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别泪偷垂登场艰一面 机心暗斗举案祝双修(4)

二姑娘站在门外,越听就越要向下听。听到最后,不知是何缘故,身体都有些抖颤,最后,她只好扶着墙壁,慢慢的走回屋去。到了屋子里以后,便感到满腔怒火由胸膛里直喷出来,仿佛眼睛和鼻孔里,都向外冒着火焰,手扶了桌沿,人就是这样呆呆坐着。自然,胸中这一腔怒火,能够喊叫出来是更好,因之瞪了两眼,只管朝门外看去,便是这两只秀媚的眼里,也有两枝火箭射出来似的。可是她有怒气,却没有勇气。她望着望着,二和进来了,她两眼热度,突然地减低,立刻手撑了桌面站起向二和笑道:“就吃饭吗?我去给你热那碗汤去。”二和依然是忧郁着脸子,摇摇头道:“我不想吃什么。”二姑娘笑道:“怎么着,有什么心事吗?”她说着这话,站起来迎到二和身边,微微地依贴着。二和牵起她一只手来握着,笑道:“我有什么心事?除非说是钱没有个够,还想公司里加薪。”

二姑娘听他说加薪,怕他再绕一个弯子,又提到刘经理身上去,这就笑道:“累了一天,为什么不想吃饭?也许是身上有点不舒服吧?”说时,那只手还是让二和握着,另一只手却扶着二和的肩膀,又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笑道:“你还是吃一点罢。你打算还吃点什么合味的呢?我同你作去。”二和笑道:“我实在是不想吃什么,经你这样一说,我不得不吃一点。去到油盐店买一点辣椒糊来罢,我得吃点辣的刺激。”二姑娘笑道:“别吃辣的了,吃了上火。”二和道:“你不是说了我想吃什么,你就给我作什么吗?”二姑娘含笑向他点了两点头,自向厨房里去了。

二和坐在椅子上,对她去的后影望了一望,自言自语的道:“她现在倒能够忏悔,极力地作贤妻,不过似乎有点勉强。”丁老太在隔壁屋子里搭腔道:“二和,你在同谁说话?”二和道:“我这样想着,没同谁说话。”丁老太道:“你这孩子……唉,教我说什么是好。”二和哈哈一笑道:“这样的话我也不能说,那也太委屈了。”丁老太在隔壁屋子里没有回话,二和也就没有再向下说。相隔了约两三分钟,听到一阵脚步声,自窗户外走过。二和昂着头,问是谁?二姑娘在外面笑道: “给你沏茶呢。”二和也不理会,还是在屋子里坐着。

一会工夫,二姑娘将一只茶盘子,托了两菜一汤,送到桌上。老妈子提着饭罐子和筷子碗也跟了进来。二姑娘笑道:“你去烧一壶开水来给先生沏茶,这里的事交给我了。”老妈子放下东西去了。二姑娘先摆好双筷子在二和面前,然后盛了一碗饭,两手捧着送到二和手上笑道:“吃罢,热的。”二和笑道:“劳驾。你怎么不把碗举着平额头?”二姑娘道:“那为什么?”二和道:“这就叫举案齐眉呀。”二姑娘笑道:“只要你这样吩咐,我就这样做。”二和扶起筷子碗吃饭,向二姑娘笑道:“想不到我有了职业,又得着你这样一个贤妻,真是前世修的。”二姑娘眉毛一动,笑道:“我嫁了你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好丈夫,也算前世修的。”二和道:“我好什么!一个赶马车的。”二姑娘道:“你就不说你是镇守使的儿子吗?”二和扒了几口饭,点点头道:“再说,也得刘经理帮忙。”

二姑娘红着脸,没有答复他这句话,靠了墙边的梳妆台站着。很久,笑问道:“明天是星期六,可以早一点回来吗?”二和捧了碗筷向她望了笑道:“又给我预备什么好吃的?”二姑娘见他脸上,已是带着笑容,进言的机会就多了,打了个呵欠,抬起手来,抚着头发,因道:“吃的,哪一天也可以和你预备。你应该带我出去玩半天了。”二和低了头将筷子扒饭,因道:“没满月的新娘子,尽想出去干什么?”说这句时,是突然的说着的,语气不免重一点,说完了之后,倒有点后悔。又改了笑容道:“现在这年头,无所谓满月不满月,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明天下午,我有一点事情。”二姑娘牵牵衣襟,低头道:“那末后天星期,可以带我出去玩了?”二和又低头吃着饭,脸没有看着人,因道:“后天下午三点钟以后,我还有点事。上午我可以陪你出去。”二姑娘脖子缩了一缩,笑道:“我和你闹着玩的,哪个要你陪着出去。”

二和看她脸上时,带有一种不自然的微笑,这也当然是她蜜月中一种失望。但这个星期六和星期日,绝对是不能陪她的,因笑道:“那末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听戏罢。”二姑娘将颜色正了一正,因道:“我不说笑话,明天下午,我想到嫂嫂那里去,把打毛绳子的钩针拿了来。”二和道:“好的,见着大哥,你说我有事,明日不能请他喝酒了。”二姑娘笑着点了两点头。二和全副精神,这时都放在清唱社里的月容身上,对于二姑娘有什么表示,并没去注意。饭后,二和又到丁老太屋子去闲谈,二姑娘在留意与不留意之间,完全都听到了。自然,她也不在其间说什么话。

到了次日,二和换了一套新呢的学生服,拿了十元钞票揣在衣袋里,再罩上大衣,临走丢下了一句话,中饭不回来吃,晚饭用不着等,也许是不回来吃了。二姑娘一一答应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就对丁老太说,要回去一趟。丁老太道:“家里有女佣人陪着,你放心回去罢。”二姑娘有了这句话,就回房去好好地修饰一番。当她临走的时候,又缓缓走到丁老太屋子里告辞。丁老太虽看不到她穿的什么衣服,但她走过之后,屋子里还留着一股很浓厚的香味。丁老太昂着头,出了一会神,一来她是新娘子,二来她是回娘家去,丁老太虽然有点不愉快,但是为省事起见,也就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