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燕喝下了对面递过来的一杯水,还是没有顺下那口气去。
她手里的杯子又被对面倾身过来的人拿走,没几秒钟,一杯水又递过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连迟钝到只知道和徐石岩称哥俩好的许德方,都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他看程立川的目光当下带上了三分审视,连杯子里程立川带过来的酒也觉得不怎么香了。
他轻咳一声,“囡囡是小名,平常也就我和她妈叫,外人都习惯叫她许燕。”
本来这件事是可以若无其事地岔过去的,可让许德方这样郑重其事地一提,这就相当于直接把程立川的心思摆到了桌面上,也就是扯与不扯那层遮羞布的事情。
许燕那张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已经被血色充盈的脸,瞬间更红了,本来快要止住的咳嗽声又起来了。
徐石岩自己抿了半杯酒,安安静静地准备看戏,他反正是不想出来打圆场,谁让他这个小师弟心这么急,非要当着人家爸妈的面,叫人家女孩儿的小名,这一叫好了吧,你是解了你心里的痒劲儿了,人家直接一条线划下来,把你划成了外人。
卫萍笑着打圆场,“名字就是一个叫法,叫什么都一样,不过孩子成大了,也不愿意我们一直叫小名,她都和我们提过几次了。”
越圆缺口越大。
许燕终于停止了咳嗽声,她放下水杯,却不知道要怎么拯救这碎得稀烂的场面。
程立川给许德方续了一杯酒, “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哥和一姐,家里男孩女孩都有了,到了我也就没什么人稀罕了,爹不疼娘不爱,取名字也取得随意,我母亲随口给我起了个小名叫三三,因为这个小名,从小到大没少被朋友们取笑。所以,我很羡慕许燕,囡囡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叔叔给她起这个小名的时候,应该没少费心思。”
他语气里有落寞有艳羡。
许德方当下就不行了,拍拍他的背, “你朋友们都不懂,三这个字可都是祝福的意思,古代就有三多九如一说,多子多福多寿,多好的寓意,你爸妈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肯定也想了好久。三三多好听,我以后就叫你三三了。”
这下轮到徐石岩被酒给呛了,他暗暗给程立川竖起了个大拇指,他这个小师弟全身上下不长别的,光长心眼子了,关键时候,还把自己亲妈拿出来顶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许德方的话头还没止住,先是说了许燕的大名是怎么来的,许燕出生那天,家里的屋檐上落了一只燕子在筑巢,这是天意给出的名字。小名呢,小女孩儿都是家里的宝贝,所以就叫囡囡。
一边说还一边给程立川夹菜,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你父母可能就是不怎么爱表达,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心里指不定要多高兴呢,你父母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许燕也不想着怎么拯救了,她直接躺平,埋头吃自己的饭,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她怀疑这顿饭下来,她不仅要有徐院长这一个干叔叔,还会多一个叫三三的干哥哥。
她肯定是还没睡醒,可做梦应该也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太阳都要落山了,连晚饭都省了。
许燕送的人出的门。徐石岩和程立川都喝了酒,小县城叫代驾不好叫,还碰上了司机取消单,许燕只能陪他们一起等新的司机接单,徐石岩跑到垃圾桶旁边抽烟去了,剩下她和程立川站在一起。
小区里人来人往实在是多,又都是认识的左邻右舍,谁都要看上他们两个一眼,还会问上一两句, “燕子,这是谁啊?”
许燕很想说,这是我爸刚收的干儿子,可她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最后一个答案回所有的人, “是朋友,来我们这边旅游的。”
然后大爷大妈还会了然又八卦地拉长语调“哦”上一声。
许燕愈发地不自在。
可这种不自在根本传染不到他,他从容又淡定,还会指着小区里的树问她一句,那是什么树?
现在不是关心那是什么树的时候。
“我送你们回去吧。”许燕提议。
他们住的酒店离这儿不远,开车也就是一踩油门的事儿,不等代驾了。
“会不会很麻烦?”他问。
“不麻烦。”许燕摆手。
再在这儿等下去,就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了。
徐石岩钻到了后座,程立川坐到了副驾驶。
在车主人的注视下,摸他的车,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许燕之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是他坐在旁边,她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脚点,呼吸中有淡淡的酒味传过来,她没喝酒,也觉得自己要醉了。
预想当中一踩油门就到的事情没有发生,小县城的傍晚,堵车堵出了三环的感觉。
程立川看着在方向盘上越敲越快的手指,问她, “明天我们几点出发?”
许燕手指停住,转头看向他, “恩?”她有些懵,随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明天还被许德方安排了向导的任务。
“十点?”不确定的语气,当然是越晚越好,最好明天他们一睁眼就下午四点了。
“好,那我和徐院长十点到你们小区,到时候我给你电话,你和叔叔阿姨出门就行。”
许燕拒绝, “不用,我们十点在酒店门口集合就行。”
徐石岩伸出过头来插话, “去山里的路是顺你家方向的,你再开车到酒店来就绕远了,我们过去接你们。”
“哦。”
他们知道的比她这个县城土著还要多,所以是不是也就不需要她做向导了,她没准还会给带错路,她爸担心他们被人坑实在是多虑了,只有他们坑别人的份,绝对没有别人坑他们的份。
许德方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缓神,问卫萍,“你说,程医生是不是对我们家囡囡有意思?”
卫萍拿小木槌敲着自己的腿,“还用我说。”
都那么明显了,程医生的眼神都是追着她家姑娘的脚步走的。
卫萍本来因为他是南韬朋友,不看好他和囡囡的事情。可是当妈的都希望招一个打心眼里疼自己女儿的女婿,所以,她现在心里又有点松动了。
许德方端起茶杯又放下, “那我们别在囡囡面前提,当不知道,免得她不好意思,就让程医生慢慢渗透,从心里摘一个人急不得,得小火慢慢煨,我们一急没准就起反效果了。”
卫萍看他一眼, “你那会儿说那话,我还以为你对程医生不满意。”
“哼。”许德方靠到沙发上, “还没怎么样呢,就想叫一声囡囡,也太便宜他了。等他追到我闺女,我闺女点了头,他才能叫。”
卫萍嗤他一声, “就你这脑子,转人家半个心眼都转不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闺女便宜人家了,你还不知道。”
许德方拍腿, “怎么可能。”他看了下墙上的表, “哎,囡囡送个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被她亲爹都快卖干净的许燕终于把人送到酒店门口,天彻底黑下来,可算是到了,堵车的这个时间,都够她走路走五个来回了。
她解开安全带,“徐院长,程医生,那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你开这个车走。”程立川止住她下车的动作。
“我走路回去就行。”
徐石岩不放心, “天这么黑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
“没事儿的,徐院长,这条路我从小学走到高中,一条大马路直通我家,十分钟就能走到,而且路上都是人,很安全。我也想溜溜食,刚才吃太多了。”
她利落下车,不等程立川和徐石岩开口, “徐院长,程医生明天见”,然后迈腿就走。
多说多生枝节,最好什么都不要再说。
现在已经进入深冬时节,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刮脸,可空气是真的好,清洌洌的凉。
许燕戴上羽绒服上的帽子,又把拉链一拉到顶,手揣进衣服兜里,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前走。
街道两边闪着霓虹灯光,店里放着或轻柔或震撼的音乐,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让人不由驻足,许燕让大叔给她挑了两块又软又甜的,拎着袋子没走两步,又买了袋爆米花,还顺道提了根甘蔗。
许德方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买刚出锅的栗子。
“爸爸,我送徐院长他们回酒店了,嗯恩 ,我在路上了,马上就回去了, 您不用出来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程立川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能听到她低低柔柔的声音或远或近地传来。
“阿姨,您再帮我拿三根糖葫芦。”她对卖糖葫芦的阿姨说完,又回手机里许德方的话,“您不吃吗,那我就不买您的了,到时候您可别抢我和我妈的吃。”
手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出声来,似晨风掠过海边的风铃,和着细软的沙,拨弄着心底的浪。
徐石岩冲完澡,都吸了两根烟了,才听到外面的响动声,他去敲隔壁的门,敲了三遍终于把门给敲开。
“这都几点了,你这十八相送送得够久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程立川不耐烦陪他逗闷子,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往屋里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回去睡觉,你们老人家不都是早睡早起。”
徐石岩得他的冷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他最擅长热屁股贴冷脸。
他在屋里转着圈砸吧嘴,“你说将来你要和我侄女成了,我和你小姑姑成了,咱们这辈分要怎么论,你是管我叫小叔叔还是小姑父,我这逢年过节的还要不要给你红包。”
程立川的动作顿住,“你侄女是谁?”
“我囡囡大侄女啊。”
程立川眉头皱起,“能不能叫成你小叔叔我不知道,但是你再不从我屋里出去,我敢保证,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当不成我小姑父。”
打蛇打七寸,程立川最擅长。
徐石岩拿手指要点他,手指还没伸出去又蹭地收回来,转身,开门,关门。
他惹不起他还是怂得起的。
程立川进到浴室,热水从头顶顺着结实的腹肌洒落到地上,酒意在雾蒙蒙的热气中也逐渐蒸腾出去。
她说她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不是。
鼓着腮颊,眯着眼睛,在路边吃冰糖葫芦,看到小朋友手里拿着的气球,眼睛还会跟着气球跑。
她心里住着一个小女孩。
喜欢吃零食,喜欢笑,还喜欢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三多九如,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寓意多子多福多寿--来自百度百科
朋友们,多子多福多寿的三三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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