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晚见林如昭的脸红了起来,自以为是因为被她拆穿,因此林如昭才羞恼不已,便更是得意,向着大夫人道:“婶婶向来宠爱三姐姐,今次见到三姐姐受了委屈,可千万要为三姐姐做主啊。”
大夫人听闻也犹疑地看向了林如昭。
林如昭那把银铃般的嗓子忽然变得沙哑无比,大夫人自然觉得有异,可是当着女婿和众人的面,她顾忌这是御赐的婚事,因此不好当面就问,又见林如昭神色如常,便更是暂且将担忧摁回了肚子里去,却不想如今被林如晚这般大剌剌地就捅了出来。
大夫人担忧道:“昭昭,你不是同阿娘说你的腿不曾受伤吗?”
林如昭猝不及防遭此诘问,有些无措。
这其中内情便是私下与阿娘说起也是害羞无比,更何况现今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因此那绯色几乎都要蔓延到林如昭脖颈之处,她声如蚊呐:“阿娘,不是你想得那般,女儿身体确实无碍。”
大夫人似惊似疑地看着林如昭。
林如晚见林如昭讷讷不言,只当她是受武安侯挟制,就连受了委屈也不敢坦言告之,再想到她从前还在林府时,哪怕是手指不小心扎了根刺这样的小伤,她都要与大夫人哭诉一番,闹得大夫人连连哄她的骄纵模样,更觉快意。
她向着陆劲道:“三姐夫,纵然三姐姐平日确实娇蛮过了头,可眼下你们才刚大婚,便是顾忌着伯父的面子,也不该如此对她动粗。”
这话因是向着陆劲说的,陆劲到底身份尊贵,又手握兵权,并非常人可以招惹,因此二老爷颇为恼怒地轻斥了声:“如晚,你又在说何浑话?”
“无妨,既是一家人,便该敞开天窗说亮话,否则日后容易生了嫌隙。”
陆劲说话从容,言语还算温和,可那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寒星似的眼眸依次在林如晚、林老太太、二老爷身上刮了遍,只刮得他们心头突突乱跳。
此时林如昭已经红着脸在大夫人耳畔将详情告知,大夫人恍然,脸上便浮了笑意起来,倒把林如昭笑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大夫人道:“昭昭已把事情告诉我了,都是误会。”
她却没有明说是何误会,二夫人的目光在她和林如昭之间来回逡巡,似有猜测。
林如晚十几年都活在林如昭的阴影下,好容易等来看林如昭笑话的机会,怎肯放过。
她道:“婶婶往日最疼三姐姐,难道今日也要为了依附权贵,而置三姐姐苦难于不顾?这行径与卖……”
“林如晚!”二夫人严声厉喝,“大人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胡乱说什么么?”
林如晚在正要趁胜追击时被亲生娘亲喝止打断,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又丢脸,又恼恨二夫人屡次偏帮林如昭,于是不服气,正要开口,忽听陆劲道:“陛下赐婚前,曾与我盛赞娇娇钟灵毓秀,柳絮才高,仪静体闲,从未以娇蛮二字形容她,便是侯府私下打听娇娇人品,也多说她性格疏朗,随意近人,怜贫惜弱,亦未有刁蛮之词。我很好奇,为何在宫廷坊间得此美名的娇娇,却会被自己的亲堂妹贬得一无是处?”
此言一出,上房鸦雀无声。
林老太太不喜大夫人,连带不喜林如昭,她为显示作为祖母的权威,于是宠起了林如晚,头一件是为了气大夫人,其次便是要借林如晚之口,多敲打敲打大房,因此从没教过林如晚当有口舌之拦。
这一切的一切,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林老太太出身佃户,没有识过字,全赖大儿子有出息,才能做起了老封君,因此她的眼界与教养都被困囿于出身见识之中,很不成样子。
这原也没有问题,以林如晚的身份本就去不了世卿的游园雅集,平素结交的好友又忌惮她有个做首辅的伯父,对她多有忍让,因此至今没有闯出口舌之祸来。
但也因为至今没有惹祸上身,于是祖孙两个更加肆无忌惮。
便是如今,陆劲出言不快,长眉紧拧,隐有动怒之气,林老太太不仅不畏惧,还觉得陆劲这样不敬地看着她,是在冒犯尊者。
她被世道奉行的孝字惯坏,平日里做首辅的儿子都耐何不了她,更何况陆劲只是个孙女婿?
纵然陆劲贵为武安侯,定北大将军,那也是她的孙女婿,见了她得问安行礼的!
于是当林如晚害怕地有了退缩之意,林老太太却出了声,像是抚平衣裙的褶子般,抚着林如晚,边淡道:“在家里如何都随她去,她自幼得爹娘溺爱,我们也管不住,反正到了外头,全家都会齐心协力帮忙遮掩她的品性,否则府中的堂兄堂妹也不好议亲。”
大夫人脸色骤变。
她原本以为林老太太一心想要攀附武安侯府的亲事,自然也会多多在陆劲面前美言林如昭,哪里想到,老太太根本不曾为林如昭考虑一分,她就是要拆林如昭的台,让林如昭刚出阁就在夫家抬不起头。
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祖母!
大夫人开口欲言,忽听陆劲沉声道:“岳丈岳母平素很溺爱娇娇?”
大夫人下意识否认:“自然是没有……”
可不等她否认完,陆劲便道:“如此小婿还望岳丈岳母不吝赐教溺爱之法。”
大夫人顿时愣住,实在不敢信耳朵所听之言,怔怔地看着陆劲。
就见陆劲那冷硬的面庞忽如春风化雨,多了几分无奈,他道:“祖母与堂妹都说娇娇刁蛮,可恨小婿至今只见得一个极守规矩的娇娇,想来是小婿还不够让娇娇信任亲近,因此她才这般戒备,以礼待小婿。但须知小婿娶娇娇,是打定主意要与她恩爱到白头的,因此希望娇娇可以多与小婿亲近。”
大夫人听闻,心里自是感动,她自不相信陆劲愿意宠溺林如昭,但也知道陆劲能有此言分明是不信林老太太所言,是要帮衬林如昭,林如昭嫁过去才三日,就能得夫家这般信赖庇护,大夫人自然高兴。
她连道几声好。
而那林如晚却不敢置信陆劲竟然会如此偏袒林如昭,都说娶妻娶贤,难道陆劲就心甘情愿要一个娇蛮任性的小姐做侯夫人?
她才刚要说话,便被二夫人轻声喝止:“晚晚,我记得你的佛经还未抄完。快随我回去。”
林如晚忙道:“祖母,孙女的手都快要断了,孙女不想回去抄经书。”
二夫人不等林老太太开口,便道:“母亲,那到底是武安侯,他既然存心要回护昭昭,再留着晚晚在此,不过是越发惹他不快。”
林老太太被个小辈驳了脸,正不快,可瞧着那其乐融融的四人,脸色再沉,也只得先按下:“男人都喜欢新鲜,罢了,再过一个月,你且看林如昭。”
她挥挥手,让林如晚被二夫人带走了。
林如晚走得心不甘情不愿,等离了上房,便挣脱了二夫人的手,道:“娘,你为何总是几次三番偏帮林如昭?我和她,究竟谁才是你的女儿?”
二夫人冷声道:“若有的选,我宁可不曾生过你这头蠢猪。”
林如晚挨了骂,眼眶都委屈红了:“我哪里蠢笨了?你们都没瞧出林如昭行走有异,还是我先瞧出来的,她出阁前还好好的,才两天腿便出了事,若是不小心摔的,被我质问时她至于脸红成这般,几乎要恼羞成怒吗?”
“你啊!”二夫人用手指用力地戳着林如晚的额头,恨不得能把她给戳醒,“那哪是武安侯动粗,分明是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林如晚不敢置信,瞪大了眼,“不是都说武安侯是个银/枪蜡头,不能人道吗?”
“难道传言之人是趴在陆劲的床底下,一五一十地听了去?”二夫人轻嗤了声,“传闻有误罢了。”
林如晚仍旧不敢置信,她见二夫人已经迈步回房,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更难以接受起来,她道:“可是武安侯确确实实至今没有妾室,也不曾迎娶过。”
她又诧异起来:“难道真如那个传闻所言,武安侯在外头安了房身份低贱的外室?”
二夫人道:“原武侯夫人出身百户长之家,身份也卑弱,可依然以侯夫人之尊被迎娶进门,可见武侯府不看重门第。”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林如晚想到了,却觉得更难受了,一股股酸水都翻滚上来:“那也就是说,武安侯从未寻花问柳,更无外室妻妾,身边当真干干净净只有林如昭一个人?怎么可能?便是小有钱粮的商户也愿意纳个妾,好开枝散叶,陆劲是侯爷之尊,为何连个通房都没有?怎么所有的好事都叫她林如昭遇上了?”
她又想起方才陆劲对林如昭的回护。
陆劲是沙场回来的,浑身都是肃杀之气,林如晚畏惧他,不敢与他对视,因此没有看见当时陆劲的神色,只是光听那声音也能想象出陆劲对林如昭的爱护。
而更可气的是,如此陆劲竟然尚觉不够,还要向大夫人请教宠溺之道。
怎么请教?难道要请教如何浪费一个时辰去哄,因为被仙人掌的刺扎了手指而哭唧唧的林如昭吗?
为人妻者要贤良淑德,为夫君操持家务,排忧解难,而夫妻之间最要紧的也只是个敬字,如林如昭这般毫无妻样,陆劲与林如昭这般毫无夫妻之样,像什么话?
林如晚越是看不顺眼林如昭,越觉得那股酸水冒得慌,正如山下野泉,活水流动,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