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和缓斜坡上,依稀可见昔日住宅区的风貌。六层楼高的大厦耸立在一角,宛如一栋中级饭店。有半数以上的窗户都没亮灯。
“我先进去,你待会儿再进来。”
枝村幸子下了车后交代道夫。
礼貌上,将酒醉的女子送到家门,就应道别离去,不过,既然对方主动邀约,他也无须再拘泥礼节。
转角处似乎有个入口,她指着那里,飞快地说:“我从那里进去,你就从正面的大门进去。喏,就是旁边有个停车场的地方。进去之后,左边有电梯,你搭电梯到四楼的四一五号房来。”
“四一五号房,不会被人撞见吗?”
“不管遇到什么人,你都别理他们。”
幸子说完便走,身影随即消失在转角处。她的脚步看起来不像酒醉。
道夫决定十分钟后再上楼,闲晃走到邻家屋檐下。他不好站着不动,也不好走远,只能四下徘徊。他看了一下手表,将近十一点。
依这情形看来,枝村幸子确实是独居,没有男友。在出租车里,她没有挥开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他归因于她的醉意未消,她则是维持一贯不积极回应的作风。她脸上那抹又是冷淡、又是嘲讽的微笑令人在意,难不成她打算坚守矜持到最后一刻?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叫道夫进房间?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但对方是幸子,他多少还是得保持戒心,唯恐被她玩弄。他可能冷不防地被拒于门外,或是只让他瞄了一眼房间,便将他赶出家门。
他从刚才便不断抬头仰望,四楼的窗户里没有一扇亮起灯光,或许四一五号室在对面。
十分钟过去了。
道夫过马路走向大门,楼下露天的水泥地上停了五六辆车,三个年轻人站在角落的灯泡下聊天,其中一人转头看向道夫,他不予理会,径自走向左边,看到了电梯。
电梯里空间局促,只能勉强挤下三人。无人乘坐电梯,他按下了四楼的按键。
到了四楼依旧无人,走廊狭窄,终究与饭店不同。电梯前的第一间房是四一○室,他往右走,两侧房间皆是大门深锁。
四一五室在左边。道夫稳住呼吸,轻敲两下房门。
幸子立即开门,从细缝中露脸。道夫进了房间。
房间大小约有八张榻榻米大,为西式装潢的房间。地板上铺有红色地毯,上头摆设一盏立灯。房间中央是客厅,鹅黄色墙上挂着一幅仿制的西洋画,一边是大型书柜、梳妆台及台前的圆椅、摆有外国玩具的装饰柜;另一面墙边安置着一张长沙发,花样窗帘充当隔断,天花板上悬吊着时尚吊灯。这现代化房间里的装潢摆设极为完美。
“坐吧。”
枝村幸子站在椅子旁边,原本的外出服换成了有大片红色与紫色图样的连身睡衣。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看了真不舒服。”
“这里实在是太高级了……真让人叹为观止。”
道夫伫立在原地不动。
“这不算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回应,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流露出骄傲自满的神色。
“坐吧。”
“好。”
“喝果汁吗?”
“麻烦你了。”
书柜上的时钟指向夜里十一点零八分。如要将他赶走,应会在此时下逐客令,端出饮料表示还有机会。
道夫坐在可以望见厨房的位置,幸子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手拿杯子走来。
“谢谢。”
他稍微低下头,喝了口幸子为他倒的果汁。幸子在他对面坐下。
“好安静啊。”
“对啊。”
四周寂静无声,听不见什么车声。道夫迷惘着,不知这杯果汁喝完后,是该就此打道回府,还是留下。
“你来的时候遇到过人吗?”幸子问。她的眼睛仍醉意未消。
幸子听他说只有在停车场被年轻人瞥了一眼后,点了一下头。这动作似乎表示即使在那种地方被看见,对方也不知道他要到几楼,要是在这一层楼被撞见就糟了。
他于是将这句话视为邀约。如果他只是一般访客,不需要特别确认这种事。从她那不希望被人遇见的语气听来,他的来访有其特殊意义。
道夫的戒心松懈了一些。从她在车子里的态度,以及随后叫他进屋里,并且让他深夜逗留在独居女子房里而不驱赶,这一连串动作的企图显而易见。他如过于慎重行事,只怕会后悔莫及。
他自进房后,便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整间房间,完全没有男人的气味。那种气味即使刻意隐瞒,也无法做到不着痕迹。她的房间装潢高雅且华丽,却充满空虚寂寥。面前的女人站在这空虚的房间摆设前,那张醺醉的脸庞只有惹人爱怜的虚张声势。
对枝村幸子的怜悯使他站起身,同情唤起了他身为男性的优越意识。
幸子因为道夫来到身边而惊恐,然而他却觉得她似乎早有所料。
“枝村小姐。”他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说,“今晚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我非常开心。”
他利用年轻的特权,刻意依赖,满怀对年长女子纯真的思慕之情。他稍微失去理性的言行举止,隐藏在这层薄纱下,她应该会出于年长女性的从容与宽容,接纳这样的行为。
“你不用这么客气。”她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声音却有些颤抖。
“可是,我一定要向您表达我心里的感激。”他的语气激昂。
“藤浪龙子会不会答应还不知道呢。”
她刻意回避,两手放在圆桌上,仿佛在提防男人的双手袭来似的十指紧握,指间闪耀着一点碧绿色翡翠。
“我也不指望这件事可以谈成,因为这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想帮藤浪龙子小姐打理造型,简直不自量力。你光是肯帮我这个忙,我就觉得充满希望,高兴得不得了。”
“喂,道夫。”她像是要避开这话题,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最近要出来开店,真的是花自己的钱吗?”
“对,还有一些是朋友,还有九州的亲戚卖掉部分山地借我的钱。”
谈到钱,他觉得有点扫兴,但又发现她其实另有目的。
“波多野真的没出钱吗?”
她带着穷追不舍的目光,与道夫正面相对。
“没有。”
“真的吗?”
“真的。”
他能冷静应对,全因为她的眼神里流露出近乎竞争的神情,染红了双眼。
“枝村小姐。”
他赌上一切,将手压上幸子摆在桌上的双手。或许藤浪龙子的美梦会因此落空,耀眼前程分崩离析,但另一方面,也许能借此加紧成功的脚步。他这袭击是孤注一掷的举动。
他压着不让她把手抽开,而且只是稍微出力,她显然没有抵抗的意思。
“我……喜欢你。”
她别过脸。“笨蛋。”她作势不理,却流露出笑意,像是在斥责,又像是开导,以及原谅他的轻狂鲁莽。
在饭店地下一楼冷清的楼梯时闻到的那股酸甜气味再次飘散至他面前。
他弯下腰,亲吻她那在他整理发型时指尖划过的后颈,双手从后方环绕,缠在她胸前。
她不慌不乱,严厉地说了声:“住手。”
然而,他明白,他的唇一离开就没指望了。服从她命令的下一句话必定是,滚回去。她要摆出威严,就得这么做,但那不会是她的真心话。
他的唇仍紧密贴在汗水轻渗的皮肤上,从后抱住的双手依然不放。这一瞬间,他下了个投机的决定。
她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束缚,同时思考如何应付现在的处境,一种不需遁逃大叫而能智取年轻男子的方法。她又说了声:“住手。”那声音听在道夫耳里,仿佛她正在与自身的理性做最后搏斗。
他的鼻子被她的肌肤堵得透不过气,双唇却依旧紧贴不放。她左右摆动身子,那双唇却寸步不离地黏着她,甩也甩不开。他的舌尖舔舐着咸味。
那股酸甜气息来自她的肌肤,那比波多野雅子年轻且细致的肌肤,在一旁落地灯的照耀下,薄透的皮脂透出陶瓷般的光泽,相较之下,波多野雅子那一身肥厚的脂肪,简直惨不忍睹。
幸子的态度终于起了变化。她逐渐放弃挣扎,垂下头,脖子也跟着伸长。他原本打定主意即使窒息也不放开双唇,这下总算可以松开一会儿,喘一口气。她的后颈不再闪躲,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疾不徐地挪动嘴唇,两手一把握住胸前的隆起部位,睡衣下穿着一件硬挺的胸罩。他将唇移向耳朵,轻轻啮咬。
她仍低着头,咬牙不出声,双肩发冷似的阵阵轻颤。道夫暗忖,此事已是胜券在握。
“把灯关了。”
她别过头,轻声交代,语气中不复威严。
道夫松开双手,双唇自她的背后移开。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缩紧双肩,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发展。
他走到墙边,站在电灯开关旁。他先将门关上,锁上自动锁,再关上灯。灯关了,房内却仍可见到幸子的身影。落地灯的开关在别处,橙色的灯光昏暗朦胧。
道夫轻声走回幸子背后,手搭上她的双肩,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枝村小姐。”
他亲昵地低声叫唤,谨守分寸,不站在与对方平等的地位。
他的手指伸向她背后的拉链,用力往下拉,睡衣应声呈V字形裂开,露出白皙的背部。她没有穿衬裙,睡衣是黑色内衬。
“关灯。”幸子往前屈着身子命令他。
道夫没有关灯。他的双手伸进她手臂下方,将她抱起。她试着挣扎,抱起来有点重,但随即变得轻盈。
他抱起幸子,让她转身面向自己,并将她搂在怀里。她的脸左右闪躲,没多久便放弃抵抗。他正面吻上了她的唇,胸口撑住她瘫软的身躯。
她的唇不轻易回应,即使双唇微张,也没有主动的意思。
落地灯就在身旁,他伸出一只手,拉下绳子,关了灯。然而,厚重窗帘的蕾丝遮蔽了窗帘间缝隙,却也让窗外的灯光透进了微弱的光线。
幸子的唇依旧固执。他趁她如同醉酒般浑身绵软,将她抱到墙角的长沙发,使力放下她之后,立刻冲向前,压在她身上。她全身瘫陷在沙发上。
他从左右两肩将她身上的睡衣褪至胸前,微弱的光线犹如晦暗的间接照明。他吻上了她的颈间。
幸子顿时犹如鱼儿般激烈挣扎。
“不行,那里不行。”她急忙斥喝,“要是留下痕迹,我明天可没办法上班啦。”
他的唇急忙离开她的颈项。
她从下仰望,背上突遭亲吻的刺激已趋于平稳。
“不要在这里。你走开,我们到那边去。”
隔着窗帘的另一头是卧室。
以窗帘隔开的卧房空间狭小,里头摆着一张一个人睡尚算宽敞的床铺。那张床并非双人床,却几乎占满整间卧房。此外只有一个床头柜,柜上有一盏台灯。鹅黄色墙上像是悬空挂着画有玫瑰的一小幅画作,沉没在枕边幽暗光线无法到达之处。
她始终没有出现强烈的反应。面对道夫的动作,她或是闭目相应,或是眺望远方,只有在抑制力失衡的瞬间握紧了拳头,一下又紧抓着被单。她的双手从未搂上他的脖子。
她的额头渗出汗珠,呼吸有些紊乱,却不如他预期的激烈。她闭上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未曾为难忍苦痛蹙眉。她也曾板起脸孔,那神情却仿佛是在为对方的粗鲁感到不满。
她的身体像是尚未因经验养成习惯,却已十分成熟。她的体态不算丰腴,覆上一层皮脂的柔嫩肌肤如肥皂般光滑,紧实而富有弹性。她的外貌比不上肉体的青春丰盈。
道夫不由得比较起幸子与波多野雅子。雅子的肉体随年纪日渐衰老,肥肿的肉块只是徒增妨碍行动的重量,以及逐渐松弛。
尽管如此,雅子贪婪无比,连她都怀疑自己是否体质异常。她仗着年长,在他身上加诸各种荒淫无耻的举止,刺激他的情欲。她的激情表现在动作上,翻白眼、喊叫、翻滚庞大的躯体,并且由于心脏肥大,痛苦地发出喘息声。
雅子宣称对丈夫没兴趣,不曾如此享受,这似乎是真话。不过,丈夫对妻子也是兴致索然,逐渐疏离。她干涸的肉体转而在他这个青春且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子身上,肆无忌惮地寻求滋润,不顾颜面,且毫不掩饰。遑论有夫之妇与丈夫以外的男人交往时,本就容易受到不当且违背伦常的关系刺激,并且感到兴奋。
更遑论对方的年龄激起她母爱般的情感,新鲜感激发了她的性兴奋。她站在教导的立场,产生如同中年男子对待年轻女子的倒错意识,有时甚至有凌辱对方的错觉。
雅子先是亲身传授从丈夫那里学来的技巧,后来又教导他新的招式。她愤怒地斥责,继而竭力地取悦他。她不是个能够满足于平淡的女人。
道夫在这过程中只需要维持被动。母猪般的白色肉块缠绕在他身上,那发狂的景象不堪入目,他那年轻的肉体却能应付她的索求无度。刚开始,他为了她竟能做出如此寡廉鲜耻的动作而瞠目结舌,时间一久,自然也就适应了。
不过,他的回应并不积极。中年妇女哭喊至扭曲的脸孔,她的眼、鼻、嘴等个别部位兀自扩张,尽露丑态,面对这么一张脸,他实在难以提起兴致。
雅子对他的消极态度多少有些不满,又中意他温驯的身段,乐于享受征服年轻男子的快感。他只需迎合她的心意,故作单纯地跟随她……
眼前的枝村幸子与雅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她一动也不动,将自己的肉体完全交由道夫处置。她这么做并非是羞于反应,而是冷静使她沉着应对。她约他进房,听从他的要求躺在床上,举止镇定,且没有一丝激情,甚至不忘语气强硬地提醒他别在脖子上留下瘀痕。
她宽容地任他动作狎昵又粗暴,态度高傲,唇边始终带着那抹轻蔑的微笑。
他不受幸子轻视的目光影响,还想以此一挫她的锐气。她的肉体紧实青春,值得放手一搏。他慢慢地在她身上尝试从波多野雅子那里学来的技巧。
他用的只是一些入门技巧,要是一开始就将雅子那套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不晓得会招致多大误会。他因此假装是青涩的兴奋反应主导行为的发生。他深信,入门技巧已足够打动幸子。他看出她的身体实际已做好充分准备,不只是心理。
尽管如此,幸子的心门依旧紧锁。她顽固地摆出高不可攀的模样,神情冷酷,无视他的耳语与动作。
房里的灯没关,照出朦胧灯光。她特地让灯亮着,为的不是营造气氛,而是不想偷偷摸摸。她光明正大开着灯,正显示出她的傲慢。
幸子确实缺乏经验,尚未开窍,因此有强忍刺激、面无表情地压抑到最后一刻的打算。
只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握拳,指尖抓扯被单,双肩痉挛,他从中感觉到一股较雅子更单纯的冲动。她的身体背离她的意志,绝望地以一种比雅子更加幼稚的方式独自奔走。
雅子的技巧可谓登峰造极,道夫多少受到影响,却不曾倾注全身热情。遇上雅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追随者,幸子则引起了他的积极野心。
他赞叹枝村幸子强韧的精神,也决心要在短时间内捣毁她的自制力,那欺瞒自我的抑制力。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需循序渐进。
即使如此,道夫仍不禁猜想她曾与怎样的人发生关系。他对她的过往以及现在的经历有些好奇,她绝不可能在这二十七年内从未有过经验。撇开第一个男人不谈,她最近的对象是什么人?或者应该说,她最近曾跟怎样的人发生关系?她的自尊心强,挑选对象的标准势必也很严格。一般来说,最有可能是职业相关人士,譬如作家一类,总之不脱离文人跟媒体工作者,而且她的自尊绝不允许对方是身份低下的男人。
这件事似乎和她身体反应的稚拙与生涩有关。她的眼光过高,平时难有机会享受肉体欢愉,自尊心又不容许自己身旁的男人来来去去,而即使有固定对象,也无法随传随到。他可能因为职位高且忙碌,时间不好配合,又说不定他比她更会装模作样,拘谨而不冲动行事。
因此她年龄增长,却缺乏经验,意志受到压抑,导致她依然保有近似无知的稚嫩。
幸子精神上的洁癖无关她对这行为的厌恶,事实正好相反。真正压抑她的是她的意志,不是精神,证据正摆在眼前。
枝村幸子走进浴室,莲蓬头的激烈水声越过门传进他耳里,听来像是气恼自己竟让道夫爬到身上,并试图借由如瀑布般的水势洗去这过错,在他面前再度恢复威势。
这水声唤醒道夫久远的记忆,想起发生在乡下的事情。他才刚比较过波多野雅子与枝村幸子的差别,其实还有一个女人。事隔久远,他一时没回想起来。那女人经验贫乏的程度与幸子相去不远,唯一不同的是,她为他彻底地奉献身心,或是在乡间公交车终点站附近的破旧旅社,或是树林深处可以听见瀑布声、不曾有人走访的地方。此外还有斜坡下、清澈水流旁的草丛中。最后,在几近狂乱的气氛中,酿成了悲剧。
水声停歇,枝村幸子换上纯白睡衣走了出来。
“你走吧。”
她走向隔壁房间,面朝镜子,没正眼瞧过道夫。
道夫伫立在她身后,遥望她在脸上涂抹乳霜的强硬态度,像是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兀自沮丧。她的手指在脸上用力地画着。
他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身边。
“枝村小姐……”他的声音哽咽。
“别说了。”她斩钉截铁地说,眼神仍朝向镜子,不曾看他一眼。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留恋:“你别再来了。”
外头传来车子经过的声音,其中也有车子停在这栋大楼楼下。深夜里万籁俱寂,架上西洋人偶旁的时钟即将指向两点。
“枝村小姐……”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她的脸色绯红,取回威严的声音再度叮嘱:“你别再来这里了,知道吗?”
道夫搭电梯下楼,在走出大厦的这一路上没遇到人,楼下的停车场也是冷清寂寥。
他抬头仰望,只有两扇窗透出幽暗灯光,其他全熄了灯。
走在无人路上,后面开来两三台挂着白色车牌的出租车,车内男女依偎而坐。
他走到大马路上,招了辆出租车。司机正结束工作,准备返回车行。
幸子并非完全拒他于门外,道夫暗忖。她口头要求他别再来访,而不是就此不再相见。
她要他别到家里,表示仍可以在外头碰面。
她似乎瞧不起与他的关系,试图将之视为一时兴起的行为。她坚持双方之间的阶层差距,不想破坏这层秩序,而她在肉体关系中表现出的消极态度,正是对自己地位的夸耀。
不过,她的抑制并不完全。只有那么一下子,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精神与生理的分离。
幸子不会因此断绝他与藤浪龙子的关系,反倒会加速行动。就目前的发展看来,他这投机的举动可算是成功。
出租车的无线电嘎嘎作响,不断传出车行派车的声音,不久,通知内容转为协寻失物。
“一名乘客于车内遗失大件行李。重复,遗失大件行李。乘客独自上车,为二十七八岁、微胖、肤色黝黑、戴眼镜的男性。如有任何消息请尽速回报。遗失物品为大件行李。”
司机一听遗失大件行李便转动按钮,放大声量,待失物招领的联络结束后,又将音量调小,同时朝后视镜瞄了几眼。
道夫也在镜子里瞧见了他的眼神,两人正好四目交会。
“连遗失在车子里的东西都会帮忙用无线电联络,车行的服务真是越来越周到了。”他说这话半是为了掩饰窘态。
“对啊。”司机的回应敷衍,目光仍不时瞥向后视镜。
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前面排了一列出租车,两三个手电筒在一旁闪动。
道夫知道前面正在进行临检,他以为是要取缔酒驾,然而自用车及卡车只稍做停留便随即放行,唯有出租车被要求停下接受盘查。
队伍缓慢前进,逐渐接近检查哨,穿着便服和制服的警察由两侧观察车内,看样子或许是有案件发生。
轮到道夫搭乘的出租车接受盘查,首先是便衣刑警隔着车窗,将手电筒照在他脸上。
另有一名便衣询问司机载客地点。
一名刑警匆匆赶到拿着手电筒的警察身边,注视着道夫。
“你在哪里上车的?”他急促地问道。
“信浓町。我正要回家,在四谷××町。”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
“我在朋友家打麻将。”
道夫打算要是被问到朋友的名字和地址,再随口胡诌。他从容不迫,反正自己与案件无关,总有办法可以应付过去。
此时,又有一名刑警走近,他只朝道夫瞥了一眼,便对一旁的警察说:“好了,可以了。”
他们一起往后退,司机在驾驶座上点头致意,开走了车。
“发生什么事了?”道夫问司机。
“嗯,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发生命案了吧。”
“命案?”
“凶手应该是个二十七八岁、皮肤黑、有点胖、戴着眼镜的男人,除了年纪和您相近,其他特征都不一样。”
“那不是刚才无线电里说把东西忘在出租车上的人吗?”道夫身体前倾,问司机。
“遗失物品的乘客指的是通缉中的凶手。车行收到警察通知后,再以无线电联络,暗号就是遗失物品的乘客。”
现在,一名杀人凶手正遭到追捕。
他回想起在水声不绝于耳的林子里,女子发狂似的与他发生不可见人的关系。
事情发生在悠远的过去,当时的凶手仍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