伯恩寻思。如果雷扎耶革命委员会收到了达德加的通缉令怎么办?
要是他们真的查明了我们的身份,那反倒更好——那样至少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否则,我们可能会被杀掉,尸体覆盖在雪中,不留半点踪迹,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到了这儿。
一个土著进来,将通行证还给拉西德,对毛拉说了几句。
“没事了。”拉西德说,“我们的身份被核实了。”
整个房间的空气骤然轻松下来。
丑陋的毛拉变成了快乐的绿巨人,同所有人一一握手。“他欢迎你们到他的村上。”拉西德翻译道。有人端上了茶。拉西德说:“他们邀请我们今晚在村上做客。”
西蒙斯说:“告诉他不行。我们的朋友还在边境等我们。”
一个大概十岁的男孩现身。为了巩固双方的友谊,基恩·泰勒取出了他十一岁的儿子麦克的照片,给土著们看。他们非常激动,拉西德说:“他们也想拍照片。”
盖登说:“基恩,把你的相机拿出来。”
“没有胶片了。”泰勒说。
“基恩,把你那该死的相机拿出来。”
泰勒拿出相机。其实,他的相机还能再拍三张,但他没有闪光灯,必须要一个比他的傻瓜相机更高级的相机才能在灯笼的微弱光线中拍照。可是土著都排好队了,挥舞着手中的枪,泰勒不得不按下快门。
太不可思议了。五分钟前,这些人看上去还想杀了美国人,但现在他们却同美国人勾肩搭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们翻起脸来也会同样的快。
泰勒的幽默爆发了,兴致勃勃地扮演起新闻摄像师的角色,吩咐土著露出笑脸,靠近一点,以便将他们都拍进去,然后按了十多下快门。
又上了一轮茶。科伯恩暗暗叫苦。他这几天已经喝了太多的茶,几乎都快吐了。他悄悄将自己的茶倒掉,在漂亮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摊丑陋的棕色污迹。
西蒙斯对拉西德说:“告诉他们,我们得走了。”
拉西德与毛拉交谈了两句,然后说:“我们必须再喝点茶。”
“不行。”西蒙斯斩钉截铁地说,然后站起身,“我们走。”他平静地微笑着,朝土著频频点头鞠躬,一边用与其礼貌行为格格不入的严厉声音下令道,“都站起来。穿上鞋子。快,离开这里,快走。”
他们都站起来。所有土著都想同每个客人握手。西蒙斯不停催促他们朝门口移动。他们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一面继续鞠躬握手。最后他们出了屋,钻进路虎揽胜。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因为要等村民将挡在门口的吉普开走。最后,他们终于出发了,跟随着刚才挡门的两辆吉普,沿着山路前行。
他们还活着,还有自由,还在行动。
土著将他们带到了桥边,然后与他们道别。
拉西德说:“你们不护送我们去边境吗?”
“不。”一个土著答道,“桥那头就不是我们的辖区了。那里属于色罗。”
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同路虎揽胜中所有人都一一握手。“别忘了把照片寄给我们。”他对泰勒说。
“当然。”泰勒严肃地答道。
封锁桥头的锁链被放下。两辆路虎揽胜驶过桥,加速离去。
“希望下个村子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拉西德说,“我下午同那里的村长都谈好了。”
路虎揽胜越开越快。
“慢点。”西蒙斯说。
“不行,我们必须赶快。”
他们距离边境只有大约一英里了。
西蒙斯说:“把该死的速度降下来。我可不想成功近在咫尺的时候出岔子。”
他们经过一个看似加油站的地方。一个小屋里亮着一盏灯。泰勒突然大叫起来:“停车!停车!”
西蒙斯喊道:“拉西德——”
第二辆车中的保罗不停地鸣笛闪灯。
拉西德用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从加油站里跑出来,把枪对准了车,拉下了枪栓。
他猛踩刹车。
伴随着轮胎的尖啸,车停了下来。保罗开的车已经停在加油站旁。拉西德把车倒回去,跳下车。
两人用枪指着他。
又来了,他想。
他再次出示了通行证,但对方根本不理睬。
两人分别上了两辆车。拉西德又钻回了驾驶席。
“继续开。”劫持者说。
一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山脚下。他们看到边境检查站就在山上。命令道:“右转。”
“不。”拉西德说,“我们已经获准通过边境了——”
那人举起枪,打开保险。
拉西德停下车。“听着,我今天下午到过你们村子,你们村长准许——”
“去那边。”
他们离土耳其和自由只有不到一英里。他们有七个人,而对方只有两个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一辆吉普从山上的检查站疾驰而下,在路虎揽胜面前停住。一个兴奋的年轻人跳出来,手里拿着枪,跑到拉西德一侧的车窗旁。
拉西德摇下车窗,说:“我受伊斯兰革命指挥委员会之命……”
兴奋的年轻人用手枪指着拉西德的头。“走那条小路!”他尖叫道。
拉西德只得从命。
他们沿着小路前进,这条路比刚才那条更窄。村子就在不到一英里之外。他们抵达后,拉西德跳下车,说:“待在这儿——我去应付他们。”
几个人从小屋里走出来查看出了什么事,他们比上个村子的居民看上去更像土匪。拉西德大声说:“你们村长呢?”
“不在这儿。”有人答道。
“把他找来。我下午才同他谈过——我是他的朋友——他同意我和这些美国人一起穿过边境。”
“你为什么同美国人在一起?”有人问。
“我受伊斯兰革命指挥委员会之命——”
突然,村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迎上拉西德,亲吻了他的双颊。
第二辆路虎揽胜中,盖登说:“嘿,看来没事了!”
“感谢上帝。”科伯恩说,“我可不想为了保命再喝茶了。”
亲吻拉西德的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沉重的阿富汗外套,从车窗探进身子,同所有人握手。
几分钟后,他们开始爬山,朝边境检查站驶去。
驾驶第二辆车的保罗突然想到了达德加。四小时前,在雷扎耶,他还觉得没有必要为了避开大路和检查站而骑马穿越边境,而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达德加可能已经将保罗和比尔的照片发到了每个机场、码头和边境检查站。即使这里不由政府控制,他们的照片也有可能贴在墙上。伊朗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扣留和审问美国人的借口。EDS公司一直都低估了达德加……
边境检查站外,高悬着明晃晃的霓虹灯。两辆车慢慢驶过检查站内的建筑,在一条横在路上的铁链前停下。铁链之外,便不是伊朗领土。
拉西德下了车。
他同检查站的警卫谈话,回来说:“他们没有打开链子的钥匙。”
他们全下了车。
西蒙斯告诉拉西德:“去土耳其那边,看看博尔韦尔在不在。”
拉西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西蒙斯托起铁链,高度根本不够路虎揽胜经过。
有人发现了几块木板,将其搭在铁链上,希望车能压着木板从铁链上驶过去。西蒙斯摇了摇头——这行不通。
他转向科伯恩。“工具箱里有锯子吗?”
科伯恩返回路虎揽胜。
保罗和盖登点燃烟。盖登说:“你必须决定怎么处理那本护照。”
“什么意思?”
“根据美国法律,使用假护照将被罚一万美元,还要在监狱蹲一段时间。我可以给你付罚金,但你必须自己坐牢。”
保罗陷入沉思。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触犯法律。他出示过假护照,但只是给土匪和革命者看,这两类人都无权检查护照。还是继续保持无犯罪记录比较好。
“说得对。”西蒙斯说,“我们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后,就不能再犯法了。我可不想再去土耳其监狱救你。”
保罗将护照交给盖登。比尔也一样。盖登将护照交给泰勒,泰勒将其塞进牛仔靴的两侧。
科伯恩拿着一把锯子回来了。西蒙斯接过锯子,开始锯铁链。
伊朗警卫跑过来朝他大喊大叫。
西蒙斯停下来。
拉西德从土耳其一侧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和一个军官。他同伊朗人谈了一会儿,然后告诉西蒙斯:“你不能弄断铁链。他们说我们必须等到明天早上。土耳其人也不想让我们今晚穿越边境。”
西蒙斯对保罗耳语道:“你快装病。”
“什么意思?”
“我让你装病你就装病。”
保罗明白西蒙斯的意图了:土耳其警卫想睡觉,不愿同一群美国人过一晚上,但如果有美国人患重病需救治,他们就很难拒绝。
土耳其人回他们那一侧了。
“我们现在干什么?”科伯恩说。
“等待。”西蒙斯说。
所有伊朗警卫进警卫室了,只有两个留在外面——外面冷得刺骨。
“装作我们要在这儿过夜的样子。”西蒙斯说。
另外两个警卫踱开了。
“盖登,泰勒,”西蒙斯说,“进去给那些警卫钱,请他们帮忙照看我们的车。”
“照看我们的车?”泰勒不可思议地问,“他们会直接偷走的。”
“不错。”西蒙斯说,“如果他们让我们走,那他们就可以偷车。”
泰勒和盖登进入了警卫室。
“好了。”西蒙斯说,“科伯恩,带保罗和比尔走到土耳其那头去。”
“走吧,伙计们。”科伯恩说。
保罗和比尔跨过铁链,迈步走开。科伯恩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一直走。”科伯恩说,“如果你们听见叫喊或者枪声就开跑,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来或者返回去。”
西蒙斯紧跟上来,“走快点儿。”他说,“我可不想让你们俩被射杀在这片荒野之中。”
他们听见伊朗那边开始传来争吵声。
科伯恩说:“你们别回头,继续走。”
在伊朗一侧,泰勒正拿着一大把钱给两名警卫,后者先是看了眼正在步行穿过边境的四个人,然后又看了眼两辆单价至少两万美元的路虎揽胜……
拉西德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开这些车,也许会很久——”
一个警卫说:“你们必须都在这儿待到明天早上——”
“车真的十分昂贵,请你们务必代为照看——”
警卫的目光在车和穿越边境去土耳其的人身上扫来扫去,踌躇了很久。
保罗和比尔抵达了土耳其一侧,直接走进了警卫所在的木屋。
比尔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二月十五日星期四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昨天是情人节。1960年的二月十五日,他给艾米丽的手指戴上了戒指。六年后的同一天,杰姬出生——今天是她十三岁的生日。比尔想:这就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杰姬——你的父亲还活着。
科伯恩跟着保罗和比尔进入木屋。
保罗拥抱着科伯恩,说:“杰伊,你终于大功告成了。”
伊朗一侧,见一半美国人都到土耳其了,警卫决定见好就收,于是接受了贿赂的钱和车。
拉西德、盖登和泰勒朝铁链走去。
盖登在铁链前停住了。“你们先走。”他说,“我想最后一个离开这里。”
于是他成了走陆路的一组中最后一个离开伊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