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模拟犯案过程

在一个夏日远去、秋意正浓的晚上,樱田事务官前往桑山信尔的住处。

那是个即使关窗也依然闷热的夜晚。两人面前的桌上,摆了好几本与冈野正一被控杀人一案相关的法庭记录副本,另有接受警方侦查直至一审审判的记录,其中包括检方侦讯笔录、证人笔录、起诉要旨、答辩要旨、审理记录、判决理由书,以及被告的上诉状和上诉理由书。

上诉理由书中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对原判决认定之事实提出异议的理由,二审即依此审理一审认定的犯罪事实是否属实,是为事实审。二审原则上依据原调查证据审视事实,因此上诉理由必须明确且合理可信,高等法院(二审)审查上诉理由书所述事项时,亦可依职权调查其中未加以陈述的理由,并依刑事诉讼法规定,如审查结果发现“维持原判决有违正义”(刑诉法第三百九十七条第二项),则可予以撤销。

冈野正一与其律师于上诉理由书指出,一审判决的事实认定有误,否认罪行。理由书中坦承,冈野正一曾于五月二十九日晚间八点多进入枝村幸子家中,离开时从楼梯下楼,以及拨打公共电话至佐山道夫所开设的美发沙龙,请佐山接电话,但有关罪行则是全面否定。审理凶杀案时常见这一类情形,犹如陈词滥调。

桑山悠悠地挥动手中团扇,樱田则是不时猛扇他带去的扇子。桑山的妻子端来啤酒后,又回到房里。

“一审检察官坚持主张被告冈野在案发当时的行为矛盾,并且充分运用冈野的妻子和朋友提到他情绪不稳定的证词。小久保检察官认为被告及律师的说法不足以采信,被告并不是苦于无法如期交出A航空的作品,而是由于枝村幸子即将与佐山结婚,嫉妒及苦恼逼得他情绪失控、理性尽失,在冲动之下前往幸子家中,将她杀害。并且被告供称曾拨打公共电话,却无法确定地点。而他不打电话报警,只想向佐山坦承罪行的举动,更是有违常理,清楚显示出他在犯案之后情绪激动,心慌意乱。”樱田说。

“的确是这样。”

桑山正在看的检察员总结中这样写道:

被告由于自私、慌乱、激动及记性等因素影响,供述中常有矛盾,此为犯案所引起的心理现象,正可反映被告确为凶手之事实。由被告于描述犯案过程时前后矛盾,又于无关紧要之处更改供词,便论及自白的自愿性及真实性,此实为外行人的见解。

针对这一点,律师反驳:

检察官于议论时,将被告供述中的矛盾,归因于被告主观上的慌张、情绪激动及犯罪意识等,即使出现矛盾也‘只要符合基本论点即可’。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似乎乐于接受这样的想法,疏于关心供述取得的过程。自白中那些与罪行无关之处,出现相互矛盾且更改供词的现象,正可否定自白的真实性。

冈野正一于上诉状中提及曾向警方自白一事。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进拘留所,夜以继日的审问使我身心疲累,几近疯狂。刑警劝我认罪,再坚持下去也只是拖延时间,延后审理。至于有没有罪,法官自会给予公正的判决,还是尽早上法庭争辩比较实际。我也想早点回家,继续工作,于是暂且谎称犯案。每天过着拘禁的生活,我想的只有作画,简直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我在设计师这一行刚打响名声,只期望能早一天恢复清白,精进本业。而且家里少了我,就没了收入,妻子生活会有困难。我想早点离开这里减轻妻子的负担,也希望能让相信我无辜的妻子开心。就因为这样,我轻信了警方的话,铸下大错。”

“他就错在不该认罪。”樱田说。

“嗯,他的确不该这么做。”桑山点头同意。

桑山想起曾读过一篇法律学者的文章。

自白是一种强而有力的暗示,影响法官、证人、鉴定人及其他案件相关人士。自白后,最重大的影响便是事实将据此整理、分类,重新调整位置。被告承认之事实将依特定的角度解释,并且穿凿附会,扭曲事实真相以达目的。”(青木英五郎著《事实认定之实证研究》。)

“关于被告在犯罪前后表现出的混乱,一审检察官和律师的认定都不符事实。”桑山为樱田斟了杯啤酒说道。

“您有什么想法吗?”

“他们都误解了被告为何情绪激动。律师只针对检察官指出对被害人的嫉妒及憎恶一点,提出反驳,可见没有充分理解,冈野表现在自供及上诉状中对重返工作岗位的强烈渴望。”

“他谎称犯案,只是因为执着于工作,希望能早点恢复自由吗?”

“对,冈野也表示过,他只想早点拿起画笔,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他不是个大画家,也称不上是艺术家,只是个画图的。不过,不管是艺术家,还是商业性质的画家,少不了都有想要作画的冲动。”

桑山将酒杯送到嘴边继续说:“这念头关系到他发现枝村幸子遇害却没有向警方报案。他怕报警之后,需要以发现者的身份,接受警方长时间讯问,无法如期完成作品。又明白自己因为与枝村幸子之间有往来,立场并不单纯,可能遭到警方怀疑,使得侦讯更加费时,无法作画,他烦恼的就只有这件事。应该去画却不能画,这想法就像一种挥之不去的强迫观念,紧缠着冈野。”

“您是说强迫观念吗?”

“冈野通过佐山道夫介绍,得到A航空这家大企业的工作,这是成名的大好机会,一旦成功,就能成为一流设计师,他因此心怀感激。他为此激动,又难掩紧张,而且就是因为过于紧绷,妨碍了作画。”

“对。”

“冈野妻子在证词中提到他因为焦躁,情绪不稳定,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正在进行的不是普通工作,而是有提交期限的企业宣传品,不能等他随时画好再提交,期限又紧迫。他饱受作画不顺及期限的压力,神经衰弱的情况越加严重。”

“这我也能了解。”

“冈野先将画交给佐山,佐山觉得不好,又退回叫他重画,说是A航空看了不满意,要他重画,并且延长早已到期的提交期限,他于是在萎靡的精神状态下,再做最后冲刺。这跟挂在沙龙墙上的那种框画不同,一般画家难以理解他这样的行为。宣传品是企业对外的一记重炮,非常重视期限,以及海报的宣传效果,不允许自由发挥。那些艺术家气质的画家,不管客户是否满意自己的作品,无法体会设计师有无法任性而为的苦恼。”

“您说得是。”

“而且刚才也谈到,冈野将这份工作视为成名的踏板,铆足了全力。他的生活困苦,这工作简直是上天赐予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放手。这种焦躁和苦恼使得他的精神状态更不稳定。”

“原来这就是他行为矛盾的主因。”

“我想应该是这样……还有一点很重要,冈野原本是个默默无闻的画家,野心不大,可能曾以规模过于庞大,力有未逮拒绝过这份工作。只是他既以前途看好的新进设计师得名,不只有周刊专文推荐,也上过杂志,野心也就跟着越来越大。”

樱田盯着桑山。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吗?”

“对,有人为实力不足的冈野,打造了一个建立狂妄野心的环境和状况。”

“是佐山道夫吗?”

“就是他。”桑山也看着樱田,“佐山出于友情帮助冈野成名,设法请来媒体报道,另一方面,枝村幸子也请周刊编辑福地藤子,帮忙撰写专文推荐。可是,冈野并没有成名作品。一般来说,媒体会报道无名新人,一定是因为有备受瞩目的优秀作品;但是冈野没有这样的作品,只是空有名声,宣传手法暧昧不清,而这都是由于佐山串通记者,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形。也就是说,冈野的成名是有名无实。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些可能都是为了激起冈野对成功的莫名渴望,使他情绪失控、精神错乱的手法。”

“确实有道理。”樱田点点头。

“要想将别人诬陷为杀死枝村幸子的凶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被陷害的人看起来举止怪异、矛盾、可疑,又不合常理,使人起疑心。如此一来,杂乱无章的行动与自供,便可解读为正因为他是凶手,言行举止之间都充满了矛盾。可以说,冈野正一早已被设计,跳进了这个局。”

桑山的妻子缓缓走进房内,在两人之间放下冰凉水果后,再离去。

“假设杀害枝村幸子的真凶是佐山道夫,他要如何犯案?先不谈动机与原因,只分析他的行动。”桑山说。

“好。”樱田挪动了下位置。

“佐山的美发沙龙距离枝村幸子家多远?”

“青山×丁目××号地和四谷信浓町×丁目××号地的最短距离为两公里多,如果开车,再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预估十五分钟内可以抵达。”

“也就是来回三十分钟吗?”

“可是美发沙龙正对面的古董店店员表示,那天佐山的车从傍晚就停在车库里。他在店门口坐到晚上九点半,这段时间内一直透过玻璃窗看向美容院。”

“佐山有出门吗?”

“他没看见佐山外出。到那位店员关店前,二楼靠西的窗户都还开着灯,那扇窗户就是佐山房间的。他打通两间房间,生活起居都在里面。”

“佐山如果从后门离开,店前面的古董店店员就不会发现了吧?”

“对,美发沙龙后面有个小门,外来人士有事都从那里进出。后门面对的是一条与前门大路平行的寂静巷弄,少有行人经过,往东走二十米再转个弯,就可以走到大马路上,远离沙龙前面的商店和住家。”

“那条大马路上人多吗?”

“那里算是青山的闹市区,人车都多,尤其满街都是年轻人。”

“佐山走在人群里难怪没人发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接着再找个地方搭出租车就行了。”

“时间呢?”

“先估在七点二十分到三十分之间。”

“那时间应该还有几名员工在店里……”

“这之后再讨论。我们先专心在佐山的行动上,他搭上出租车,十五分钟后到了信浓町,在大厦附近下车,没有让车子停在大厦的正门口。然后再从停车的地方走过去,搭电梯上楼。”

“搭电梯啊?”

“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搭电梯上楼,要说原因的话,你也知道那栋大厦四楼最近开了一间夜店,有很多外来的客人。外来访客来去都搭电梯,他们以为一起搭乘电梯的佐山跟自己的目的相同,不会多加注意。就算之后想起有个男人形迹可疑,为顾及自己的声誉,也不会出面作证。”

“可是大厦里的住户不是也会乘坐电梯吗?既然佐山常去找枝村幸子,照理说应该有住户认得他吧?”

“警方的侦查笔录里,有出现在电梯里遇见佐山的证词吗?”

“没有。”

“他可能戴了帽子或墨镜,只要稍加打扮,外表也会跟着改变。再说,没有住户熟到跟佐山交谈过,顶多只是打过照面,因此即使变化程度不大,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说变装,其实也不是特别打扮,就是帽子跟墨镜而已,到那家夜店的客人为了掩人耳目,应该也有不少人会戴上墨镜。也就是说,虽然目的跟目的地不同,一群行为见不得人的人,却偶然搭上同一台电梯,打造了一个正适合藏身的环境。”

“嗯,这的确说得通,然后呢?”

“佐山搭电梯到四楼后往右走,要到夜店的客人向左转。他确认走廊上没人之后,才轻轻敲门,由幸子开门让他进到屋子里。”

“那时候灯关着吗?”

“应该是关着的。”

“邻近的住户,我记得是一位叫小野的酒吧妈妈桑,表示七点十分经过枝村幸子的房间前,那时窗户没有透出灯光。她为什么没开灯,就让佐山进了房间,就算他们是情侣,这么做还是有点奇怪吧?”

“确实不太寻常,他们有婚约在身,不需要偷偷摸摸。所以说,他们之前就谈好不开灯了。”

“谈好了?”

“幸子六点半打电话给冈野,相约八点见面。那是冈野在公寓一楼的管理员室接到的电话,不可能造假,况且他也认得出来幸子的声音,确定那就是她打来的电话。”

“幸子为什么会约冈野八点到家里来?”

“不论是关灯,还是约冈野在那时间来,我想都是佐山在当天以电话下达的指示。那一天白天,佐山没有跟幸子见面的迹象,如果时间拉到更之前,未免间隔太久,所以,应该是在枝村幸子打电话给冈野前的四五点左右。”

“佐山计划自己先走进关灯的房间,冈野接着进来。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樱田还是一脸茫然。

“屋里会关灯,是因为佐山不想被邻居发现,他比冈野更早进入幸子家中,窗帘是拉上了,不过,那只是夏天用的薄窗帘,透过灯光还是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人走动。平常他不怕被人瞧见,可是既然杀人在即,就不能开灯。”

“佐山要她不开灯,又要约冈野八点到,幸子不会起疑吗?”

“他肯定能找到合理的借口应付过去,譬如跟幸子两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冈野走进房的时候,吓他一跳,或是在冈野来之前再开灯。情侣觉得昏暗的房间格外浪漫,幸子应该会乐于服从他的指示……我以前处理过这么一起类似的案件。”

桑山说起,他还是新人时,在静冈检察院担任检察官时负责的案件。案件发生在静冈附近的农村,有个青年与寡妇私通,刚开始只是偷偷摸摸地在寡妇家中幽会,后来两人的胆子逐渐大了,青年到家中时,寡妇也不再关灯。从某一次开始,幽会地点改到女方家后面的仓库,那里没有灯,一片黑暗。男子并不怎么中意这环境,女人则沉溺于偷情的刺激。后来女人逼婚,青年便痛下杀手,勒死了女人。他感叹着说,如果不是在那昏暗的地方幽会,也就不会萌生杀机了。

“我了解幸子听佐山的话关灯在房里等的心情了,这么说我就懂了。”

樱田的表情略显羞赧。

“佐山在房里和幸子聊天,从现场的配置图来看,他们应该是坐在发现尸体的沙发上。房间里虽然关了灯,走廊的灯透过窗帘照进朦胧灯光,人影依稀可见。佐山在动作中流露爱意,使幸子放下戒心,并且趁着把手搭在她肩上或双手捧着她的脸时,出其不意地将准备好的丝巾缠上她的脖子,并且为了不让她出声,把带来的手帕塞进她嘴里。佐山那时候正抱着幸子,这些动作瞬间就能轻松完成。”

“等一下,您说佐山事先准备好幸子的丝巾,那不是在她的衣橱里吗?”

“没错,佐山找机会支开幸子,趁她离开的时候取出丝巾……佐山知道她收纳丝巾的地方是衣橱,这么点小事他当然清楚,但是,偶尔来访的冈野不知道丝巾放在衣橱里。凶手如打算利用被害人家中的物品作为凶器,必须非常清楚摆放的位置,否则多会自行携带。”

“冈野空手拜访幸子,这就证明了他不是凶手吗?”樱田问。

“对,冈野在警方面前供说:‘我常看见幸子从衣橱里拿出丝巾,因此产生了可以以此将她勒毙的念头。’这应该是被警察逼出来的谎言。女人拿出丝巾的时候,多半是准备外出。从冈野的供述可以发现,他不曾和幸子一起从家里出门,就算是在外见面,也都是事先约好。再说没有看到他们一起从外面回到幸子家中的供述,可见他没看过幸子将丝巾收进衣橱。他更不可能平常就在她的房间闲晃,随手打开衣橱,能这么做的人只有佐山。”

“这么一来,衣橱上应该会有佐山在犯案前留下的指纹……”

“侦查报告中的现场勘查报告,没有记录衣橱上有佐山的指纹,就连门把、门边墙上和桌椅这些地方也没有,上面只有冈野正一刚留下的指纹。”

“也就是说,在佐山擦掉自己的指纹之后,沾上了冈野的指纹吗?”

“对,像是卧室墙边、床沿、床头柜,以及橱柜和碗盘这些地方,都可以找到佐山过去留下的指纹,甚至还有一些快消失的,无法检验的指纹,就连远离案发现场的墙上也有。只有一个地方找不到他以前留下的指纹,那就是凶案现场附近。这可以解释成,他在擦掉新指纹的同时,连旧的也一起擦掉了。”

“旧的擦掉了,剩下的只有冈野刚留下的指纹。”

“那附近也只找得到冈野新留下的指纹,没有旧的。冈野常到幸子家中做客,应该能在他常坐的椅子或桌角,找出他以前的指纹。只是佐山在擦掉自己的指纹的同时,顺便擦掉了冈野的指纹,所以才没有发现。”

“原来是这样。”

“而且幸子的卧室里,完全没发现冈野过去的指纹,只有佐山的,可以证明冈野跟幸子之间的清白……不过,冈野确实对幸子有意思,只是还不至于因为幸子即将结婚,便妒火攻心,将她杀害,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深厚。关于这一点,冈野在翻供后的供述和上诉状中所陈述的,才是真实情形。”

樱田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佐山杀了幸子之后逃走,冈野按计划前来拜访,那时候房间里的灯开着,门也没上锁。”

“那扇门是内锁的,一关上就会自动上锁,一定要从房间里面才有办法打开。幸子既然死了,没有人可以从里面开门,而且门如果关上,冈野到门前就会离开,不会进门成为‘凶手’,所以佐山临走的时候没有关紧房门,留了一点缝隙,之后来的冈野便可以从外面开门,进入屋内。”

“那又为什么要开灯?”

“佐山很了解冈野的个性,知道如果关灯,他不敢造次,不会走进房间,所以开了灯才走。电灯开关上的指纹他也没疏忽,都擦掉了。”

“冈野接着进房发现尸体,到处都沾上了他的指纹。”

“对,就是这样。”

“冈野没关灯就逃走了吗?”

“没有特地关灯的必要。那盏灯后来到早上都没关,至于邻居的酒吧妈妈桑在半夜十二点半经过幸子房间的时候,灯当然是开着的,所以才会说‘我记得那时候枝村小姐的房间里开着灯’。”

“佐山犯案后的逃走路线呢?”

“还是搭电梯,跟来的时候一样。”

“您说他到的时候,电梯里搭的是前往夜店的客人,为了各自的目的,没有仔细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回程也是一样的情形吗?”

“不清楚,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佐山可能戴了帽子或墨镜,稍微变装一下,如果真是这样,大厦的住户就算跟他搭上同一台电梯,也会以为是夜店的客人要离开了。大厦里找不到目睹佐山进出的目击者,我想就是这个原因。”

外头的车声在近处停下,似乎是有人回家了。

樱田沉默不语,像是正在侧耳倾听外面车声,又仰起头。

“佐山回青山也是搭出租车的吧。”

“他不会在大厦前面搭车,而是走远一点再搭上出租车,然后在青山的十字路口附近,人潮拥挤的地方下车,接着再沿来时的路径,走小巷到沙龙后门……搭出租车十五分钟,再加上步行五分钟,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回到店里。”

“假设佐山在七点二十分离开店里,来回需四十分钟,再算进搭电梯下楼和等出租车的时间十分钟,总共五十分钟,所以回到店里应该是八点十分或十五分。”

“差不多。”

“反过来推算的话,犯案时间在七点四十分到五十分之间……”

“既然冈野随后就到,他也得早点下手。”

“这段时间内,福地藤子就一个人守在房间里,等佐山回来。”

“她的任务是为佐山提供不在场证明。她六点半拜访佐山,在房里聊到九点,证明佐山一直没有离开。”

“法官在这方面接受了她的说词。”

“与其说是接受,佐山道夫根本不在嫌疑的范围内,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被视为嫌疑犯的只有冈野正一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樱田有些不解,“我记得有位女店员出面作证。”

他翻着自己的笔记本。

“有了,就是这个,大友雪子的证词:‘我在八点多整理完店里,正要走到老师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女性和老师讲话的声音,没向老师道别就走了。店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最后离开的人必须向老师道过晚安才能下班。’另外,还有一位曾根万须子的证词:‘我跟大友一起离开店里,临走前她去了老师的房间,我站在楼下等。’”

樱田读完后,抬起头跟桑山说:“从她们的证词看来,八点的时候,佐山在房里跟福地藤子讲话,那么他八点前就已经犯案,并且从幸子的住处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不,他绝对不可能在八点前回到房间,我们算的时间已经很紧凑了。”

“那么大友雪子在佐山房间听到的又是什么声音?”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了很久。其实大友雪子听到的只有‘女性说话的声音’,既然有人在说话,表示一定有个对象,这个对象当然就是佐山老师。也就是说,大友雪子只听到福地藤子的声音,就以为佐山人在房间里。”

“您是说福地藤子在自言自语吗?”

“没错,福地藤子听佐山说店里有这习惯,算好了店员要来道别的时间,在佐山还没回来的房里大唱独角戏。”

“如果大友雪子开了门,看到佐山不在房里,福地藤子一个人要怎么应付呢?”

“她应该觉得不会发生这种情形吧。既然老师跟客人在讨论事情,大部分的人都会识相地离开。如果店员敲门,福地藤子可以从门边探出头,不让她看到房里的情形,再借口老师交代可以走了,或是替佐山编几个理由打发走店员。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

“由于有福地藤子帮忙制造不在场证明,佐山的嫌疑也减轻了。”

“佐山本来就没有嫌疑,唯一有嫌疑的人是冈野正一,调查人员想尽办法要剥下他那‘虚假’的面具。福地藤子的证词,只是让佐山道夫能更高枕无忧罢了。”

“佐山拉拢福地藤子,让她帮忙作证。那个阴阳怪气的丑女好像爱上佐山了……干脆以伪证罪逮捕福地藤子,她一说真话,佐山也没辙了。”

“不,这么做还太早了。”桑山一口否决。


  1. 指法院在审理案件时,重点审查案件的事实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