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姓名

路照开车回到故宁区。

从美国回来后,他一直住在?这。

不是没想过要?换一个地?方?,但最后还是作?罢。

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段日子里?,他没有刻意去躲避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处理着?公司的事情,接听着?下属的电话,参加着?大?大?小小的酒会。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就是这唯一的不同,让这一切变得难以忍受。

其实刚才,他忘了告诉她,在?美国的那五天?,他躺在?床上?看着?天?黑天?亮,看着?雨下雨停,看着?大?街上?车流来往,听着?马路喧嚣,他无数次想要?给她打电话。

一旦这个念头从头脑中兴起,就变得不可收拾,就像在?心?脏中央钻了一道孔,那种疼痛的欲望渗透到四肢骨髓。

手机拿起又放下。

屏幕上?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他终究还是没有拨出去。

那个号码,也一次都没有打给他。

这几天?里?,他把沈遥社交软件上?的照片重新看了一遍。

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灿烂,眼睛弯弯,不像那天?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嘴唇泛白,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路照看着?手机上?她和董浩江的合照,久久没有翻到下一页。

那个男人那么爱她,大?概对沈遥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吧。

其实,他本来是一个没有牵挂的人。他的母亲去世之后,更是如此。

每次飞机降落,从通道里?走出来,一路上?大?家拿着?手机给自己的至亲发短信打电话报平安,他的手机里?却连那么一个号码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去记挂的了。

他那天?想,如果没有沈遥,他可能会听汤越泽的话主动去自首吧。

人总归是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

但偏偏她出现了。

他舍不得了,舍不得看到她伤心?难过,舍不得看到她撕心?裂肺地?为自己而哭。

他那天?答应她的事,还没有做到呢。

他答应过她要?宠着?她,不能欺负她,要?每天?给她打电话,出差回来要?给她买好吃的。

他还说过要?和她结婚生小孩,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一直想问她,当年那么沉默自卑的自己怎么会主动地?追求她,还愿意帮她作?弊,受老师责骂。他记得自己一直都很冷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想到曾经也会为了她疯狂。

每次沈遥说起以前那些事,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沈遥都是那个彻底改变他的人。

路照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烟灰缸上?积了一层灰。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九点。

刚好是他和汤越泽约定的时?间。

打开门,果然汤越泽站在?门口,手上?夹着?一个公文包,他今天?穿了一身?修身?的西?服,颜色比较亮,衬得格外精神。

他上?下打量了路照几眼,视线在?他半湿的衬衫上?停住。

他伸手在?他衬衫上?按了按,皱起眉:“今天?出去过?衬衫都湿了。”

“嗯。”路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汤越泽轻笑:“下这么大?雨,我还以为你会老实在?家呆着?。怎么不撑把伞?”

“有点事,所?以出去了。”路照不愿和他多说与?沈遥有关的事情,下巴抬了抬示意他坐下,“我给你泡杯茶。”

汤越泽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许是觉得无聊,四处看了看,又拿起沙发上?的抱枕,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刺绣,嘴角忍不住一弯。

“这个抱枕好像放在?这有一段时?间了,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在?这了。”

“嗯。”

“是你那个小女朋友送的吧,看这上?面?还绣着?你的名字。”汤越泽啧啧了几声,“今天?是不是也忍不住出去看她了。”

路照手上?一顿,迅速回答:“不是。只是出去随便走走。”

汤越泽抬眼看她,也没什么反应。

路照把茶递到他跟前,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又摇头,自己打趣道:“还是给我倒杯水吧,这个时?间点喝茶对睡眠不好,况且我现在?年纪大?了,也要?讲究养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路照应了声,点头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外面?雨声萧索,汤越泽一手执着?茶杯,眼睛时?不时?望向旁边坐着?的人。

他一直在?等路照主动说话,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一句也没问。

杯里?的水马上?见底,路照还是没有出声,汤越泽侧过头看他,话语直白:

“小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路照呆呆地?看着?茶杯上?冒上?来的热气,说话声低沉: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会查到我身?上?。”

原来还是关心?的阿。

汤越泽放下茶杯,勾了勾唇。

“我已经打听过了,目前他们还没什么进展。”汤越泽扭过头看他,眼里?尽是关切,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过纸始终包不住火,这件事情一旦查到你身?上?,就算是我想帮你,也无济于事。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社会舆论的力量你应该清楚,我真的有心?无力。小照,要?不你还是听叔叔的,去自首吧,至少在?里?面?我会帮你打点好关系,不会让你受苦的。”

路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汤越泽看到他指节已经泛白了,手臂上?的血管纹路显了出来,有点触目惊心?。

汤越泽握着?他的手,安抚道:“这件事情,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要?不是上?头新来的张队长多事,突然翻旧案着?手调查,我也不会特意来提醒你。我以前不是还劝过你吗,以前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残忍了,我不希望你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当时?有多痛苦。”

路照不愿意多聊,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对话:“我知道了。”

“那时?候你母亲刚刚去世,你当时?也是情绪太激动了,所?以才会一时?失去理智做出这种事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毕竟他是你的父亲,你必定是不忍心?的——”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一遍。”路照脸色泛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断他说的话,“你说的话我会考虑清楚。”

汤越泽一根烟还没抽完,见路照就是要?赶自己走的架势,他勾了勾唇,仍然端坐着?,装作?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汤越泽仍旧悠然自在?地?抽着?烟,路照在?一旁站着?,未干的衬衫贴着?肉,凉意在?体内蔓延。

“小照,听叔叔的话,不要?任性了。这件事情一旦公布出来,媒体记者抓住了机会大?肆报道,你就彻底毁了。”

路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汤越泽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站了起来,说出最致命的那句话:“你不是还有一个当记者的小女朋友吗,她要?是知道你做出这种事来,她会怎么想你。你应该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吧,到时?候一旦被报道出来,你叫她怎么在?她的朋友面?前抬起头来。”

提起沈遥,路照所?有堆砌起来的防线顷刻间击溃。

他眼眶一热,下意识地?回答:“我和她已经分手了,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

“那就好,这种小女孩要?是知道这种事,怕是会吓得睡不着?觉吧。”汤越泽开玩笑似的说完,整理了下衣服,拿起公文包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你要?知道,无论叔叔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叔叔一直都是把你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来照顾的,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和叔叔说。”

路照低声道谢,把门关上?。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大?,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雨痕。

路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雷雨声,想起了下午坐在?自己车里?全身?湿透的沈遥,就连那双眼也是湿漉漉的。

他拿过柜子上?放着?的酒杯,仰头,喉咙上?下滑动,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少了一半。

脑袋昏昏沉沉中,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场大?火,记起了那场大?火中他母亲凄厉的哭声。

她苍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哀求着?那个狠心?的男人,可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吝施舍。

“越言,求求你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

她哑着?声音卑微地?伸手去扯他的裤脚,却被对方?嫌恶地?踢开。

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跟电视上?看到的忠厚温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的旁边还站着?那个自认高贵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子。

他们站着?,而她跪着?。

黑暗中,有人拿着?铁棍走了过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没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在?一片单调白色的病房里?,汤越泽坐在?他的床边,眼底带着?哀痛。

汤越泽看着?他,艰难地?开口。

他说,小照,你的妈妈昨天?已经去世了。

他躺在?医院的大?床上?,看着?电视底部滚动播放着?一条新闻:

《甬州城郊一别墅突发大?火死者全身?烧伤真实身?份难以辨认》

原来直到死,她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xuxuxiao”,灌溉营养液+12017-07-0323:0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