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井良介家的周围贴着禁止进入的警用胶带,作为杀人案现场理当如此,不过今晚这却别有用意。
从“天际线”车里下来的草薙,带着汤川进到房间里,内海薰和鉴识课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准备得怎么样了?”草薙问内海薰。
“我这边准备好了,现在就等对方了。”
草薙点点头,转回头看着汤川,“就是这样了。”
汤川点头称赞,从天花板看到地板,“神原小姐为什么要包庇女凶手呢?”
“问题就在这里,”草薙一脸严肃,竖起食指,“感觉和包庇略有不同。”
“不同?怎么不同?”
“这个解释起来很难,我理解不了那种人,感觉好像外星人。”草薙用这样的开场白,回想起询问神原敦子时的情形。
在询问室里坐在草薙对面的神原敦子,比草薙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感觉更光彩照人,并不是因为她的化妆、衣着华贵,而是她的表情熠熠生辉,草薙心想她年轻时担任主演,这一定是她在舞台上捕获观众的利器。
“之前我对驹井先生的回心转意有所察觉,我是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的,而且在舞台上他比从前更尊敬我了,不过这都是些无法言说的事。他是个有才华的表演家、剧作家,要让才华充分地发挥出来,他需要身后有一个可以恰当支撑自己的人,之前是我,不过他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和我分手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和年轻女孩谈恋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她说话的方式充满自信,听起来好像是胜利宣言。
“那你是怎么想的?”草薙试着问,“你想和他复合吗?”
神原敦子立刻回答:“没有!”声音高了八度。
“也许他需要我,但我并不需要他,我的确过去尊敬、爱慕他,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这一点我很感谢他,不过我也回报了这份感情。不管怎么说,我不是那种可以原谅为了和年轻女孩在一起而轻易抛弃女朋友的人。”
“那他和工藤聪美分手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神原敦子摇摇头,“这也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者说冷淡也不为过,看来她是从心里再也不关心驹井良介这个男人了。
“那么为什么这次要如此大费周章呢?”关于这个问题,她的供述内容很复杂——“很早以前我就想过用手机做手脚,是为了写推理戏而准备的,所以听到聪美说时,马上想到要用下。以前我用的手机和驹井的外形、颜色都非常像,心想可以冒充就带过来了,问题是谁可以做我的不在场证人?被刺中的人想要打手机求助时会打给谁呢?还是女朋友或老婆吧?但是我不能用聪美,需要把她完全隔离在案件之外,所以就选择了安部由美子小姐,随便找了个借口叫她出来,考虑到要是她的名字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话就显得一切很自然,也有个原因是她人好容易上当。在去聪美那里之前,给由美子打了电话,说想和她商量服装的事,她丝毫没有起疑。”
在问到为何用排练场偷来的道具刀做凶器时,神原敦子的回答也很痛快,“听她说是用裁缝剪刀刺的时候,觉得很麻烦,要是就放在现场的话,很快就能找到凶手,因此让聪美把剪刀带走。不过要是现场没有凶器的话,警察一定会寻找,估计会检查所有剧团人员的物品。即使聪美说剪刀丢了,买了个新的,也会让人生疑,所以我觉得必须留一个像凶器的物品,不过一时手头也没有能够深深插在胸口的凶器,没有办法就用了道具刀。我知道排练场门钥匙在哪里,所以把刀偷出来也不难。到驹井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二十分了,看到他躺在地板上,胸口有很深的伤口,却没怎么出血。看到这些我能感受到聪美是多么恨他,估计是毫不犹豫一下毙命,我记得当时呆呆地想自己可做不到,之后将偷来的道具刀插在伤口上,现在还能记得那种用刀刺入人体的感觉,接下来就像我说过的那样,用自己的手机放在尸体旁,带着驹井的手机去了和由美子见面的地方。”
听到这里,草薙问了自己最大的疑惑——“为什么要包庇工藤聪美?她抢走了你的男朋友难道不恨她吗?这难道不奇怪吗?”
神原敦子很吃惊,嘴边也浮现出笑意,“我从来没有恨过聪美,驹井先生选中她,于她自己毫无责任,刚才也说过,现在我一点都不关心驹井这个男人,我并不是想包庇聪美,而是想要体会这种心情。”
听到草薙在问“什么心情?”神原敦子觉得自己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她终于可以说自己的企图了,笑容满面地说:“是凶手的心情,准确地说是杀人的心情,而且还有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知道警察怀疑我,我想体会警方因怀疑我而展开侦查、如何将我追到走投无路的感觉,在驹井的胸口插刀子也是主要目的,要是只是为了让人发现凶器,只要放一把带着血的刀就好了。既然那里有死的人,我想用自己的手感受刺杀的感觉,这不是假的,而是真正的演技,我想演出杀人犯的紧张感,而且我觉得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听上去这是演员理所应当的选择——“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没有消除嫌疑,会被当做杀人犯抓起来?”
听到草薙这样问,她一脸轻松,“我相信那不可能,我国警察很优秀。我想应该很容易就看出手机做了手脚,仅此也不能认定我是凶手,仔细调查的过程中,一定会真相大白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中的紧张感。要是万一出错把我当成凶手抓起来了,到时候我再说出真相,估计我会以侮辱尸体罪、消灭证据罪被起诉,但这些跟宝贵的体验相比都不重要,刚才也说了,我不是为了包庇聪美,虽然不恨她,但也不想替她顶罪。”
“我仔细看了尸体检验报告,上面写了死者被刺之后,伤口有再次被揉捻的痕迹,看来不是揉捻,而是因为被别的凶器再次刺杀,这也不能怪解剖医生,他们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做的凶手。”
草薙解释完的时候,内海薰拿出了手机,有人给她打电话,三言两语讲完之后,她挂了电话看着草薙,“对方也准备好了。说是五分钟后开始。”
“好的,拜托各位了!”草薙跟鉴识课的同事们说着,汤川意味深长地抬头看着上面的窗户。
“这真是让人迷惑啊!”站在汤川旁的草薙抱怨着,“最后我们都成陪她演戏的了。”
“不过你们还是因她并不专业的手法费了好多力气啊!只看着前女友而早早地将现女友排除嫌疑是你们的失误。”
“被你这么说我们好委屈啊,要是没有这张照片也不会这样的。”草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晚上七点二十七分拍摄的照片,在烟火的后方背景中有一轮圆月。
“她们怎么解释这张照片?”
“不知道,没有说,估计她们以为警察这么慢查到真相是因为自己的演技。”
“没有告诉你吗?”
草薙摇着头,“没这个必要。”
内海薰看着手表说:“快开始了。”然后她关上了房间的灯。
几十秒之后,站在Loft上方的鉴识课警察们发出了“喔”的声音,之后是“嘭”的低沉爆破声。
草薙跑上台阶,从北侧的窗户向外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中有烟火绽放,这是特意请人放的。
站在下面的汤川叫着草薙,“你过来看下!”物理学家站在梯子上。
草薙跑下楼梯走近梯子,“什么感觉?”
“你先上来,看着东面的窗户!”说着汤川从梯子上走了下来。
草薙爬上梯子,按照他说的看着东侧的窗户,首先看到一轮圆月,在月亮之下出现了烟火。
“啊,”草薙叫了起来,“看见烟火啦!”
“这又和我想的一样。”站在下面的汤川冷冷地说。
草薙无话可说,虽然事先汤川进行了说明,但是没想到会看得这么清楚,烟火绽放的地方是这里偏西北的天空,但从东侧的窗户也可以看到,还有月亮做背景。
这是很简单的伎俩,只是从北侧窗户映射进来的烟火的光亮,反射在东侧的窗户上,周围一片漆黑,看起来就跟真的烟火一样,当然月亮是真的。
“每年都有烟火大会,估计驹井先生知道从这个位置可以这样看烟火,所以先从排练场的窗户拍了照片,然后为了比较又从这里拍了照片,还特意准备了梯子。”汤川说。
“然后再和女朋友谈分手?他还真有心情啊!”
“所以,”汤川接着说,“对驹井先生来说,和女朋友分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不过,虽说如此,但还是不明白那个女人的想法。”
草薙回想起自己问神原敦子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演杀人犯演得如何?”
神原敦子想了一会回答:“对我来说很有帮助,不过遗憾的是演技就是演技,和真实无法相提并论,我在他的身上插刀子时,怎么也想象不到夺人性命的瞬间感受,你也询问过聪美吧?刺杀驹井时,她是怎么说的?”
草薙回答:“她几乎记不得当时的事了。”
听到这个回答,神原敦子一脸失望叹息着,“真是浪费啊。”
草薙把她的话说给汤川听,物理学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东侧的窗户,“也有人追求虚像的人生!”
窗户上正映着烟火的虚像。
首发于
《幻惑》——《文艺春秋别册》第二九二号
《心听》——《ALL读物》(《文艺春秋》娱乐小说月刊)二〇一一年四月号
《伪装》——《ALL读物》(《文艺春秋》娱乐小说月刊)二〇一一年七月号
《演技》——《文艺春秋别册》第二九八号