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警卫打开牢门,扫视一圈,指着保罗和比尔,朝他们点了点头。
希望在比尔心中陡然升腾,他们终于要被释放了。
他们起身跟随警卫上楼。看到从窗户射入的阳光的感觉好极了。他们来到室外,穿过院子,朝大门口旁的一座小平房走去。新鲜的空气让他们如同置身天堂。
昨晚糟透了。比尔躺在薄薄的床垫上,断断续续地打着盹儿,其他囚犯的任何微小动静都会让他惊醒,在电灯彻夜未熄的昏暗光线中焦急地张望。一个警卫端着他们的早餐——茶和大块的面包——进来时,他才意识到天亮了。他不觉得饿。他一直在摸着念珠祈祷。
现在,他的祈祷似乎得到了回应。
在那座平房中,有一个摆放着简单桌椅的探访室,两个人正在里面等待。比尔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阿里·乔丹,在大使馆为洛·戈尔兹工作的伊朗人。他同比尔和保罗握了握手,介绍了他的同事鲍勃·索伦森。
“我们给你们带来了一些东西。”乔丹说,“一个电动刮胡刀——你们得共用——还有几件粗蓝布衣服。”
比尔看着保罗。保罗瞪着两名大使馆工作人员,气得都快炸了。“你们不打算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吗?”保罗问。
“恐怕我们不能这么做。”
“浑蛋,是你们把我们弄进来的!”
比尔缓缓坐下,心情沮丧得无法发怒。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万分抱歉。”乔丹说,“我们也完全没有料到。我们被告知达德加对你们怀有好感……大使馆正在提出严正抗议。”
“你们有没有采取行动,把我们弄出来?”
“你们必须通过伊朗法律系统的审判。你们的律师——”
“上帝啊!”保罗厌恶地说。
乔丹说:“我们已经叫他们把你们挪到更好的牢房里。”
“哼,谢谢!”
索伦森问:“你们还需要什么?”
“我不需要什么。”保罗说,“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很久。”
比尔说:“我需要一些眼药水。”
“我给你弄来。”索伦森保证道。
乔丹说:“那就到这里吧……”他转头看着警卫。
比尔站起身。
乔丹用波斯语对警卫说了两句,后者示意保罗和比尔去门边。
他们跟随警卫穿过院子。乔丹和洛伦森是大使馆的低级职员,比尔暗忖。为什么戈尔兹没来?大使馆似乎认为将他们弄出来是EDS公司自己的事——派乔丹和索伦森来就是想告诉伊朗人,大使馆关注这个案子,但同时也想让保罗和比尔知道,美国政府不可能提供多少帮助。我们是大使馆不愿理会的麻烦,比尔气愤地想。
主楼里,警卫打开了一扇他们从未走过的门,他们从接待区进入走廊。他们右侧是三间办公室,左侧则是正对院子的窗户。他们来到一扇由厚钢铸成的门前。警卫打开门锁,领他们进去。
比尔首先看到的是一台电视机。
他环顾四周,开始感觉好点儿了。这个牢房比地下室文明多了,更清洁,也更明亮,尽管墙壁和地毯都是灰色的。各牢房的门都没锁,囚犯们能自由走动。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
他们沿着走廊继续走,经过右侧的两间牢房和左侧像是浴室的房间——昨晚在楼下待了一宿后,比尔渴望好好洗洗。经过右侧最后一道门时,比尔瞥见了书架。警卫左转,带他们穿过长而窄的走廊,进入最后一间牢房。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熟人——雷扎·勒伽巴,卫生部负责社保组织的副部长。保罗和比尔都认识他,同他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直到他在九月被捕入狱。他们热情地握手。遇到熟人,而且是能说英语的熟人,比尔感觉轻松多了。
勒伽巴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保罗耸肩道:“我还指望你能告诉我呢。”
“你们被指控犯了什么罪?”
“我们未受指控。”保罗说,“昨天我们接受了达德加先生的讯问,这个法官正在调查你们的前卫生部长舍科博士。他逮捕了我们,没有指控我们。据我们理解,我们应该是‘重要证人’。”
比尔扫视房间,牢房两侧都放着两张三层的上下床,窗户旁还有两张,总共有十八个床位。同楼下牢房里一样,这些床位都垫着薄薄的泡沫橡胶床垫,最下面的床铺不过是垫在地板上的床垫加上一张灰色羊毛毯。不过,这儿的一些囚犯似乎还有床单。从门对面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比尔看见了花草和树木,以及可能属于警卫的汽车。他还可以看到刚才同乔丹和索伦森见面用的那座平房。
勒伽巴将保罗和比尔介绍给其他狱友,这些人看上去都很友好,比地下室的囚犯善良得多。房里还有几张空床位——这里没有楼下的牢房那么拥挤——保罗和比尔被分配了门口两侧的两个床位。比尔睡中铺,保罗又要睡在地板上。
勒伽巴带他们转了转。牢房旁边就是厨房,有桌椅,囚犯可以在这里泡茶、冲咖啡,或者只是坐着聊天。出于某种原因,这里被称为查塔努加室。走廊尽头的墙上开着一个窗口。这是小卖部,勒伽巴解释说,你可以不时从这里购买肥皂、毛巾和香烟。
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回走,他们经过自己的五号牢房和另外两间牢房,然后进入大厅。比尔先前瞥见有书架的房间原来是警卫办公室兼图书室,既有英文书,也有波斯语的书。图书室旁边是另外两个牢房。牢房对面是浴室,有水槽、淋浴室和卫生间。卫生间是伊朗式的——就像中间开着排泄孔的冲水槽。比尔发现不能享受期待中的淋浴,因为通常这里不提供热水。
勒伽巴说,铁门之外是前来给囚犯看病的医生和牙医的办公室。图书室总是开着,电视整晚都放着,但节目都是波斯语的。每周两次,这里的囚犯都会被带到院子里,绕圈散步半小时,作为锻炼。刮胡子是必须的——警卫允许囚犯留小胡子,但不能留络腮胡。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托里阿提博士,卫生部的数据处理顾问,达德加曾问过他的问题。还有一个是侯赛因·帕沙,勒伽巴在社保组织的财务。
保罗和比尔用索伦森和乔丹带给他们的电动刮胡刀刮了胡子,然后到了中午的吃饭时间。走廊的墙壁上有一个被帘子遮住的凹槽。囚犯从那里取出油毡垫子和廉价的餐具,将垫子在牢房地板上摊开。午餐是煮米饭,一点羊肉、面包和奶酪,还有茶和百事可乐喝。他们在地上盘腿就餐。对向来注重饮食品质的保罗和比尔来说,这是一顿凄惨的午餐。但比尔觉得自己胃口不错——也许是更干净的环境所致吧。
午餐后,又有人来见他们——他们的伊朗律师。律师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们。这是一场毫无条理、令人沮丧的对话。反正保罗和比尔都对这些律师没信心,因为正是他们告诉罗伊德·布里格斯,保释金不会超过两万美元。保罗和比尔返回牢房时,依然困惑而抑郁。
他们在查塔努加室度过了剩余的下午时光,同勒伽巴、托里阿提和帕沙聊天。保罗详细描述了达德加讯问他的过程。三名伊朗人对自己的名字在讯问中被提及都备感兴趣。保罗告诉托里阿提博士,达德加提到博士时,暗示他在EDS公司领工资有利害冲突。托里阿提说自己也被达德加问过相同的问题,然后就被投进了监狱。保罗回想起达德加还问过帕沙写的一份备忘录。这只是为保存数据而做的例行操作,谁也不明白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勒伽巴对他们被捕的原因有一个假设:“国王拿我们当替罪羊,向民众显示他在切实打击腐败。但他选中了一个没有腐败的项目。他没什么好打击的,但如果释放了我们,就会显得他手软。倘若他去查查建筑行业,就会发现多得难以置信的腐败……”
这些都是粗线条的假想。保罗和比尔想要知道细节:谁下令打击腐败?为什么选卫生部入手?打击者认定卫生部出现了什么样的腐败?是谁告发了如今锒铛入狱的这些人?勒伽巴并不是想回避问题,他只是不知道答案。他的闪烁其词是典型的伊朗风格——问一个伊朗人早餐吃了什么,十秒钟后他就会阐释自己的生活哲学。
六点钟,他们返回牢房吃晚饭。晚饭很粗陋,不过是中午的剩饭捣碎后抹在面包上,只是茶更多了。
晚饭后,他们看了电视,勒伽巴翻译了新闻。国王让反对派领袖沙赫普尔·巴赫提亚尔组建文官政府,代替十一月起开始统治伊朗的将军们。勒伽巴解释说,沙赫普尔是巴赫提亚尔部落的领袖,他一直反对同国王政权合作。不过,巴赫提亚尔政府能否终结混乱取决于阿亚图拉·霍梅尼。
国王还否认了自己将离开伊朗的传言。
比尔觉得这些消息鼓舞人心。巴赫提亚尔就任首相将有助于国王继续执政和维持稳定,但反叛者终究能在如何治理国家的问题上发言了。
十点,电视节目结束。囚犯返回各自的牢房。狱友们将毛巾和布条挂在床铺上阻挡光线——这里同楼下一样,电灯会亮一晚上。勒伽巴说,保罗和比尔可以让来访者给他们带床单和毛巾。
比尔用薄薄的灰毛毯盖住身子,平静下来,努力入睡。我们得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了,他无奈地想,我们必须努力活下去。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