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这一天一直拖到她妈要出院,衣服还放在病房的柜子里,卫萍催她赶快给人送回去。

许燕拿着袋子,里面除了衣服和那枚袖口,还有她妈织的围巾和手套,她妈住院住到最后太无聊了,就让许燕给她买来毛线。许燕本以为是织给她爸的,织到最后才知道是织给程立川的。老人家受了人家的恩惠不好意思,总觉得要亲自做点什么才行。

许燕本来还犹豫,可在电梯里听到护士说程医生做手术做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她心里一动,从电梯出来便加快脚步,直奔他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好机会,不用和他碰面。

她不顾他办公室同事或悄悄摸摸又或是光明正大打探的目光,把袋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刚要抬脚,又觉得应该留张字条才对,至少要说一下围巾和手套是她妈织的,她并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在便签纸上写到一半,觉得用词不太对,揉掉后又重新写,写完后又觉得语气不太对,撕下来又揉掉,如此反复几次,才发现有人站在她身后。许燕全身不由得一凛,生生压住要出口的声音,她明明没做什么事,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头发有些微湿的凌乱,她想起之前在徐院长办公室见到他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也是刚下手术吗?许燕还没想好要怎么解决眼前的事情,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他的手刚刚伸出来,许燕已经眼疾手快地收走了桌子上的纸团,她是绝对不会想让他知道她写纸条的心路历程。

程立川也没有非要看她纸条里写了什么,手转方向去了旁边的袋子。

“谢谢衣服帮我洗过,也谢谢阿姨给织的围巾手套,我会好好用。”他翻动的手在看到袖扣的时候停了下来,看向她, “袖扣你也应该写上,注明是我掉在你车上的,不然也会容易引起误会,我会以为是你送给我的。”

许燕何止是懵,所以他刚才是看到她写的全过程了吗,他走路是有多轻,还是说她有多沉浸在写字这件事情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那句看似玩笑的回应,就算不是玩笑她也要当成玩笑。

“我妈今天就出院了,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许燕思考着告别的话,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一句,她好像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程立川靠到桌子上,手揉了揉眉心,精神有些颓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对她的话没有什么回应,像是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许燕很识趣, “那我先走了。”

“如果真想谢我,就再请我吃顿饭。”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些不同以往的沙哑。

许燕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他。

“上次那顿没吃我后悔了,你再请我吃一顿。”他语气认真。

许燕…不太想请,后不后悔是他的事情,谁让他上次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就算别人说她不讲礼数,过河拆桥,甚至是忘恩负义,她也不想请。

和他吃饭太吓人了,至少得短寿十年。

程立川不是看不到她的犹豫, “如果我没记错,之前那顿饭还是我付的钱,于情于礼,许燕,你不该回请我一顿?”

上次那顿饭,她去付钱的时候,服务员跟她说,账单已经挂在了程先生名下,她说不用挂,她直接付钱,服务员连声道歉,说程先生特意交待过。怎么说服务员都不收她的钱,她只能把饭钱转给他的微信,结果钱第二天又自动退回到她的账户里。

许燕依旧不出声,他本来可以不用付钱或者收下她的转账,如果他不介意,她还可以把饭钱转给他…

程立川再出声,“许叔说,想请我去家里--”

许燕飞快地拦下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听许德方念叨过,说这么大的人情,他想亲自掌勺做上一桌谢谢程医生和徐院长,许燕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程立川黑亮的眼仁儿里笑意一闪而过,“等我有时间了再联系你。”

许燕犹疑,她喜欢速战速决,早吃完早结束,如果等着他联系的话,她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她不喜欢欠人情,更她不喜欢这种拖拉的被动,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马上要出差,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他回答她的犹疑。

言下之意,只能等他联系。

程立川意有所指地提醒,“许燕,你请我吃饭,就不需要再找什么中间人作陪了,我们又不是不认识的关系,恩?”

在他轻扬起的不容置疑的尾音中,许燕“哦”了声,这一声“哦”颇为稚气,像是小朋友在听家里大人的教导。

许燕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傻过了,主要是他的态度太坦荡了,成年人世界里的拒绝和虚与委蛇,在他这里根本行不通。

她不过是来送了一趟衣服,就糊里糊涂应下来一顿饭,后悔倒是谈不上,只是想吃完这顿饭后,一定要远离他,他是一个太过危险的人,危险在哪里,许燕也说不清楚,直觉要和他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饭是定下了,可两人后面再没有碰到过,许燕带着卫萍去医院复查也没碰到人,她开始抱上了侥幸的心理,他忘记这顿饭就好了,医生整天工作那么忙,他应该也不差别人请的这一顿饭。

后来她也慢慢忘了这顿饭约。

年底事情很多,十二月份国内国外的展有五六场,还有泰诚牵头主办的一个业内峰会,公司人手不够,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许燕亲自去现场盯泰诚的峰会。一天的搭建时间,舞台搭建,灯光调试,音响调配,再加上彩排,熬夜是肯定的,他们行业,加班加点甚至通宵都是常有的事情。

在搭建现场熬夜,许燕很有经验,她开始创业的前几年,大部分的现场都会亲自去盯,通宵是家常便饭。运动鞋运动服,U形枕,保温壶,这些是搭建现场的标配,往常她保温壶里装的是咖啡,这两天来大姨妈,咖啡换成了姜糖水。

今天还好,大概凌晨之前就会完工,不过可能是因为来姨妈容易犯累,她到后面有些熬不住,便走到酒店外面的露台上透气。

漆黑的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应该是才刚开始下,地上还没有痕迹,小小的雪花落在皮肤上有着让人急速清醒的冰凉感,许燕围紧围巾,走进落雪的夜色里。

其实相比夏天,她更喜欢冬天,她喜欢冬夜里暖黄的灯光,喜欢屋子里热气腾腾的火锅,喜欢玻璃上结下的冰树银花,也喜欢一夜过后,拉开窗帘看到银装素裹的惊喜。

秋天的时候,她很怕冬天的到来,有些温暖在经历过两个人后,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会来回拉扯着你的身体和心脏。这种拉扯不是时时刻刻的,是出现在不经意间,路过一个街头或者餐厅,又或者看到一个背影或者某一天早晨或者傍晚的风景。

小小的,针扎一样的疼,提醒着你另一个人是真的不在了,尽管你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你可能是在一个梦中,梦醒来,一切还跟往常一样。

可现实就是现实,就算再残酷,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就像现在,她照了一张冬夜里初雪的照片,却不知道分享给谁,她想要分享的那个微信,已经再不可能回复给她任何消息。其实,慢慢应该就会习惯的,时间总是无情的,难过会带走,快乐也会带走,那些曾经的过往记忆会模糊成一片黑白,然后葬在某一个冬天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浓黑的夜里格外得清晰,和楼上露台猩火的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立川站在同样黑的夜里,看着楼下的人。程瑾澜今天下午神神秘秘地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一个被植物半挡住的背影,在他们家的酒店里。他多少了解她工作的性质,知道她可能是接了什么会议活动。

从医院出来,天上下起了雪,车沿着高架桥绕了一圈绕到了酒店,他知道他吓到她了,如果不是她急于拉出贺南韬和贺慕夏来,他本来不想戳破那层窗户纸,至少不是现在,在她还没有走出过去的影子的时候。

他当然可以借着贺南韬朋友的名义去接近她,关心她,和风细雨的浸润,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排斥防备他,但是那样不公平,对贺南韬不公平,对她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

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不需要借着谁的名义。

以前她情有归处的人在,他只能做一个远远的旁观者。可现在她情无所依,他为何不能做靠近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